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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闹春晚年时,女婿和女儿时常陪在身边,彼时裴黛君和顾长勤两人也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他们痛快地将公司的管理权转交给了一起培养的下属,带着他环游世界,他时不时地在直播间里,秀一秀一家三口的旅游场景,老裴直播间也拓展开了新业务,从美食分类跨行到了旅游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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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他临终时,裴黛君和顾长勤都恩爱如昔,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有些晚,可却因此更加珍惜和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天,眼中、心里,全都是爱。裴闹春也跟着吃了不少狗粮。

裴闹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两人的手重叠在一起,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他知道,这辈子的女儿,找到了一个对的人,同时也变得强大,无坚不摧,哪怕一无所有,也能绝地求生。他这个做爸爸的,没再拖累女儿,了无遗憾。

[第八考核世界合格]

第67章 跑起来吧,少年!(一)~(四)

“裴医生, 裴医生。”一到了上班的点,护士站里午休的护士、医生便尽数醒了过来,准备迎接下午的工作,坐在那整理病历的护士接到了楼下门诊打来的电话, 这才发现午休时进了独立办公间休息的裴闹春,并没有按时醒来,到楼下坐诊,“门诊那在喊呢, 说已经挂出去十几个号了!您可能得尽快下去了”

她迟疑地看了看裴闹春的脸色,对方向来守时, 此刻好像是刚被她叫醒:“裴医生, 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让护长先找人替你一会?”

“没事, 我就是忘了调闹钟, 睡过了。”裴闹春摆摆手,站了起来, 把披在后头椅子上的白大褂穿上了身,“谢谢你了,我这就下去。”他脚步匆匆,幸好护士站就位于电梯旁边,也没多等,一下进了电梯, 等等到楼下,走到门诊楼即可。

事实上刚刚,他并不是在休息, 而是闭着眼睛,在接收原身的记忆,还好009这回是难得的人道,连带着原身自己具备的医学技能都一并给予、传输,否则下午的门诊恐怕还真只能请假开天窗。

a县医院,是整座县城最大的医院,评级虽然只是二甲,不过等同三级医院管理,每个工作日,都能大排长龙,时不时地还得为等待过久、看不上病能吵上几句,甚至往上举报,它类属综合型医院,科室齐全。

裴闹春便是a县医院的一名消化内科医师,他在整个内科里,都算得上是一二把手,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顶着个副主任医师的职称,这两年够了年限,已经报送材料,准备接着往上考主任医师。

他打出名号可不只是因为他考的职称,还因为他本人优秀的专业素养、良好的医德医风。身处县城,免不了要接待些上了年纪、病情都说不清楚的中老年人,可他向来也是温柔接待,认真听其讲述病情,而后悉心为对方把问题解决,尽可能地以病人为主,从医十几年,还未被投诉过。

他是个优秀的医生,受无数人的尊敬和爱戴,事业上可谓顺风顺水,在家庭上——大概,也能算得上圆满吧?

如果不是在临终重病的那段时间,听到儿子说的那些话,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爸爸、儿子也过得很幸福。

裴闹春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在黑暗空间里看到的那个男人,许是因为从医、多年读书的经历,对方很有些气质,看起来格外让人想亲近,他先同自己打了招呼,而后慢慢地说起,他自己曾以为还算是圆满的一生。

……

这一回,裴闹春要进入的考核世界,是基于一本纪实性文学建立的,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我和体育的那些年——记录我曾遇到的那些少年和少女》,作者是南方的一位知名省队教练,在退休后,根据自己多年来的从业经历、再辅以一些春秋笔法、艺术扩写创作而成的,以一人一篇章的方法,讲述了他曾经遇到的,错过或是成功挖掘的体育苗子,这本书名气不算太广,可里头出现的少年、少女描述却个个鲜活。

其中有一篇,格外的叫人印象深刻,讲述的是教练在某市中学生运动会时一眼相中的少年阿东,对方天赋横溢,明明没有接受过相关的培训,却已经能突破市中学生运动会的记录,甚至和省中学生运动会的记录都距离极尽,他试着挖掘对方进入省队,甚至三顾茅庐,多次劝说,最后却还是没能说动,书里这样写道——

我去找过阿东的父亲很多回,我曾以为最大的困难,是阿东的成绩太过优秀,放弃学业选择田径,在很多人看来着实荒唐,这也是从前,队里错失不少苗子的原因。可我万万没想到,阿东的父亲用一句话就差点将我赶跑,他坐在那,轻描淡写地开了口:“我的儿子不行,他没这个能力”,纵使我千万次努力试着说服,拿着破纪录的成绩要和对方解说,可对方却充耳不闻,甚至觉得好笑,他坚持地告诉我,阿东不行,我不明白,这份坚持,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一直到那天,我实在没办法,邀请着对方一定来学校里看一次阿东跑步,我准备了很多,特地请来了市队的孩子作为阿东的搭档,可足足一个半小时,对方都没有出现,打电话去问,阿东爸爸却还是那句话。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显然不会来了,阿东站到了我的面前,先是道歉,然后他冲我鞠了个躬,告诉我,教练,也许我是真的不行。看着少年阿东眼神里的失落和难过,我想,我带不走阿东了。

很多年后,我时常还是挂念着这个孩子,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同时也对田径充满热爱的人,可我哪怕和他说一万句,你行!都敌不过他父亲的那句不行吧?

文章里的这个少年阿东,便是原身的儿子裴向东。

原身是a县的土著居民,他的父母是吃商品粮的工人,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给了他还算优厚的生活条件,他和大多数同龄朋友一样,认真读书,后来,出于现实的想法——想找个有分配工作的单位,便考入了c省的医科学院,毕业后,便被分配回a县医院,成为了一名内科医生。

他和同样就读c省医科学校临床医学专业的同学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两人婚后感情很好,可随着时间流逝,却也渐渐产生了裂痕,原因其实很简单,妻子本是个北方姑娘,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到了南方定居,平日里回趟家,就得做个一天的车,也不能陪在父母膝下,两夫妻又都是医生,刚工作那两年,又是在科室轮转、又是三不五时夜班的,时间总对不上,聚少离多,渐渐地再多感情,也变得有些疏离,在妻子怀孕期间,原身正好被医院安排着到了北方进修,条件不允许经常回来,只得让妻子边工作边照顾自己。

等到裴向东出生后不久,妻子便出现了产后抑郁症状,由于两人都是学医的,多少都了解过相关病症,可即使试着调整,却没那么容易解决。妻子犹豫之下,同原身促膝长谈,她意识到,当年那股爱的冲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地被磨平,剩下的则是越发多的不满和愤怒。

她想念自己的家人、也不习惯这儿的生活条件、同时对丈夫也失去了感情,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出了问题,她不希望勉强自己留下来,结果反倒是伤害了孩子和原身。

原身痛苦、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同意,他送走了妻子,并和妻子承诺,只要她愿意,他会永远等她,当然,妻子并没与答应,只是郑重地告诉他,希望他好好照顾孩子,她回了家,也会自己好好生活。

于是,这个实际相处时间很短的三口之家,才刚凑成,又很快散了,在裴向东一岁那年,这个家只剩下了爷俩,相依为命。

原身虽然有比一般人更多的医疗知识储备,可在照顾孩子上还是个十足的愣头青,只能摸石头过河,小心翼翼,生怕出点什么严重问题,幸运的是,裴向东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旧健健康康的长大了,甚至比大多数孩子更优秀、更乖巧。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家缺失了母亲的角色,有很多的问题,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浮现。

裴闹春是个人人夸赞的温柔医生,病人们那是又送锦旗、又到处夸赞,直夸他从不发火、态度专业。在同事那,他医学水平高,又格外谦逊,哪怕是新来的实习生,他也待人和煦。他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从医、工作经历中,几乎从没和人发过火,不少人时不时地还会摇头感叹,直说不知道到哪能找到这么个人。

可大家都想象不到,在家里,他却是个,永远都不会夸奖人的父亲,这也是裴向东所有痛苦的来源。

裴闹春的教育方式,严格来说,就是传统的打击型教育,他的嘴上从来不会有儿子的一句好话——

“爸,我今天特别乖,一直坐在这里看动画片,没有乱动其他东西呢!”小小的萝卜头,一见爸爸进门,便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脚,等着爸爸夸奖,他单纯的小脑袋里,只知道爸爸说了,不能乱动家里的东西。

找不到人托付带孩子,只得将孩子锁在家里。原身便会随意地来上一句:“嗯,可是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书呢?或是看我给你买的影碟,爸爸不是给你买了成语故事大全的影碟吗?去学学成语,别玩物丧志。”他随心而说,丝毫没发觉,儿子忽然黯淡的眼神。

五六岁的孩子,在幼儿园学到了很多,笨手笨脚地捧着洗脚盆出来,可由于力气不够,却洒了一地板的水:“爸爸!老师和我们说,要孝顺父母!今天是父亲节,我给你洗脚!”水盆能装下一整个他,明明累得满脸通红,可却还是很激动。

原身心里有感动,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数落:“你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洒了一地板的水,等等还得去拖地板,平时家里的环境要及时维护,否则肯定一团乱。”

“我等等就去擦。”刚刚还满脸兴奋的小脸,像是在这一刻冷却,低着头蹲下,眼睛有眼泪在打转。

上了小学之后,开始要注意的东西多了。九岁出头的裴向东,刚当上了班上的班长,他坐在饭桌上,低头扒饭,犹豫地开了口:“爸,我现在是班上的班长了……”

话音还没落,原身的话就到了:“嗯,班长,班长后头不还有什么中队长之类的吗?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上回去给你们班开家长会,优秀的同学可不少,有乐器考级的、会跳舞的……你要不要也学点什么。”

裴向东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却还是会难过,他低下头吃着饭,闷闷地回答:“……我想想。”

县实验中学是通过入学考试试卷分配班级的,中考仅仅是第一道门槛,裴向东很擅长读书,考得一贯很好,进了实验班后的第一次月考,便考了年段第一,他拿着成绩条回了家,等着爸爸下班,对方一进门,他便递了过去:“爸,这是月考的成绩。”他情不自禁地往下说,“这回我是年段第一。”

“我看看。”原身扶了扶眼镜,认真确认,“这才一次月考,没什么可骄傲的,之后还有三年了!况且你要知道,你以为你的竞争对手是学校里的学生,可以后高中呢?你能考到市里吗?大学呢?现在还早着呢!”

“嗯,我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原身一直以为,他是在替裴向东查漏补缺,替他找到问题——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句夸奖,他的那些“箴言”反倒成了孩子肩膀上的枷锁,要他渐渐地怀疑起了自己。

——我有这么差劲吗?

——有,你就这么差劲。

裴向东和原身一起出门过很多回,县城不大,住久了,认识的人也多,他们逢年过节时,也时常去拜访原身的朋友,每一次拜访,对于裴向东而言,都像是在心里差一刀。

认识的阿姨言笑晏晏:“我们家小芳,最近幼儿园毕业汇报演出了,来,我给你看照片。”她开开心心地拿出了一整本的相册,翻找着里面孩子的图片。

“小芳一看就出挑,没准以后还能成个艺术家呢!”原身很捧场,完全不知身后的儿子,听到这话的刺痛。

“哎,别说我们家小芳,哪里比得上向东,我都听人说啦,向东现在考得好,很优秀!没准以后就成了什么尖端人才了!”

原身立刻摆头:“哪有,他啊,不行!这孩子骄傲的,又粗心、偏科,他有好几门课程拉后腿得厉害,现在就是占别人综合平均比他差点的便宜,若是不自己注意点,准保被人压过去。”

……嗯,他知道,他也懂。小时候的他,还会立刻为自己辩驳——然后迎接爸爸狂风暴雨般地批评自己的不礼貌、不知社交礼仪,而现在他已经习惯于接受。总之,任何人,在爸爸的心里,任何人都比他更好。

在初中的时候,家长们时常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打听着种种加分的方法,便督促着孩子去做,其中,运动,便是很受欢迎的一项,哪怕真不成,也可以当做是锻炼身体。

裴向东非常喜欢跑步,从很小开始,他便总是自己上下学的——县城的治安挺好,钥匙小孩从来不少,他喜欢一路狂奔回家,也喜欢在开心时,撒欢地跑,不开心时,跑到自己流汗。体育课出挑的测试成绩,让体育老师向他伸出了橄榄枝,a县实验中学是出了名的长短腿,学生会考试,可体育、艺术类比赛拿不出手,连每年的县级、市级运动会,都是吊车尾,体育老师找苗子找得火急火燎,一见裴向东天赋好,便拉着他入了校队。

进入校队后,他如鱼得水,虽然体育老师不算很专业,给予的相关针对性培训,在专业人士看来,都是班门弄斧、胡搞一通,可却也让裴向东的成绩一日千里,他在县中学生运动会中,直接拿了个大满贯,50米、100米、200米、400米冠军全包,带着学校一路闯到市中学生运动会,也因此,被省队下来巡视的王教练,一眼看中,然后便像书里说的一样,王教练使劲浑身解数,裴向东屡屡向爸爸乞求,却都没能说服对方。

原身那时,和裴向东说了那么一段话:“你知道国内有多少人吗?十几亿人,那么多年,才出一个飞人,剩下的,全没了。你别听那老师唬你,哪有这么多有天赋的人?你不行的,到时候去什么市队、省队了,想出来,就难了!”

“可是爸,我真的很喜欢跑步,而且王教练也告诉我,我很有天赋。”他头一次,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在父亲面前,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喜欢有什么用,你没有这个能力。”原身语重心长,“你见过咱们身边,出一个奥运冠军的吗?连一个全运会冠军都没,你再看看电视上,跑步的大部分都是黑皮肤的人,不是人家说你行就行的,你不行,你就听爸的,按部就班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工作就是了,跑步这事情,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什么天赋,都是说笑的骗人的。”

他并不是觉得世界上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要知道,他们科室里的护士,还有中专出身的,出来还不照样拿个几千块不成问题,可跑步,太虚无缥缈了!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家儿子有什么出人之处,怎么可能呢?原身认定了,便也没打算修改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没打算去看儿子跑一次步——不就是跑步吗?有什么好看的?没这个必要!

在他的坚定面前,王教练和裴向东不得不地都选择了放弃,毕竟裴向东还是未成年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再者他也并不是那么有主见、或是叛逆的少年,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的他,下意识地听从了爸爸的话。

然后裴向东就是像爸爸说的那样,按部就班的活着,他考到了市里的学校,又以优良的成绩考到了c省医科大学,延着爸爸画好的路,成为了一名医生,当然,即使是如此,他的生活中,还是免不了爸爸的殷勤督促。

“你得再加把劲啊!职称什么的都得跟上,否则你拿什么和别人竞争?你别以为自己现在还不错,世界上优秀的人多了去了!”、“你新登的论文?我看过了,不过你发的这个期刊还不够权威,积分不高,你下回再试试别的好期刊,还有,这选题还是不行,下回再斟酌斟酌。”、“你要去做讲座,也得从别人身上吸取好的,以最好的状态去准备,别以为人家请你去做讲座,就是认可你了,这只不过是你现在名气大罢了!人没准还不认可你的想法呢。”

原身总是这样说着,哪怕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又有了孩子,也依旧如此,看着儿子在自己的鞭策下不断进步,他颇是满足。

原身对自己的一生算得上满意,事业上,声名斐然,对待医学的追求,也算是有圆满的结果。家庭上,虽然和妻子离婚后,守着儿子过完了后半生,可倒也不怎么寂寞,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医生,后来也有了幸福的家庭,他哪有什么遗憾?他很幸福。

可没想到,临老了的一场病,却叫他所有的想法都被打破。年纪大的人,身体不可避免的到处都是毛病,他意外的一摔,直接把自己摔到了医院,上了年纪又没法手术,虽然勉强能自理,可也只得麻烦儿子、儿媳多加照顾,幸运的是,儿子就在医院工作,每天下了班,就能直接到病房休息、顺便也能陪他说说话,白天的时候,则托付护士多照看一下,不用太麻烦别人。

他在病房里百无聊赖——医院的智能电视台数不多,他便也时常看体育台,看各种比赛,权当打发时间。他意外地发现,每回只要是播到跑步类别的比赛,儿子总是眼神一动不动,盯着电视,连眨眼都不舍得。

他想起从前,开玩笑地说:“你瞧瞧,现在国内能跑的,也就这么一两个,我当年说你不能跑,没说错吧?”

原身却不想,他随口这一句,却要得儿子的心里差点失控,裴向东看着他,忽然开了口:“万一我行呢?”

他笑了:“哪有万一?不行就是不行。”

裴向东没吭声,只是难堪地笑了——万一真的有呢?他关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国内各项赛事成绩,信息时代后,网络很发达,大部分信息都能搜索到,他真的就那么不行吗?一直到此刻,看着电视上尽情奔跑的人,他依旧会怀念——跑步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当医生确实是个好的选择,他现在做的也挺好,可这并不是他最想要的,他夜深人静,最大的遗憾,是自己没能在当年,有主见地坚持,告诉爸爸,就算你说我不行,我也想试试,最起码,我想要个试试的机会。

那天晚上,裴向东的医院聚会,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回到了病房,他坐在原身床头的椅子上,愣愣地看着父亲,忽然笑着笑着哭了,都说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曾经憋在心里的话,忍不住想倾泻,他摇摇晃晃地坐不稳,一句一句地说着:

“爸,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用吗?从小到大,你一直在告诉我,我错了、我不行,哪怕是我再努力,都得不到夸奖,我真的已经够拼了,可然后呢?”他笑得要人难受,“然后你还是会看着我,对我说,裴向东,你是个没用的儿子,你做什么都做不好的。”

“从有记忆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没听过你夸我一句,在外人面前,我从来是没有面子的,你总会告诉他们,看,我的儿子根本不优秀。关上了门呢?还是一样,无论我做什么,你永远都能挑出错误。”

他看着老去的爸爸,四十多年了,他都是当人爸爸的人了,可他却还是耿耿于怀:“朋友、同学、老师、亲戚……那么多人都说我没那么糟,可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最差劲的那个。爸,我喜欢跑步,王教练他没骗我,后来大学时,我又遇到他一回,我跑给他看了!他还是说我能行!”

原身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儿子,一句话说不出,他一直觉得,孩子就是该骂、该管教的,哪能夸呢?夸多了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可怎么就至于这样了呢?裴向东当然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他没夸出口罢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他给不了自己的答案。

“这辈子,我就算功成名就,在我老子眼里,就特么是个废物。”裴向东很少哭,他坐在那,淌着泪,模样狼狈。

“我……”原身想开口,却见着儿子打起了鼾,酒劲一来,整个人昏睡过去,他平躺着,脑中的思绪越来越乱,只想着等明天再说,却没想到,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明天呢?不知是冬天气候不好,还是当晚受到太大刺激,他脑出血,第二天直接离开人世。

裴向东认为是自己气死了父亲,痛不欲生,在和父亲遗体告别时,他靠近父亲的棺木,声嘶力竭地说:“爸,你没说错,我这辈子,算是个什么玩意。”他到父亲走的那一刻,依旧没能得到那一句夸奖。

黑暗空间里,那男人说完这些,眼睛已经有泪,他一点点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你替我夸夸他吧,他是个好孩子,已经做得够优秀了。”他顿了顿,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地要消失,“还有……如果他这么喜欢跑步,让他试试吧!没准,他能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苦笑出声,到了最后一刻,他下意识地,还是对向东充满怀疑,连一点信任,都不能给他。

……

南方的秋天,带有自己的色彩,纵然课本上常写秋来叶落,可在这地界,树上却依旧是郁郁葱葱,满目都是绿意,若不是有大风天气,地上也只会有几片不多的落叶。

小县城向来有自己的节奏,许是经济没那么发达,总也慢悠悠的。

a县实验中学,算得上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学校,这几年来数次扩招又改造,现下老校区被充做高中部,新入学的初中学子,则到城郊的初中部就读。

初中部的中心位置,是一整圈的塑胶跑道,暑假时刚重新上了色,原本已经有些黯淡地跑道痕迹和数字变得清晰,一眼可见,现在是下午临放学的最后一节课,操场上只有这么十几个学生,大多是校队的,在总被老师征用的课外活动课中,依旧有特权能下来运动。

“向东,你怎么了?”刚绕着操场跑圈完的男孩撑着腿喘气,低头看向伙伴,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一滴滴地往下淌,白色的校服上,也因为汗水显得深深浅浅。

“没什么。”裴向东平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天空出神,像是在想些事情。

何晓亮喘直了气,向好友伸出了手:“起来吧,躺着等等衣服都脏了。”虽然看得出好友心情不好,可他没有刨根揭底的习惯,“要不……我请你喝饮料?”只要喝点带碳酸的饮料,烦恼便总能变少。

“走吧。”裴向东抓住了好友的手,被拉了一把,直接站起,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并肩地走在一起,往围栏那去——

是的,围栏,并不是门,a县实验中学这几年管理越发严格,每天校门口那,都会有专门督导的学生和老师,用一双鹰眼检查学生的手、露出的背包,决计不许有漏网之鱼,要学生偷偷带违禁物品进校,当然,这违禁物品的种类就多了去了,饮料、零食均在其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曾经被学生们抱怨款式老旧、毫无时尚感的宽阔运动校服,现在就成了藏东西的利器,如果不是真的伸手去掏,没人会知道,那一个裤兜,一件外套里,可以放下好几大包薯片。哪怕真“偷渡”不进来,还有“走私”的办法,就像这样——

学校的围栏尽数漆成了白色,下半部分是平整的扁形棍、上头则是带着尖角的雕花,中间有缝隙,够一个成年人的手臂款。

“老板娘。”何晓亮扯着嗓子,他顶着一头小卷毛,不识货的人以为是自然卷,可那实际上花了不少钱,他的手臂长又瘦,穿过了栏杆缝隙使劲招手,“两瓶脉动!”手上还抓着一张十元钞票,随着风舞动。

这夹角的围栏处,便是个巨型的“走私窝点”,正对面的是一排的杂货店,里头上到文具、零食、饮料;下到玩具、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学校的政策,可以说是要他们的利润直线下降,便也只得曲线救国,帮着学生们运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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