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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我不由地冷笑:“殿下果然神机妙算,自前番元初夺扬州起,事事在握。殿下既有这般本事,想来全然可凭一己之力收复天下,又何必非要我来辅佐?”
“此言差矣。”秦王也振振有词,“孤虽惯于早做打算,却大抵不过计议。如建造屋舍,做成何等样式、选址何处之类,自是将作来考虑;而地基如何打,大梁如何搭,还须匠人出工出力。再如你现在念的这书,星君要反天庭,如何反,如何打,自是星君来思虑;而详细行事,则是由他麾下那三百六十鬼神妖魔来打算。”
这话说得洋洋自得,言下之意,他是将作,我是匠人;他是星君,我则是鬼神妖魔。
我想,爷爷个狗刨的,当年大长公主虽然颐指气使,用我的时候也从未在我面前如此自大过。
当然,我是不会无聊到意气用事,与他争执这些长短。
有一件事,我颇是觉得好奇。曹叔应当知晓公子与秦王结盟之事,也知道我与他们二者的关系,他要和谈,为何绕过了我而直接来找秦王?
我说:“殿下先前一直在辽东,不知怎与明光道有了来往?”
秦王道:“与明光道有来往的,并非孤,而是大长公主。”
我讶然:“哦?”
“济北王与东平国世子结盟之后,领着兖州一干诸侯举事。”秦王道,“他们曾有意与豫州的诸侯结盟,派人去找大长公主,但大长公主未曾应允。济北王于是翻了脸,几次到豫州劫掠城池,惹得豫州诸侯怨忿。明光道亦然,得了鲁国之后,他们便直接与济北王对阵。济北王兵强马壮,数倍于明光道,若能找帮手一道将济北王铲除,乃是大善。鲁国事务,如今由蒋亢专断,此番,便是大长公主派人将他请来。”
我听得这话,更是诧异。
蒋亢是明光道的元老,得曹叔重用,我是知道的。却不曾知晓他原来已经得了这般声势,竟有了一方专断之权。如此说来,这蒋亢倒是颇有诚意,亲自来雒阳和谈,也不怕秦王或大长公主将他拿了做人质,要挟明光道,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鲁国夺回去。
当然,这也许是我小人常戚戚,看错了秦王和大长公主君子坦荡荡。
我说:“话虽如此,可鲁王既然向殿下这边求援,可见是站到了殿下这边。明光道一贯来的行事,大长公主与豫州诸侯不会不知晓,难道不怕明光道反过来对付他们么?”
“故而须得和谈。”秦王道,“鲁王并非站到了孤这边,明光道进攻鲁国时,他不仅向孤求援,也向赵王、济北王以及大长公主求援。只是鲁王一向自视甚高,先前诸侯各自拉帮结派,他谁也看不上,全得罪了一遍。故而此番他被明光道所灭,无人施以援手。豫州诸侯与明光道尚无仇怨,故仍是可谈。”
我颔首。
“如此,”我说,“我参与议事亦可,不过有一事,我须得与殿下说好。”
秦王道:“何事?”
“明光道既然来和谈,那便也是有了归降圣上之意。我乃是作为扬州朝廷使臣而来,须位列殿下下首,大长公主等人之前。”
秦王看着我,有些意味深长。
“为何?”他说,“因为大长公主和靖国公是你的旧主?”
我不以为然:“我岂是那心思狭隘之人,此举,乃是为了大事。殿下可想,这和谈一旦陷入困顿,那定然须得主事之人调解。殿下尚未拿下中原,须得安抚这些诸侯,便不可锋芒太露。这得罪人的事,若由扬州朝廷来做,于情于理皆妥当,岂非大善。”
秦王沉吟,少顷,淡笑:“言之有理。”
大长公主和桓肃在当日到了雒阳,而后,豫州的一干诸侯也陆陆续续来到。
这些人来到雒阳之后,首先会到□□来拜见秦王。尤其是大长公主和桓肃,几乎每天都来,热情又亲切,仿佛秦王是大长公主一母所生的弟弟。
这些,我都是听冯旦说的。
他嗑着瓜子,神色颇是感慨:“大长公主就是大长公主,你知道她送给秦王的珊瑚树有多好么?半丈高的红珊瑚,镶宝嵌玉,啧啧……我是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品相,听说,就这么一株,整个东街都能买下来。”
这话自然是夸张,东街上也有好些高门豪富,从前在贵胄之中互相攀比都不曾落过什么下风,这话若是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断然是不肯的。
“是了,大长公主还向大王提了亲事。”冯旦道。
“哦?”我说,“什么亲事?”
“就是秦王后啊。”冯旦道,“大长公主说,昌邑侯的第五女桓缇,品貌无双,当年给大王说过亲,董贵嫔也甚是满意。”
啧啧。
我心想,这还是我当年给大长公主出的主意。原以为此事过了也就过了,不想大长公主倒是念念不忘。
“大王如何说?”我问。
冯旦叹口气:“大王还是那旧话,什么天下未平,无意儿女之事。霓生姊姊,你说大王怪不怪?几天前还有人来跟我打听,说大王既然不喜欢女子,送男子他收不收,唉……”
我笑起来:“你便说收好了,兴许他真的喜欢。”
冯旦苦着脸:“霓生姊姊,你就莫消遣我了……”
正说着笑,一个内侍匆匆过来,向我们招手:“霓生姊姊,冯内官,堂上的人齐了。”
我和冯旦都应一声,从榻上起来,整了整衣裳。
今日,蒋亢到了雒阳,秦王也不拖延,当即把人都召到了□□。
秦王也不知道是真抬举我还是讥讽我,说我既然是天使,且那些人都认得我,便不必穿个男装不伦不类的,特地让人给我找了一身女官的行头。我正好没有什么合适的衣裳,虽不惯女装,也还是接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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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我将宽大的袖子和长衣整了整,问冯旦。
冯旦笑道:“霓生姊姊,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可比我见过的女官都好看。”
果然嘴甜。
我笑了笑,和他一道往秦王议事的堂上走去。
才走到前庭,忽然,我看到前面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珠玉琳琅,雍容华贵。
她听得动静,转头看到我,精致的长眉下面,与公子颇是相似的双眼看着我,微微流转。
“霓生,”大长公主说话仍是不紧不慢,唇角勾起,“我方才还在想你何时来,原来这就到了。”
第319章 议和(上)
大长公主的模样, 与三年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带着笑说话的时候, 总是显得颇是亲切。
我上前行礼:“拜见大长公主。”
“许久不见, 你怎还是这么见外。”大长公主走过来,将我扶起, 笑吟吟地将我上下打量,“听说你不仅帮元初夺得了扬州, 还为秦王夺下了雒阳。我等每每说起你, 皆颇是欣慰。”
她说话的语气颇是和蔼, 不知道的人, 大概要以为我是她的侄女或什么人。
我心想, 她不去俳优行当里做个教习,着实是屈了才。
“公主过誉了。”我亦微笑, 谦虚道,“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这般谦虚做甚。”大长公主说着, 牵过我的手,转身向立在院子里闲谈的众人道,“诸位, 这便是妾先前提到的云霓生。”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只见这里有十几人, 有我从前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是豫州的诸侯。
秦王和桓肃正在交谈,闻言,也将目光看过来。
我不由地哂然。
大长公主这般和蔼可亲地抬举我, 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知晓,她的殷勤断不可轻易受了,荀尚等一干人的尸首都是前车之鉴。
我跟着她走到秦王和桓肃面前,不着痕迹地手抽回,向二人行礼:“云霓生拜见秦王,拜见靖国公。”
桓肃认得我,没答话,只将目光在我面上打量。
秦王道:“你来得正好,孤与靖国公刚刚谈起扬州之事。以你所见,扬州当下之势如何?”
我看了看秦王,只见他也看着我。
心底倏而回过味来。
扬州之势,他不会不知道,桓肃也不会不知道。他之所以故意问我,乃是因为我当下名义是皇帝的使者,故而扬州之事,自当由我来言说。换而言之,秦王是在为我撑起场面。
他倒是有些玲珑心思……
我正色答道:“禀殿下,当下扬州之势大好。扬州与豫章国水陆兵马十余万,皆由圣上调遣。桓侍中和沈都督,皆当世名臣,才能卓著,无人不称道。只待殿下平定中原,与圣上南北回师,还都雒阳,天下可平定无虞。”
秦王颔首,看向桓肃,微笑:“云女史所言极是,国公与皇姊养育出元初这般栋梁之才,实教天下人艳羡。”
桓肃瞥我一眼,亦笑笑,谦道:“犬子不过有些虚名罢了,何足挂齿。”
大长公主道:“子启当下已得雒阳,未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秦王道:“京畿这些年来灾乱频仍,无论雒阳还是毗邻诸郡,民人流离,田土荒芜,以致各地仓廪空虚,萧条疲惫。孤决意好好休整一番,充实京畿,以为后盾。”
“哦?”大长公主道,“未知子启有何举措?”
秦王笑了笑,却道:“此事举措颇多,不可一言而概。长姊何时若有了空闲,弟可细细告知。”
大长公主微笑:“如此,妾必洗耳恭听。”
正寒暄着,内侍来禀报,说蒋亢到了。
秦王应下。未几,另一个内侍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步履稳健,正是蒋亢。
在一群穿着锦衣,高冠博带的诸侯之中,蒋亢身上的灰色布袍显得颇是扎眼,其人却颇为气定神闲,全然并不因为衣着粗劣而看上去低人一等。相反,那些诸侯看着他,一时竟是鸦雀无声,似乎被镇住了似的。
蒋亢目不斜视,径自走到秦王面前,向他端正一礼:“明光道兖州都督蒋亢,拜见秦王。”
这话出来,周遭的人,神色颇是微妙。
蒋亢这兖州都督,当然不是朝廷封的,在秦王和一干诸侯面前这般落落大方地自称,颇有些嚣张的意味。
秦王并无恼色,颔首道:“蒋将军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辛苦。”
蒋亢道:“某身负教中重托,不敢怠慢。”
秦王与他寒暄两句,蒋亢又与大长公主等人见礼。
跟方才见到我的时候一样,大长公主对蒋亢也颇是客气,问了一番路上顺利不顺利之类的闲话。
蒋亢一一答了,未几,看到我,脸上微微露出讶色。
我莞尔,与他一礼,道:“多日不见,蒋将军安好?”
“女君。”他还礼,神色和气,“未知女君在此,某着实失礼。”
我说:“将军言重。”
“想来将军先前与桓侍中会面之时,已见过了云女史。”秦王道。
蒋亢答道:“正是。”
秦王颔首,对大长公主道:“既是故人,正好可省去许多不明之事,乃是大善。”
大长公主淡淡一笑,看了看我:“是啊。”
我仍谦虚地笑。
蒋亢又与其他诸侯见礼。与大长公主相比,这些诸侯表现得冷淡了许多,蒋亢与他们行礼,就算有秦王在一旁引见,他们也大多淡淡地应了声,不多表示。
这情形并不奇怪。他们常年养尊处优,连朝中的世家大族都未必看得上,自不屑于与蒋亢这般出身平庸的反贼平起平坐。今日他们来到这里见蒋亢,大约是碍着秦王和大长公主的面子,要他们赔着笑脸不摆架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蒋亢对此似丝毫不以为忤,大大方方地与众人行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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