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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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何出此言?”陈嫣莞尔,“这不过是老师看清了一些人罢了!过去老师还为了结交这些朋友的事与舅舅闹别扭,如今想想,为了这些捧高踩低之辈,值得么?如今这般,只当是看清了一些人,也算是有所得。”

陈嫣这话其实有拿窦婴短处的嫌疑,换成是别人说这话,恐怕要得罪窦婴了。现在窦婴越来越敏感,稍微一点儿不对就能惹他生气,联想到不对的地方。不过因为是陈嫣,两人关系是经得起考验的,窦婴不会想偏,所以也就没有生气。

“不过是鸟雀一样的人,有饵食之时便群聚,无时便散开了。”窦婴哼了一声,也没有反驳陈嫣的话。

他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聊,随口便道:“你方才用的伞盖是什么时候弄出的新玩意?”

陈嫣也乐得说点儿轻松的事情,便比划着描述:“正是…这是油布伞,制来并不难。不过十分轻巧,避雨也好用,雨天出门确实用得上。”

油布伞其实不难,陈嫣一开始是打算弄油纸伞的,但这不是没有合用的‘纸’么,所以只能选用丝绸…而且是质量比较好的丝绸,因为那样的丝绸才密!在陈嫣的记忆中,似乎降落伞、热气球都使用过优质丝绸,想来优质丝绸的密闭性是很好的,做雨伞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油纸伞虽然名气大,但在真实生活中确实不如油布伞好用!因为浸桐油浸的再好,油纸也始终是油纸而已,不可能变成另一种材料。

陈嫣详细地说明这种伞是怎么做的——这种油布伞还成为了今年这一季聚宝阁聚会的纪念品之一。聚宝阁给会员送一些小礼物什么的是传统,送的东西都算不上贵重,但也不可能拿一些拿不出手的。

毕竟送礼这种东西,要么就别送,要送就得让人家记得才是。

所以聚宝阁送纪念品想来是在取巧上下功夫,如今陈嫣弄出来的许多小东西,最开始都是在聚宝阁小礼物中传扬开的。

这些东西新奇,而且确实好用,很能引领一时潮流,这些聚宝阁的会员收了礼物也会觉得聚宝阁是用了心的。

陈嫣还想着油布伞要多做一些,拿去送礼,所以正让家中工匠赶工来着——她一并没有商品化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开办制伞的作坊了。

油布伞的用料和工本摆在这里,价格必然是不会太低的,穷苦人肯定不会买!事实上,中产之家也很难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花钱。至于有钱人,有钱人能有多少?而且有钱人也就是赶个流行而已,并不是真的会日常使用油布伞。

有钱人平日里出门都是坐马车的!又有仆佣小心侍奉着,怎么可能淋雨呢…

若是油布伞价格降低一些,或许还有可能成为畅销货物——这生意不是不能做,一开始或许会亏损赔本,但随着出货量越来越大,工艺成熟了,材料也因为要量增大而降低了成本,到时候是会赚钱的。

但、但对于陈嫣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天底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卖伞是一门生意不错,但天下差不多的生意遍地都是,她也没有全都做的意思吧?若是卖伞足够赚钱,或许她还会分派人手做一做。毕竟如今她在推货栈制度,造船厂那边又在下饺子,正准备在海运上大干一场。再加上她还想建设蓬莱岛…到处都要用钱呢。

钱钱钱,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会有被钱难住的时候!

“你还是爱这些…”窦婴很感慨。

陈嫣见案几上的酒已经温好,向小童摆了摆手,自己亲自取出酒壶,为老师窦婴斟酒:“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些事做,得些趣味罢了…老师就是太清闲了,这才想了太多,心情郁闷。”

陈嫣若有所指,窦婴也明白——她其实是在劝他心情放松一些,凡是想开。话说已经到了他这个年纪,以当世之人来看,就算不算年老,也不是年轻人了,家中有儿有孙,自此悠闲度日也属正常。而且他是谁,魏其侯窦婴啊!这一辈子经历过的大场面不知凡几!

打过仗、治过国!因为功勋而不是外戚身份封侯,当过大将军,曾受封丞相!有过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指点江山、纵横朝堂,家中宾客如云。也有过人生的低谷,远离朝政、家中闲坐,身边再无一个‘朋友’。

经历过这些大起大落,一个人怎么也该变得处变不惊,豁达大气才是。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有些道理,想得通,想不开。

窦婴对陈嫣的话一笑了之,转而说起朝堂上的事情。他现在虽然不在朝堂上了,却还是关注着那些。平常也无人可说,‘宾客’们散去了,朋友们极少登门,家中这些人又说不通。也只有陈嫣这个学生,虽然是个女郎,却事事通透。

“五经博士倒不错,话说回来,这种优待读书人的事,再错又能错到哪里去呢?花不了多少钱,却显示了一番皇恩浩荡,那些人肯定是要叫好的。”陈嫣说起今年几个重要措施,“只是四铢钱就没那么容易了。”

“姐夫的心是好的,想用四铢钱统一钱币,只是哪有那么容易呢?”陈嫣也只是叹息,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刘彻,完全是从祖宗起就有的错!

当年高祖刘邦定鼎天下,纵然高祖雄才大略,但不可改变的就是他并没有多少学识,具体到经济庶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君主,却能够随意决定一个国家的金融。

秦代使用半两钱,高祖改十二铢的半两钱为三铢钱。这大小重量改了,币值却没有改…傻子都知道这样做会出什么事!谁会愿意用这种钱?

吕后时期对这个金融政策有过纠正,其中用什么重量的铜钱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吕后禁止私人铸币。有了这一条,朝廷推出的钱币才算是真正能够占领市场——汉武帝中期推出了五铢钱,五铢钱确实有它的优势,比半两钱轻,利于交易使用。同时又比三铢钱、四铢钱重,价值上更优。但如果没有配合着禁止私人铸币,五铢钱一样要死!

比主流钱币轻?市场根本不会接受!比主流钱币重?到时候就会上演劣币驱逐良币的大戏。掌握着金钱的私人铸币商人会回收大量朝廷发行的钱币,只需要回炉一番,滚滚的铜水就会变成更轻的私铸钱币…还有比这更简单的赚钱方法吗?

这样一来,朝廷改革钱币就成了一个笑话,同时还会不断亏钱!

本来到吕后时期还是很好的,但是到了文帝时期,私铸的口子又打开了…不是不知道放任私人铸币对朝廷来说不是好事,只是很多事情是很复杂的,其中利益关系纠缠。在多种选择里选了这个,确实留下了隐患,可在当时也达成了孝文皇帝稳定朝堂的目的。

这个政策也延续到了如今。

刘彻想搞四铢钱?没问题!其实在陈嫣看来后来的五铢钱和现在的四铢钱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五铢钱重一些,推广的时候可能容易一些,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时间足够,四铢钱最终也能流通天下!现在市场上还是三铢钱占主流呢,这找谁说理去?

问题的关键是‘私人铸币’!只要私人还能够合法铸币,无论是那种钱币,陈嫣都不看好。

陈嫣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窦婴半阖着眼想了想,最终摇头:“你在经济庶务上实在是通透过头了,如今朝堂上大司农也远不及你…只可惜…你若是个男子——陛下也有过此等感慨罢?”

窦婴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陈嫣是个男孩就好了。如果是那样,说不定他也不执着于朝堂了,转而全力培养陈嫣…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全都可以托付给这个学生。但,这终究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

陈嫣胡乱点头:“是如此叹过两回…他不过是手上人不够用了,到处打主意呢!”

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实话,汉武帝一朝的大臣风险也挺大的。

凭良心说,刘彻在对待臣子上并不能说有多刻薄,甚至连刘氏的平均水平都没有达到。如果单以前面几位汉家天子的水平来说,他算是其中比较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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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事情其实是对比出来的,本质上刘彻依旧不是一个好老板。

主要的问题是,刘彻的性格其实是很情绪化的。简单来说,一个臣子,他喜欢、他相信,那就没问题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这个人,他都能保住此人。但如果一个臣子他有意见了,完了,那就一切结束了。

历史上也是如此,对于他喜欢的人,他是真能优待!

以霍去病为例吧,真心特别欣赏,然鹅,人家英年早逝。大概也是因为死的早,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说法gay gay的),所以刘彻对霍去病相关的一切都是大开绿灯的。

没了霍去病,就优待霍去病的弟弟霍光,最终霍光竟然混到了汉武帝后期最重要的臣子之一,汉武帝之后成了顾命大臣,甚至能行兴废皇帝之事!说这个男人决定了汉武帝之后的汉家江山走向,绝对不为过。

霍光本身有过人之处这并不假,但他这样的人,天下并不缺!说到底,还是他兄长的遗泽太重。

还有一个更明显的例子,李夫人!因为喜欢李夫人,又因为李夫人红颜早逝,所以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剧情十分相似),所以刘彻对李夫人的兄弟格外优待。

李广利算什么?不过是一阊门出身、不学无术之辈!然而就是这样,还是让他去军中任事。

必须要说的是,汉代可没有文贵武轻的传统,某种程度上来说,武官很多时候是要压倒文官的!而且沙场上容易立功——刘彻当时分配给李广利的工作都是最简单,摆明了就是让他跟着大军去蹭功劳。

然而就是这样,李广利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刷战功刷了一圈,然并卵,连蹭都蹭的不算成功!

就是这样,刘彻还是亲手扶他上位,举国之力支持,好不容易打下了大宛(这个支持力度,以当时大汉和大宛的力量对比,随便哪个武将都能成功了),得封海西侯,‘名正言顺’地坐上了武官第一人。

这些是得了他喜欢,而最后也没有改变的、正面的例子。另外,也就有了不那么好的例子,这个甚至很难列举完。

给刘彻打工,不敢,真是不敢。若是个男子,说不定陈嫣会比现在更加谨慎,连手头的生意都不敢做——她是个女孩,时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轻视之意,连带着她生意做的再大,这些人也很难有一些‘联想’。

但若她是个男孩,恐怕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倒不一定会觉得她要造反,而是手握这么多的资源,她是想干嘛?其他人恐怕会有这种疑问吧?她家又与宫廷的联系极深,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深入地去想的。

细思极恐。

窦婴看了陈嫣一会儿,叹息:“如今朝堂上也确实无人,不怪陛下希望你是个男子!许昌、庄青翟算什么?庸才尔!孝景皇帝时,谁知道他们?不过是应声虫罢了!还有武安侯田蚡…呵!”

柏至侯许昌、武强侯庄青翟一个是如今丞相,另一个则是御史大夫,也就是副丞相。按理说,这就是大汉官场的顶点了。然而大家都知道,这两人是太皇太后安排给当今天子的!作用是让天子不要‘胡来’,同时成为自己的眼线。

其才能的贫乏,有目共睹。

至于田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当初太皇太后不满建元新政,杀了赵绾等大臣,有撸了窦婴这个丞相,田蚡这个太尉。由此,窦婴和田蚡就赋闲在家了,除了一个侯位,身上并没有挂其他任何官职。

但田蚡的情况又和窦婴不同,窦婴是真的赋闲在家了,过往权势全都风消云散。田蚡则不同,没了太尉的位子,其他却是照旧的。常常进宫,也作为天子的智囊,参与到了许多重要政务当中。

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窦婴对田蚡并没有不好的看法,当年田蚡还只是一个郎官的时候对他是很尊敬的,到处都伏低做小。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样一个人,就算没有好感,也很难生出恶感来。

再到后来,两人一同成为建元新政的主力,这时候也没有问题。都喜欢儒家学说,同时面对来自太皇太后一派的打压,可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虽然那个时候窦婴就觉得田蚡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才能,坐太尉的位置也是德不配位…但硬要说的话,朝堂上德不配位的人多了去了,既然是同一方的战友,也就没必要那么在意这个了。

如今窦婴权势消散,田蚡却正炙手可热,正像是当年两人地位颠倒。这个时候窦婴才真正看清田蚡这个人…他并不是尊敬窦婴,他只是尊敬‘权势’而已。

而当两人不是‘战友’了,对于田蚡的才能,窦婴才真正能直言!

关于这个,陈嫣是赞同自己老师的,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和老师关系比较好,而是田蚡此人确实没有什么才能,更没有什么德行。

此人有一些小聪明,可要说大智慧,那就是说笑了!他最大的一张牌是太后,太后上位,必然要拉拔一批外戚。然而其他的兄弟相比之下更没用,还是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算是个人才!所以必须要捧。

对于刘彻来说,事情也差不多。他现在急需要去除太皇太后的影响,而为了对付窦氏外戚,扶持起王氏外戚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其实也可以选择陈氏外戚,这是他的皇后家族。只可惜,一则,陈氏没什么人才,二则,陈氏和窦氏纠缠太深了…

陈嫣凝视着自己的老师良久,忽然道:“老师可想过趁着还能走动,游历一番天下,与各处有学之士相交?…阿嫣记得老师是极爱交朋友的罢?”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窦婴沉默了片刻,避重就轻,想要躲开这个话题。

陈嫣却不让了,直指此事的核心:“老师,您到底还在期盼些什么呢?”

第148章 野有蔓草(2)

窦婴还在期盼什么…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说起来, 窦婴其人绝对是天下算聪明的那一类了,陈嫣不相信,有些事情他会看不明白!

同样赋闲在家,田蚡能够得重用, 他却被彻底遗忘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说的更直白一些, 天子已经不想用他了!如果想要用他, 难道会因为太皇太后就不用?中间有的是办法规避!田蚡就是一个例子。

说到底,就是天子不想用他而已。

这种情况下,要么从此忘记朝堂上的是是非非, 认输离场!以窦婴的经历,天下能与之相比的人也不多了,此时离场也没什么不可, 连丞相都当过的人,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足了。纵使这个丞相没有个好的结尾,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又有几个人能够苛责完美呢?

要么坚持下去, 相信自己还有下一个春天…窦婴走的就是这条路, 而陈嫣叹息的也是这条路。

窦婴是等不到自己下一个春天了。

“老师还在期盼些什么呢?”陈嫣重复了一遍, 然后低声道:“您是天生聪明的那种人, 又有一腔热忱,大丈夫在世, 总想做出一番功业。如此惨淡退场, 您心有不甘…当然是心有不甘!”

“您希望能从头再来…觉得朝堂上的情况再好一些, 您总能回去。”

陈嫣的话让窦婴沉默, 因为每一个字都说的正中!所以他不想沉默,也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陈嫣只能打破自己这位老师的希望…就在刚刚,陈嫣忽然发现老师的白头发又多了好多。

“朝堂您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陈嫣看着老师的眼睛,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姐夫为何还要用老师?真等到外祖母不能管事了,姐夫首先要做的就是踢开窦氏,踢的越远越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留着窦氏一派在朝堂上做什么,膈应人吗?姐夫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这边,受自己掌控的力量——到时,朝堂大换血是避免不了的!”

窦婴拧住了眉毛:“我是站在陛下——”

陈嫣一只手向下压,打断了窦婴的话:“您姓窦!”

“您是站在姐夫那边的,我们都知。但您姓窦,只要有这一条,便万事休矣!”

“若是窦氏一派的重要人物全都离场,只有您屹立其中…那些原本依附于窦氏的小官吏该如何?他们必然是会投靠您的。到时候,无论您是否愿意,都会成为窦氏残余的代言者!这不能由您控制,您只会被那些人推着走!”

陈嫣说到这个的时候都有些不忍了,但为了劝说老师,使之清醒过来,离开这一潭浑水的长安,陈嫣也只能道:“您的期盼与等待毫无意义!”

“不…不是毫无意义的,”窦婴忽然道:“阿嫣…你确实如先帝所说,是天底下最敏锐的孩子。你大概不知,先帝驾崩前两年一直在担心你。他既因你聪慧而自豪,又因此担忧。”

“孩子还是笨一些的好,因为笨,所以一生平凡。以你的出身,又有先帝的遗泽,这辈子总有平安和顺的日子可过。”窦婴的眼神带着回忆的色彩,显然是想起了曾经与先帝的谈话。

“看看现如今,窦氏还在抱有希望,只有你早就看到了结局!”

陈嫣低头,她可不觉得是自己聪明,否认道:“窦氏诸位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呵,”窦婴轻轻一笑…他也不知道陈嫣这是什么毛病,总是会看轻自己。再想想,也没什么想不通的,有天赋之人总会有些古怪。有的人是生出自负来,自认为天下无人能力。而像陈嫣这样的,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

自己做的到,就当世上人都能做到,以为自己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嫣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纠缠,便果断将话题重新转移到窦婴身上:“您还说孩子笨一些好呢!这话阿嫣也送给您!您一样是倒在了‘聪明’二字上!舅舅过去就说,您一生我才名所累!若您没有这样的聪明,以您的出身,做个闲散的王孙公子又何妨?自在逍遥又平平安安。”

所以在这个事情上,两个人根本就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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