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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刺客抓到了吗?”

“禀陛下,天色昏暗,刺客一击得手,便遁逃无形,臣等惭愧,一无所获。”

赵株大怒道:“一个都留不住?你们是酒囊饭袋不成!”

他连惊惧都忘了,只是急怒攻心。

遇刺的十六人,虽官职微末,但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解雪时的门生!

“简直废物!前有日蚀,后有天枪,这是何等奇冤!你们难道非要逼着朕的恩师,冤死在诏狱中,才肯罢手吗?朕怎么对得起太傅?”

赵株难得疾言厉色起来,拂袖道:“来人!请解太傅出狱!”

第35章

大赦的诏书来时,月蚀依旧未褪。

谢浚取了风灯,同解雪时一道踏出牢门。牢外已经候了三个禁卫,是来请解雪时去司天台的。

适才牢中昏暗,谢浚一时没看清他神色,这会儿风灯斜照过来,一片雪亮的光斑里,他面色雪白,腮边还残留着手指扼出来的青印,双唇竟然泛着一股凉浸浸的胭脂红,仿佛嚼烂了的红绒。

唇上被舔咬出来的新伤,因此暴露无遗,甚至可以想见,对方是怎么捧着他的脸,用犬齿蛮横地厮磨他的下唇的。

谢浚心里砰地一跳,正对上解雪时的双目。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素来黑阗阗的眼睛,似乎蒙了层新洗般的湿意,显得出奇明亮柔和。

“他又来了?”谢浚道。

解雪时面色不霁,只是道:“走吧。”

这就是默认了。谢浚怒生五内,当下里一股酸气直冲喉头,只暗恨自己思虑不周,又被那贼子钻了罅隙——谁能想到,袁鞘青竟然毫不顾生死,甚至还能从解雪时剑下占得便宜?

他强压住怒气,转而握住解雪时的手,道:“形势不妙,敌暗我明,你万万小心,等到了司天台便宜行事。”

解雪时顿住脚步,皱眉道:“我在牢中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锡安、虞冯镜、祝樊……这些名字你想必不陌生,平常时节也有走动。”

解雪时点头道:“都是庚戌科同进士出身,先前会试的时候,是我遴选出来的贡士。”

谢浚又接着徐徐道:“那年你任的是主考官,取中的贡士里还有杜良嗣、康恒之、王赞、刘春霖、阎翡。”

这名字甫一入耳,解雪时的瞳孔便是一缩,几乎瞬间洞悉了他的用意。一时之间,通身如沃冰水,寒风裹挟着碎珠似的雪沫,兜头灌进了氅衣间。

“你说什么?”

“他们都死了。”谢浚道,“半个时辰前,遇刺府中。”

解雪时面色惨然,在雪中默默驻足良久,方才道:“是因我而死……因我而死!”

长剑在鞘中蜂鸣起来,显然是感其悲愤,雪亮的剑光几欲脱匣而出,又被五指死死封住,只余无形的杀意激荡其中。

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暴烈手段,已经彻彻底底激怒了他。

他生平树敌颇众,不知与人交手了多少回合,像这般疯魔的做派,却是见所未见。

“庚戌年取中的贡士,足有二百九十六人,蒙难的这一十七人,不知有什么干系?”

“冯锡安精擅馆阁体,曾为你手誊心经一卷,蒙你夸赞平正雍容,刺客便取了他一双手。刘春霖有一目十行之能,又目如好女,多情善睐,被你点中,一道编修《龙襄正韵》,死前便被剜了双目……”谢浚苦笑道,“若非这般阴鸷手段,倒像个善妒的恶妇人哩!”

正说话间,风雪更紧,风灯扑簌的光影之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官轿停得隐蔽,其间要穿过几条长巷,一路上能听到绣楼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凛冽异常,如银瓶乍破般。

是官邸里的女眷,为了驱逐天狗,捧着铜鉴向月而掷,铜鉴光寒,粼粼发亮,映着女眷手上的臂钏银环,不时斜照到解雪时一行人的面上,如荒草间露光一闪,堕地时铮铮有声。

解雪时心事重重,眼睑上却被银光一晃。

他素来警醒,几乎瞬间捕捉到了一缕细微的裂帛声。

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谢浚和他并肩而行,这时却稍稍落后了一步。走在最末的,便是三个禁卫,一路上默默无言,只按着腰侧长刀。

禁卫佩的乃是横刀,刀身笔直狭长,刀口斜切,能轻而易举地截穿铁甲。

此刻正凛然无声的收在鞘中。

谢浚恍然不觉,见他停下脚步,便问:“雪时,怎么了?”

解雪时的目光冷电一般,在三个禁卫面上一闪而没。

铁盔的阴影沉在他们面上,晦暗深邃,仿佛一眼眼望不到底的深井。

——滴答。

是血珠坠地的声音。

解雪时不动声色道:“把盔摘了。”

当中的禁卫踏前一步,道:“大人,发生了什——”

话音未落,一点铁灰色的寒芒,已从他脐中破出。这一剑来得太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痛楚,长剑已如劲弩一般,掠着一副血淋淋的内脏,逼到了谢浚眼前!

第36章

一柄森寒如月光的剑。

剑身极狭,天眼纹密布,通身泛着粼粼的深青色。

出剑的亦是不世出的高手,不知在禁卫身后潜行了多久,暴起的瞬间,洞彻躯体,游刃于肯綮之间,浑如热刀割蜡一般。

禁卫都是些体格精悍的青年人,但从中剑到暴亡,竟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

几乎在照面的瞬间,谢浚眼中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他对武学一道涉猎甚浅,左不过学了些君子御射之术,如今生死交睫之间,他只来得及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后发先至的一剑!

雪亮的剑光,自解雪时氅衣间腾出,两股剑锋铮然相抵,发出令人齿寒的金铁摩擦声。

交锋的瞬间,解雪时心中微微一惊,灌注在细剑上的劲力,竟如硬矢破空般,在他剑上荡开,震得他虎口发麻。

好强的力道!

这一合之间,他心念疾转,已然摸清了对方出剑的路数。

脱手细剑,力能透骨——是军中斥候惯用的破甲式,脱胎自神臂弩,至刚至猛,迅捷无形。

解雪时手腕一拧,柔韧如胶漆的气劲,霎时间裹缠在了剑身上,一揽一带间,对方劲力顿泻,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哐当!

细剑堕地的同时,有风声扑簌一响。

是风灯被吹动的声音。

解雪时丝毫不敢大意,当下将谢浚往身后一拦,凝神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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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风灯,不知什么时候倒落在地上,灯芯猛地窜了一窜,似乎被无形的气流剔亮了。灯罩上被截出了一道两指宽的裂口。

在解雪时凝视的那一瞬间,灯芯啪的一声,一分为二,熄灭了。

果真是生平罕见的快剑。

这刺客一击不中,转而又一剑挑翻了风灯,借着月蚀的掩蔽,剑光已经隐遁在了黑暗之中。

谁也不知道,他的下一剑,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像解雪时这样的高手,本有听声辨位之能。

但他只是稍一凝神,便意识到了来人的险恶居心。

四周叮叮当当的,都是凌乱的掷镜声。环钏相击的繁响,错落其中,几如风中骤雨一般。

相比起来,长剑破空时的风声,简直微不可闻。

目不能视,耳中杂音激荡,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陷入了极度被动的劣势中。

解雪时护着谢浚,疾退数步。

他鬓发微动,在周身鼓荡的气劲中,纷纷拂到了谢浚面上。

漫天风雪之中,一缕凛然无声的白梅香。

刺客糅身前扑,悄无声息地沿墙滑过,仿佛一片淡淡的灰影。那段长剑被他合在双掌之间,直取谢浚而去。

解雪时恍然不觉,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已经向谢浚的方向连出十一剑!

剑锋振动的幅度极其细微,仿佛蜜蜂轻轻掠翅,却已刺遍谢浚周身各处要害,足以把人削成一口血葫芦。

他的手很热,虎口久违地渗出了热汗,出剑的角度和力度无不妙到巅峰。他的剑锋在掌中曼妙无端地摇荡,已经和心跳融为一体——

只是迟迟没有听到裂帛声!

那十一剑,仿佛都已石沉大海。

一股迟来的剧痛,这才在他肘上轰然炸裂。

刺客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肘。

空的!

地上赫然躺着一截手臂,还在血淋淋地抽搐着,掌心里的剑锋突突直跳。

断口平滑如玉,还能看到筋脉的弹动。

解雪时依旧长身而立,氅衣下露出一截淌血的剑身。

那双又深又冷的眼睛,已经穿过沉沉的夜晚,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浚取出火折子,在那刺客面上一照。

“死了,”他道,“齿中藏毒。”

刺客面上的铁面具已经被撬开了,露出里头高挺的颧骨,竟然是罕见的异域相貌。谢浚抻开他眼皮一看,赫然是一双碧汪汪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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