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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华不知道郑克臧问这个问题干什么,犹豫了一下,报出了数字:“除开军饷、百官俸禄、常平仓的积蓄以及备输大陆的军粮,官中可用的白银还有三万四千两,若是急用,户部还可以先从裕国库里暂借万把两。”

郑克臧知道陈永华报出的数字肯定是打了埋伏,否则东宁堂堂一藩,再不济也不会只有这一丁点的储备,但他不点穿:“应该够了,陈先生,你立刻派人去英圭黎商馆,找帕里森馆长求购两千黑奴壮丁,务必让他年内运来。”

黑奴?说起黑奴陈永华并不陌生,朱成功的队伍里就曾经有个一支三百人规模的黑奴火铳队,如今这些黑奴虽然老的老、死的死,但其中不乏有一些因为战功受赏落户东宁的。但郑克臧要用官银买黑奴干什么?

“买来的黑奴有两宗用处。”仿佛看出了陈永华的疑惑,郑克臧便主动解释着。“一宗是跟余的几位叔伯交换被拘的移民,这是先礼后兵,要是他们还敢得寸进尺,动摇台湾大局,余少不得要替父王行家法了。”

陈永华沉吟了片刻,用官中的钱为几位郑氏伯爷造的孽买单,他当然有些不舍,但台湾说到底是郑家的,郑克臧如此安排,他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因此一咬牙:“若是能用钱买个长久太平,臣也就认了,对了,世孙刚刚说还有一宗用处。”

“是的,”郑克臧此时已经压住了心头的那点怒火,语气平静的讲述着。“余意从黑奴中挑拣精壮编入行伍,这样就算日后父王下令将台湾老兵陆续西调,那陈大人手中也能多了一支除了勇卫以外可以随处增援的力量。”

“多一支可以随处增援的力量?”陈永华品咂着郑克臧的用词,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玄机,他马上联想到什么,于是确认道。“世孙言下之意,除了这支预定用黑奴编练的部队外还有其他的武力?是什么武力?童子营吗?”

“没错,”郑克臧好整以暇的回复道。“童子营正军已经编练出一营,想来陈大人早该知道的。”陈永华老脸一红,显然他在童子营中布下耳目之事,郑克臧已经知道了。“余跟几位营官领队都谈及过,再好的宝刀秘藏不见血,是没有用处的,因此,在完成一段时日的操训后,童子营也会跟着勇卫以及整编的老兵们出战。”

郑克臧的野心已经赤果果的暴露出来,陈永华凝重的看了过来:“世孙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

“余当然清楚在干什么。”郑克臧当然清楚,要是童子营只是过家家的玩伴,旁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若是这支部队经历战火磨练后继续拥护在郑克臧的周围,那么对于某些人来说可就是在父子之间挑拨离间的机会。“余三年前就跟父王说过。”郑克臧手指大陆方向。“日后要随着父王征战天下,父王亲口许了,难不成有人还会因此进谗言吗?”

“原来是王上许了。”陈永华舒了口气。“如此,臣就放心了。”

“陈先生是为余好,余不甚感激。”见到陈永华似乎真的关心自己,郑克臧自然要有所表示。“以后还请陈先生多多指教才是。”

“臣理当从命……”

第038章 怎么办?

正当朱锦埋头恢复郑军实力之时,又一个噩耗向他袭来:朱锦所册封的右提督、定虏伯刘进忠这个朝三暮四之辈,见到清军势大,便再一次的更换了门庭。

刘进忠的叛变导致惠州的刘国轩部与明郑主力之间的陆上联系中断,更可怕的是广州尚之信也宣布回归清廷,如此一来,作为郑军中实力最完整的刘国轩部就完全陷入包围。

不得已,朱锦遂下令刘国轩部立刻从海路撤出。对于明郑方面撤军合流的行动,清廷甚为担心,曾一度勒令尚、刘二部予以阻截围歼。但尚之信麾下粤军曾在鲎母山一役中吃过郑军大亏,自是不敢轻易妄动,而刘进忠虽然降清,然也不想在战局未定前与明郑方面彻底撕破脸皮,于是两方便坐观郑军的撤退。

既然尚、刘二部都不敢稍越雷池,刘国轩自然布置安闲,因此至永历三十年的六月,除一部二千余人撤往琼州增强杨贤的力量外,刘部主力挟持万余惠州百姓及一应物资、粮秣完整的撤往了思明,进而分流东宁。

对于刘进忠的阳奉阴违,清廷异常恼怒,虽授其征逆将军头衔,然等平南将军赖塔大军控制潮州之后迅即将其逮捕入狱,随后押解北京问斩弃市。尚之信闻之大惊失色,便点起兵马渡海征琼州自赎。然而孙子云“君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结果不听兵圣所言的尚之信果然被老当益壮的杨贤用七千胜两万,打得狼狈而归。

琼海一役惨败以及郑军主力刘国轩部的回归,让清廷认识到明郑方面的实力尚存并非可以轻而易举对付的鱼腩,再加上此时湖南战事日益紧张,清廷主力陆续西调,因此为了尽快解决闽粤方面的威胁,清军内部对郑军该持“剿”的态度还是该持“抚”的态度出现了争执。

“康亲王、郎制军,下官以为如今朝廷用兵湘省,闽中实力已然空虚,对付郑逆还应镇之以静,或用招抚以殆惰其心志,若是那郑逆识相首肯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是不肯也无伤大雅,等朝廷大兵返闽正好一鼓而荡。”

“段大人,好一个一举两得的缓兵之计。”被清廷重新授予海澄公爵位的黄芳世对福建陆师提督段应举的提议嗤之以鼻。“可是就未曾想过,郑逆也会利用朝廷招抚之机重整实力,经武备战,若是届时朝廷大军还陷在湖南,郑逆又恢复元气卷土再来,余等又该如何应付。”

段应举脸色一僵,康熙年间的提督还不是日后总督、巡抚面前唯唯诺诺的武臣,同样起居八座的他可是能跟总督、巡抚敌体的存在,现在却被一个首鼠两端的反复小人所羞辱,他能不生气吗?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听黄芳世呲牙咧嘴的建议道。

“本爵以为兵贵神速,该乘刘部刚刚自海上返回立足未稳,立刻跨海攻打厦门,不给郑逆以喘息的机会。”

“海澄公跟郑逆有不共戴天之仇,当然希望立刻出兵厦门,一举把郑逆赶回台湾。”段应举没有来得及反诘,一向跟他交好的副都统胡兔看不下去了,胡兔端起一张看起来似笑非笑的脸,杀机暗藏的问道。“可是船呢?海澄公能变出船来吗?就算变出船来,郑逆的水师素来甲于闽海,难不成海澄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准备将朝廷大军断送在海上吗?”

“胡大人!”黄芳世气得捏紧了拳头,但胡兔虽然爵位没他高,但一来其是满八旗的子弟,清廷治世下天生就比他这个汉人高贵,二来人家是正经八百的二品大员福州副都统,也非他只有数千私兵团练的空壳公爵可比。“你……”

“罢了,罢了!”看到黄芳世要暴走,总兵黄蓝忙站起来熄火。“海澄公自然没有断送朝廷大军的意思,但胡大人所言不差,没有船厦门是过不去的。不过,现在苗之秀已经在温州归降了朝廷,只要再夺回了定海,朝廷的水师就能开过来跟郑逆抗衡,只要水师得胜,那厦门不就像脱光了衣服的大闺女了吗?”

几个武将闻言顿时淫(荡)的笑了起来,宁海将军喇哈达更是不看身边黄芳世那张铁青色的脸,连连点头,并大声附和:“没错,正是这个理,厦门能不能打,打不打得下来,关键还得看看水师的能耐。”

出身汉军镶黄旗人的福建总督郎廷相听了半天之后,见除了黄芳世以外的一众武将都同意暂时停火,这才向上座的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探问着:“王爷,您看呢?”

说起眼前这位郎廷相郎总督,祖上也是明军将领,等到其父郎熙载在关外降清后,郎家便随着清廷席卷华夏而开始逐步发迹。到了他这一辈,其长兄郎廷辅以资政大夫、世袭一等阿达哈哈番(轻车都尉)兼一托萨拉哈番(云骑尉)的身份历任管汉军镶黄旗参领、户部郎中最后升任户部侍郎,而其二兄郎廷佐更是赫赫有名,历任江西巡抚、福建、江南总督、兵部尚书,最大功绩是打败进攻长江的南明郑成功军,为清廷保住了漕运,也稳定了其江山。

正是因为郎氏两代为清王朝入主中华立下过汗马功劳,杰书也不能不给这位身为封疆大吏的汉奸几分面子:“郎大人是钦命的福建总督,想来对厦门等地更为熟稔,本王初来乍到还是先听听郎大人的意思吧。”

“王爷乃是皇上钦命平定东南的大将军,下官又如何敢僭越。”郎廷相签着屁股讨好着,但杰书打定主意硬要他先开口,郎廷相无奈只好表明了态度。“下官以为,段大人和黄大人所言甚有见地,如今要浮海取厦门一时还力有不殆,不如暂时以招抚,或可免刀兵。”

“招抚?”杰书摸了摸胡子,郑成功时代清廷曾五度招抚、郑经继位至今也有过四次招降,然而都无功而返,现在还要招抚?杰书颇有些犹豫,但看了看下面这些骄兵悍将都是一副不想再打的架势,杰书终于点头了。“倒也不妨一试,不过郑逆狂悖,还要做好再打的准备,郎大人,船的事还要继续上心,至于水师方面也要多多督促……”

郑克臧走出停留了三个多月的慈庵,回首仰望慈庵后陈昭娘的坟茔,淡淡的雨雾漂荡在空中,仿佛是挂在眼角上的泪痕似的有着中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郑克臧定定的看了会,随即坚定的转过身子,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回到已经物故人非的荷院,郑克臧来不及休息,立刻派人去请郑聪等几位郑氏宗亲——这三个多月里,万年、天兴两州奉陈永华之命对几家伯府实行围追堵截,两方几度大打出手,乌烟瘴气使得台湾上下为之侧目——因此即便英圭黎人的商馆还刚刚把订单送出去,郑克臧都要立刻解决这个不安定的因素。

“钦舍,你回来的正好,五叔还正要找你,陈永华他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让人对伯府下手,他这是要造反呢。”郑智人还没进屋,大大咧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件事,要是钦舍你不管,五叔就到思明去找……”

郑智的话还没说完,走进屋子的他就看见郑克臧用冰冷的双眼看着他,他心中发虚,一下子没了声音,这时郑克臧才用手示意:“五叔,且先坐下稍等一刻,二叔他们都会到的,届时余在跟几位叔父说说这件事。”

一听到郑聪等也要来,郑智胆子肥了一点,便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钦舍,茶都没有?”

“给闽清伯上茶。”郑克臧吩咐着,自有内侍奉上茶水,郑智喝了两口,这时郑明、郑裕、郑宽、郑聪、郑柔相继到来,郑克臧请他们一一落座,也奉上了茶水,一众人对郑克臧把他们请来的目的早已经心知肚明,一个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坐在那品茗着,但又过了一刻,郑温迟迟没有来到,显然他是存心给郑克臧下马威了。

“八叔,不想来,也罢,得空就请六叔和九叔把今天说的事转告他一声。”郑克臧以此做了开场白。“今天把几位叔父请来是因为陈总制使三番五次向余诉苦,说是几位叔父一则侵吞官地,二来强迫移民为奴,绿履不能禁绝。”

“陈永华是倒打一耙!”郑柔跳了起来。“他怎么不说纵使手下打伤伯府家奴的事了。”

郑柔这一发炮,边上的几位郑氏宗亲也开始帮腔,郑克臧静静的听着,直到他们自动的熄火:“谁打了谁,余不管,但陈先生说的这两桩事有没有吧?”

郑克臧虽然语气内蕴,但语意坚定而且直指要害,几人支支吾吾,好半天,郑明憋出来一句:“这台湾之地,本来就是余等郑家的,侵占几亩官地有什么大不了的,陈永华小题大做,钦舍你又何必……”

郑克臧截断了他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么说几位叔父是看中了父王的位子?”

这个指控让郑明和其他几人一下子愕然,郑克臧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速极快的说着:“父王在大陆兵败,七郡之地一朝沦丧,正是要兵要粮重整旗鼓的时候,几位叔父把该充作军饷的官地占了,又把原本可以提供赋税的移民充作自家的家奴,这是何居心,是想让父王在大陆再次战败,好取而代之吗?”

这个时候郑聪坐不住了:“钦舍,你也知道老三他们只是贪心,又怎么可能有,有那种心思。”

“贪心?”郑克臧摇摇头。“也许吧,但动摇了根本,最后几位叔父到哪去当皇亲国戚呢?”这话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郑明等这才长舒了口气。“把侵占的官地都还回去,强收的奴婢也都释放了,余给几位叔父另指一条财路吧……”

“二哥、三哥,咱们真要听小贱种的?”出了荷院,郑柔把几人请到自己的府上,刚刚坐定,他便向郑聪、郑明这两位长兄试探的问道。“海上行船利虽厚,但风险也不小,哪里及得上直接种甘蔗来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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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元子世孙!”郑明瞪了郑柔及郑柔身边几位兄弟一眼。“王兄不在,他就是最大,今天不给他面子,以后他还会给你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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