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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拿出一包东西,是用油纸包的两块鸡蛋糕,往姚二嫂衣兜里一塞,小声说:“二嫂,这是谷雨给我买的,统共就这么几块,人多实在不够分,你拿两块给招娣、领娣吃。”

“哎,这我可不能要。”姚二嫂忙想推拒,“你瞧你大着肚子,俩丫头怎么能从你嘴里抢食呢。”

“二嫂瞧你说的,咱们家,不是数着招娣和领娣最小吗。”

“那我,就拿着啦都是她三婶心疼俩丫头。”姚二嫂摸摸衣兜,喜滋滋出去了。

看着日落西山,姚家人下工的放学的,一个一个陆续回来了。江满懒得出去,再说她是“苦主”,脸都撕破了,她凭什么出去主动跟姚老太说话呀,索性就和江谷雨继续呆在屋里。

姚老太扛着锄头进来,叫她姚老太,其实才五十几岁,农村早婚早育,大孙子姚高产都已经十四了。

“高产,你三婶回来了吗人呢,咋都没见个人影”姚老太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不知道啊。”姚高产也大声冲厨房里问,“妈,我三婶回来了吗”

“回来了。”姚二嫂抢着说,“三弟妹下午不就接回来了吗,医生交代了要卧床静养,在屋里呢。”

姚老太气得用力瞪了姚二嫂一眼。她故意大声喊叫,无非就是想逼着江满先出来跟她说话。

江满跟江谷雨对视一眼,江谷雨一把拉开门,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问:“姚家婶子,不是你让大嫂二嫂去接我姐出院的吗,我们下午回来,你不知道”

第11章 敲打

“知道了。”姚老太可能没想到江谷雨也跟来了,想想在这姐妹俩手上吃的亏,便拉着脸走开了。

“哼,她倒是娇贵了,我们干一天活累得半死,她在屋里躲清闲,饭都不出来做。”姚香香跺脚嘀咕。

她心里这几天都憋屈着,还想着等江满回来,回到了她可以横行的地盘,她得找回场子出出气。

“大嫂二嫂,你们看看她娇贵的,矫情,你说你们两个生了那么多孩子,还不都是干活做家务一直到生。”

姚大嫂笑笑说:“他小姑,饭都做好了,我和你二嫂都在家,就这么一点活儿,伸手就完了。”

姚二嫂也笑笑说:“她小姑,人家那是医生交代的,要卧床静养,医生可都说了,大人小孩差点两条命呢。”

说白了,在对付刁蛮小姑子这事上,妯娌三个是利益共同体,姚香香平时任性霸道,好容易让江满治了一回,两个嫂子还没蠢到中了她这个挑拨。

眼见着姚香香一张脸开始憋屈变色,姚老太一声喝斥:“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赶紧收拾吃饭,没看见一家子人累半死吗,感情是你们两个轻松了一下午。”

江满听着外头吵吵嚷嚷,便玩味一笑。没多会儿,姚二嫂端着一个高粱秆做的排子进来了。

江谷雨一看,赶紧起身拉开门,把排子接过来,笑道:“谢谢二嫂,哪能叫你给端来呀,你招呼一声,我自己去端,横竖我照顾我姐来的。”

“嗐,你是客人,我盛好饭,就顺手端过来了。”姚二嫂捂着嘴,压低声音笑,“你俩使劲吃,我瞅着,有人吃得不香,今晚家里怕得能省下两碗饭呢。”

要说江满眼下最发愁什么,不是别的,发愁吃饭问题。

不是吃不上饭,而是,你看看姚二嫂送来的晚饭吧,一小碟炒豆角,好像根本就没放油,一小碟蒜泥茄子,茄子清水煮熟切四瓣,浇上捣碎的青椒蒜泥,酱油都看不见几滴。

倒不是说针对她,老姚家,包括这个年代绝大部分普通人家,怕都是这么吃的。吃油也要票,一口人一个月三两油票,有时还不一定能买到,这是居民户口。

而农村是生产队榨油分配,一年到头生产队分给你家几斤油,你家一年就吃几斤油。姚家村所处的地域油料作物少,一口人一个月怕还划不到二两。

就这,大嫂二嫂还说江谷雨是客人,晚饭特意炒了两个菜,不然,老姚家晚饭几乎不炒菜的。姚老太本来就节俭到抠门,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姚家平常早饭晚饭都是咸菜一小碟,一大家子吃。

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腿,上辈子曾经也热衷减肥的江满只想赶紧胖起来。

人太瘦就没力气,营养不良,要这么下去,别说她有没有力气生孩子,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怕也跟个小耗子似的。

十四口人,其中六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什么东西能吃到她嘴里再说她上辈子就是孤儿,一个人过惯了,这么大家大口鸡毛蒜皮的生活真别扭。

江满咬着玉米饼琢磨,不行,得想法子另起炉灶。

晚上吃得玉米饼,第二天早晨便又降低了一个档次,吃的是兑了红薯面的玉米饼。

江满还是第一次吃到红薯面,玉米面比白面粗糙,金黄,口感硬,浓浓的玉米粉香味,她还挺喜欢的,红薯面则颜色发黑,发粘,有一股子红薯的甜腻。两样面掺在一起卖相很差,味道还可以,江满第一次吃,吃的个新鲜,能接受。

江谷雨一早晨起来洗漱收拾,看着姚二嫂做饭了,就主动去厨房把饭端来,红薯玉米饼就着玉米粥,农家黑咸菜和腌豆角。

江满刚吃完,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干啥呢,今天他们不上工”她问江谷雨。

江谷雨去门口瞅了一下,说姚老头带着两个儿子,要淘井。

今天上午生产队活不多,各家可以留人手干自留田,姚大嫂和二嫂吃过饭上工去了,一群孩子上学去了,姚老头带着两个儿子淘井,姚老太和姚香香也留在家里。

“姐,你说那个姚香香咋想的,十九了,初中毕业都好几年了,这会子看姐夫考上大学,又要回去读高中考大学,她以为大学就那么容易考”

“你管她呢,横竖折腾她自己。”

“姐,我看你早晨吃得不多,等会儿我就去给你再做点儿。你婆婆可真是个坏货,我刚才端饭时问过你二嫂,说家里鸡蛋和油都是老太婆管着,鸡窝里也不知有没有鸡蛋,我想给你蒸个鸡蛋吃。”

“家里养了十几只鸡,鸡蛋窝里肯定有。”江满一笑,“只要鸡窝里有蛋,你只管去拿来,吃不完就先放我们屋里,谁要说让她来找我。”

“对。”江谷雨点头,“姐,我也琢磨得攒一些鸡蛋,留着给你坐月子。”

“这天气热,你攒一两个月鸡蛋该坏了。”江满说,“拿了就使劲吃,别的也没啥营养品,买肉更不方便。”

姐妹俩聊着天,便听见院子里姚香香的说话声:“爹,你们三个人耽误一上午,能把这井淘干净不”

老大姚志国的声音:“我们三个人轮流提水,一上午肯定没问题。要是有压水管子,一会儿功夫就能把水排空,再出来的水就干净了。”

姚香香:“那还好。水缸里是二嫂今早去别家挑的水,等你们把井里的水排光了,不行再用干净水冲冲。咱家这几天都靠挑水吃呢,自家有井没法用。我听说跳井的人不是好死,水一淹,都憋得急屎拉尿的,这井水还不知有多脏呢。”

“那是,跳井还是什么好死法”姚志国接了一句,“村西头原先那口井,水可甜了,后来王老三媳妇跳井死了,村里就把那井填平了,谁还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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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老三媳妇,就是个泼妇。”姚老太哧笑的声音,“死了也作贱人。”

“姐,他们……”江谷雨一甩辫子站起来,脸都气红了。

江满倒没有动怒,就这么点水平,想气着她还不太够格。她伸手拉了下江谷雨。

“气什么,有本事让他们尽管说。你也别气了,先去鸡窝看看,给我做一碗荷包蛋。”

江谷雨到鸡窝一看,果然一早晨已经下了五个鸡蛋。她都拿了起来,就径直去厨房。

“你干啥呢”姚香香拧着眉毛质问。

“给我姐做饭。”江谷雨也不示弱,“医生交代了,她身体受了大亏,差点就没命了,要少食多餐,加强营养。”

“嘁,鸡蛋也是她能吃的她跳井寻死一回,倒还拽上了。”

江满一拉门,就站在门口,要笑不笑地问:“姚香香,看来我就不该饶了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跳井寻死了那不是你在公安面前亲口承认,是你把我推到井里的吗杀人未遂,哭着喊着求我饶了你,用不用我请公安同志来对个质”

“你……你别不要脸,不讲理。”

“呦,你倒是讲理了。”江满笑笑,“我出院回到家还没出门呢,也该出去走走了,用不用咱们去大街上讲一讲,看看究竟是谁不要脸,是谁不讲理这恶毒名声要是出去了,看看谁还敢跟你沾边。”

“你……娘,你看她!”姚香香气得红了眼,咬着牙喘粗气。

江满则抢在姚老太前边开了口:“娘,你看看香香,你真该管管她了,就她这样不长记性,说话都不经过脑子,这将来有些名声要是出去了,谁还敢要她嫁到婆家,怎么跟婆家人相处呀,别叫人骂她爹娘没管教。”

“都少说两句!”姚老太黑着脸喝斥。

姚老头瓮声瓮气地:“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

“爹,您这话倒是怪我了”江满反问,“我这可是为了她好。也就仗着她是我小姑子,这要换了别人,我可不会那么便宜了她。”

姚老太觉得抓住个机会,抢白道:“老三家的你少说两句,做儿媳妇的,还学会跟公爹顶嘴了,真是没一点规矩了。你爹和你大哥二哥,挨累一上午淘井,容易吗!”

“淘井也怪不着我。好好的我怎么到井里的,能活着谁还想死不成”江满抬手一指姚香香,“叫她淘呀,她作的孽,她杀人害命。”

“你……”

“我什么我你就会说这一个字了是吧”江满冷笑一声,“姚香香我告诉你,下回想惹我先过过脑子,管他是谁,想惹我最好都过过脑子。我大着个肚子,眼看着都不给我活路了,死过一回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脸色一冷,“下次我要是再听见谁阴阳怪调说道我,我就给这井里扔点老鼠药。横竖活不下去了我拉几个垫背的,谁不让我好过我拉谁一起死,不信你们一个个的就试试。”

姚老太差点气得晕倒。江满也懒得再理他们,看着江谷雨端碗从厨房出来,便若无其事地回屋里吃她的荷包蛋。

这要搁在往常,别说一顿吃了五个鸡蛋,吃一个,姚老太都得跳脚骂半天,可刚才被江满这一番敲打,姚老太这会儿气得肝颤肺疼又无可奈何,也顾不上她的鸡蛋了。

“老三家的现在……咋这个样子!”姚老头也没心思淘井了,蹲在井沿抽起了烟袋锅,老半天闷声说:“老大,回头给老三写封信。”

第12章 顾忌

想写就写,爱咋咋地。屋里江满还真有些期待,姚志华回来会是个什么表现。

吃完了一碗荷包蛋,觉得肚子里充实些了,她打算出去散散步。听医生说,孕妇适合散步锻炼,生的时候能更顺利些。

她找出一个布袋子,拿了两盒昨天买的饼干,让江谷雨陪着一起出了门。

今天大概因为生产队活儿少,让各家留人手干自留田,村里的人比平常就多了些。见江满出来,邻里邻居纷纷过来表示关切,江满也一一回应着。

“你这个傻丫头,咋就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呢,可不能想不开呀。”本家近房的三奶奶拉着她一脸担心。

“三奶奶,我其实……没想不开。”江满故意顿了顿,叹气,“至于我怎么进了井里差点死掉,就该问问我婆婆和小姑子了,好好的,我怎么就会带着孩子去寻死。”

旁人一听,这明显话里有话呀,一个个纷纷追问,江满也不说破,这年头好事不出门,横竖卫生院发生的事情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十里八村。

她就光叹气:“这也不用我说,邻里邻居谁还不知道呀。她们是我婆婆,是我小姑子,我能咋样,谁叫我眼瞎呀,嫁了这么个人家。”

听着一堆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指责姚老太虐待儿媳妇,江满扶着肚子,慢慢悠悠去了肖秀玲家。

人家救她一回,她得去表示个感谢吧

肖秀玲家说是邻居,其实跟老姚家还隔了几个门。肖秀玲跟她爹娘住在一起,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虽说儿子都三岁了,但因为结婚生孩子早,其实只比江满大了一岁。

也幸亏肖秀玲每天在家带孩子,没去上工。当日原主跳井,姚香香惊惶地大喊大叫,肖秀玲听见才赶紧跑过来救人。

江满走到肖家门口,敲敲木板门:“秀玲姐在家吗”

“谁呀”肖秀玲应声出来,一看是江满,便哎了一声,赶紧迎过来,“你怎么起来了”她匆匆走过来,“我昨晚刚听说你回来了,正打算去看看你呢。”扶着江满的胳膊迎她进去,一边提醒道,“你可慢着些,看你这身子笨的。”

“我没事儿,大难不死,死里逃生,鬼门关绕了一圈。”江满笑笑,“秀玲姐,要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我大概都死了埋完了。”

“别瞎胡说,怀着孩子呢,不许胡说八道。”

肖秀玲扶着她走进院子,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玩具,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看着她们。

“杨杨。”江满亲昵地摸摸孩子的脑袋,“这孩子真漂亮,长得也洋气。”

不是恭维,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大眼睛亮晶晶的,配上笑眯眯的小酒窝,收拾得也干净,明明只穿了件乡下常见的土布裤褂,却显得十分漂亮洋气。

漂亮的孩子多的是,可这孩子放在一堆农村娃里头尤其不同,用江满一百多年后的话说,胜在气质。肖秀玲把孩子养得好,再说人家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农村娃。

江满在原主的记忆中知道,小陆杨的爸爸是从首都来村里插队的知青,叫陆安平,村里人不了解底细,他也不提家里,私下有人说陆安平出身很了不得,父亲是开国元勋的那种。大革命运动,他父亲被关了,陆安平才来到这穷乡僻壤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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