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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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阳光烤着我的皮肤,只有我自己,不知道茉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坐起来发呆,回想着昨晚,手机突然响了,是所惹打给我的,他的声音焦急。

“出事了!快来大院里一趟!”

我想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我,只是说来了我就知道了。

大院里边闹哄哄的,梆、梆、梆……我听到铁链反复砸在地上的声音,我没见到所惹,引入眼帘的是那个曾经常让我做噩梦的人。

许久不见她,白花花的裸体,身上的伤一点不少,她的短头发长出来了,依旧像狗啃一样,乱糟糟得趴在眼前,两腿像青蛙一样乱蹬,大腿内侧布满精液干掉的白痂。

小景有衣服穿,一件料子非常薄的紧身吊带,衣服被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透明到除了激起男人的性欲外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两个激凸的奶头戳着布料,衣服很短,露着肚子,同样盖不住的,还有她身上的针眼和淤青。

她下身还穿着一条低腰的蕾丝内裤,这是他们给她买的吗?

两个人被铁链拴在一起,肚子都鼓鼓的,水渍在圆圆的肚皮上闪着亮光,在我的印象里,小景的腰很细,小腹光滑平整,即使弯腰也没有一点赘肉,曾经她还跟我抱怨过服装店里小号的裙子腰围太宽,臀围又太窄,根本就不合她的身材。

可她们现在这样,是怀孕了吗?

小景正在烤勺子,火光被女警察干扰得一直在颤动,我知道这是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刻,她正要往针筒里吸,女警察却想要抢小景手里的东西,她没有舌头,就只能呜呜地嚎叫,像一个原始时代的时空旅人,她的脸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头发里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小景咒骂着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就抓着她的胳膊,像吸血鬼一样往她脖子上咬。

看来,即使被割了舌头,她依旧没改掉咬人的毛病。

她们脚边有一个不锈钢碗,碗身坑坑洼洼,里面装着半碗剩饭,像狗吃食的小盆。

小景抓起碗,这是她周围唯一能找到的凶器,不锈钢碗被扬起来,剩饭哗啦啦地往女警察脸上掉,小景死命砸着她的头。

勺子里的东西当然撒了,我和阿谭曾经也有过这样争抢的时刻,当时我扇了她一巴掌,她用指甲抓我的脸,一人一针下去两人又和好。

可她们俩可从没像我和阿谭这样浪漫过。她们两个大概早就疯了。

两个有仇的人,不对付的人,却只能一直被迫成了一对连体婴,她们开始用指甲互相挠对方的脸,扯头发,掐脖子,铁链子哗啦哗啦响,反复刺激着她们的伤口。

小景看到我,发红的眼里突然闪着光,喘着气冲我大喊:“你来了……俄切……俄切……你终于来了……你帮帮我……快,快帮我杀了这个婊子!!”

我不敢来大院就是这个原因,我不想看见这两个女的,心里不舒服。

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反复冲我喊叫着,“快点啊!你帮帮我!杀了她!”

女警察尿了,很大的量,一股黄色的液体像呲水枪似的从她两腿间喷流出来,可是她不管不顾,突然整个人愤怒地扑到小景身上,铁链子啪啪地撞到她的肋骨,两个人马上扭打在一起,白嫩柔软的乳房压成乳饼,肚子碰着肚子,女警察的阴户里持续喷着尿,呲得两人满身都是。

“杀了她!”

院子里那么多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制止,甚至没有人观看,好像她们俩根本不存在,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现在两人头发都湿透了,身上全是骚乎乎的尿,却没得到那一针宝贵的海洛因。

有个小伙子正匆匆忙忙地路过,我一把拉住他,“她们两个怎么被拴在一起?”

“不听话呗。”他无所谓地回答,却突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你还是别关心她们了。”他用手指了指人多的地方,“去那边看看吧。”

“所惹人在哪?”

“他就在那!”

我的心一直悬着,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机械地挪步到那边去,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我慢慢扶着他们的肩膀拨开,迷茫地望着一张张我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所惹站在最里层,他看到我,像刚才那个小伙子一样对我说,你看看吧。

我甚至不想把目光移到那地方,在来的路上我预想了无数种结果,可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我看到拉龙躺在地上,还睁着眼睛,但早就没了光,他面色发白,嘴唇没有血色,微微张开,好像要说什么,一只胳膊露出来,胳膊上有一个还没打完的注射器。

其实不用再问我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打的那针劲头还没消退,这一切都恍惚得像做梦一样,阿片让人半梦半醒。

以至于我现在回忆起来,都不敢相信我曾经所经历的一切。

我感到不适,明明昨天的我还活在柔软的云彩里,今天就残忍地让我独自面对现实。

是海洛因在拖着我前行,如果没有它,我早就没有任何力气了。

我觉得有蹊跷。

拉龙又不是第一次打针,他一个老手,怎么可能掌握不好剂量?

就拿我自己来说,有这么长时间跳灰的经验,我的手就像称一样准,你把一包毒品放在我手上,我瞬间就能告诉你这是多少克。

除非拉龙就是故意要自杀,但这不是他的性格。

他算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之一,要说我是不是恨他,可能确实有过吧,但现在我恨不起来了。

“俄切,你的电话。”

2001年的夏秋之交,我妈说我朋友找我,我刚抬手,她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把电话放在耳边,“拉龙,你是在成都吗?阿姨问你……”

“哎呀我跟他说。”我把电话抢了过来。我妈还站在我旁边,我摆摆手让她走开。

“就是,我哥……”

我跟他说了我哥在成都失联的事,他却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他妈刚被放出来。”

他问我,最近在干什么。

我无精打采地看着家门口那一片贫瘠的田地,好像是我的心里长满了杂草。

“待着呗,没意思。”

“你可以来找我啊。”

“你在成都怎么样?”

“你过来吧,我有地方给你住,这边挺好玩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我问他你是不是喝多了,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操……”

“怎么了?”

“这不是海洛因……这不是海洛因啊!”

有个小子把拉龙胳膊上的注射器拔出来了,他把剩余的液体挤了一部分在铁勺子上,发现了异样。

吉则也在场,看着那个被打了一半的针管和铁勺,淡淡地说:“这是马钱子碱。”

马钱子碱,又称的士宁,我知道这东西。

一种具有强烈神经毒性的天然化合物,剧毒生物碱,呈白色粉末状,只需要几十毫克就可以致死。

这玩意和海洛因几乎长得一摸一样,不仔细看很难分辨。

由于它在极小剂量下可以兴奋中枢神经,紧接着就是痛苦,全身痉挛,呼吸困难,在吸毒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要见阎王了。

很多毒贩用它来惩罚告密者。你若是招惹了他,就让你来一针,天堂和地狱是一对孪生兄弟。

也有些毒贩对于行善有不同的理解。守宫当初要我给小景打一针金针上路,这是他所认为的“人道”。

“被人陷害了。”

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时候吉则突然特别严肃地问我:“你跟他关系好,他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我一个劲地摇头,“我最近没联系过他。”

我想不通,拉龙真的告密了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跟谁说了什么,但是如果他真的告密了,他又能告什么密?

如果他真的得罪人了,他又能得罪谁?

最怕他告密的又是谁?

我的心中有疑惑。是他吗?他是在自导自演吗?可我又不敢问他。

我突然觉得背后发凉,我现在有点怕他了。

大家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如何处理他的死亡。

他和吴垠不同,拉龙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同乡,他爸妈都认识我,他死了,总得有个交代。

把尸体带回去的话,不太方便。

如果一个人不能回自己故乡举行葬礼,那就只能带一小部分他的骨头回去。

所以要么我们自己烧,要么去殡仪馆。

有个叫依噶的小伙子告诉我上个月也死了一个。不过他是打针过量,不是被下毒。他们就是这么处理的,半小时烧完。

“成都的公立殡仪馆,烧一个人两千块。”想不到他还真有经验,“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办?”

“要不就你们谁跟他关系好凑一下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和所惹,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此刻我得跟我兄弟说句对不起,我要是能拿出来两千块现金,我干什么不好?他知道我要干什么。

“自己烧吧。”我的声音很小,没有底气。说的时候我都自己恨自己。我知道所惹在等我说出这句话。

谁烧不是烧。

我们买了二十多斤四季豆杆和汽油,借了吉则的车,他还有点不情愿。

在买汽油的路上我顺手偷了一个小屁孩的粉色饭盒,盒子正面有凯蒂猫的卡通图案,里面还有她爸妈给她洗的水果,那天我忙得什么都没顾上吃,我就把那盒水果吃了。

也许拉龙可以睡在这里。

我们一共去了五个人,我、所惹、务林、依噶,还有子冈,依噶开车,他说这地方安全。

我们在凌晨三点多到了天府立交桥下的一片空地,远处只有一个荒废的机车厂房和几个破旧的砖瓦房,遍地都是垃圾和污水。

“快点吧,速战速决,再晚天就亮了,到时候再让人看到。”

夏季的火焰格外地烫,总是穿过空气灼烧我的皮肤。

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生死仪式在我今后的人生中还要重演多少遍,生命中总有人会突然离开,可我太幼稚,没有说再见的能力。

就在我们快要烧完的时候,子冈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火光照亮他太阳穴上的汗珠,从脸上掉下来像金豆子一样。

他一只手弯腰扶着膝盖,一只手弯腰指了指远处,我在这一刻才注意到隐隐约约的警车的鸣笛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那边……警察……有警察……还有消防……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的心揪了一下。

依噶走过去,抓着他的肩膀,严肃地冲他大喊:“你紧张什么?啊?我问你紧张什么?记住了,我们什么都没干,兄弟不在了,给他办葬礼而已!”

“现在要怎么办?我们要跑吗?”

“傻逼,你能往哪跑?现在什么都他妈不办,站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要不要把火灭了?”

“不用灭,快烧完了!”

“可是警察来了啊!”

“我说了我们什么都没干,你听不懂吗??”

看着橙黄色的火光和闪着灯的警车,我知道,留给我们发挥和反应的余地越来越少了。

我招呼大家赶紧把手机扔草丛里,分开扔,自己记住位置,子冈还问我到时候回来找不到怎么办?我说来不及了!赶紧扔!

警车和消防车停在附近,一群人匆匆忙忙下了车,有个警察说有人看到这边着火就报警了,居然还说我们涉嫌杀人灭尸,听到这句话,我们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了。

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了。

我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地想要解释,我说我们没杀人,我们朋友不在了,我们烧的这是我朋友!我们彝族人人死了都这么烧!

“私自焚烧是犯法的,跟我们走一趟。”

我赶紧说:“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不乱烧了!”

“那也要走一趟!”

拉龙的葬礼匆忙地开始,又匆忙的结束。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警车。

深夜的派出所很安静,只有条子训话的声音。

他说现代社会,要合法处理遗体。

就算要在当地焚烧,也应该去殡仪馆才对。

你们自己那样随意地烧,这是对你朋友的不尊重,你们把林子房子点着了,你就是纵火罪,这是对你自己和你父母的不尊重!

不管警察说什么我都赶紧点头,他妈的,老子只想快点走。

说着说着,警察突然问了一句:“你朋友因为什么去世的?”

“吸毒死的。”子冈脱口而出。

他刚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们其他人都惊讶地瞪了他一眼。

在春雷行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刻,子冈这一句话,把整个性质都改变了。

妈的,这个傻逼,就不能跟警察随便编个别的借口吗?

如果他敢再多说一句话,不用条子动手,我都想亲手把他大卸八块。

“嗯……警察叔叔。”眼看场面沉默了几秒钟,我赶紧抓住时机,对他傻笑,“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

我刚转头想要赶紧离开,连那个粉色饭盒都顾不上拿,他却突然叫住了我。

“你们所有人,全都过来做个尿检!”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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