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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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寒冬,正午时分也是难得的温暖时候,也是冬季的一天当中人们心中最舒适的时候。

不过,在正午时分去看死人,显然就不是什么舒适的事了。

而更令马七不舒适的,是饿着肚子、还要排着队等着看死人。

在衙门的停尸房外,来认尸的陆续不断进出,每个人出来时都挂着不一样的表情,或欣慰、或担忧、或大喜、或失望——显然那具尸体并不是他们所认识的亲朋或债主。

等轮到马七时,他的肚子已经在敲鸣冤鼓。

“进来吧……”差役偷偷打了个呵欠,朝着马七挥了挥手。

进到里间,马七首先看见的,并不是他要找的死人,而是一个大活人——正如字面意义一般,那是马七生平见过的最高大的活人——他一言不发,静坐在角落的一张竹椅上,却几乎和站着的马七一样高,原本一件应是极宽大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却是紧绷着。

他宽阔的身躯几乎完全挡住了站在他身后的老县令——那个平日趾高气昂的老县令,此刻几乎比小吏还要低三下四,站在那巨汉身边时,竟始终佝偻着腰、满脸赔笑。

“大人,”当马七进来时,老县令正对着那巨汉说道,“已经中午了,不如先到外面吃过饭,下午再继续如何?”

“不必。你若是饿了,就叫人把饭送到这里来吃。”那巨汉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抖了抖手上握着的金刀。

“那……那就不必了……下官还忍得住。”县令冲着马七身旁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领着马七走到停尸板前。

“好好看看,是你认识的人吗?”

马七揭开盖在尸体上的麻布,看见了死者的模样。

这是一具普通的男尸,或许是在水中浸泡了一夜的缘故,皮肤已变得无比苍白,脸部也显得有些肿大,面上有几道疤痕,从外表上看约四十多岁年纪。

他的双眼仍然大张着,眼睛中还留有血丝,显然是突遭横祸、死不瞑目。

他的胸口处有着一道贯穿的伤口,马七看得出,这是用利刃从背后一击刺入所造成的致命伤,而如此干净利落的一击,显然表明死者在死前完全没有防备甚至察觉到到背后的凶手。

“怎么样,是你认识的人吗?”那巨汉盯着他问道。

“不,”马七摇摇头,“他不是我认识的人。”

“嗯……”

马七正要告辞,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嘿,我在这排了一个时辰了,你凭什么抢我前面?”

“就是啊!大家现在都着急,凭什么你要先进去?”

“要不要脸?”

听见门外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那差役连忙跑出门去。紧接着,马七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排队的乡亲,每人二两银子,让我先进,可以吗?”

“哎呀,可真是大好人哪!您请,您请!”

“没事,我们能再等一会的。”

“您好好认认,若是您家的人,要搬回去,叫俺帮忙就行,哈哈哈……”

下一刻,满脸无奈的差役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夏夫人。

面容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许多,双眼都有些红肿,像是整晚未能入眠,簪子歪歪扭扭地插在头上,凌乱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她抖了抖狐裘上的冰花,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快步移到了那尸体旁边,瞪大双眼对着尸体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叹了口气,在额上擦了一把汗。

“还好,不是……”夏夫人轻轻说着,便要离开。

“且慢,你是夏夫人?”那巨汉问道。

夏夫人停住脚步,却没有说话,县令便已抢着回答道:“是,她就是夏夫人。”

“久闻大名,久闻大名,”那巨汉笑了笑,“听说夏家是龙升镇第一豪门——不知夏夫人家中是有何人失踪了么?”

“是……”夏夫人回应道,“不过是家里传菜的小厮,从昨天便寻不见人,又听官差说发生命案,便来衙门看看。如今死的不是他,想来应是在哪个赌场输了钱被人扣下,我再派人去找找就是,大人不必担忧。”

“哦,原来如此,”巨汉摸了摸金刀的刀鞘,“但家奴亦是人命,若是没事便再好不过,若是夏夫人过几日还寻不着,可千万要及时报官啊。”

“这是自然。”

差役将二人一起送了出去,便又传唤下一个人。

出了衙门,天上却不知何时已飘起些雪花。夏夫人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却没有走,只是静静靠在墙檐下,若有所思。

马七在旁边看了看她惆怅的脸,本想上前问些什么,但冷风吹进他的破棉衣,让他打了个哆嗦,便还是摇了摇头,径自离开了。

“你等一等!”

夏夫人竟突然从背后叫住他。

“我?”马七回过头,“夏夫人想问我什么吗?”

“你有没有见……”夏夫人正欲开口,却没能说下去。她看了看马七,又皱起眉头,垂下眼眸,“算了,没什么……你走吧。”

她又叹息了一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脸上的愁容像是又添了几分。

“夏夫人……”马七终于还是对她说道,“我猜,您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夏谦?”

“你——”夏瑾吃了一惊,抬起头时,看见的是一张比她自己还要惆怅与纠结的面孔。

“那我问问你,”夏瑾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昨天晚上你见过我弟弟吗?”

“见过。”

“在哪?什么时候?他当时在做什么?”

马七说不出口。

夏瑾看着他的表情,缓缓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轻笑道:“凤凰楼,对吗?”

“是。”

“就知道是这样……那些婊子当然不会跟我说实话,”她叹了口气,又对马七说道,“也就是说,昨晚你也在那里?”

“是。”

“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一定要问吗?”

夏瑾于是没有再问——去凤凰楼,自然只会为了做一种事。

“所以说,昨晚失踪的不是什么传菜的小厮?”

“不是。”

马七没有再问她为什么要撒谎。

他能猜到理由:如今那死掉的人并非夏瑾的弟弟,而夏瑾的弟弟夏谦又在同样的时间失踪。

此事若稍作联想,官府便必定会将杀人凶手怀疑到夏谦头上。

而更重要的,便是那名巨汉——他手中那把耀眼的金刀代表什么,马七再清楚不过——那是天子的护卫所携带的兵刃。

当年先帝南征时,曾被孤身困于江岸,危难之际,正是靠着三百名金刀卫与五千南军追兵拼杀,才冲出重围。

而如今那具无名死尸,竟引来了一名金刀卫的注意……

“马七——”夏瑾叫住了陷入沉思的马七。

“嗯?”

“你再说清楚些,我弟弟他……昨晚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又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马七苦笑道:“只是这里实在太冷,而且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对冬天里的大部分人来说,没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辣汤更称得上享受了,若是再加上几样面食,那便是更好了。

马七要的也仅此而已。

他吃得很满足,也很干净,就连一滴汤汁也没有剩下。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马七忍住了打嗝的冲动,缓缓道:“夏谦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我昨晚在凤凰楼见到了他,那时他从楼上下来,但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便直接离开了。”

“什么时辰?”

“或许是戌时,或许是亥时……我也记不清。但去凤凰楼,时间必然不会太早的……”

“他那时可有什么异常?”

“他的样子很奇怪,就像是急着离开、或者是急着去见什么人。他的脚步有些摇晃,像是喝醉了酒。”

“他绝不可能喝酒的,”夏瑾冷笑道,“我太了解他了,他只要沾到哪怕一小口酒,就会倒地不起,连一步路都走不了。而且,我从没听说过进了妓院还会急着离开的男人。你确定见到的真是他?”

“每个人都认得他,没有人会认错的。”他还记得那时就连老鸨都对着夏谦的背影冷嘲热讽。

“明白了,”夏瑾点点头,“昨晚他在凤凰楼,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我现在知道该去问什么人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抱歉,我不能,”马七道,“我也有自己的要紧事去做。”

“要紧事?”夏瑾忽然想起什么,“你今天去衙门认尸,是肉铺出了什么事吗?”

“一个伙计失踪了……但不是那具尸体,现在我要去找他——另外还要找一头猪。”

“你的意思是说那伙计是个蠢蛋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肉铺里有一头刚生下来的……一头猪崽不见了。如果不找回来,恐怕会出大事。”

夏瑾摇了摇头:“虽然我听不明白……但既然如此,我可以帮你找那个伙计,还有你说的那头猪崽。但你也要帮忙找到我弟弟——我知道他是这世上第一号的混账东西,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夏谦失踪了,只能我自己去找。”

“这样的话,那我答应。”

“好,”夏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今晚戌时,到凤凰楼旁边的那座佛塔下来,我在那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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