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逢知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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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客栈,后院客房之中。

店伙计摆好最后一道小菜,脸上堆笑说道:“两位客官,菜齐了,您慢用!有事您尽管吩咐小的!”

彭怜挥了挥手,等小二带上房门,才端起酒壶为严济倒满酒盅,随即举杯笑道:“当日严兄高中解元,小弟未及道贺,而后诸事繁杂,以至迁延至今,这一杯酒,先贺严兄乡试扬名!”

严济笑着举杯,与彭怜微微致意,随即一饮而尽。

彭怜又倒满酒杯,说道:“小弟与严兄相识未久,相处不过朝夕,却觉得极是投缘,这一杯酒,便敬你我兄弟情谊!”

严济会心一笑,点头说道:“你我同年应考,又是一榜举人,别人都去等着放榜,你我却都到望江楼去饮酒,虽是巧合,却也正是咱们志同道合,只是当日一别再也无缘相见,为兄这些日子也时时心中遗憾,一直未能与贤弟把酒言欢,今日倒好,你我有此良机,自当长歌纵酒,不负青春!贤弟,饮胜!”

彭怜慨然应允,二人又饮满满一杯。

“自放榜至今,为兄整日周旋达官显贵之中,实在烦不胜烦,眼见春节刚过,左右无所事事,便干脆收拾行囊,准备赴京参加会试……”严济看着彭怜为自己倒酒,说起个人心绪,微微有些黯然神伤。

彭怜看在眼里,为自己也倒满一杯,笑着说道:“严兄志向远大,非小弟所能及也,当日曾戏言一同进京赴试,如今看来,小弟只怕要困在这方寸之地无法成行,不能陪伴严兄同去,这一杯酒,便是赔罪吧!”

严济摆手笑道:“贤弟出仕为官,已然先为兄一步报效国家、造福百姓,却是何罪之有?县学教谕一职,虽说官职卑微,却能引领一县文学、教化一地民风,进而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基业,如此紧要职位,贤弟千万莫要大意才是!”

彭怜一愣,心中实在有些不以为然,却听严济又道:“家国天下,芥子须弥,你我虽是恒河沙数微弱尘埃,却也不可妄自菲薄、自甘人下,须知贩夫走卒之流、宰鸡屠狗之辈,饮啄之际也能做下轰轰烈烈一番功业,你我饱读圣人诗书,当以天下为念,壮志激扬、甘洒热血,如此,才不负这一身本领、满腹诗书!”

他说得热情激昂,彭怜也听得心潮澎湃,只是捧着酒杯道:“严兄所言甚是,小弟受教了,既是如此,这酒便祝严兄此去京华大展宏图,实现胸中抱负!小弟在溪槐好生做官,定也不让严兄失望!”

严济端起酒杯与彭怜轻轻一碰,点头说道:“愚兄虽不知贤弟因何选官,却也知道此事难能可贵,既已出仕,便需兢兢业业,克勤克俭,提振一地文风、教化一方黎庶,实乃贤弟当仁不让之责!虽说贤弟不能一同赴京求取功名颇为遗憾,但殊途同归,你我将来同处庙堂之上,一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来,贤弟,你我再饮一杯!”

两人又喝一杯,彭怜并不催发内力驱散酒意,严济面色微红,却也酒意渐浓。

“严兄,此去京城,溪槐并不顺路,因何竟到了此处?清晨小弟听县学中有人提及,县里来了位倒骑驴的书生,便猜到是严兄到了,这才冒昧前来叨扰。”

彭怜自不肯说自己夜里正做梁上君子时撞见严济晚归,他当时尾随严济,见他进了客栈直接便入后院,便知严济早在客栈登记住下,只是究竟是昨夜刚到,还是已经住了几日着实吃不太准,因此来时早就打赏小二,问明严济在此住了两天,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严济淡然一笑,说道:“会试尚早,愚兄便想着边走边看,优哉游哉赶赴京城,之前早就听闻溪槐山水名胜甲于西南,一直心向往之,几日游览下来,果然名不虚传!”

彭怜想起当日与练倾城岑氏回家过年,路上所见冬日江山白雪盛景,不由点头笑道:“严兄所言极是!小弟到此为官以来,倒是未得机缘外出游玩,只是来回路上见过一番胜景,其时不由感慨,万里江山如画,纵是通读万卷,若非亲眼所见,只怕也难知其瑰丽壮美之色!”

严济击掌赞道:“正是如此!愚兄少年时勤勉读书,只觉先贤圣人之论字字珠玑,只是读来虽朗朗上口,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因如此,我才在十六岁时独自出门游学天下,正巧赶上去岁乡试归来,这才有了之前一番际遇。”

彭怜心生向往,毫不掩饰艳羡之色说道:“严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我辈楷模,不像小弟这般,本有遍历红尘之心,谁料却步履维艰,云谷兴盛,州城溪槐,两年间尽在这方寸之地兜兜转转,与严兄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

严济笑道:“愚兄无牵无挂,自然来去自如,贤弟牵绊甚多,本就难以自由,如今出仕为官,只怕更加难得自在,想看这大好山河,倒要慢慢计较才是。话说回来,读书人胸怀天下,倒也不必非要踏遍千山万水,能将这一县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便已算是能吏,贤弟不可妄自菲薄,还要继续努力才是。”

彭怜点了点头,心说自己天天夜里不眠不休走街串巷,这溪槐县城早已被他摸得熟透,便是周边几处,也被他熟烂于心,毕竟夜里摸黑都找得到,岂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严兄打算何时再走?”彭怜吃了口菜,与严济又饮一杯,关切问起严济行止。

“本来今日便要启程,不是遇上贤弟,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城了。”

“哈哈!倒是小弟来得是时候了,若是不然,你我兄弟二人又要擦肩而过!”彭怜心中快意,举杯祝道:“严兄不知,小弟自幼长于山中,除了家中亲人,几乎就没什么朋友,当日与严兄一见便觉极是投缘,后来阴差阳错无缘亲近,一直心中抱憾。”

“所幸天可怜见,竟在溪槐与严兄重聚,小弟心中万分欢喜,这杯酒敬予严兄,祝你此去京城顺风顺水、万事顺遂,状元及第、金榜题名!”

二人饮尽杯中之酒,此时酒酣耳热,自是畅所欲言。

彭怜读书万卷,身兼儒道两家之长,那严济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更是见闻广博、人情练达,两人年龄相差不小,却极是投缘,于先贤之论、天下大事、饮食男女等事,虽偶尔意见相左,却能求同存异,默契十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彭怜酒意正浓,觑见严济行囊上一把精致长剑,不由好奇问道:“严兄也懂剑术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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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济面色微红,酒意不住上涌,转头扫了眼榻上行囊,笑着摇头说道:“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愚兄可不懂什么剑术……”

未等彭怜说话,他却已站起身来,摇晃着从行囊底下抽出一柄长刀,虚空劈下,舞出绚丽刀光,这才得意说道:“愚兄学得是阵斩敌酋之术,毕竟行走天下,总要有一技傍身才是!”

见彭怜满脸好奇,严济调转长刀递与彭怜,微笑说道:“贤弟且为愚兄品鉴一番,这口刀品相如何。”

彭怜起身接过长刀,只觉入手沉重,刀锋入目光华璀璨,脊背处刻着奇特金文,古朴厚重,杀气凛然,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不由赞叹说道:“此刀厚重沉实,刀锋凛冽光洁,定然不是凡品,只是严兄如此翩翩公子,弃剑而用长刀,实在是……”

严济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有些不伦不类?愚兄也深以为然!只是长枪携带不便,剑术又非我所长,如此为之,愚兄其实也是无奈!”

“严兄这刀,可有什么来历?”刀身上面隐隐有血腥之气,彭怜心知,这刀在严济手里,只怕收割过不少人命,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般浓烈杀气。

“愚兄当日游学塞外,于一处山洞躲避沙尘,偶然得了这把长刀,而后便随身携带至今,至于这刀如何来历,却是实在不知。”

严济收回宝刀入鞘,重新落座,与彭怜又饮一杯,这才肃然问道:“贤弟如今已出仕为官,却不知家中可曾娶妻?”

彭怜醉眼朦胧,无奈点头说道:“不瞒严兄,小弟下山不久,便即拜入恩师高崖先生门下,而后与洛家二小姐定下婚约,中举不久,便已成亲,当日小弟还想派人去请严兄前来观礼,只是严兄新中解元,定然不得闲暇,小弟这才作罢……”

严济不住点头说道:“怪不得贤弟从前籍籍无名,此次乡试却忽然一鸣惊人,你是高崖先生爱徒,自然文采卓绝、不同凡响,如此佳绩,倒是实至名归。”

彭怜笑着摆手,“不少同年都揣测小弟是借了家岳的光才能得中经魁,其中百味,实在难与人言……”

严济肃然道:“以高崖先生清名卓着,只怕避嫌还来不及,哪里肯为贤弟张目撑腰?世人多妄,贤弟却是不必在意。”

“严兄为何问起小弟婚姻之事?”彭怜醉意甚浓,神智却还清醒,严济既然问起自己是否婚配,必然便有后续之事。

“贤弟不知,愚兄却有一桩不情之请……”严济仰头喝了一杯醇酒,寂然良久, 方才缓缓说道:“为兄当日行经云谷,出城不久救下一位妇人,而后与她一番际遇,可谓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彭怜会心一笑说道:“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严兄人物风流,也是一段佳话!”

严济苦笑摇头,“愚兄虽曾助她母子脱离苦海,终究也受她不少恩惠,彼此纠缠,难分难解,其间两情相悦自不必言,只是心中难言之隐,不能与她明说。”

“乡试之前,我便与她明言,若是乡试中举,便要赴京赶考,到时天各一方,来日如何,不可预知,”严济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又自斟一杯仰头喝下,这才续道:“她自言不求名分,只愿追随于我,只是严某志向高远,岂能受缚于儿女情长?”

“直到前日,为兄与她作别离开,缘分便就此而尽,虽说她衣食无缺,一切愚兄也早已安置妥当,然则终究只是妇道人家,真个遇上什么大事,怕是也处置不来……”

严济拱手抱拳,无比诚挚说道:“为兄赴京以后,贤弟尚在云州,若得闲暇,不妨替为兄看顾一二,如此,拜托了!”

彭怜连忙起身还礼,无奈摇头说道:“严兄志向远大,带着眷属赴京着实不便,只是大可不必这般决绝,待来日严兄金榜题名,再来接她便是,想来嫂嫂也能理解,对那名分不会过于在意……”

当其时也,读书人飞黄腾达之前与青楼女子两情相悦,或有那家资殷实的提前纳妾,只是留出正妻之位,以待来日显贵之后再与达官贵人结亲,本就稀松平常,彭怜听严济谈及那妇人,隐隐便知那妇人当是严济一段露水姻缘。

若是严济中举之后将其弃如敝履,彭怜自然便心中不齿,只是严济若是真个在乡试前夕便明言相告,这事倒是做得无可指摘。

尤其严济乃是今科解元,莫说有夫之妇,便是达官显贵之女,也尽能配得上了,多少人中举之后都要休妻另娶,严济与那妇人无名无分,如此用心良苦,可谓已是仁至义尽。

只是彭怜心中仍然有些不解,志向高远便要割断儿女情长,这却是何道理?

却听严济苦笑摇头说道:“为兄心中另有难言之隐,若是有一线可能,也不会将她托付旁人,她身家丰厚,也不需贤弟供养,只需时时照拂,不使她孤儿寡母受人欺凌便好。”

彭怜微微点头,慨然答应说道:“严兄但请宽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便是,好叫严兄得知,只是将来若嫂嫂有意另嫁,却不知小弟该如何处置?”

严济无奈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与我非亲非故、无名无分,如何处置愚兄又如何说的算?她若果然觅得良缘相伴,贤弟不妨修书一封告知于我,再代我奉上一份薄礼,贺她新婚之喜,也算不枉为兄与她相识一场……”

彭怜了然于心,点头说道:“如此,小弟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还请严兄放心,小弟定然将此事做好,断然不让严兄担心!”

严济了却一桩心事,赫然松了口气,再与彭怜推杯换盏,更加放浪形骸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家事国事天下事,皆成了下酒佐菜,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一时喝得天昏地暗,好不快活。

堪堪傍晚时分,彭怜才踉跄起身告辞离去,严济送到客栈门口,叮嘱彭怜明日不必前来相送,自己天亮即走,来日方长,总有相见之日。

彭怜信奉道家,自是欣然领命,两人拱手作别,毫无惺惺之态,彼此豁达心性,如此尽揽无余。

不表严济回屋醉倒睡下,只说彭怜踉跄回到县学,才要进门,便有下属来报,说省城家中老仆来了,有家中信笺要当面呈与彭怜。

彭怜不由一愣,家中仆役俱都年纪不大,这个“老仆”却是从何而来?

想起家中娇妻美妾,彭怜心中自然火热,虽说相别不久,却已思念至极,他默运玄功驱散酒意,不过数步间隔,便已从踉跄难行,变得从容自在,除了面色微红、口吐酒气,实在便与常人无异。

他到了后院中堂,属下已将家中老仆请来,彭怜一见,不由大喜过望,挥退下属之后,扯住来人臂膀笑道:“还道什么『老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你盼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蒋明聪,他一身家仆装扮,举手投足像极了卑下之人,若非彭怜与他早就相识,只怕也难以一眼认出。

“阔别多日,公子神采更胜往昔,在下心中实在欢喜。”蒋明聪官居六品,虽说不算显要,却比彭怜这芝麻绿豆官大出不少,他与彭怜自称“在下”,自然便是冲着秦王晏修而来。

“大人身强体健,也是不输当日,今日微服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彭怜口称大人,自然便是官场成例。

蒋明聪白了少年一眼,到下首椅子坐下,这才小声说道:“巡按大人派我来打个前站,年前因着太子病重未能成行,到今天才算腾出手来,却不知这些日子下来,公子有何收获?”

彭怜被他白眼弄得一阵恶寒,蒋明聪如此年纪却这般做派,实在让他怀疑,此人与秦王较好,二人莫不是断袖之交?

他随意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下官这些日子也没闲着,高家内外被我搜了个遍,这话大人若是昨天问我,只怕我还要答你『暂无线索』,今日嘛……”

看他明明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卖起关子来,蒋明聪老神在在,淡然自若继续喝茶,连问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又翻了个白眼,直与妇人无异。

彭怜等了半晌,知道自己不是这老狐狸对手,只得尴尬说道:“晨间偶然发现,高家密室里有前朝皇冠龙袍,虽然旧了些,不过作为谋反凭证,应该足够了吧?”

蒋明聪却眉头一皱,“高家久在云州,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我本以为该是安王一脉,怎么竟是前朝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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