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1861年秋末,我第二次成功搭船穿越了封锁线,并再次侥幸安全返回。
现在刚开战不久,听说北方海军的准备还不是很充足,虽然北方军舰会尽量多开炮试图吓阻,但大部分船只都能成功闯过去,我们并非个例。
怀特先生带我走进了萨凡纳的白人酒吧,我点了一杯朗姆酒推到我面前,对我说:“东方人,你的贡献值得我请你喝上一杯。”
我听到周围的迪克西们都在窃窃私语:“这个红番怎么敢进来。”“英国人的狗有什么了不起的。”诸如此类的话。
怀特先生替我打掩护,对迪克西们说:“这个人给我们运来了急需的枪械。”
迪克西们虽有不满,但嘀咕声倒也小了,有几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认。
我看着酒杯里我的倒影,想想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迪克西们与生俱来的日常,我却要以命相搏才能换来。
怀特先生察觉我好像有点不高兴,我辩解道:“我只是因为海上的风浪太大,现在还觉得有点头晕而已,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怀特先生点点头觉得也是,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的屋里姑娘我已经给你送回去了,好好放松一下,明年之前我会派别人去,你可以先卖点辣椒,薄荷,月桂叶,这些我们南方自己也能种的东西,另外我们还有点存货,你可以做点黑市买卖,只是现在能买的人也不多了,这两次赏金120美元我也一并给你送去了”
虽然这4,5个月的奔波,赚的不如战前1个月多,但也不少了,自4月开战以来,由于秩序混乱,交通断绝,前景难料等因素的影响,听说南方很多行业的利润都暴跌了八九成,物价却在飞涨,普通白人的生活日益困苦,从军反而成了一个好选择,可大量白人男性人口上前线后,留在家中的妇孺无人养活,街头常可看见衣衫褴褛的孩子在乞讨,不过由于战争只是刚开始,虽然民生开始衰退,但尚未完全恶化,虽然市面萧条,店铺缺货严重,但居民大都有点以前的积蓄,不至于马上破产。
我向怀特先生致谢后,假装有些踉跄的回到了我的店里,看到了我心爱的斯蒂芬妮,她被一根绳子从背后捆住双手,一块黑布蒙住眼睛,嘴微微闭着,十分安静的跪在柜台前,样子真是可怜又诱人,让我都不想去打扰她。
我小心给她摘下眼罩,斯蒂芬妮看到是我回来了,情绪很激动,我把她抱在怀里尽量的安抚,告诉她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过一段比较安稳的日子了。
我强行给斯蒂芬妮带上金戒指,斯蒂芬妮对此很抗拒,奴隶带上这么贵重的首饰,简直就是对等级秩序的颠覆,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我继续安抚她,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人能看到,等你需要面对外人时再取下来就是了。
我正在和斯蒂芬妮说话时,一个人推开门走进来,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白人姑娘,她很漂亮也很削瘦,身材和竹竿一样,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光着脚,她对我说“先生愿意雇用我在这里工作吗?只要一天几片面包就够了”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眼神中却有些不甘,可能是觉得她作为高贵的白种女人,还不至于要给我打工吧,只不过现实让她暂时屈尊低头。
这真是让我惊讶不已,1年前我多看穷白人姑娘一眼都要被她们骂上几句,现在却想要我雇佣她做工,而且所求微薄。
我隐约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记得我离开中国时,街上常也常会看到这种女人。
我沉吟片刻,从柜里拿出一块干面包递给她,沉声道:“店小,养不起闲人。你先拿这个,帮我把门口那堆辣椒搬进来,干完便走。若日后真饿得不行,再来寻我。”她接过面包,眼里闪过一丝光,低头应了声,便去干活。
斯蒂芬妮抬头看我,眼里似有疑惑,我柔声道:“没事,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我想现在还不宜直接和白人女性有过多接触,这要是被迪克西们看到了,我麻烦就大了。
我在国内的生活水平就不高,现在更需要节省一点,在国内和普通商贩一样,有喝茶的习惯,没想到在这里却成了很奢侈的事情,不过可以学着国内一些穷人的办法,冲茶叶卖完了剩下的茶叶渣滓喝,多少也是那个味。
由于咖啡的短缺,一些代用品悄然上线,烤焦的大麦,烤焦的橡子,烤焦的花生,等等,我现在也不再买泉水,自己去附近的水井挑水,但也要确保烧开了在饮用,柴火还是比较好弄的,来喝咖啡的人,往往喝完了一脸苦涩的样子,觉得这个味道不太对,我也只能赔笑,那也没有办法,你要喝好的,现在还真就不一定买得到,于是他们便会跟我讨论起哪种东西比较适合做替代品,买一些回去。
我觉得招牌上的东方两个字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去掉了,由于担心以后再也买不到,我出发去冒险前,店里大部分需要进口的东西,就都被买空了。
我对手枪的保养检查也日渐频繁,免得真有用的时候,打不响可就不好了,虽然现在还没到哄抢的时候,但我想可能不会太远吧,城里的团练和乡勇现在都高度紧张,萨凡纳的奴隶本来就多,白人男性走了一大半以后,大家都担心黑奴要是暴动起来就不好了,必须严加管束才行。
由于不想点灯,我们晚上做爱比以前频繁了,斯蒂芬妮从一开始不敢想,到现在开始想要趴到我上面,坐在我身上的姿势,她总会喘着粗气说:“主人高兴,我也高兴。”然后甜甜的笑起来,我还是会叫她,这个小傻瓜,傻丫头,我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
1862年春季,我第三次参与穿越封锁线,也许是北方海军终于认真对待封锁这件事,这一次在出港时遇到了北军海军的强力拦截,2个人葬身海上,2个人身负重伤,我也受伤但幸无大碍。
航行到巴哈马时有4人感到畏惧而退出,连船长都因需要养伤而被留在古巴,于是由大副继续负责操船,从牙买加招募了几个贪图赏钱的穷白人作为补充船员,由于船上人员分配紧张,我被迫学习海事测量,如六分仪使用和修理蒸汽阀门,我以前从未学过这方面的内容,但面对可能的生死考验,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老水手们虽然把我视为只会碍事的黄皮猴子,倒也倾囊相授,现在情况紧急,多一个会操船总是好的。
当我们的船只返回时得知萨凡纳河口的普拉斯基堡要塞,已经被北军占领,这意味着硬闯过去将比以前更加冒险。
很可惜我们的好运气用完了,在已经能看到萨凡纳河口要塞的距离内,我们的运输船遭到了北军军舰的集中炮击,并在短时间内沉没,我和船员们登上小艇,在夜间浓雾掩护下,冒着巨大的风浪向岸边划去,然后小艇也被海浪掀翻了,我醒来时才得知,我是在海上漂流了几小时后,早上被附近渔民发现,他们把我拖上岸时,我已经被冻的半死,这次我被迫在医院里躺了1个月才恢复过来。
当我走出萨凡纳的医院,皮尔先生正焦急的等待我,他很想知道,我还能不能,或者愿不愿意继续出海,执行突破封锁的任务,我明白,我必须做出肯定的回答才行。
听到我肯定回答,皮尔先生紧绷的脸才松弛下来说:现在封锁的加剧,远洋船只的零件难以获得,维修十分困难,他手里三分之一的船只都沉了,这将是最后一次任务。
由于事关重大,如果我成功返回,除了奖金,他将把东方商行这处房产赠与我。
从这份可能的厚礼看,这次的难度绝对不会小,由于前3次任务里我已经对邦联展示出足够的忠诚,加上此事的人员损失过高,每10个邦联代理人里,就有3个已经死亡,150多艘商船被北军击沉或扣押,实在是难以募集足够人手,这次我将自己单独承起邦联全权代理的工作,突破封锁后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由我当场作出决定。
说完这些皮尔先生把我带到一处破旧的仓库里,然后他主动走了出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看起来来头不小的人走了过来,他身穿深灰色军装,身材挺拔,目光锐利,语气却低沉而平稳,真是个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有压迫感,是难以应付的角色。
他自我介绍是邦联海军的卡特少校,对我一番上下打量后,微笑一下缓缓开口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迹,3次穿越海上铁幕,2次成功归来,1次失败,但活着游了回来了,有人说你是加拿大的土着,但我知道你不是——你的谨慎和本事,倒让我想起某些精明的东方人。”
这人话不多,但威胁意思十足,看来我是遇到硬茬子了。
他见我未做表示,就自己接着往下说:“我很欣赏你的低调,尤其是不张扬,却能干成事,所以……给你个差事如何?”他掏出一个小信封,上面盖着邦联的蜡封印记,递到了我面前,见我没有马上接,他压低声音说:“下次突破封锁后去墨西哥,我们的外交官梅森先生在那,和法国人谈事,这封信交给他,他会给你一封确认收到的回信,你带回来。”
虽然这次重用让我大感意外,但如果只是送个信而已,倒也在我这个普通人的能力范围内,听说墨西哥现在也在打仗,不过既然是外交官,应该会住在比较安全的地方才对。
既然有可能成功,那我就抬起头来问他:“那么……回报呢?”
这位少校笑了笑,略带拖延的说:“除了突破封锁的赏金,我再额外加200英镑,这可是你1年多都赚不到的钱,等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南方不会忘了你的。作为一个出来混的外乡人,你难道不想要一处自己的土地吗?比如路易斯安纳的一处庄园,还有一个合法的名分,不用再这么辛苦的伪装了。”
我接过信,心里想要是你们打不赢,土地什么的不就成了空谈?可我现在也别无选择,只能接下。
我向他感谢了邦联对我的信任和礼遇,我将拼死一搏。
但我心里却很明白,我对他们这些美国南方人,只不过是有用的外乡人而已,如果没用了随时可以抛弃,我想起斯蒂芬妮总会对我说,她怕她对我没用,原来我们竟是如此的相似,我何尝不是怕我对皮尔先生和怀特先生,乃至于现在对邦联军没有用呢?
当我出发前,去看望斯蒂芬妮时,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有些虚弱,似乎得了什么病,但我对医学一窍不通,我只能安慰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去冒险,相信我等我回来,我就会把她接走,请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临行赠给她一条丝巾,让她收下。
斯蒂芬妮往往强忍悲痛:“主人,你……别忘了我。”
我摸摸胸前装着斯蒂芬妮照片的铁盒,向她保证:“我不会,我会遵守约定,我会给你自由……我会娶你……我会把那枚金戒指戴在你的手上。”
由于这种危险任务的死亡率,短时间里迅速攀升,已经和前线的南军士兵差不多大,很多人都退缩了,而我是没有退路的人,斯蒂芬妮也被怀特先生破例允许来港口为我送行,她咳嗽的弯下腰,捂着嘴咳出血来,我扯下衣服上的一枚铜纽扣给她:“最后一次,等着我”
斯蒂芬妮低下头对我说:“请活着回来”
等船只离开北军海军的舰炮火力范围时,所有船员都受伤了,互相一笑,暂时安全了。
到了墨西哥我很容易找到了梅森先生,梅森先生看到我眉头一皱,像是没料到送信的是我这个长相,略加思索,倒也有些释然的对我说:“眼下这个时候,北方会优先盯着我身边出现的白人,你这样面孔的人可能反而比较方便。”
当我们的船只归来靠近萨凡纳时,被北军海军发现,船只遭到重创,2人死亡,在确定无法返回港口后,我们努力把船开向附近的泰碧岛沙滩,争取用主动搁浅的方式保住一部分货物,我们很幸运的成功了,北军的军舰由于害怕触礁而放弃了对我们的追击。
1862年夏,我拖着疲惫身躯回萨凡纳,把梅森先生的回信交给了卡特少校,卡特少校从桌子后面向我丢出一个钱袋,然后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扔了过来,他拿起报纸看,对我说:“这东西也给你,留个纪念吧。”
我捡起来发现是一把短剑,剑鞘上面刻着邦联的交叉国旗和一行字:不被看见的服务。
这东西我在跑封锁线的人身上经常能看到,似乎每人一把。
我向怀特先生家走去,想去接回斯蒂芬妮,却被怀特先生拦住,怀特先生说:“别急着见奴隶,今晚有舞会,士绅和军官都去,你是特别邀请的。”
我一愣,这种殊荣对我这“外乡人”前所未有。
舞会为提振士气,灯火辉煌。怀特向宾客介绍:“他是邦联英雄,加拿大的协助者,4次突破封锁归来!”
萨凡纳议会赠我一张感状,上写:“表彰其为邦联运回5000磅火药的英勇贡献。”
我暗想在这里知道我是中国人的,连10个都不到。
四周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场面一度很尴尬,不少白人在质疑我:“他不过是像只老鼠一样只会躲在船舱里罢了,连船都不会开”“怎么能邀请这种人来。”
一个邦联军军官更是在我面前不屑的说:“这个红番只不过运气好罢了”
也有几个人替我稍加辩解说:“只要他能运货回来,就算是红番也忍了。”
我对这种谩骂已经习惯了,自己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喝酒,只有2个人主动来找我说话。
1个是邦联的军需官,他走过来说:“我听说你擅长跑封锁,我有艘单人蒸汽船,冒充渔船去北港,找同情者或贪官,弄些奎宁和吗啡回来,每磅50美元,我都收。成功一次加500美元。海岸炮台都已经打点好了,可以免检放行。”
我感谢了他的慷慨,可也只能冷笑:“北军海上封锁现在每夜三班倒,密不透风,我哪来的缝隙?“”
他笑说:“成不成,船都给你。”
另1个是整场舞会唯一和我说话的白人女人,她自称叫艾莉娜,是个同情邦联的英国船长的女儿,得知我为英国公司工作,他父亲说我很有能力,特意过来认识一下。
但她依然拒绝和我跳舞,只是说几句话就走。
在场的其他几十个白人女子,全都当我不存在一样。
白人男人也忙着玩自己的,或打牌,或跳舞,没人搭理我,我自嘲原来同在一片屋檐下,顶着邦联英雄的虚名,我还是和这里格格不入啊,整个南方邦联只有斯蒂芬妮在等我。
当我推开房门,见到斯蒂芬妮时,她正躺在一张破床上,破床旁是潮湿的木墙,空气中满是霉味。
斯蒂芬妮看起来极为虚弱,嘴唇发紫,气息微弱,怀特略带歉意的在我身后说:“是肺结核,这种病在她这种人身上很常见,我也没有办法。”
我背对着怀特先生说:“这不是你的错,请让我们单独待会儿。”他关上门离开。
我上前跪在斯蒂芬妮面前,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抱着她,给她戴上了那枚我早就准备好的金戒指,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我说不出来。
斯蒂芬妮很释然的看着我,她努力的抬起手看着戒指,另一只手轻抚戒指说:“很美……可我……不配。”
她咳嗽了几声又说:“请主人再买像我一样的女孩……对待她们……像对我。”
我只能闭上眼睛,我不忍心再看她那瘦弱苍白的样子,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冷却。
次日我独自去劳雷尔格罗夫墓地埋葬斯蒂芬妮的时候,我只能挖个浅坑,插上一块木板做她的墓碑。
回去时我路过一处很精美的墓地,墓碑是石头雕刻的南方邦联军军官戎装像,我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当初在我面前花了1300美元,买下了斯蒂芬妮的约翰逊庄园主,他的石像前摆满鲜花,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不时有身着黑纱丧服的军官遗孀来献花,休假的士兵来敬礼。
他的墓志铭是:林登·约翰逊,邦联军佐治亚第20团上校,为自由而献身,1862年6月28日,阵亡于七日战役。
我听到一位路过的受伤邦联下级军官说:“他在里士满附近的战斗中,英勇抵挡北军,几乎鲜血流干才倒下。”
这位受伤的下级军官说完看向我,我觉得我在这里好像有点碍眼了,赶紧拉下帽檐,他看到我口袋里露出的短剑,上前和我握手说:“这位跑封锁线的先生,感谢你为我们的自由事业运来了物资。”
我盯着那尊雕像良久,我没有表示愤怒,只是无力的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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