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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昭仪浅怔,欣然点头:“夏才人先请回吧。”
夏云姒依言告退,回到朝露轩中不久,便听闻许昭仪调了一众宫女宦官去周妙处。满庆玉宫的人都好奇是要做什么,这伙人的嘴巴却都很严,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夏云姒私下明白,这是去搜宫的。
许昭仪是佳惠皇后身边的旧人,虽不得宠,皇帝却也肯给她几分面子和信任,她出手搜宫得出的结果自有分量。
傍晚时分,庆玉宫中就传出了消息,说宫人在周妙近身侍婢的枕下搜出了一包药粉。
许昭仪急召太医去验,太医瞧了一眼便得出结果——确是钩吻。
而后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许昭仪前脚刚离开,要去紫宸殿禀话,周才人后脚就上了吊。所幸宫女发现及时,将人救了下来,于是许昭仪连带方才告退的太医都一并被请了回来。
嫔妃自戕是大罪,更何况周妙正牵扯着钩吻的案子,皇帝很快便被惊动,驾临庆玉宫。
夏云姒依稀听见了那声“皇上驾到”,却没有出门的意思。
她安坐在廊下,呼吸着冬日里凉薄的空气,看得莺时不解:“皇上都来了,娘子不去瞧瞧?”
夏云姒轻笑:“有许昭仪和周才人在就够了,我去做什么?”
许昭仪自会告诉皇帝,是周才人性子刚硬不愿背负嫌隙,请她搜的宫。
没想到真的搜出了东西。
周才人意欲自尽的大罪自会变成自证清白的证据,而后就算宫正司那边真审出了她要加害皇长子的供词,大约也再没本事让皇帝信了。
到手的金蝉脱了壳,让昭妃自个儿怄气去吧。
夏云姒静静等着,等到小禄子传来消息说圣驾已从周才人那里离开,才着人去取了皇帝昨晚给她的大氅出了门。
安排下毒这场大戏的人究竟是谁,并不好说——虽然现下明面上看着是昭妃,但其实即便昭妃出手很快,想借此压制周妙,也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她。
是以她虽可以捅昭妃刀子,却可能被旁人利用,闹个两败俱伤也未可知,那倒不如先不捅这一刀。
把最关键的一环先捅出去,让皇上心里存个疑影,是更为要紧的。
沉沉夜色之下,夏云姒在离庆玉宫门不远的地方,“截”住了圣驾。
贺玄时其实早已看到了她,遥遥地停下来等。她来宫灯的火光映照下迤逦而来,那样明艳的妆,让她看起来像宫灯中走出来的美艳女妖。
这很有趣。满宫都在摸索他的喜好,她却似乎并不在意,我行我素地日日浓妆艳抹,倒也自成一派风景。
“皇上万安。”她行到他面前福身。
“免了。”他噙笑扶起她,睇了眼她抱在怀中的狐皮大氅,笑说,“让宫人送一趟便是,何必自己跑一趟?”
而她的面色显得不太自然,将大氅交与樊应德收着,抿了抿唇,低头轻声:“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玄时微怔,挥手命宫人退远,便先一步迈出了庆玉宫的大门。
夏云姒跟着他走,安安静静地走出好一段,才缓缓开口:“臣妾担心宁沅,思量了整日,越想越觉不对。”
贺玄时神色微凝,看一看她:“怎么了?”
“姐夫不觉得太奇怪了么?”夏云姒侧首回看,定定地与他四目相对,“说出皇长子不爱吃藕粉的那名乳母,是淑静公主的乳母。”
他一滞。
夏云姒将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收在眼中。他是日日与朝堂谋略打交道的人,自然能明白端倪。
不过她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连公主的乳母都知道他的喜好……下毒这样大的事,下毒之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下了,却会不记得打听他爱吃什么?”
若真想毒死皇长子,自会将钩吻下在他爱吃的东西里,以保万全。
可这毒偏就下在了他不喜欢的藕粉里,反倒毒了公主。
这看起来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哄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去喂妹妹吃东西是很容易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抛砖引玉。
“臣妾便想,或许是有人想将孩子带到自己膝下来养,便以此法显得宫人照料不周?”夏云姒循循善诱地说着。
言罢,又重重一叹:“但愿是臣妾多心。若当真是这样,人心也太可怕!”
“为了抚养皇子便毒害公主,不论这人究竟是谁,都可见不是真心喜欢孩子。”
“那即便会悉心照料宁沅,心里也不过拿宁沅当了自己上位的一颗棋!”
“姐姐在天之灵,也不知能不能护住这孩子。”
她一句句地说着,状似快人快语、心直口快,一句句地牵引他的思绪。
不论背后之人是谁,宁沅都不能落到她手里。
若是昭妃,更不能。
不仅是宁沅,还有贵妃所生的宁汜、欣贵姬留下的淑静公主,只要有她夏云姒在,昭妃一个都别想得去。
一番慨叹之后,她顿了一顿,再度望向他,语气变得无比恳切:“臣妾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只求姐夫,若要为宁沅挑选养母,务必选一位真心待他的,好么?”
贺玄时沉容思量着,听言点了点头:“你放心。”
静了静又说:“朕不会让阿妁在天之灵不安。”
“嗯!”夏云姒的声音欢快起来,“多谢姐夫!”
似是听他答应会悉心挑选,就有了定心丸。
实则她心里知道他对皇嗣养母之事本就谨慎,这番话刺进他心中之后,他一时半刻间更不可能急着为孩子们挑选养母。
此时若有哪个跳出来想承担这样的“大任”,更会引得他生疑。
也不知会不会有人那么傻,这样短暂地铺垫后就往外跳。
夏云姒心下玩味地想着,渐渐地热血翻涌。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像对弈,对手走一步、她走一步,相互揣摩心思,且看谁能走到最后。
又像猫捉耗子,让她沉迷于玩弄对手的快意。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夏家的女儿那么多,她作为一个没了生母的庶女,早早地就沉溺在了玩弄心计之中。
儿时是绞尽脑汁去讨好身边的乳母和下人,让自己讨他们喜欢一点,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长大一些,她就学会了如何博府中长辈的注意,让他们注意到她的存在。
只有一个人不用她这样细心谋划也会对她好。
她父亲的嫡长女,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天之骄女。
她的大姐姐、大肃的佳惠皇后。
夏云妁。
第11章 含玉
之后几日,相安无事。
宫正司按部就班地“慢慢”查着钩吻之事,皇长子身边的宫人被彻底换了一遍。
唯一引起些许议论的,是一位高位宫嫔燕贵姬在去紫宸殿送点心时遭了训斥。
“听说是她和皇上开了口,说愿意抚育皇长子殿下……不知怎的皇上就恼了,将人骂了出去,让闭门思过半个月呢。”
——满宫都是这样议论。消息传进朝露轩,小禄子在早膳十分进屋来禀,禀过之后便告退离开。莺时在旁啧声笑叹:“娘子料事如神,果真这就有人打上抢人的算盘了……却没想到是燕贵姬撞上去,奴婢听闻她素来清高,不像是会下毒的人,此时不知要怎样委屈。”
“她也算不得委屈。”夏云姒轻笑,“纵使下毒之事不是她,此时冒出来争抢宁沅的,也多有投机之意。心里没有皇嗣却又要拿皇嗣讨巧,无怪皇上生气。”
莺时点一点头:“只是可惜了,没能让昭妃去触这霉头。”
夏云姒莞尔:“但有了燕贵姬做例,昭妃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要人了,亦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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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妃太会说话了。
她那日急急地赶去圣驾面前说那些恳请皇帝为宁沅谨慎思量的话,其实多有些冒险,指不准就要引得皇帝反感。奈何昭妃太会将话说得敞亮,她实在担心拖上两日宁沅便已被送去了昭妃处,不得不先将那番话说出。
现下这个燕贵姬若能将昭妃吓住,对她而言虽是不如看着昭妃自己去触霉头,却也可说是只赚不赔。
世间万事,总要追求十全十美未免太累,有赚无赔她就很满足了。
她不喜欢赔本买卖。
除此之外,麻烦倒也有些,所幸也好解决。
快用完早膳的时候,夏云姒的口吻清淡地吩咐莺时:“一会儿调凤仙花汁来,我重新染个指甲。”
她的手很好看,十指纤白、指甲养得修长。这几年她都喜欢把长甲染成鲜红或宝蓝,偶尔也用孔雀绿,偏不喜欢那些淡雅柔和的颜色。
好在她素来着装也浓艳,这样的颜色与服饰也相得益彰。家中长辈最初说过她几次,说这般浓妆艳抹有失夏家女儿的温婉,后来约是发现她本也温婉不来,也就不再说了。
于是待得早膳撤下,莺时便依言调了花汁来,调至她喜欢的鲜红颜色,为她细细重染纤甲。
指甲染好,夏云姒挑了一袭嫣红的对襟襦裙来穿,袔子上绣着精致的雁上云霄花纹,不是女子爱用纹样,瞧着倒大气得很。
梳妆妥当,夏云姒乘步辇一路向北行去。大肃朝皇宫很大,后宫更占了大半地方,但嫔妃大多住在偏南的位置,走过太液池再往北一段,会瞬间觉得周遭清净不少。
不过北边也有许多景致不错的地方,只是归在这样的人迹罕至之处,再好的景致也没什么人看,只得孤芳自赏了。
夏云姒不是来此处观景的,而是来找人的。
后宫是个百花争奇的地方,除却大选进宫与受诏入宫的官家贵女,还有不少宫女也颇有姿色。
每一朝都有宫女得幸侍驾,只是前路未必多好。
大肃一朝,宫女得幸必须从最末的从九品侍巾开始册封。从九品侍巾与正九品采女都是半主半仆的位子,大多还要跟在嫔妃身边侍奉。哪天有幸封到从八品御女了,才算是个正经主子。才能有自己一方的院子住、有两名宫女跟在身边。
是以每一位受封当了侍巾的,无一不盼着自己能多得宠些时日,好歹要熬到御女。
可宫里的人这么多,宫女出身又总归差些,能等来那一日的十中无一。
许多嫔妃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见跟在身边侍奉的侍巾不再得圣意,就索性赶去别处服役,免得给自己碍眼。
夏云姒在入宫之时就着人打听到了这些,得知当下宫中侍巾共有四位,有三位都还跟在嫔妃身边服侍,只有一位叫含玉的,被遣到了最北边无人问津的听兰园。
当时被差出去打探消息的玉沙回话说:“原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贵妃有孕时不能承幸,就荐她侍了驾,生完孩子便将她赶走了,算来也已在听兰园过了四五年。那听兰园的掌事嬷嬷出了名的刻薄,想来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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