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邋遢老翁(1 / 1)
“剑气纵横,绵延无际,隐有后手?”
平山县后宅院落,吕松闻听着剑无暇的描述,心中难免蒙上一层阴影,虽是知道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但这十年来苦修剑法,剑无暇的造诣之高实乃此生罕见,尤其是前日在飞云堡那一剑破摩尼时的剑意,吕松自觉就算再修个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级,然而现下,剑无暇却道出了昨日平山县城头一战中,与她缠斗之人竟是剑道修为还在她之上。
想到此处,吕松不禁朝着这位孤高剑女望了一眼,可除了一贯的淡雅从容外,剑无暇的脸上倒也没现出太多的落寞,反倒是气色从容端起苦儿递来的茶水缓缓品饮,随口道:“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哦?”
剑无暇喟然一叹,脸上稍稍露出一抹自嘲神色:“且不说剑道造诣,但至少明晰了一点,这两番交手的摩尼教主,绝非同一人。”
“的确,”吕松闻言点了点头:“那日飞云堡交手时苦儿师傅尚能压制,这短短几日时间,绝不该有此进益。”
“另外,他剑意虽高,可招式之中却并未显露半分杀意,似乎,只是要将我困在城头?”
“或许是自知奈何不了苦儿师傅,这才将重心放在那赈灾银钱上的?”
剑无暇闭目不语,显然也与吕松一般猜测,忽而门外传来一声小厮叫唤:“剑女侠,吕公子,世子殿下让小的来请诸位过去一趟。”
听得萧琅有请,吕松心头顿时一暗,可毕竟此次与苦儿师徒一行来此便是为了协助麓王完成赈灾一事,倒也不好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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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县衙大厅,萧琅高居主位,满脸红光,正与江湖一众豪杰谈笑,这一番折腾不但救到了岳家小姐,更是将那批失窃的赈灾银给寻了回来,摩尼妖人退走,城中的秩序渐渐安稳,萧琅等人自然要舒心不少。
“诸位,刚才我父王传信来,麓王府精骑三万明日便将抵达,如今摩尼妖人退走,我等只需守好今夜这最后一班岗便可大功告成。”
“阿弥陀佛。”少林玄净方丈单手行了一记佛礼:“有大军护持,这赈灾之事想来是妥了。”
“的确,这次多亏了众位英雄与我麓王府一起抵御摩尼妖人,此事过后,小王必将众位功劳呈报天子,告知天下,绝不辜负诸位的功劳。”
“世子言重了,”分坐一侧的石墨笑着拱了拱手:“我等皆为难民而来,绝非贪图功劳。”
“不严重不严重,”萧琅早已备好说辞:“少林武当崇佛信道,此事便有无量功德,丐帮与武林盟皆为江湖侠士,此事便是侠义之举,若能传颂下来,也是一番美谈。”
闻得此言,即便是一向淡泊名利的武当凌空道长也不禁抚了抚长须,要知道江湖中人最为在意的便是名气,若真能如一百年前匡扶社稷的丐帮一般美名远扬,于他或武当而言都是莫大荣光。
可就在众人这一番吹嘘与谦让声中,门外却是陡然传来一声粗重的笑声:
“可笑,胜负未分,倒先做起了美梦!”
“什么人?”众人闻言尽皆脸色一变,目光一齐朝着门口望去,却见县衙大门“轰隆”一声破开,一道清冷剑气瞬间涌入整个大厅。
“摩尼妖人!”玄净与凌空几乎同时爆喝出声,那持剑之人身着黑袍,头戴獠牙面具,却不正是那摩尼教妖人打扮?
持剑之人也不言语,自大门长驱直入,完全无视着周遭一众江湖人,剑锋所指,正是这厅中主事的麓王世子。
“保护世子!”玄净凌空江湖经验丰富,只一瞬间便猜到对方擒王之意,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一个挥舞禅杖,一个挑出拂尘,联手拦在那长剑之前,持剑之人稍稍一顿,连退数步,却不愿与这二老纠缠,不断在厅中腾挪,似乎是想借机杀出,直取萧琅性命。
“杀,杀了世子!”忽的屋外又是传出一记高呼,又一道黑影跃入,獠牙面罩下的目光只朝着厅中打斗的三人扫了一眼,立时便也朝着萧琅杀了过去。
萧琅身边守备众多,徐东山此刻更是寸步不离,这第二道黑影刚向前冲出一截便被徐东山拦住,一众侍从持剑肃立,直将萧琅身位围得严严实实。
可没想着这黑袍妖人目光又在这厅内扫了一圈,忽的大喊一声:“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徐东山等人闻言色变,这厅中先后出现两位武功高强的摩尼妖人,众人联手才勉强招架,可听这妖人话中之意,似乎,还有帮手。
而就在这时,一直端坐在萧琅身前的丐帮帮主石墨陡然一喝,竟是一掌挥出,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打飞了萧琅身前的两位侍从,而后便是纵身一跃,铁掌覆天盖地,目标却是朝着那被一众侍从护在重心的萧琅。
萧琅身边虽有守备,可王府侍从哪里敌得过丐帮帮主的铁掌,石墨陡然发难,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击毙两人,如今这一掌从天而下,势大力沉,以萧琅身边这微弱的力量,根本难以抗衡。
然而让石墨意外的是,直到他的铁掌临近,萧琅的眼中都未曾流露出半分惧色,甚至乎那俊朗的俏脸上竟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咻~”的一声,石墨耳边传来一道剑吟,一股凌然卓绝的剑气自身后飞至,石墨脸色大变,立时向后一滚,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朝他出手的这股剑气,竟是出自先前那位身着黑袍、头戴獠牙面罩的摩尼妖人。
“石墨,果然是你!”
萧琅一声高呼,虽是不比内力高深者雄浑,但凭借着自身威仪却也能震慑当场,一众高手纷纷罢手,却是将目光直对准转角处与石墨对峙的那位摩尼妖人,却见他抬手于顶,轻轻一挥,獠牙面具摘下,现出的却是剑无暇那张清绝无双的冷艳面容。
而同一时间,第二道黑影一剑逼开与他缠斗的徐东山,轻快摘下面罩,却正是与剑无暇一道前来的吕松。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场江湖中人无不震惊,一时间竟全然摸不着头脑。
“众位英雄勿怪,”见得此状,萧琅倒是早有准备:“此事乃我与吕公子定下的引蛇出洞之计。”言罢又朝着石墨冷哼一声,正色道:“押送粮草路线,乃我等精心谋划,若非有内贼泄露,摩尼教又怎会在这平山小县早早布局,昨日摩尼教声东击西,意图在这县衙之中鱼目混珠,先有密道,后有苦役,若非有你丐帮把手,又岂会如此轻而易举。”
闻得此言,在场众人才算明了一二,再看石墨此时脸色阴晴不定,身后之人更是满脸惶恐,经验老成之人当即明白过来,立时刀兵调转,直将石墨等人围在中心。
“当日与老盟主交手,摩尼教暗箭偷袭之时,石帮主与老盟主各自中箭,可一个剧毒身亡,一个安然无事,这其中蹊跷,恐怕也大有文章吧。”而此时吕松的一番言语更是点出要害,这便连徐东山这等粗鄙之人也不禁怒火熊熊,当下朝着石墨骂道:“狗贼,可是你害死了我爹?”
石墨目光微睨,眼见得事情败露倒也不再伪装,当下朝着萧琅冷笑一声道:“世子端的是好算计啊!”随即又朝着徐东山等人言道:“不错,那老匹夫背上一箭原是无毒的,可石某得教主抬爱,手下这套掌法既可刚猛又可阴毒,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却也受不住我这一掌之力。”
“狗贼!”徐东山闻言最是恼恨,虽是平日不学无术,但毕竟是杀父之仇,当下一声爆喝,猛地朝着石墨飞扑而来,可石墨功法深厚,身形立于原处纹丝不动,只堪堪两掌便将徐东山攻势化解,眼角处寻到一丝差漏,可脚步才只向外轻挪了一步,那道他最为忌惮的剑气便呼啸而来。
剑无暇虽是身着黑袍,可一旦现出真容,浑身上下那股清冷纯净的气势便再也难以掩盖,一手长剑飞出,周遭群雄尽皆面色骇然,纷纷侧身躲避,目送着长剑飞舞,直取石墨要害。
石墨自然也看出这一剑之威,当下屏息收掌,待得剑锋近前,突然合掌而出,双掌并于胸前,恰好将那凛冽而来的长剑夹在掌心。
“哼,念隐剑女,也不过如此!”石墨自忖武功高强,即便那日与老盟主比武也是按照计划有所隐忍,如今事情败露,自是豁将出去全力一搏,却是没想这不可一世的剑无暇剑法不过如此,自己这一双铁掌倒也有取胜之机。
然而他这份自信坚持不过几息,剑无暇一剑被阻,身形剑意却无半点变化,然而石墨先前的嚣张气焰却是瞬间退散,只因为他手中那柄本该制住的长剑陡然间急速抖动,晃荡之间竟似有龙吟虎啸,石墨面色铁青,功法急聚于掌心,可无论他如何运功,那掌中长剑都已不受控制,及至“铿锵”一声剑啸,长剑脱手,剑无暇回剑于身前,继而第二剑横扫而出,但听得石墨周身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嘴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浑身瘫软,竟是连自尽的气力也无。
“拿下!”见得此状,萧琅冷声一喝,当即便有王府侍从奔涌而出,刀剑加身,适才还德高望重的丐帮帮主便已成了阶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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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吕松凝视着眼前这处平山县内最大的酒楼,面色稍稍有些犹豫,然而二楼却是突然传来一道爽朗笑声:“吕兄,来都来了,莫要学那妇人犹豫,即便是有何芥蒂,不妨也上楼说个清楚。”
说话之人正是萧琅,这几日麓王亲率大军驰援,平山小县困局尽解,这几日萧琅奔波于赈灾之事,直到今日闻得剑无暇的请辞,这才得出空闲,可除了与剑无暇的答谢之外,却又委托剑无暇转告吕松,要在这酒楼里设宴款待,有要事相商。
吕松虽是对这麓王世子全无好感,但这几日见他对赈灾之事尽心尽力,如今也不好拂了剑无暇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步入酒楼,上至二楼隔间,却见萧琅孤身一人端坐于内,桌上摆满酒菜,身边却是并无一人。
“你这是何意?”
萧琅见他疑惑,爽朗笑道:“这几日由我父王审讯石墨时得知,摩尼教虽是有心赈灾银粮,但见念隐门出手,也知事不可违,这平山县的细作和暗子也都尽数撤了,我来这酒楼吃酒,倒也不必带什么人。”
“再说,吕兄前日能挡住摩尼教两名护法,今日也定可护我周全。”
吕松对他这番恭维却是不屑一顾,冷声一笑道:“你就不怕我有意害你?”
“吕兄说笑了,”萧琅哈哈一笑:“吕兄出身念隐门,先有赈灾分仓之断,后有肃清内贼之谋,多番相助东平府赈灾一事,这般才干,想来是有大志向的,又岂会有意加害?”
“哼,”吕松轻哼了一声,倒是有些不置可否:“我隐居山林数十载,早没了什么志向。”
萧琅微微一笑,却是指了指坐席,吕松稍加犹豫便也坐了下来,萧琅这才道:“萧琅今日约吕兄前来,便是有一番肺腑之言。”
吕松朝他看了一眼,也不答话,只自顾自的拿起酒食吃喝起来。
“人活一世,各有所求,有人仰慕荣华,有人但求温饱,有人痴迷美色,也有人贪恋权位。”
“萧琅有幸出身王府,荣华富贵、美色权位皆是唾手可得,故而少时读书懵懂,全然不知这一生所求为何,直至我八岁那年跟随父王北上,在冀州遇到了那位易将军。”
“镇北侯易老将军?”说到这位易将军,吕松倒是有了兴趣,当下也便停下筷着,只端起一壶酒侧目倾听。
“正是镇北侯!他年少成名,生平大小战役无有不胜,不惑之时便已得封镇北侯,算算时日,如今他已镇守冀北四十年了。”
“可他那时本该封官荫子安享晚年,却舍了家中妻儿,戍卫冀州苦寒之地,戎马一生,却也清苦了一生。”
“镇北侯之事,的确让人敬佩。”
“那时我曾问他,此生所求为何?”萧琅稍稍停顿,见吕松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微微一笑道:“他只说,『少时苦难皆因战乱,惟愿以己之力,让冀州百姓少受苦难。』”
“……”吕松一时无言,他虽也知道镇北侯之事,但毕竟知之甚少,如今听得这位国之栋梁还有着这般言语,当下不由得更为钦佩。
“自此之后,我便效镇北侯之志,惟愿以己之力,让天下百姓少受苦难。”
“天下?”虽只一词之差,吕松似乎也已听出端倪。
“不错,正是天下!”萧琅说到此处,言辞突然变得慷慨激烈了许多,倒像是吃醉了酒一般激动:“吕兄可知,这天,要变了!”
“一派胡言!”吕松不禁站起身来,朝着萧琅痛斥道:“当今天子圣明,我大明国力强盛,百姓富足,又哪里来的变天一说?”
然而萧琅却只微微摇头,缓缓坐下,将适才激动的情绪稍稍收敛,这才温声道:“吕兄久居深山,想来对天下大事知之甚少。”
“先说内忧,当今天子虽然贤明,但毕竟年事已高,又无子嗣,唯余一位昭月公主,却不被朝臣认可。天子兄弟之中,有宁、齐二王,宁王荒淫,齐王残暴,皆非明君。如今天子尚在尤能震慑,可若有个万一,这天下,便再难安宁。”
“……”
“再说外患,自百余年前的鬼方之乱后,我大明也算安稳了许多年,可如今北方有鲜卑崛起,据闻那慕容先乃当世雄才,不到五年便一统大漠,若非有镇北侯统御冀州,怕是鲜卑大军早已策马南下了。”
“而除鲜卑外,东瀛、南疆近年来皆有不臣之举,东瀛倭寇横行于海,多番扰我江南百姓,而南疆因苗族正统之事几番入我云州山林,若非此次旱情耽误,天子怕是早早派兵镇压了。”
吕松听他侃侃而谈,恍然间却是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少时居家,姐姐便也为他讲述过天下大势,可那时年岁较小,多半听得一知半解,如今离家十年,确如萧琅所言久居深山,当真对这天下之事有些陌生了。
萧琅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却是让吕松感触良多,他自小读书,当然也有过男儿报国之志,虽因家中变故流落山野,但这十年以来除了练剑,倒也没少读书,此番跟随念隐门协助赈灾一事,他既目睹了这一路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惨像,又见着了摩尼教霍乱天下的阴谋行径,虽是不像萧琅那般志向远大,但心中多少有些念头。
想到此处,吕松抬头朝萧琅看了一眼,只觉这位丰神俊逸的“情敌”除了王府贵胄之外,却有几分过人之处,当下朝他抱了一拳:“世子所言,吕松记下了,此番回山,定仔细思量。”
“哈哈,吕兄还是头一回和我如此客气。”萧琅见他态度转变,当下大笑两声,立时端起美酒敬了上去:“吕兄,我敬你!”
吕松此刻也不再拘谨,当下与他杯盏相碰,随即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痛快!”萧琅高呼了一声,继续言道:“这几日奔波于赈灾事宜,眼见得难民们有了生机,本该是一件幸事,可于我而言,却仍旧难以畅怀。”
“何意?”
“这大旱虽是天灾,但若州府水利亨通,便不会如此严峻,而今得天子护佑,赈灾粮银尚能安置,可这数十万的人将来如何,却又是另一番谋划。且不说摩尼教环伺其间,稍不留神便有作乱之事,便说这数十万人的前路如何,官府要登记造册,要安排居所,要防止疫病,将来少不得还要为他们寻觅活计,这一次旱情,怕是没个三五年难以恢复。”
“世子,辛苦了!”
萧琅见他颇有动容之意,当下也不再保留什么,忽的站起身来,朝着吕松正色道:“吕兄,话已至此,我也不再遮掩什么,吕兄才干我甚欣赏,惟愿能助我一臂之力,且不说将来让天下百姓如何,只道是现下守得我东平府一方百姓平安。”
吕松亦是站起身来,神色之间却是有些犹豫和挣扎,要说与萧琅的嫌隙自然不会轻易抹去,可今日听他肺腑之言,倒是对将来何去何从有了一番新的认识,但嫌隙也好,欣赏也罢,他终究只能摇头。
每每闭眼时,姐姐那清丽脱俗的身影便浮现于眼前,一想起姐姐跪倒在那恶人身前的凄婉决绝,他又怎会答应萧琅所请,成为他麓王府的家臣?
吕松深呼了口气,难得的向萧琅抱了一拳:“世子美意,吕松心领,将来如何,也会慎重考虑,但吕松习惯了江湖自在,怕是适应不了王府的约束,便只好辜负世子的好意了。”
“这……”萧琅目光如炬,见吕松先是感慨而后又现出决然之色,心中只道是有戏,可没想到吕松便突然话锋一转,直言拒绝,一时间倒也让他哑口无言。
但事已至此,萧琅也不好强人所难,当下端起酒杯迎向吕松,脸上释然一笑道:“既如此,那便祝吕兄一路顺风,他日若有用得着萧琅的地方,我麓王府大门永远为吕兄留着。”
“多谢!”
“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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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平山小县一路向西,吕松伴着剑无暇与苦儿一行快马加鞭朝着锦州南边的山林行去,这一路原是山匪横行,可因几人出山之时有过几番交手,这归返之途倒也顺遂安稳。
及至山林深处,一座庞然大山山腰附近,往上是烟雾环绕不辨前路,往下是万丈悬崖山路险峻,可几人面色从容,径直朝着那烟云踏步,过不多时,便已踏过云海,来到一处辽阔的平野之上。
“苦儿,回去后好好用功,可别老想着下山找我玩。”吕松摸了摸少女的脑勺,笑声提醒。
“知道啦少爷,那我……那我隔个一天下山总行了吧?”苦儿嘟了嘟嘴,这十年来她几乎日日下山探望,多少耽误了练武,可山中是姐妹们也都知道她有个念念不忘的少爷,加上门主默许,倒也没人去管。
“倒也不必,”哪知剑无暇却是出声打断了他二人的告别:“我上山后会闭关一段时间,苦儿若是想你,随她下山便是。”
“呀,师傅真好!”苦儿闻言立时面露喜色,随即又朝吕松吐了吐舌:“少爷才不会嫌我,他惦念着我做的饭菜,家里的衣物也等着我洗呢!”
“喂喂喂,”吕松赶忙打断了这小侍女的多嘴多舌,随即又好奇的看了眼剑无暇,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因为平山县那一战?”
“嗯,”剑无暇轻轻点了点头。
吕松当即明悟,剑无暇自那一战后剑心未有丝毫动摇,此番回山闭关,想必是心有所悟,怕是出山之时,这剑法修为又要再进一程了。
目送她师徒二人入了山门,吕松转过身子,却是沿着门外的一处小路行去,直至一处山林小屋,吕松轻叹一口,推开屋门,却见屋中茶碗尽在,厨房柴火尚温,登时脸露喜色,赶忙冲出屋子,快步向着念隐后山行去。
念隐后山背靠一处山涧,脚下又有一片草坪,自是一块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然而念隐门久居多年,却从未想着在此地耕种布施,只因这草坪最远处的一尊土堆前高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仅只四字:萧念之墓。
昔日南明公主萧念为感怀烟波楼救世之功,创立念隐一门,自此便在这念隐山上清修,及至晚年病逝也并未通报朝堂,也只让门下在这青山秀水之间简单安葬,倒也算安享清净。
但这位念隐门主的墓,除了她门下弟子年年打扫外,每到她八月诞辰之时,却总有一位邋遢老翁枯坐于墓前,这一座,便是一日。
吕松行至墓前之时,邋遢老翁浑身衣物脏乱不堪,此刻正背靠着墓碑,手里轻轻晃荡着一只酒葫芦,意欲仰天轻饮一口,可那葫芦里的酒早被喝得精光,此刻任他晃荡半天,终是一滴不剩。
“师傅!”吕松赶忙跑了过去,却是朝着这位邋遢老翁行了一礼:“师傅,您回来了?”
可这老翁却并未抬眼看他,听着吕松叫唤,只随口唤了一声:“有酒没有?”
“这……”吕松也知道他脾气,回道:“徒儿也是刚从山下回来,要是师傅想喝酒,徒儿这便去买。”
“罢了!”老翁摇了摇头,这才站起身来,临走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墓碑,脏兮兮的面容里竟是透露出几分哀思,随即又回头向着吕松言道:“我在西域打听到了你师母的消息,本该继续追查的,但故人诞辰之期已到,这才赶回来看上一眼,这便要下山了。”
吕松闻言却是陷入沉默,自他拜师之日时师傅的神智便一直有些奇怪,这十余年来一直在打听师母的消息,每每回到这念隐山也逗留不了几日,除了照看那位故人,倒也能想起传授他一招半式,虽说有些不负责,但吕松经他指点,偶尔又从苦儿那里听些念隐门的剑法路数,十年苦修倒也有了一番造诣。
可如今十年过去,师傅却一直没能找到师娘,反而看这样子,神智是越发的糊涂了。
“师傅,您五年前年便说在西域的,您也去过很久了……”吕松小声嘀咕了一句,倒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五年前?”邋遢老翁身体立时一僵,眼神里突然变得茫然了起来:“西域,我去过了?”
“……”
“不对,素月姐姐当年在西域经商,惊雪姐姐也曾率军打到过那里,她们,她们定是隐居在那……只是,只是她们为何要躲着我啊!”然而吕松没想到的是,这邋遢老翁喃喃自语之时,竟已是带了哭腔,也不知是先前那一葫芦酒意作祟还是祭奠故人时悲上心头,吕松见他如此悲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上前扶住老翁,缓步向着自己的山间小屋行去。
老翁是彻底的醉了,一回到屋子便躺下睡了过去,浑身酒味弥漫,倒像是这几日都泡在酒坛子里,吕松倒也对他这模样有些习惯,稍稍收拾好房中事务便退了出去,合上房门,朝着这山间院落看了一眼,这便开始砍柴、烧水,回复到往日的山林生活里。
待得老翁醒转之时,天色已近黄昏,吕松也已备好了一桌酒菜,直将他从床上扶起,坐上桌椅。
老翁虽是有了精神,但言语间却仍然带着几分落寞,比起前些年的神仙风骨,如今似乎已到了风烛残年之景,吕松为他盛好酒食,说起了这一趟在东平府里的见闻,除了赈灾之时的些许波折,更多的,是提起了临走时萧琅的那一番言语。
“惟愿一己之力,让天下百姓少受苦难!”吕松复述着萧琅的话,心中自是赞誉不绝:“师傅,徒儿这些日子想着,若是这天下真的有变,我倒也想下山为百姓做点什么?”
老翁看着吕松,似乎满眼都是当年的自己,稚气未脱却心怀天下,他这一番言语,恐怕也是早早想得清楚了:“你想下山?”
“是,”吕松倒也不做隐瞒:“我虽不愿入麓王门下,但天下之大倒也大有可为,如今北境不稳,我想北上冀州,投效镇北侯麾下。”
“也好,”老翁难得的露出笑容:“你还年轻,正该向着心中志向去好生闯一闯!”说着却是微微闭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才肯睁眼:“嗯,既然你要下山入军,那我再传你一套功法。”
还不待吕松拜谢,这老翁便一手将吕松拉至屋外,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只在朝着一处土堆轻轻一送,但听得“轰隆”一声,土堆炸裂,而那树枝便犹如长了眼睛一般自土堆穿梭而出,一个翻转便又朝着老翁飞了回来。
“这……这……这也是剑意?”吕松哪里见过这般神迹,他自小练剑只一昧注重剑招与内力,近日目睹剑无暇对敌时的那般剑意汹涌才有所进益感悟,可没想到师傅这随手一跟树枝便也有那剑意纵横的味道。
老翁微微一笑:“倒也不算什么剑意,当年我那位『花师傅』杀敌时,随身短刃、砂石皆有此等威力,当年她隐匿荒漠三日斩杀匈奴王的时候,靠的正是这一手『袖里乾坤,万物飞剑』的本事,你这些日子多练练,将来兴许有用。”
“多谢师傅教诲!”吕松闻言大喜,师傅武功高绝,往日里指点他一招半式便已进益良多,如今能传授他这等神技,显然也是为了他战阵对敌之时的安危考虑,当下更为感动,竟是跪倒在地,给这老翁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徒儿不孝,日后怕是不能在山里给您尽孝了。”
“无妨,”老翁却是比他淡然许多:“人生于世,也不过一场缘分,你我有缘,幼时见你被念隐门拒之门外,收你为徒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一时兴起,如今缘分到了,也无需太过牵挂,我继续去寻你师娘,你自去参你的军,他日若是有缘,你我也自会相见,这人生啊,总该有苦有甜、有聚有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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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隐门虽不比世间繁华,但靠着念隐门近百年的经营,在这念隐山上也立起了一座座大小宅院,宅院多为门人住所,宅院之间连着的空地便是门人修习之地。
自山门一路向上,越过一道早早布好的迷雾大阵,便现出三座侧峰,而三峰相连之地,便为念隐门的正峰所在。
正峰之巅建有一座恢弘宫殿,平日便是念隐门主修行之所,而今日山钟传彻,自是引来其他三峰弟子觐见。
正殿之上高坐着的是一位慈祥老妪,虽是年近古稀,但气色却是比不少年轻丫头还要好出不少。
这老妪便是当下第三任念隐门的门主,剑无暇的师傅张云芬。
“师傅,今番山钟敲响,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待得众人坐定,位于厅殿最前的一位红衣少女却是率先出声,她语声清澈,倒像是江南少女的歌喉,惹人喜爱。
老门主轻轻一笑,却也没立即回应,反倒是朝着位于另一侧的少女问道:“无尘,你大师姐呢?”
那少女被门主询问却并未起身行礼,倒不是她不知礼数,而是她自小便双腿残疾,虽是生得花容月貌,但吃穿住行便全靠如今座下的这张机关椅,可即便如此,这少女性情却并未有任何乖张,反倒是在师姐妹三人之中最为娴静淡雅,听得老门主的询问也只轻轻点头,从容答道:“回师傅,师姐自那日回山便已闭关,想来是心有所悟,这便没听到山钟惊扰。”
“嗯,她剑道修行不易,这次,便不叫她了。”老门主缓缓点头,随即又朝着红衣少女望了一眼,笑道:“瞧你模样,莫非是早知我要派你下山啦?”
红衣少女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又凑近了老门主身前,直在她衣角处拉了拉,撒娇道:“师傅,二师姐都跟我说了,您这次肯定要派人下山的,大师姐闭关,总该轮到我了吧。”
老门主无奈摇了摇头,多少有些拗她不过:“这事儿可不好办,既然你想去,便去山下寻那吕松吧。”
“吕松?”红衣少女面露异色:“怎么,又是他?”
老门主也不答话,只朝着身侧坐在机关椅上的弟子瞧了一眼,二弟子微微点头,右臂只在椅子上轻轻一按,一道书信便已落入红衣少女手中。
信件拆开,纸上只写了一行小字:礼部员外郎吕海阔妄议立储之事,天子震怒,吕氏全族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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