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秋果还要坚持,话没出口,打了个喷嚏,他抹抹鼻子,连忙去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朱成钧抬了眼:“看什么?我没事。”
他这会儿看上去似乎确实恢复了正常,展见星到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九爷,你难过,可以说出来。”
朱成钧道:“我不难过。”
他这么说,展见星也不好说什么了,静静陪他坐着。
过片刻,秋果换完衣裳出来,小心地道:“九爷,展伴读,我去厨房要些姜汤来,虽是夏天,这雨也淋不得。”
朱成钧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他就去了。
“你爹死的时候,你难过吗?”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朱成钧忽然问道。
这问话堪称无礼,但展见星能理解一些他现在的心情,回答道:“当然难过。”
“怎么样的难过?”
展见星不太想回忆那个时候,可是又忍不住被带入了回忆之中,她出神了一阵,道:“我没有爹了,天塌了。”
“天不会塌的。”
展见星很快回神,微微笑了一下,释然:“对,天不会塌的。”
丧父以后的日子,她和母亲撑起来了。
“你现在想起你爹,还难过吗?”
展见星点头:“很难过,所以我不敢多想。”
失去亲人的痛苦往往不在那一瞬间,在于往后的每一个日夜,一抬头,一转身,那个人都不在了,永永远远再听不到他的一点声音。
“哦。”朱成钧往回倒在了椅子里,“那我不该问你。”
“没关系,我不敢多想,但也要想一想。”展见星道,“不想,我怕日子长了,我都不记得了。”
“忘掉比记得更难过?”
“是的。我记得,就好像他还在,虽然不和我在一起。”展见星往地面比划了一下,“可能在这底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温柔的笑,因为这个想法确实让她好过了不少,她读圣贤书,并不笃信鬼神之说,但有时候给自己留点安慰,并不是件坏事。
朱成钧望着她:“皇伯父也去这底下了吗?”
展见星摇头,指了指天:“皇上是真龙天子,和我爹不一样,应该是去上面了。”
“哦。”朱成钧仰起头,对着屋顶发了会呆。
展见星迟疑一下,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九爷,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脱,世人早晚都有这一天。你还有先生,还有我,还有许异,还有秋果,许多人都关心着你,陪着你。”
朱成钧喃喃道:“对,我还有你,你来陪我了。”
展见星试图纠正:“九爷,还有先生,还有许异——”
她肩膀一沉,朱成钧把脑袋歪了过来,整张脸抵上她的肩窝,她底下的话顿时便说不出来了。
她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僵硬地坐着——说实话,她不会劝人,陪着说说话还行,朱成钧倘若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提着心感受了一刻,好在肩膀处仍是干的,只有他头发上残存的水气侵染了过来,她慢慢放下心来。
“九爷,过去就好了,都会过去的。”展见星安慰着,这话语很贫瘠,但是她自己的经验。
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熬着,等过去。
朱成钧动了动,似乎从喉间出来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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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又是一年春。
时光走过了一年半,邸报上年号从洪熙改成了元德,大同走马上任了新知府、新知县,从上至小都是剧变,但落实到每一个小民头上,日子又似乎一切照常,不论龙廷上坐的是哪个皇帝,他们都得奔忙自己的生计,更关心田里的青苗青了又黄。
对朱成锠来说,也没什么变化——他仍旧做着他的光头宗室。
这就尴尬了。
倒也不是朱宣钦格外不给他这个堂兄面子,新帝登基,照例大赦天下,当初代王府就是这么赦出来的,依正常程序,这会儿还他一个王位,似乎正在情理之中。
怪只怪朱成锠自己出了个昏招。
那一年他正在为李蔚之自杀的事头疼,忽然听见皇帝驾崩,如闻仙音,全身的劲都懈了下来,天子更迭之际,谁还有空理会一个小小县令之死?
他这番推测没错,整个京城在严密又紧张的运转之中,连御史都没空来参他,而等到之后,之后自然也就算了,以畏罪自尽结案了事。
朱成锠千不合万不合,在松懈忘形之后,为了讨好朱宣钦,把好形象印到不相熟的朱宣钦心里去,他上了书,诚恳地表示想进京为皇伯父奔丧哀悼。
态本身没表错,但表错时间了。
内阁为什么隐瞒皇帝丧讯一个多月不发?为了防汉王啊,汉王的封地可比在南京的太子离京更近。汉王是什么?藩王宗室。
朱成锠呢?也是宗室。
不管他是不是像汉王一样有反心,在这个时候表示要进京,大同本身又离京城那么近,他这封书一上,都马上挑起了朝廷犹在紧绷的心弦。
于是,他成功把自己的王位“黑”掉了。
于展见星来说,她暂时没空理会那些了,料峭春风中,她和许异站在了县学门口,等待着入场。
他们将迈上漫漫科举征途的第一关,小三关中的第一关:县试。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剧透一点点:不会有土木堡,我写不了这个,败家子一下子把大明精锐全送进了锅里,我写的过程就能气死。我们小虐怡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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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直接开时间流逝,想了想,还是把上章的结尾添上去,让情感充沛完整一点。
小九已经将友情给了星星,现在亲情也寄托了一部分,等到将来,大家懂得,星星还将承担起爱情。
在这样三合一的完全寄情之下,小九不要说狂野到三十岁,八十岁他都不会消停的。他大概会像恶龙看守宝藏一样看着星星。
星星:……累到脸瘫。
第49章
大同作为一个军事重镇, 在文事上就相对弱了点,不说比那些科举大省,就是在山西行省内部排, 历年所中进士及举人也是倒着数的,不但不及平阳及太原两府, 连不大有名气的泽州都能压它一头。
此刻在县学门口排队的考生们也就远不如展见星在江南曾见过的那样壮观, 拢共两百来号人, 大多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过三十岁以上的就少见了, 这是因为大同作为一个文风不盛之地,科考这条路本来就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考个几年,发现没戏,就爽快放弃另谋生计去了。
考生虽不多, 但都年少,少年人心房不重,现场便也很热闹, 许多人排着队就和前后搭起话来了,你问问我的年庚,我问问你哪个乡的, 叽叽喳喳,没个停歇。
许异也是好说话的, 探头和前面一个少年交流起来,展见星默默站着, 她穿着一件月白夹袍,因浆洗过好几水,显得半旧,看去便是一个普通的贫寒少年。
但她寡言的沉稳在这些嗡嗡的考生里又显得出挑,这出挑在于,会莫名地觉得她书读得很好。
“喂,你是不是叫展见星?”
等待的间隙里,展见星没事做,正在脑子里随便想一句四书自己给自己出题破题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鬼鬼祟祟的低问。
她停了思路,转头,只见身后是个十七八岁的胖大少年,因他这个体貌惹眼,展见星可以确定原来排在她后面的不是这个人,不知他怎么临时挤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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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头:“我是。仁兄有事吗?”
胖大少年往她身前凑了凑——展见星不惯与陌生人距离这么近,要往后闪躲,胖大少年一把抓着她手臂把她扯回来:“等等,我有点发财的事和你商量。”
展见星:“……啊?”做生意跑错场了吧?
胖大少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周围的人都投入地各自说着话,放了心,低声道:“是这样,我其实书念得不错的,但我有个弱点,不擅长破题,等会儿进去看到试题以后,你帮我想个破题——”
他见到展见星的目光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开口想说话,忙加紧道,“不叫你白帮!我给好处!你开个价,十两?二十两?都行。我到时候把脚往前伸伸,你听我咳嗽,机灵着点,把破题的小纸条塞我鞋里就行。”
展见星整个凌乱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科考可能会出现舞弊之事,但再没想到考场还没进,先被人明刀明枪地找上来了。
“不行,我不能帮你。”她先明确拒绝了,又忍不住问,“你知道座位号了?”
考生的位次连同姓名是一起印在答卷上,拿到答卷的那一刻才会知晓自己的位次,这胖大少年言之凿凿地把整套作弊程序都想好了,还直接找上了她,显然,对于他们两人的座位号都提前知道了。
但,知道的时间应该不长,不然打听到她家里去和她商量,比在这熙攘的大门外要安全多了。而且,他只能通过这种现场作弊的方式,也可见他并不知道试题,这个座位号大概只是买通小吏一级的人才得来的。
展见星想通了,心情平静下来。
胖大少年还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泄露了,露出得意之色道:“不错,我告诉你,我爹和陈县丞是同桌饮酒的交情,都很熟的。你帮我一回,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展见星有点无语,县丞只是佐贰官,吹牛都不敢吹个知县,何况同桌喝过酒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交情了?
她摇头:“我不能帮你,你用舞弊的手段,对别人不公平,谁读书也不容易。”又带点警告地道,“何况,县试都要这样,你后面的府试院试又当如何?难道还要去买通府衙的人乃至大宗师吗?”
“那就跟你没关系了。”胖大少年道,“你帮我这场就行,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是不是嫌钱少?我告诉你,二十两真不少了,看你这副样子,你家一整年未必赚得了这么多。不然三十两,三十两行了吧?再不行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了——哎呦!”
他被从人群里直踹出去,肥壮的身躯砰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一时懵了。
周围考生们哗然躲避,让出一小片空地来。
许异转头,吓一跳:“呀,这是怎么了?九爷,你怎么来了?”
他发现了出现在展见星身边的朱成钧,旁边还跟着秋果,秋果笑道:“展伴读,许伴读,你们今天县试,爷跟先生请了假,来送送你们。”
“哦,哦,多谢九爷,不过那个——”许异指向在地上才反应过来开始叫唤的胖大少年,“他怎么回事啊?”
怎么一来就打人呢。
秋果道:“他好像在欺负展伴读。”
欺负就欺负,好像又是怎么回事——许异更糊涂了,又忙关心地看向展见星:“见星,你没事吧?他干嘛了?”
“谁欺负人了!哎呦,你敢打我,有种报上姓名来,我叫我爹找你算账,哎呦——”
秋果笑嘻嘻应道:“好呀,叫你爹到代王府来,九爷等着他。”
胖大少年:“……!”
周围人等齐齐变色,哗地又后退一截,把小片空地变成了大片。
代王府,大概相当于他们的童年噩梦故事,大人从小都是这么吓唬他们的:再不听话,叫代王府把你抓走!
这会儿居然见到活的代王府中人了。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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