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广云斗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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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可坐落在念隐山腰的小屋却是没有丝毫动静,吕松昨夜送别师傅之时多饮了几杯,酒后又练功到深夜才睡去,即便是屋外来了客人,吕松也毫无察觉,犹自做着美梦。

红衣少女隔着房门便听到男人打呼的声音,不由得轻骂了一声:“好个懒人,姑奶奶我奉命带着回家救人,你却在这呼呼大睡,着实可恨!”可话虽如此,她倒也没闹出太大动静,小心推开那从未上锁的屋门,径直向着床铺走了过去。

床榻之上,吕松身子七扭八歪的横躺着,一床薄毯盖在身上,只露出大半个脑袋,嘴上起伏不断,与鼻息里发出的闷鼾声交相辉映,“呼噜呼噜”的响个不停。

红衣少女走到近前倒是轻笑了一声,这少年她这些年见过几次,但大多是下山采买时远远瞧上一眼,知道他是大师姐门下苦儿小师侄的少爷,因而对他多有好奇,如今近距离查看,倒确实是一表人才,难怪念隐门里有不少人拿他打趣。

近距离观摩了一阵,红衣少女倒也满足了好奇,正思虑着该如何唤醒吕松,却没想着门外却是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呼喊:“少爷!少爷!”

呼呼大睡的吕松顿时惊醒,似乎是察觉到身前红衣少女的气机,立时双目睁开,身形陡起,双腿一蹬便将那盖在身上的薄毯踢了出来。

红衣少女见他惊醒正要说话,可没想着吕松出手极快,那看似寻常的薄毯竟是带着几分剑意与杀气,婀娜身形连连后退,及至退到屋外,娇躯翻转,却是用背上的包袱挡在身前。

“砰”的一声,薄毯与包袱尽皆炸裂开来,现出的却是一只七弦古琴,红衣少女冷哼一声,翻身挥舞,如玉葱般纤细的手指搭上琴弦,只轻轻一扫,立时便有一道七彩气波自古琴划出,直冲吕松这间小屋。

“啊,少爷小心!”

满脸惊异的苦儿高声呼喊,可瞬间便被这“轰隆”一声巨响掩盖,只一瞬间,小屋便被那琴音气波炸了个粉碎,只剩下漫天的尘土和一道拄剑跪立的男人身影。

“哼,就你这两三下,也敢跟姑奶奶动手!你……”红衣少女对自己这一记琴音颇为满意,可刚要去查看吕松的状况之时,面色却是变得有些怪异,先是震惊,随即便是双颊羞红,闭上双眼破口大骂道:“你,你无耻!”

原来吕松独居惯了,睡时多是将身体脱个干净,先前盖着一层薄毯倒还没发觉,如今薄毯掀开,屋子被炸个粉碎,如今身上可是连半件衣物也无。

“少爷,你还好吧?”苦儿赶紧冲了上去,她自小跟随吕松长大,倒是对这般情况不甚见怪,脸色稍稍有些晕红,但好在来时特备了一套换洗衣裳,赶忙将衣服批盖上去。

“她,她是?”吕松受伤不重,但赤身裸体站在两个女人面前多少有些尴尬,待得穿戴整齐才开口询问。

“她便是我三师叔了,念隐门琴峰的峰主,琴无缺。”

吕松闻言倒是坦然了不少,念隐门三位峰主他当然早有耳闻,剑峰苦修剑道,千机峰长于机关,而这琴峰则精于琴乐管弦,从前他只以为这琴峰多是精通音律的娴静大家,可没想着如今见着的这位峰主竟是这般模样。

琴无缺见他朝自己盯个没完,登时有些不悦:“看什么看,原以为你是个正派君子,却想不到如此不堪,当真是……当真是丢了咱们念隐门的脸,苦儿师侄,要我看,你还是莫要跟着他了。”

苦儿撇了撇嘴,朝着吕松看了一眼,随即又朝着琴无缺看去,一时间竟是没分出师叔话里的玩笑意味,苦声哀求着:“师叔,少爷……少爷他很好的,是我将他的衣服带回山了,他这才……”

“呸呸呸,谁要你解释了。”琴无缺哪知她这般不识逗,听她又要说些不着调的话,赶忙出声打断。

“不知琴峰主前来,所为何事?”几人闹了半晌,吕松这才寻着空挡探问起琴无缺的来意,可没想到这一问,竟是让琴无缺和苦儿面面相觑,一时间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哎,你自且看看罢!”终于,琴无缺打破沉默,将那信件递了过去。

吕松接过信纸,脸色自是大变,那心中所说的礼部员外郎吕海阔,便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怎么可能?他平日里最是严谨,向来是只求明哲保身的,怎会无端妄议立储之事?”吕松面色凝重,显然对这消息有意怀疑。

“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琴无缺嘀咕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二师姐那头接到的消息,立储之事可能是个幌子,真正牵连着的,是摩尼教。”

“那更不可能,他,他们……”吕松语声有些激动,显然对这结果更加怀疑。

“事实如何,总要查了才知道,师父此次命我下山便是为了这桩案子,你若想回去救人,不妨给姑奶奶做个跟班。”琴无缺那明媚的眼球稍稍转了一圈,师父只让她陪着吕松去救人,如今吕松在她嘴里变成了跟班,这微妙的变化便已让她心中畅快,也算是报了刚才这厮耍无赖的仇了。

“少爷,”苦儿靠得近前扯了扯吕松的袖子,欲言欲止。

吕松倒是露出笑容,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拍:“放心,我没事的。”

“少爷,师父说我近日落下了许多功课,这次不让我随你下山。”

“无妨,”吕松点了点头:“我与吕家早已断了干系,这次回京不过是查个明白,但尽人事便好,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少爷一路小心,苦儿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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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自古繁华,虽是在一百年前的大战里陷于鬼方异族之手,但毕竟作为一国之都,百余年的兴修宏建,燕京城如今也已楼台高立,热闹非凡。

吕松与琴无缺二人一路快马加鞭,只不到两日功夫便已进了燕京,一别十年,吕松却仍对燕京的大街小巷熟络非常,领着琴无缺直奔吕府。

吕府全家下狱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吕府大门便已贴了封条,周遭院墙塌了好几处,显然是鸡鸣狗盗之辈见府中无人来浑水摸鱼,不消进府便能瞧出院中的凌乱衰败。

“我就说吧,这被抄了家的院子能查出个什么来,你在这除了哭哭鼻子以外,还能查什么?”琴无缺看着吕松那颓然的模样不由得撅起了嘴,故意朝他调笑了起来。

果然,吕松有些不耐的回怼了一句:“那琴峰主却又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当然有!”琴无缺翻了翻白眼,故作高深道:“你就好生跟着便是。”

言罢便当真领路前行,吕松见状连忙跟上,却不想这琴无缺才走两步便寻着一位街边摊贩问起路来:“大叔,请问那‘广云楼’在何处?”

那街边摊贩闻言却是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眼神竟是莫名变得淫邪了起来:“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又何必去广云楼讨生活,要是实在不堪,在下也能接济的。”

“什么意思?”琴无缺自是不知他言语何意,可话音未落便被吕松一把捏住手臂,直将她从摊贩处拉扯开来。

“你做什么?”琴无缺见他蛮横的将自己拉开,虽是不明用意,但毕竟身在燕京没有立即发作,直到街角无人处才质问出声。

“广云楼是燕京最大的烟花之地,燕京城里无人不知。”吕松淡淡的回了一嘴,倒是对那摊贩的无知言语不再提及,显然是怕这喜怒无常的琴峰主当街杀人。

琴无缺“啊”的一声惊呼,随即又捂起了嘴,脸色一会儿粉白一会儿羞红,前后变化倒是颇为精彩,不过她到底也有些修为,半晌之后已然恢复如常,只朝着吕松轻咳了两声:“咳咳,那个,既然你知道广云楼,那便带路吧。”

********************

华灯初上,广云楼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琴无缺按着吕松的吩咐换了身男装,才刚刚靠近广云楼的大门,门外迎客的老鸨龟公便两眼放光的围了上来:“哟,这是哪里来的公子,竟是生得这般俊俏。”

琴无缺下意识的躲避着老鸨们的搀扶,目光朝着吕松看了一眼,显然是对这架势有些手足无措,可吕松自小十岁离家,又哪里去过这等地方,被这群浑身散发着浓香的女人环绕,一时间更是头晕脑胀,自然也没法主持大局。

“秦公子,别来无恙否?”两人为难之际,广云楼正厅角落里却是传来一道声音,两人侧目一瞧,却见着一位头戴青帽的中年男人独坐在一桌酒席上朝他二人招手,吕松与琴无缺对视一眼,这才安心的朝老鸨们言道:“我们是那边座的。”

“小人姓历,家中排行第三,两位唤我历三便好,千机峰主早有旨意,让小人在此候着。”待得吕琴二人落座,这中年男士便朝二人拱了拱手,小声的自报家门。

“原来你就是历三,据说你仰慕我二师姐的机关术,自愿在这燕京做一枚暗子?”琴无缺倒是听说过历三的名字,这番言语也自是向吕松表明这暗子的身份。

吕松不禁朝这历三打量了一番,果见他面貌身材多是平庸之色,放在这人多眼杂的,倒也算是做暗子的上佳之选。

“千机峰主技艺高超,历三自是万分崇敬,三年前千机峰主才只稍稍点拨了小人一些,小人便靠着这手艺入了工部,如今对外的身份是工部军器监的一名小监司,这才打听到了吕大人案子的一点儿内情。”

吕松闻言顿时目光一凝,余光向着周遭扫了一圈,直到确定了四周情况,这才小声问道:“有何内情?”

历三也知事情缓急,将脑袋稍稍凑近了些才道:“据小人查探,是有人奏报天子说吕家与摩尼教有所勾结,天子着大理寺撤查,却没想着在吕府中搜出几箱军械。”

“几箱军械便能定罪?”吕松自是有些不信。

“当然不止如此,吕大人是员外郎,从六品,家中护院备些刀剑自是无妨,可那批军械做工精良,却又并非出自我朝军器监之手,这便耐人寻味了,尤其是那批军械里有一箱黑石,我问过查验的同僚,说是那黑石材质特殊,一旦捏碎便能于顷刻间散出浓烟障人耳目。”

“黑石、浓烟、障人耳目。”吕松脑海里不禁浮想起当日在飞云堡时摩尼教几人在剑无暇一剑之威下撤走时的情形,似乎与历三描述的黑石颇为相似,而那日情形麓王自然要奏书上表天子,这一番比对,这案子,自然便是一目了然。

“天子对摩尼教忌惮已久,自不会对外宣传摩尼教的事,故而便想了个妄议立储的由头抄了吕家,一来顺藤摸瓜揪住摩尼教暗子,二来也是对立储之事敲山震虎。”

吕松眉头紧锁,这案子若是牵连到摩尼教,那便是触了天子逆鳞,翻盘无望,可他出身吕家,自然知道家中那位一向是明哲保身,平日里大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又如何会与摩尼教有所牵连?

“莫不是有人谋害?”

“哎,就算是谋害,这事儿也无从查起,据闻那摩尼教高人都是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的主,他们若是要用这几只箱子害人,自然也不会留下把柄。”

“不会,他一个小小员外郎,与摩尼教毫无瓜葛,即便是要害,夜里飞入府中一刀便杀了,又何苦弄这一出。”

“会不会是政敌?”琴无缺插了句嘴。

然而吕松却是冷哼一声,言语里颇为不屑:“哼,他这一辈子谨慎惯了,纵是儿女有事,他也宁肯委曲求全,又哪里来的政敌?”然而吕松说着说着脸色却是莫名的有了变化:“是了,怀璧无罪,匹夫有罪,他小心谨慎不愿树敌,可不见得旁人不将他视为敌人。”

“喂,你在说什么啊?”琴无缺听不出他话中所指,当即不耐烦的朝他喝了一声。

“就拿当今天子立储之事来说,公主、宁王、齐王三派林立,可他却一边不占,虽是明哲保身之举,可眼下天子年迈,立储之争愈发严峻,若我是这三派之一,定会先料理了这些不愿站队的隐患,这才好放开拳脚与其他两派比划。”

“有点道理!”琴无缺倒也明白了过来:“那按你的意思,公主、宁王、齐王这三位,皆有可能是害吕家的人咯?”

吕松微微摇头:“公主应当不是,我年少时见过她一面,她似乎对吕家有拉拢的意思。”

“那便只有宁王和齐王了。”琴无缺撑了之手在桌案上,跟着动了一番脑筋,这会儿倒是只想做做着最简单的算术。

可没想到她这一声才说完,耳边却是传来老鸨们的一声高呼:“天爷嘞,没想是宁王驾到,拜、拜见宁王!”

三人闻言俱是侧目望去,却见一位器宇不凡的华服男子携着七八名武服打扮的护卫走进楼里,一时间引得四方侧目,一众老鸨龟公连带着十余名姑娘迎了上去,热情的呼拥起来。

“他便是宁王?”吕琴二人俱是朝着这位华服男子打量起来,这宁王虽是上了年纪,可毕竟出身贵胄,这一身华服穿戴在身自是仪表堂堂,见他面色和蔼,虽是不与这群老鸨聒噪,但也不去打扰旁人,只自顾带人寻了个最中心的位置坐下,身边人这才朝老鸨吩咐道:“宁王是为了云些姑娘来的,张妈妈,你且唤她出来吧。”

见吕琴二人面露疑惑,历三赶忙解释了起来:“这位‘云些’姑娘是这广云楼这两年才出的一位清倌人,据说是生得我见犹怜,姿容绝佳,又精通音律,琴艺无双,前些日子宫里的一位乐师上门挑衅,可没想着听了云些姑娘的琴曲后竟是潸然泪下,直言此生再不敢抚琴,当真是笑死个人。”

“竟有如此人物?”琴无缺闻言立时来了兴致,看向宁王那桌的眼神里更显好奇。

围在宁王身边的老鸨自是满面春风,眉眼几乎都快合到了一起:“原来是为了云些姑娘,宁王有心了,我这就唤她出来,”说完便要朝后院走去,可没走两步 便又回头朝宁王拱了拱手:“那老身便先祝宁王抱得佳人啦!”

“呀,原来今日是云些姑娘梳拢的日子,难怪宁王如此大张旗鼓。”历三猛地拍了拍大腿,显然也是才想到这一节。

“梳拢?”琴无缺有些不明其意。

“便是第一次接客。”吕松倒是直言不讳,他出身也算大户人家,虽也是第一次来这广云楼,但对这些词也不陌生。

“……”琴无缺稍稍陷入沉默,似乎才想起这广云楼是什么地方,然而这一般的勾栏行径于她而言或许感触不深,但一想到适才历三所说的那位精通音律的女子今夜便也要落得个以色事人的下场,心中便多少有些不忿。

“云些姑娘来啦!”

过不多时,广云楼二楼便传来了一记高呼,立时便引得全场注目,几名丫鬟环簇之下,一位身着紫衣长裙的少女抱着一柄长琴缓缓向着一楼高台走了上去。

“果然是我见犹怜!”云些虽是这一两年里声名鹊起,在场之人倒也有不少见过她的模样,可即便如此,盛装出场的云些依然成了全场的焦点,紫衣翩翩,长裙覆地,脸上虽是略施粉黛,但却比寻常女子更显淡雅,烟波流转,举止之间却是自带着一股娴静之气,更是让人心生爱怜。

“云些姑娘好,却不知今日这梳拢仪式是何规矩?”

清倌人梳拢向来有些讲究,有早早选好了合意之人的,有当晚竞价,价格者得的,也有那吟诗作对,搏佳人一笑的。

今日宾客云集,更是有宁王这等权贵到场,台下宾客自是好奇她的规矩。

云些只顾着将手中长琴置于琴台,自有身边丫鬟上前答话:“我家姑娘醉心音律,今日但求觅得一位知音,如此琴瑟和鸣,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

听得此言,一直端坐不语的宁王却是微微一笑,朝着高台拱手问道:“云些姑娘琴艺高绝,听闻连宫中乐师都赞不绝口,我等技艺,怕是入不得姑娘法眼。”

见宁王亲自询问,云些连忙起身行了一礼,这才答道:“宁王放心,云些今日只为抛砖引玉,不论今夜能否寻得知音,云些也会选取一位,绝不坏了广云楼的规矩。”

“如此甚好。”宁王听她这话甚是满意,从容坐下,静候着云些的佳音。

云些亦是缓缓坐定,双目微闭,双手置于琴弦,只听得“铮铮”几声琴响,优雅琴曲便就此开始,琴声和平中正,才只开幕便已显出大家风范。

台下众人此刻自是一片沉寂,无论对这琴曲是否精通,此刻也少不得装作高雅模样静静聆听,忽的琴声一转,先前的中正之音渐渐低沉了几分,可难得的是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连绵不绝,更增几分荡气回肠。

一曲奏罢,台下稍稍有些冷清,似乎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然片刻之后,台下宾客方才如梦初醒,纷纷拍手叫好:

“妙极!妙极!”

“云些姑娘这琴艺当真是举世无双!”

待得一众欢呼声过后,云些便由随身侍女搀扶起身,朝着台下见了一礼,这才抱着长琴退至高台一侧,由那老鸨上台传话:“诸位大人,今日便是云些姑娘梳拢的好日子了,既然云些姑娘立了规矩,那诸位便请各展神通,想来今日来的都是音律大才,相信今日定是好曲传颂,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说得是,那我且先来试一试。”

“我也来,我也来!”

老鸨子的话音未落,便有那急不可耐的少年郎们抢头冒尖,有那穷酸秀才放手一搏,也有那官家少爷附庸风雅,终归是上了三人,弹奏的曲子虽也清雅,但有云些所奏的珠玉在前,这寻常的曲调自然也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待得第三人奏罢,等待许久的宁王终是站了起来,朝着台上微微一笑:“云些姑娘,本王今日凑巧带了一位府中的乐师,既是来了便也想奏上一曲,若还能入耳,还望姑娘莫要辜负了本王的心意才好。”

宁王这话虽是客气,可言语间却带着几分威胁味道,他既大张旗鼓的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抱得美人这般简单,以他的身份,就算是要掀了这间广云楼也是绰绰有余的,可他一向自诩风流,如今故意弄这一出,自是既要风光,又要体面,如此一来,才有几分名士风流的味道。

但这位云些姑娘显然有些风骨,她若是认清局势,只当场竞个好价,那任谁也不敢与宁王比斗,可她却故意设了个比琴的场子,显然是不甘愿就此从了这宁王。

“既是王府乐师,想必是极好的,云些便洗耳恭听了。”

几番寒暄,宁王身后走出一位老翁,虽是下人打扮,但众人也乖乖的让出道来,那老翁抱着古琴直上高台也不多话,立时便开始了弹奏。

这老翁虽是年迈,可手中技艺却是了得,略显斑驳的手指不断在琴弦上舞动,琴声悠扬传出,却似带了几分雄浑沧桑,虽是不如云些曲调中那股我见犹怜的意味深长,可比起刚才那几位,但凡有点见识,便能品出这其中的悬殊。

随着那王府乐师奏罢琴曲走下高台,这广云楼却立时变得安静了许多,除了不少围坐在宁王身边的献媚之人,大多数有备而来的公子哥此刻都是沮丧无措,这乐师技艺深厚,又有宁王坐镇,即便是有那琴艺出众的,想来也要掂量一下得罪了宁王的下场,如此一来,无人再敢上台,欢呼声也寥寥无几,场面一时间自是冷清了许多。

“诸位大人,可还有想来试一试的?”过不多时,便有老鸨上台问询,目光朝着台下轻扫了一眼,终不见有人响应,随即也放下心来,笑道:“既如此,那便要恭喜……”

“且慢!”

可就在那老鸨一锤定音之际,一声高亢清亮的呼声却是自角落里传了出来,众人侧目一看,目光纷纷朝准了吕松这一桌,却见那扮作男儿的琴无缺嘟着小嘴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愤然之色,显然是忍了许久终究耐不住心中的惋惜,这才强自出头:“这老头弹得倒是不错,可琴声里却无半点生机,连那姑娘的琴意都未领悟,又如何……如何……”琴无缺说得脸面晕红,却是连那“梳拢”一词都有些说不出口,强自挤了半晌,这才改口斥了一句:

“总之,他不配!”

此言一出,现场自是一片哗然,有人起哄,有人责问,一贯隐于暗处的历三见势不妙,赶忙在吕松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起身撤走,徒留着吕松一人干巴巴的望着这位琴峰峰主,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倒是宁王站起身来,目光里却并未流露出多少仇怨:“却不知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琴无缺也是直接,正色道:“刚才那位云些姑娘明明是琴声怯怯,心有彷徨,而这老头却弹得老气横秋,叫人听了昏昏欲睡,好没意思。”

这话一出,站在角落的云些顿时睁大了美目,满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朝着琴无缺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琴无缺生得红唇齿白,面相清秀,心中顿生好感,可碍于局势,却也只得默默低下头去,静候着场间变化。

“哼,好个大言不惭!”可没想到率先反驳的却是那位王府乐师:“阁下既如此了得,何不上台赐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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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不成?”琴无缺受他一激,显然来了些脾气,小手朝着那王府乐师一指:“今日便让你瞧瞧什么才是弹琴。”言罢便快步走上高台,可她却并未将先前桌上的包袱带上,反而是朝着角落里的云些笑了笑:“这位妹妹,且把你的琴借我用用。”

“哼,连琴都没有,还敢在这大放厥词。”那王府乐师见状不禁出言嘲讽,可没想着话才出口,身前的宁王却是抬手打断,只见他双眼微眯,面带微笑的看着高台,显然是对台上这位俊俏少年颇感兴趣。

云些倒是没有犹豫,命丫鬟将古琴递了上去,琴无缺顺手接过,却也不急于安坐,素指微捻,只在那琴弦轻轻一扫,琴声渐响,立时便让全场鸦雀无声。

台下众人对琴无缺这一曲并不陌生,在这广云楼里,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几乎人人都会,可偏生琴无缺这一声前奏响起,仿佛便有七八具瑶琴、七八只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即便是人人熟悉的曲调,可在琴无缺的素手挥舞下却是极尽繁复变化,抑扬顿挫,叫人听了悦耳动心。

端立于角落的云些闻声顿时脸色大变,莲步轻移,不自觉的向前踏了一步,旁人或许只觉这琴声悦耳,技艺高绝,可她却能明悟这寥寥琴音里的别样味道。

果然,见她心有所动,琴无缺嘴角微微翘起,直将古琴放于琴台,身形安坐,曲风突变,先前的沉郁味道渐渐退散,曲调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上攀升,一时间便好似那百鸟高鸣,万兽奔腾,直让人连鼓掌的空隙也寻不到,却见这琴无缺素手蹁跹行如流水,犹如那百花丛中翩然的彩蝶轻柔绮丽,忽的抬头,目光却是直望向云些微微一笑,玉指微微捻在最后一根弦上轻轻一拨,终是为这琴曲划上尾声。

然而曲声虽散,可云些却仍旧沉浸其中,此刻的她心里早已泛起了无数涟漪,双目痴痴的望着眼前这位俊乔公子,再无半点遮掩,这一曲《凤求凰》,谱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相知相识,如今奏来,却不正是她此刻的知音。

她方才琴音凄婉,曲中意味自是对今夜结果的未知与彷徨,然而琴无缺这一曲却先声夺人振奋人心,而后便是欢快洒脱,以最轻松的曲调温暖人心,一番奏罢,竟真将云些的琴心唤回,这才有了如今的失态之举。

云些缓步行至台前,双手环于身前,朝着琴无缺深深一躬:“云些拜谢公子,今日能觅得知音,此生无憾矣。”

“云……云些……”然而这一句赞美在身边的老鸨看来却是万分要命,在她看来,这位公子自然是弹得极好,可今日宁王亲至,就算是他弹得再好,又如何能开罪宁王?

可让人意外的是,安坐于台下的宁王却是缓缓起身,竟是先人一步的鼓掌喝彩起来: “妙极,妙极,今日本王也算是开了眼界,此行不虚。”

“宁王说得是啊,今日何其有幸,怕是往后再听这《凤求凰》都难以入耳了。”

“此曲世无双,当浮一大白!”

有宁王前头,一时间台下宾客自是赞颂不绝,老鸨与云些相视一笑,却也顾虑尽消,这才向琴无缺拱手拜道:“恭喜公子得了头筹,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琴无缺一时有些愣住,她强自出头倒不是为了云些,只是不满那老乐师的琴艺,可如今得胜而归,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灵动的眼眸迅速在台下一扫,却只认识那满脸尴尬的吕松,忽的莞尔一笑,计上心来。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是我家公子的书童,刚才那一曲便是我家公子教我的,今日也是为我家公子上台,喏,那便是我家公子。”

众人这才瞧见角落里独自坐着的吕松,见他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由得更为震惊:此人身边一位书童便有这等技艺,却不知是哪里的贵胄人物。

宁王也朝着吕松瞧了一眼,脸色笑容依旧:“却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吕松这会儿也知不好推脱,只得上前答话:“拜见宁王。”可刚要提及名讳时却是多留了个心眼,继而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松字。”

“原来是秦公子,”宁王微笑点头,又朝着老鸨唤道:“云些姑娘,本王欲借你这位秦公子共饮几杯,你可愿意?”

不待云些开口,老鸨便答应了下来:“王爷说得哪里话,云些姑娘自是要下去准备的,春宵夜长,不急这一刻的。”

“如此便好,去备酒席吧!”宁王微微点头,再度朝吕松看来:“秦公子,可愿共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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