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染长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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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大朝会直到未时方止,皇帝陛下启驾,自东序门出,群臣再拜送行,然后鱼贯退朝。

接下来的大宴程宗扬全无心情,段文楚也参加了朝会,只是他官职较低,这会儿才凑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奉。

程宗扬本来想跟谢无奕、童贯等人接接头,有这位牛皮糖在旁,啥都别说了,只剩吃喝。

按照唐国的传统,席间群臣以柏梁体赋诗联句,句句用韵,各逞其才,果然文采斐然,尽显风流。

让程宗扬没想到的是,谢无奕这位浪荡大爷,居然诗赋颇佳,跟唐国群臣唱合得有来有往。

徐君房始终没出来,但大忽悠人虽然不在,江湖上却满是他的传说。

席间除了颂圣,剩下十句倒有八句都在谈论他方才的占卜。

在座的都是见闻广博之辈,什么样的卜筮之术没见过?

可秦使这样当庭显露神异,却是闻所未闻。

有人在猜测光影中的千里江山到底是大唐那处宝地,有人在谈论里面的时节是来年春播,还是后年的谷雨,还有人在议论那位冯虚御风的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程宗扬饿了快一天,这会儿闷着头只顾吃菜。

段文楚心里暗暗嘀咕,汉使这态度……难道唐国国运昌隆,让他不爽了?

汉使的心思他不懂,也不敢问,只能频频劝饮,“这屠苏酒益气温阳,祛风散寒,辟邪除疫,有道是:汉使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程宗扬把盏笑道:“段少卿也来一杯。”

“请!”

屠苏酒是药酒,味道算不上好喝,但酒液入腹,暖洋洋的,颇为舒坦。

说话间,几名大臣执觞而来。

段文楚小声提点道:“王铎,吏部尚书。后边那位是郑注,工部尚书。”

这两个都是入朝时见过的,王铎四十多岁年纪,为人温文尔雅。

相比之下,郑注下巴尖尖的,显得其貌不扬,但举止十分干练。

程宗扬道:“郑尚书能通过吏部考核,恐怕挺不容易吧?”

“郑工部未经科举,乃是幸进。”段文楚声音压得极低,然后道:“不过才干优长,实为能吏。”

程宗扬混了这些天的官场,总算能听出话音来。

这帮弯弯绕的家伙,要紧的不是说什么,而是没说出来的那些。

比如段文楚刚才这几句,言外之意是郑注出身不正,有才无德,虽然做到尚书,也称不上能臣,顶多是个吏员。

王铎与郑注连袂而来,先开口的却是郑注,他满面欢喜地说道:“久闻程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起身笑道:“不知郑工部听过我什么了?”

“纵横捭阖,隻手擎天!扶朝堂于倾覆之际,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汉室之天下者,程侯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程侯之功,黔首虽然难知,吾辈岂能装聋作哑,不表寸心于君侯席前?”

郑注举杯道:“在下这杯酒非为汉天子所敬,乃为汉国亿万百姓,为六朝亿万百姓,敬谢程侯济世之功,安民之德。”说罢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有段文楚在耳旁吹风,程宗扬原本不大看得上郑注此人,这会儿被他几句话一说,居然连自己都有点感动了。

不得不说,这位幸进的工部尚书真是好口才,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有理有据。

程宗扬举杯饮干。

王铎上前笑道:“程侯为天下英豪,铎一介书生,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请。”

相比于郑注的口舌犀利,王铎举止从容,言语温文,令人如沐春风。

两人举杯相碰,各自饮尽。

程宗扬倒是听说王铎最出名的有两桩轶事,一是艳姬,二是惧内。

王铎累世富贵,家中姬妾众多,偏偏其妻美貌无比,兼且知书达理,秉性刚强,王铎言不能胜,行不能服,对其妻又爱又敬又惧,颇有惧内的名声。

直到其妻病逝,王铎才大开府门,广收美色。

如今府中艳姬如云,天下知闻,恐怕比起他这位舞阳侯也不遑多让。

放下酒盏,程宗扬有些纳闷,敬酒应该按照官职从高到低,唐国宰相有五六位,怎么不见王涯和李训等人?

刚问了半句,段文楚打了个哈哈,“这酥酪温软香滑,最能解酒……”

趁着段文楚去昭南使者席间敬酒,童贯凑过来,“都去探望秦使了。秦使那件宝物……”他咂了咂舌,艳羡地说道:“出了好大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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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深夜方散,几位宰相最后还是匆匆赶来,与文武百官,各方使者举杯同贺,不过唐皇和秦使一直没有再露面。

不用问,李昂肯定是去接受徐大忽悠的忽悠去了。

单论口才,徐君房未必及得上郑注,但忽悠李昂这样的小年轻,还不是手掐把攥?

程宗扬连夜上朝,又折腾了一天,骑在马上都禁不住犯困。

敖润等人倒是歇足了精神,提灯牵马往宣平坊行去。

同行的有宣平坊几位邻居,两位尚书省的主官,严绶、卢钧;一位曾经的宰相,郑余庆;还有一位曾经封王的大将军,高霞寓。

根据贾文和梳理的信息,这几位邻居也是妙人。

严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累加升迁,担任尚书左仆射。

卢钧出自五姓七家的范阳卢氏,名门出身,却没有考中进士,最后通过明经科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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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外地任职,官声极佳,如今年近七十,原以为回到长安会出任宰执之职,却只得到尚书右仆射的官职。

失望之余,索性称病闲居,不理职事。

郑余庆同样出自五姓七家的荥阳郑氏,可家境清贫,曾经宴客时吩咐仆人:做菜时去毛蒸烂,别折断脖子。

客人们都以为是清蒸的鸭鹅,结果端上来一看,不过是蒸烂的葫芦而已。

烂蒸葫芦也成为了唐国官场的一桩轶事。

他倒是当过宰相,但因为不肯依附宦官,因琐事被牵连受责,罢去相位,如今是太常寺少卿。

另一位高霞寓高大将军更是奇葩,他原本是书生,好读兵法,少年时投笔从戎,听着应该是个足智多谋之辈,结果却是有名的悍勇无谋。

他在战场上不惧矢石,勇武敢战,在政坛上却是胆量奇小,阿附宦官,以求自保。

他出身书生,却又看不起文士,为人粗鄙,偏偏又跟知名大家刘禹锡交好,时常诗酒往来。

唐国虽然滥封爵位,王爵到底还份量十足,这位高大将军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也因军功获封郡王,但又因为运气不好遇到兵乱,被削爵罢职,如今挂了个名义上右卫大将军。

不过近来听说藩镇不宁,朝廷有意起用这位素来悍勇的高大将军。

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再次走运,把王爵再捞回来。

程宗扬身为汉使,与唐国官员私下交往是大忌,因此彼此同住一坊,平常也不曾来往。

此时众人同回宣平坊,卢钧、郑余庆都算失意之人,两人结伴而行。

严绶却是跟高霞寓一道,簇拥着一位宫中出来传旨的内侍,一路上谈笑风生。

程宗扬暗自好笑,严绶和高霞寓分明是巴结上几位当权的宦官,才干平平照样飞黄腾达。

严、郑两位资历虽老,素有清名,仍被排斥在权力的圈子之外。

唐国这些宦官权势之大,连皇权都被压制住。

李昂那个皇帝,说不定还没有刘骜过得舒心。

毕竟外戚还算得上长辈,太监算什么?

家奴而已。

严绶等人在前,笑谈声伴着马蹄声隐隐传来。

那宦官道:“高将军当日因兵乱罢职,非战之罪。公公们说了,还是你带兵,大伙儿才放心。”

高霞寓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严绶道:“公公们的意思……还是要起兵?”

“当然要起兵!吴元济那厮骄横不法,这回朝会你们也看见了,就进贡了几根竹竿几隻鹅,还说是淮西特产。不打掉他的气焰,将来四十八藩镇有样学样,咱们还不得喝西北风?”

“公公说得是!”高霞寓道:“吴元济父子两代割据淮西,不知道积攒了多少钱财,啧啧……”

“老严,到时候你也得去。”

“我?”严绶嗫嚅道:“我领兵只怕……”

“怕什么!”那宦官鼓动道:“这次出兵的可不光是朝廷,河北三镇也要参战。到时候你是三军之主,坐镇中军大营就行了。”

“河北三镇?魏博牙兵也要参战?”高霞寓喜道:“那可是好事!”

“乐家这回不是来了吗?那位乐公子在仇公公面前拍了胸脯,保证魏博牙兵精锐尽出,听由朝廷调遣。老严,你可要想清楚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职,可就看这一铺了。”

忽然“噗噗”两声,两盏灯笼同时熄灭。

正在交谈的三人一惊之下,那名宦官猛地一个鹞子翻身,钻到马侧。

两名随从提着打碎的灯笼,正不知所措,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有刺客!”

独孤谓掣刀在手,护在程宗扬身侧,一边叫道:“快躲!”

黑暗中,两支箭矢飞出,这次的目标不再是灯笼,而是那名内侍身边牵马的护卫。

那护卫刚拔出刀,咽喉和胸口便各中一箭,横尸街头。

内侍躲在马侧,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漆黑的夜色中浮现出一个魔神般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衣,头脸都被黑布包住,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他双臂一举,一根铁棍带着沉重的风声挥出,砸在那宦官的坐骑颅顶。

“篷”的一声闷响,马首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血肉横飞。

高霞寓暴喝一声,从马侧拔出一柄手斧。

“铛”的一声,铁棍挑出,击中斧刃,将高霞寓手骨几乎震碎。

高霞寓一把抛下卷刃的手斧,拨转马头,伏鞍而逃。

严绶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几乎连缰绳都牵不住。

刺客拔步上前,那根重逾百斤的粗铁棍带起一片风声,在他手中犹如灯草一样轻巧,棍尾一转,将扑上来的随从打得脑浆迸裂,接着去势不停,棍首往那名宦官的头上砸去。

那名宦官横过佩剑,拼命挡格。

“呯”的一声,佩剑连鞘断为两截,铁棍直落而下,正中脑门。

那宦官的头颅跟马首一样,蓦然爆开,化为一团血雨。

又一股死气汇入丹田,使程宗扬眉头微皱。

与此同时,那名刺客抬头看来,目光与他视线一触,露出一丝暴戾的凶光。

程宗扬握住鞍侧的刀柄,肩背微微弓起。

忽然“噗嗵”一声,却是严绶抖得坐不稳,从马上跌了下来。

刺客抬脚把他踢到街边的沟渠中,然后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狂吼道:“奉皇帝诏!尽诛阉奴!杀!”

那刺客当街暴喝,满街散朝的官员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相顾失色。

程宗扬离刺客最近,眼见他干净利落地击杀数人,也不禁微微变色。

不过刺客喊出来这一嗓子,可就令人玩味得紧了。

看来唐国这政局,不比晋国和汉国强多少。

独孤谓手心里满是冷汗,自己头一回护送汉使,居然就撞上刺客,这是什么运道?

就在三年前,宰相武元衡与裴度在上朝途中遭遇刺客,武元衡当场身死,裴度也身负重伤。

要是汉使再有不测……

独孤谓心下估摸着,恐怕自己真会被送到洛都,在铜驼大街上当街问斩,好给汉国赔罪。

幸好那刺客没有再动手,喊完之后就迈开大步,转眼没入黑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死尸,满街鲜血,还有一个吓瘫了的严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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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之夜,宫中内侍遭遇刺客,喋血街头,如此劲爆的消息,一夜之间便闹得满城风雨。

关于皇上暗下秘旨,尽诛群宦的说法也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程宗扬将自己在场目睹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贾先生,你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贾文和道:“藩镇。”

程宗扬抚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宦官极力主张对藩镇动兵,这么巧就遇到刺客,而且不杀别人,就要他的性命。居然还嫁祸给皇帝,吴元济这人胆子不小!”

“是藩镇,但未必是吴元济。”

当日武元衡被刺,由龙宸出头认下,但谁都知道,龙宸是拿钱办事,真想要武元衡性命的,非藩镇莫数。

程宗扬拧眉思索,四十八个藩镇呢,“会是谁呢?”

“有心割据者,皆有嫌疑。”

程宗扬露出玩味的笑容,“那不是连乐从训也有嫌疑了?”

乐从训在仇士良面前拍着胸脯出兵,听着就跟演戏一样。

“算了,”程宗扬道:“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操心,眼下最冒火的恐怕要数大唐的皇帝陛下了。”

这污水虽然泼得水平拙劣,但以李昂与宦官的互信程度,不啻于火上浇油,一个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

唐国六年换了四个皇帝,那是什么效率?

贾文和劝谏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以诸侯之尊,何必淹留此地,迁延不去?”

“老贾,这事儿我以前没跟你仔细说过,不仅仅因为一个妾婢……”

程宗扬不再隐瞒,仔细讲了事情经过,贾文和微微皱眉,“地宫?”

程宗扬点了点头,“大致范围已经有了。只等机会找到入口。干!这回可千万别让老岳再把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

贾文和看着他,“你想回家?”

程宗扬嘴巴半张着,就那么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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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头儿,雪雪又咬你了吗?”

程宗扬躺在窗边一张软榻上,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懒洋洋道:“它敢咬我,今晚就吃狗肉火锅。”

“那你一点精神都没有?”小紫捏了捏他的鼻子,“好像生病了呢。”

程宗扬闭上眼睛,一边用鼻尖蹭着小紫细白的玉指,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都怪那个贾文和。专往人最软的地方捅刀子……一刀给我捅出个思乡病来。”

“你又想家了?”

“想啊。怎么不想?冰淇淋、奶茶、蛋挞、爆米花、奶油蛋糕……”

小紫撑开他的眼皮,“醒醒啦,大笨瓜,我都听你说过一百遍了。咦?你不是说过,这些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吗?怪不得蛇奴说,刚才让孙家那两个奴婢给你跳舞,你都提不起兴趣。程头儿,你不会是变性了吧?”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叹息道:“我是想喂你吃的。如果我们能回去,我就这样,跟你手拉手,一起去看电影。给你喝奶茶,吃爆米花,吃蛋挞,吃冰淇淋。再给你抹点奶油,把你吃掉……”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怔怔停了下来。

“你怕回不去吗?”

“我确实是害怕。”程宗扬道:“但我害怕你会生病,害怕你会被人发现不一样,害怕你不喜欢那里。”

“也许只有你一个人能回去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立刻坐了起来,“你不跟我一起,我还回去干嘛?当然要把你带回家,让大家看看什么叫仙女!智商爆表还这么漂亮的仙女居然是我老婆,非让他们都羡慕得眼睛出血不可!”

“你要是把她们都带回去呢?”

“那我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人生赢家!”程宗扬两眼放光,“几十个明星级的女仆,带出去得有多风光?拍个宫斗戏都不用请外人,三宫六院全凑齐还有富余,随随便便都能拍五百集。不是我说,就你这脸放在镜头前面,摄像机都不带动的,一口气拍个三集五集,播出来收视率绝对破表!”

小紫叉着腰道:“那你还不赶快起来?”

程宗扬愕然道:“干嘛?”

“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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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哑……”半朽的门枢摇晃着推开,满是灰尘的蛛丝在阳光下飞舞着,扑到黑色的衣袖上。

一名老态龙钟的太监拍了拍身上的灰,慢腾腾道:“这兴庆宫,废弃了快四十年了。自打收复长安,宫里的贵人就再没有来过……”

老太监只剩了三五颗牙,说话时口齿漏风,含糊不清。

程宗扬仔细听着,问道:“这地方离皇城和大明宫都不远,又紧邻着十六王宅和龙首渠,位置挺好,怎么就废弃了呢?”

“那些草匪把宫里抢掠一空,能砸的都砸了,还说挖什么宝贝,在龙池底下挖了一个大坑……”

老太监说着,穿过枯草丛生的御道。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土坑。

那个大坑方圆将近一里,中间被人挖出一口直井,深不见底。

“这里便是龙池了,”老太监畏冷地佝偻着身子,抄着手道:“那帮草匪把池水排干,又拆了龙堂,在池底铺了一条便道。自从打下长安开始,一直挖到逃走……这儿就是龙堂。”

老太监踩了踩脚下,冲着土坑对面道:“那边是沉香亭。”

整个土坑形如漏斗,里面扔着碎裂的砖石,折断的梁柱,还有破损的推车和木架之类的工具,都已经废弃多时,半埋在齐膝高的枯草中。

脚下的龙堂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台,宫殿片瓦无存,所有砖石梁柱都被扔进龙池里面。

土台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青石柱础,础孔直径丈许,如同一个大池子。

“那是龙柱,高有十丈,柱子上刻着百龙升空图。草匪们砸不动,用宫里的锦被丝绵浸过桐油,一层一层裹在龙柱上,放火烧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夜里,一声巨响,跟打雷一样,那根龙柱断成三截,然后被草匪们一点一点砸碎,拿来铺路……”

“……太狠了吧?就算铺路,也用不着这么费事吧?”

“谁说不是呢?”老太监说着咳嗽起来。

程宗扬从袖里掏出几枚银铢,“辛苦你了。这点钱拿去买些木炭取暖。”

老太监双手接过银铢,一边推辞道:“段大人吩咐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公子爷再打赏?”

“拿着吧。外面冷,你先回屋里歇息,我们在这儿逛逛。”

“哎,哎。”

老太监连声应着,收起钱铢,颤微微离开。

“走,先看看那口井!”

小紫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看。”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那帮草匪挖了半年都没有挖出东西,说明找的地方肯定不对,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还是别耽误工夫了。

放眼四望,整个兴庆宫长宽两里有余,面积近两坊大小。

作为长安三大内之一,兴庆宫曾经是唐国最鼎盛时期的帝国中枢,此时虽然废弃,残留的建筑物依然规模惊人,上百个人找上半个月,也未必能找遍。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小贱狗张开嘴巴,吐出一隻玉瓶,接着是一个稻草编织成的女娃娃。

那娃娃高不过三寸,身体四肢都是稻草编成,只有头顶用的是真实的头髮,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小衣服。

巫毒娃娃?

程宗扬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东西了,“这是卓美人儿的?”

“她的头髮。”小紫说着,弹了弹玉瓶。

玉瓶中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倒在地上的稻草娃娃动了一下,接着忽然站了起来,一摆一摆迈着步子,往西南方向走去。

兴庆宫西南是一片废墟。

残断的砖石,破碎的琉璃瓦,砸毁的石像……像小山一样堆积在一起。

巨大的梁柱被劈开后,又用烈火焚烧过,只剩下焦炭状的残段。

雕绘着牡丹和龙凤图案的朱栏被人吹碎、烧毁,残留的部分依然色彩鲜艳,似乎还在诉说曾经那段辉煌的岁月。

整片废墟没有一件完整的构造物,连砖石都被彻底砸碎,与其说草匪是为了求财肆意抢掠,更像是纯粹的泄忿——或者说,他们是在找寻什么。

“这里是……”程宗扬从袖里摸出一卷厚皮纸,看了一眼,“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当年玄宗皇帝长居花萼楼,处置政务,罢黜官员,接见四方使节,年节时还有歌舞百戏,与民同乐。号称天下第一楼……”

程宗扬看着段少卿托关系找来的兴庆宫旧档图纸,然后抬了抬下巴,“现在就剩两堆了,这一堆是勤政楼,前面那堆是花萼楼。”

稻草娃娃没有停留,它摇摇摆摆爬过勤政楼的废墟,往花萼楼的位置走去。

程宗扬在后面看着,那娃娃腿脚也是稻草编成,又软又小,走动时一扭一扭,硬是走出几分卓美人儿的风韵……

程宗扬心下嘀咕,难道是自己有日子没见着卓美人儿,看个稻草娃娃都跟她带像?

花萼楼的废墟规模更大,砸得也更彻底,简直像是被粉碎机搅拌过一样,几乎没有一块大过半个手掌的碎片。

稻草娃娃爬到废墟顶上,然后兜起了圈子。

小紫手中的都卢难旦妖铃声音越来越急切。

娃娃兜的圈子越来越小,最后停下来,努力抬起头,往天上看去。

它头顶那束髮丝飘动着向上扬起,忽然间,一根髮丝飞出,细蛇般在空中游动着。

但只飞出一人高,又飘落下来。

小紫伸出一根玉指,挽住那根髮丝,然后屈指弹出。

那根髮丝昂然而起,一直飞到数丈高的位置,最后消灭不见。

“真有趣。”小紫望着天上道:“入口是在空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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