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1)
越愁,便越是一副倒霉相。
众人看在眼里,便有些相信了鲁齐林的话了,看来这顾状元确实是遇到了难事,又或者是经不得事,一个小小的祭文,便将他吓成这副模样。这般战战兢兢,能成什么大事呢?他们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私底下却议论纷纷。
“原以为连圣上都称赞的状元郎是个厉害的,却不想,只是个纸上厉害的。”
午饭的点儿,众人聚在一块儿,说着说着话头便又歪到顾邵身上呢。顶着个状元郎的名头,不说他说谁?
周伯琦也在里头,说话的这人也是世家出声,与他关系还行。见周伯琦自顾自地吃着饭,那人又道:“哎周兄,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什么?”
“自然是好奇,那状元郎是不是真的一篇都写不出来。”
周伯琦嘴角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道:“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他说是会写,一早就写出来了,还要等到现在?如今还没写出来,多半是憋不出来了。”
周伯琦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打过了几次交道,周伯琦大抵也知道顾邵是什么人?说白了,就是个不同寻常的,总能出人意料。他固然不喜欢顾邵,也不愿意看到顾邵踩着他出风头,只是周伯琦也不得不承认,这人不仅有两分运道,还有几分才气。
一篇都写不出来,那是不大可能的。周伯琦捧着碗抿了一口汤,心想着,大概是写得不够好,还不想拿出来吧?这人看着全无计较,没想到私底下表示心这么重。
这一旁子人议论得多了,兼之正主也不在跟前,便渐渐没了顾忌,连不想听到的人,也都听到了。
吴澈听着觉得甚是心烦,不想再听下去,直接端着食盒离开了。他只盼着顾邵写快点,好赶紧给这些人一个教训瞧瞧。
然吴澈的期盼到底是落空了。
直到雩祀的前两日,鲁齐林当着王翰林的面过来催顾邵的时候,顾邵才终于递上了一份文稿。
这是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头一次得到了系统认同的祭文。
不管系统究竟是不是真心认同,反正顾邵是不愿意再改了。他已经筋疲力尽,再没办法再琢磨了。
对于翰林院这些日子里的流言,顾邵也有所耳闻,这些话,想想也知道源头究竟是谁。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对鲁齐林的厌恶也更添了一层。
当着众人的面,顾邵直接略过鲁齐林,将祭文递给王翰林。
鲁齐林伸出来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顾邵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他。
众人都瞪直了眼睛。这顾状元,脾气有些直啊。
王翰林笑了一声,低头看了这祭文几眼,只一眼,便有些诧异地看了顾邵一眼。
顾邵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也没发现王翰林的打量,他正在跟鲁齐林较劲儿呢。鲁齐林被顾邵直接冷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收回了手,他站在顾邵跟前,嘴下的肉都忍得有些颤。
末了,鲁齐林转向王翰林,压着怒火:“王大人,可否给我看一眼?”
顾邵毕竟是他带的人。
王翰林却直接将祭文收了起来,转身回他:“不必了,我瞧着还不错,也不用改。”
鲁齐林微愣。
还不错?憋了这么多天憋出来的东西,能不错到哪里去?只是王翰林没有说,鲁齐林也不得而知了。
不光鲁齐林,外头的人哪个不好奇上头写了什么?只是好奇归好奇,却没一个人敢扒着王翰林的袖子看。
都是要脸的。
王翰林也没有多话,接了祭文之后,便转身离开,顾邵对着鲁齐林冷眼笑了一下,亦是走得干脆,独留鲁齐林在原地,这火气是咽也不是,发也不是。
气死个人。
如是日子一晃,便到了雩祀当日。
礼官照例取出祭文,上去高声吟诵。只是他越往下念,两边的人表情越是微妙。
上首的皇上也是愣了一下,是他的错觉吗?这稿子,怎么听着格外不一样呢?
第99章 钦点差事
礼官丝毫没有注意到底下人的表情,他兀自读着自己的稿子,且越念,越投入其中。
没办法,这篇祭文写得太叫人唏嘘了。开篇就与众不同,说得不是些官话,而是前朝京外三百里之外的一户农家。
他虽当官这么多年,做的却都是京官,没见过什么民生疾苦,这是头一次,他知道外头的百姓都过得什么日子。
几块薄地,靠天吃饭,一家人都是实打实的善人,见到乞丐,哪怕兜里再穷也会给一捧粮。无关仁义,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良心。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还是过得再苦不过了,收成好与不好,过得好与不好,全都看年景。
顶得过的时候方且留着一条命,顶不过的时候一家老小也没几个能活。累死累活一辈子,临到头最大的指望,不过就是吃几顿饱饭罢了。这世道,苦命人再善良也无济于事;富贵的作尽了恶也照样能耀武扬威。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祭文写得太真切了,叫人仿佛置身其中,眼睁睁看着那收成不好的一家农户苦苦挣扎,最后无奈挣不过天,全都饿死在了雪地里。
太可怜了!也太无力了。
念完之后,礼官擦了擦眼泪,觉得接下来要是再这样写的话,他怕是先顶不住了。
底下的人也都唏嘘不已,尤其是那礼官读得又沉浸其中,越发得凄惨,在座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都不由得替那户农家感到悲哀。
正待听着,却听那礼官话锋一转,说到了今朝历代皇帝授田,劝课农桑一事。不同于前一段故事,这一段写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有如擂鼓一般,抑扬顿挫,叫众人顿时一解胸中郁郁之气,瞬间痛快了起来。
礼官还在朗诵,越读越顺,越读越有气势。歌颂完了大齐历任皇帝,转而又开始歌颂当今圣上。
上首的皇上突然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
这段颂文写得更为巧妙,通篇都是赞美,却听不出一点谄媚,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听得皇上心情顿时就明媚了起来,眉眼带笑,止都止不住。
皇上还待多听几句,那礼官忽然又收住了满嘴的马屁,转而收尾,开始正正经经地求雨。
“民之艰莫过于农桑事,仰赖天时,得以足衣时,得以享安乐。今承皇恩,民得田亩,恰逢春仲,得雨而成。此乃圣上之所愿,亦及官吏之所祈,百姓之所幸。仰祈灵施,莫敢忘恩。”
祭文到此为止,再没有煽情,只是照例求雨罢了,但因着前头铺垫太好,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礼官读完之后砸了咂嘴,也觉得不大满足,他还没念够了,要是再来几大段也不是不行。他还是头一次读到这么对胃口的祭文呢,比他前两年读的那些乏味的祭文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也不知道这祭文究竟是谁写的,不仅用心,还十分有才。
尤其是前头那几段,写得委实感人。
直到礼官下去之后,众人都还没有从其中回神。
那礼官下去的时候本还脚步轻松,却不想刚归了位子,便被上峰叫到了旁边。
看着上峰隐有不悦的眼神,礼官尚有几分疑虑:“莫不是我方才读得不好?”
“哪里是不好?”他上峰说着,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错就错在你读得太好了!你说你出这个头做什么?你读那么好做什么?”
一篇祭文稿罢了,偏偏让他读得千回百转,就算写得好,也没必要读得这么投入吧。
礼官当即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天地明鉴,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那祭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人读着读着便渐渐忘我,简直奇了怪了。”
说着,他又有了些担心:“难道这也有碍?”
上峰翻了个白眼,示意往上看。
上首那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礼官按着他说得往上瞧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有把自己给吓死。皇上的脸色,怎么比他上峰还要差!
糟了,莫不是他方才读得不好,还是他中途失态,惹得皇上生气了?他会不会被降职?会不会被罚俸?礼官越想越觉得惶惶不安,最后连往上看的勇气都没了,生怕自己一时间软了腿脚。
上首,皇上一身素衣,面色沉重地坐在位子上。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不大满意。他不满意的,不是礼官读的那份,而是他自己的那份。
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为礼官那份实在太出众了些,所以皇上便觉得自己的这份实在拿不出手。他是皇上,皇上怎么能被一个礼官给压下去了呢?一个礼官,可想而知给他些稿子的人身份也不见得有多高,而能给他些祭文的,必定是有品级有才学之人。
偏偏后者输了。皇上觉得没面子,更对自己的祭文稿产生了深深地嫌弃,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读这种平平无奇的祭文。
皇上捉摸着觉得不行,不能丢这个面子,遂赶紧让人叫来了大皇子。对于大皇子,皇上还是看重的,这不,出了事情之后皇上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大皇子。
大皇子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皇上一脸慈祥,更是万分不解。
皇上朝着大皇子招了招手:“明德啊,朕听说,你最近这些日子在吏部干得不错啊。”
大皇子听此,才明白不是坏事,脸上也多了笑意:“儿臣只是谨记父皇教诲,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好罢了。”
“不错不错,有你当表率,想必你的几个皇弟也能替朕分忧解难。”皇上笑了好几声,随后拉过了大皇子,郑重其事地交代道:“叫你过来,是为了雩祀的事。朕昨日夜里批奏折批得晚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不好前去求雨,怕出了差错惹恼了诸神,反而不美。你们弟兄几个,就数你最懂事,又听话,待会儿求雨,索性就由你待朕前去好了。”
由他?大皇子屏息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赶忙拒绝:“这如何能行,雩祀需得是父皇您亲自主持,儿臣……”
大皇子说了一句,嗓子渐渐有些干涩。
若是可以,他亦是愿意的。
皇上却没当做一回事:“年年都是朕主持,今年由你代为主持也不算什么。况且,你可是朕的大皇子,身份尊贵,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说罢,皇上直接将祭文塞到大皇子手里,又亲自推了大皇子上前,不由分说,“且去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大皇子看着手里的祭文,有震惊,有迟疑,有喜悦……但是最终,他还是听了父皇的话,主动前去了。
走向祭台的那一刻,大皇子还回头看了一眼。皇上站在原地,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还颇为好心地挥了挥手。
去吧。
大皇子的目光从他父皇身上移开,又扫了周围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代父皇站到祭台的那一刻,他的几个皇弟们,面色都不是很好看。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父皇果真还是最看重他的,大皇子微微一笑,安心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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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皇上也松了一口气。好了,丢得总算不是他的脸了。
眼瞧着大皇子开始念祭文了,皇上终于开始放空一切。他在想,方才那篇到底是谁写的,这么出人意料,不同寻常,他真想见一见那个着笔之人。
等雩祀之后他就赶紧去问问。
上首,被赋予重任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念完了祭文,他不知道父皇的真实想法,只觉得自己是被父皇信任了,所以自始至终都自信满满,铿锵有力。
不过没几个人在乎罢了。千篇一律的好文章,写得再好,也如同白开水一般,叫人觉得乏味。也是为了给大皇子面子,所以他们才强撑着精神听了下去。等到他终于念完了,众人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总算是结束了。
大皇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只看向一处。
皇上还在发愣,出神间,旁边的大太监忽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啊?”皇上诧异地盯了他一眼。
大太监指了指祭台上:“大皇子在看着您呢。”
看了好一会儿,无奈皇上却一直没有给反应,他都觉得大皇子有些可怜了。
皇上“哦”了一声,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冲着他欣慰一笑,以示鼓励。
大皇子失落了这么久,总算因为这一眼神找到了些欣喜。不论如何,今日最得父皇心的,还是他——于方才,想来是父皇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这才没有注意到他,大皇子理所当然地想着。
这一出父子神情,落到余下几个皇子眼中,却又是一出大戏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好发作,只能眼看着祭台上的那个人继续风光得意。
大皇子也确实挺得意的,皇家兄弟几个,只他一人得此殊荣,他如何能不得意?
雩祀结束之后,众人随皇上摆驾回城。途中,皇上独自坐在轿子里,尚且想了许久,最后仍旧是想不出来,便让人将王翰林给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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