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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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钦天监里的那些大人,都是从先皇处留下的老臣了,镇日里观星测相,颇有调风弄雨之能。赵株却是不大信的。

“今年开春太迟,至今风雪未休,春耕大典逾期未办,陛下大可令群臣百姓集于司天台下,占算天命,以司天监诸位大人之能,作些异象,直指忠良蒙冤,易如反掌。便是弄出十八尊鬼母,指认一番,应当也不难,届时,再将解大人请到台上……”

赵株恍然道:“朕这便请巧匠去办!只是这鬼母终究阴邪,朕心里瘆得慌,不如设些天女菩萨。”

谢浚微微一笑,道:“这十八尊鬼母,自然是为陛下排忧解难来的。陛下难道不想借此良机,祛一祛朝中痼疾?”

“你是说,把沈梁甫他们给……”

“若是遣些暗器功夫精深的禁卫,阴伺周围,等鬼母一指,便以重手法挫其穴位,致其疯癫……”

谢浚微微一顿,道:“更何况,陛下难道不想趁机了结了心腹之患?若是鬼母指的是……”

他说得含糊,赵株却是目光一沉,眼珠紧盯着谢浚的手指。

那一枚乌沉沉的鹰首扳指,裹挟着令他喘不过气的野心,和无数酝酿中的雷霆风雨,被拍到了案上,只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仿佛落在棋坪上的一枚黑子。

第33章

解雪时一手执白,端坐在榻上自弈。

这棋子乃是狱中拾来的卵石,被他打磨平整了,光滑洁净。一副木枷充作棋枰,横在被褥上。

自谢浚来过之后,他双手的桎梏便被解开了,只是腕脉被钳制久了,不甚灵便。

但划出来的棋盘,依旧如平直如铁线一般。

他是很有耐性的人,每落一子,时候都掐得都毫厘不差,宛如尺量。

一时间,囚室内只闻落子时单调的“笃笃”声。

棋子在他两指间略一打转,只见白光一闪,白子脱手而出。

这一枚白子里,灌注了燕啄势的气劲,啸叫声出奇尖锐,一旦击中,必有颅脑迸裂之虞!

谁知斜刺里窜出一只滚烫的手,一把擒住了他的腕骨,肆意摩挲起衣袖间雪白的皮肉来。

“太傅孤身自弈,岂不寂寞?”来人笑道,另一手拨弄他垂落的乌发,“不如教教我?”

解雪时抬眼。

他的眼神很冷淡,只微微一挑眉峰,乱发垂在颊边,却丝毫不掩那种出鞘般的锋锐之色。

“袁鞘青,”他慢慢道,“你倒是敢出来。”

他膝上横着一把长剑。

银白剑鞘,朱红缑绳。

这柄以锋芒冠绝天下的文人剑,正静静地卧在鞘中,一只手握着剑柄,肤色玉白,温文沉静,但其间威仪,却令人丝毫不敢逼视。

没有人敢在这只手握剑的时候,直撄其锋芒。

袁鞘青偏偏含笑道:“解大人苦等许久,想必是在等袁某一颗项上人头。只是牡丹花下……”

话音未落,铜盏中的灯芯便是微微一晃,在无形无迹的剑气中一分为二,仿佛鲜红的蛇信一吐。

随着“哧”的一声轻响,一缕青烟腾起。破烟而出的,赫然是一道雪亮的剑光!

妙到巅峰的一剑,来势之快,甚至远远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平滑的剑锋,只是如蜻蜓振翅般地一颤,瞬间挑翻灯芯,直逼到了袁鞘青双眉之间!

袁鞘青征战多年,对杀气的感知已然臻至化境,几乎在灯芯扑朔的一霎那,已经一脚蹬开棋盘,鹞子般疾退而去。

满盘黑白子如骤雨般暴跳起来,但凡掼在剑锋上的,都在瞬间一剖为二,急坠落地。

袁鞘青一气掠出了十数步,那一道雪亮的剑光,却始终如附骨之疽般,悬在眼睫之上。

下一秒,他的后背轰然撞在了铁壁上。

已经退无可退。

剑锋乘势横削!

解雪时既然动了杀意,又哪里会手下容情?只听裂帛声一响,剑锋斜切入皮肉间,又浑不受力地滑了出来,抖落了一串红珊瑚般的血珠。

袁鞘青一身近身功夫悍然无匹,竟是脚下斜错,身影一晃,仿佛一片沾衣摇荡的影子,生生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剑。

他不进反退,糅身迎向了解雪时握剑的手腕。

他面颊上被割出了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正淋淋漓漓地淌着血,直如恶鬼浴血一般,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珠,却死死攫住了解雪时。

三根手指,已经闪电般截到了解雪时身后,直指厥阴、肾俞、风门三穴,抵着那条玉柱般的脊柱,劲力一吐。

却鬼使神差地,转而擒住了解雪时的腰身。

解雪时长身玉立,身形清举,腰身却仿佛一手可揽,将将被他拢在肘臂之间。

隔着薄薄一层亵衣,对方沉静的心跳声,如铜盘垂露般,历历可数。

哪怕剑气已经直贯背心,他依然在肌肤相贴的一瞬间,心中激荡。

当真是……

做鬼也风流!

正此千钧一发之时,铜壁后竟然传来了一阵惨烈的踢踏声,间有金铁震荡,似乎是钉在墙上的刑具被一股巨力拉扯得哐当作响。

那是隔壁囚室的人犯,在镣铐中濒死挣扎。

他三日前被罚了个寒水刑,手足倒缚,剥光了浑身的衣裳,倒吊在小窗里,阴惨惨的月光一照,遍体如敷冷水银一般,本已经不闻气息了。

这时候却疯疯癫癫地嚎叫着,喉咙几乎渗出血来。

“是天狗吞月……月蚀了!”

第34章

廿二日,月食,阴翳斜出,一刻之内,蚕食殆尽。

月翳边缘如刀削,裁出一圈微不可见的银光,仿佛一扇斜拉的黑云母屏风。

月食从旁始,丞相失令之象也。

解雪时不过入狱数日,不料便招致了这般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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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襄一朝,载诸历法的月蚀一掌可数,其间血污淋漓,浸润史册,令人一翻便骇然色变。

上一次月食,尚在三十年前,不多时便爆出了外戚勾结宫娥,缢杀皇子的丑事,又有十八路诸侯奇袭武冲关,恶战竟夕,血流漂杵。这一场祸乱,险些断送了大襄基业。武冲关一带,至今能从野兽腹中剖出指甲和毛发,足见流毒之深远。

因此月蚀一出,几乎家家闭户,人人自危。

赵株正在飞霜殿中小睡,忽闻得羯鼓声揭天而起,声震王庭,几乎如巨潮排浪般涌到殿外,当下里惊坐起身,额上冷汗涔涔。

殿里点了宫灯,隔着层层罗帐纱幔来看,依然颇觉昏暗,几个内侍齐拥过来,服侍他更衣。

他们的面色都是雪一样的惨白,甚至能听到牙齿颤栗时的咯咯声,像无数捣臼在作响。

“怎么回事?外头什么动静?”赵株道,“袁鞘青打进来了?”

“陛……陛下,外头月蚀了,诸位大人素服前来,要请陛下亲自击王鼓,驱逐不祥!”

赵株面色一变,急匆匆着履下榻。

钦天监监正杜光显已经亲自捧着王鼓,候在殿外了。夜里又有小雪,阴晦异常,石中灯被风吹得扑簌伏窜,诸位大人素服散发,连面目都泛着模糊的红光。

月为太阴之精,一旦有亏,或有女主干政之忧,或有刑狱失当,臣子擅权之患。赵株尚未立后,后宫空乏,出此异象,必然祸在朝野之间。

天子亲自鸣鼓,既为驱邪镇煞,也有罪己自省之意。

赵株提着鼓槌,抬头一看。

果然夜浓于墨,洇着阴邪不祥的绛紫色。

“请陛下鸣鼓救月!”

——咚,咚,咚!

鸣鼓声响足了一个时辰,月蚀依旧不见消退,实是罕见的大不祥之兆。

民心悖乱,危在旦夕之间!

诸位大人的面色已如金纸一般,数九寒天,依旧发了一身的冷汗。沈梁甫一行本就是老臣,行走间老态龙钟,哪里经得起这来来回回的击鼓叩拜?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

赵株双手发酸,额上的汗都沁到了眼皮里,转头看杜光显一眼。

杜光显长跪道:“陛下,日掌阳,月掌阴。阳为德,阴为刑,想必是执法有失公允,怨气盛并滥及良善,故有此异象。”

赵株惶急道:“朕早说……唉,这可如何是好!”

沈梁甫忿忿道:“臣亦早有耳闻,刑部颇多悬案不解,怨声载道,大理寺又刑罚酷烈,每每屈打成招,为法不仁,实在是不合教化之道,无怪乎天有异象!”

他为人刚直,早就看不惯谢浚那些喋血手段,三言两语间,便将矛头掉拨到了大理寺头上。

谢浚却只是微微一笑,道:“陛下,沈大人所言极是,刑罚苛烈,实非正道。臣自请受罚,万望陛下颁诏修刑,大赦天下!”

在场诸人,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解雪时若是这般轻巧地出了狱,又毫不伤筋动骨,同纵虎归山何异?

偏偏小皇帝顺势道:“谢爱卿所言极是,这便拟旨……什么!

惊呼出声的一霎那,他的眼皮前炸开了一蓬白光,几如铁水爆溅一般,令他双目空茫了一瞬。

一道寒芒划天而来,疾如电闪,瞬息之间,天下为之一白。

赵株恢复目力时,只来得及捕捉到它矛锋似的长尾。

在这时节,妖星天枪竟然现世了!

天枪星一出,必有兵燹之灾,破国亡君,祸在眉睫。

赵株面色惨白,几乎颓然坐倒在地。只是这一口恶气尚且吊在胸臆间,四下伏窜,又一声惊呼,几乎将他生生骇破了胆子。

“报——”

左金吾卫大将军何冲亮翻身下马,疾奔而来,他执掌京畿巡警已久,也是个行事沉稳的老臣,如今却虎目圆睁,额上亮涔涔的都是汗,竟是生平仅见的狼狈之态。

“陛下——”他长呼道,“臣有急报!有刺客乘隙作乱,自月蚀至今,已有十六位大人遇刺府中!集英殿修撰杜良嗣,起居舍人康恒之,宣德郎王赞,国子博士冯锡安……刺客人数众多,武功极精,凡遇刺者,皆一刀断喉,当场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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