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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见星闻言看了一眼朱成钧——下手没轻重这种事,大概是代王府祖传。

朱成钧马上察觉到了,在桌子底下把她的脚踩住:“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的。”

展见星飞快抽脚:“我也没说你,九爷,你别总乱踩人,把我的鞋都踩脏了。”

“脏了脱了,叫秋果给你洗。”

正好进门的秋果:“……”

展见星无奈道:“别给秋果找事了,他又没做错什么。”

秋果嘿嘿笑着绕过来:“还是展伴读体恤人。”转向朱成钧道,“九爷,大爷那边又有新文了。”

“说。”

“大爷不知怎么想的,派了人去县衙送奠仪,被李太太和李衙内大骂着撵了出来,李衙内还上手揍了去送东西的小泉两下,把他帽子都扯脱了,小泉光着脑袋回来,从进府就抱怨上了,说李家人不识抬举。”

许异吃惊道:“这时候去送奠仪?那怎么可能不挨打。”

简直照人心窝子踹去的,李家人要是忍得下这口气才不正常。

展见星微微摇头:“大爷真是——他这奠仪哪里是送给李家,根本是送给别人看的,李家打人,也许还正中他的下怀。”

许异也明白这个道理,咋舌:“大爷心眼真多。”

朱成钧开口,简洁评价了一下他大哥:“马后炮,晚了。”

谁比谁傻呢,李家是真死了人,他叫个下人去装模作样就想挽回风评?没这么便宜的事。

他要是肯纡尊降贵亲自去一下,还能加点分量。

秋果幸灾乐祸地道:“反正大爷要倒霉了。”

**

朱成锠确实惴惴不安。

他借满城口舌压垮了李蔚之,李蔚之现在用自己的命反将了他一军,他不能还以同样程度的颜色,只能大量撒人出去,把李蔚之的死往畏罪自尽上靠,尽力撇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

能不能奏效,他决定不了,圣心归属于皇帝。

京城方面却迟迟没有反应。

不但对李蔚之的自杀没有反应,连之前对李蔚之的贪赃渎职案都没有反应。照理说,这么近的距离,钦差早该派下来了,李蔚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朝廷为他争持不下。

未知的等待最令人烦躁,而大同这时候也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知府高升了,知县自杀了,堂堂一个府城,居然没有了坐堂官,民政方面的权力出现了一个无主的状态。

对,连新的知府也没有委派下来,这绝不正常。

民间惘然无知,小民们每日仍然忙忙碌碌,为自己的生计操持,除了暂时不能去衙门告状有点麻烦之外,一时都还没有多想什么。

上层却已经整个骚动起来了。这也是赶了巧,若是别的地方,地方官都安在,还不会让人这么快察觉其中的不对。

京里一定出事了。

这是大同现存所有官员们的共识。

或明或暗的各路人马往京里撒去,朱成锠有切身利害在,尤其使劲,而费尽力气,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帝大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这看上去似乎还好,因为大朝本来就不是天天就有,而不那么正式的小朝会一直照常,只是听说皇帝龙体微恙,所以地点从惯常的文华殿移到了乾清宫里。

内阁的几位学士仍然能见到皇帝,将一些政令带出来。

皇帝病着,不想见太多人,一些中枢之外地方上的政务延后处理,似乎都说得过去。

但细想,又仍觉有些违和:大同不是普通地方,是边关重镇。

京里到底是怎么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皇帝是怎么了?

诸多压抑不住的猜测开始在大同上空飘散出来,直到时间来到了六月中旬,一声丧钟惊动了天下。

皇帝早已于上个月十三日心疾发作,未及抢救,骤然离世。

山陵,崩。

太子远在南京,汉王虎视眈眈,内阁的大学士们因此秘不发丧,伪装一切如常,直到太子从南京赶回,才将皇帝驾崩的丧讯公布出来。

太子朱宣钦躲过了叔叔汉王的暗算,顺利登基,稳定了政局。

**

六月暴雨如瀑而下,东三所的屋顶上,朱成钧摊开手脚,静静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我有点想哭。。但请大家不要难过,就当胖皇帝是历史上的仁宗吧,之前的小天使猜得对,本文皇帝的更迭基本跟随了历史。我之前没回答,因为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让他多活十来年,把儿子的寿数活掉,最终还是决定算了,那样会带来很多问题。

仁宗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在位只十个月也留下了圣名,他若有知,也无憾了。

接下来,少年们就要长大了。

第48章

从得到丧讯的那一刻起, 楚翰林就停了课,将两个伴读放回家去。

大雨久久不歇,溪流般的雨幕从屋檐上砸落下来, 徐氏望着门外阴沉的天气,心中忐忑, 道:“皇上怎么去得那么突然呢, 不会出什么事吧?”

展见星搬个板凳坐在旁边, 她亲眼见过皇帝, 还受过他的赐药, 此时心中闷闷的,勉强压抑住了,安慰徐氏道:“娘,没事。太子殿下已经赶回来了,京里有人做主, 乱不了的。”

徐氏叹了口气:“唉,这就好。”低头继续缝起一件素衣来。

皇帝驾崩,天下素裹, 徐氏丧过夫,当时的孝服还在,翻出来穿上就行了, 展见星这三年长了个,从前那件已经穿不下了, 只能现做。

好在素服不需要做得精致,粗针陋线, 缝出个形制便行了。

哗啦啦的雨声中,徐氏做好了,叫坐着发呆的展见星站起来试一试。

刚罩上身,劈啪脚步声响,一个湿淋淋的人迎头撞进门来。

徐氏唬了一跳,险些把还连在素服上的针戳展见星身上去,再定睛一看,才认出来竟是秋果。

秋果已淋成了个水人,跑进门时眼都睁不开,呼呼先喘着粗气。

“这孩子,这种天往外跑,怎么也不打把伞?”徐氏忙转身去拿了布巾递给他。

秋果胡乱擦了一顿,才缓过气来,道:“婶子,我出门时带了伞,遇上一阵风刮跑了,我没空追,只好就这么跑来了。”

展见星问他:“九爷怎么了?”

“展伴读一猜就是。”秋果冲她点点头,“这么大的风雨,九爷上了屋顶,不肯下来了。我找楚先生去劝都没用,再要求别人,我们这位爷在府里哪还有说得上话的人呢?没办法,我才厚着脸皮来这了,请展伴读去一趟,劝劝九爷。”

展见星一惊,又觉确是朱成钧能干出来的事,她就扭头向徐氏道:“娘,我出去一趟。”

徐氏看一眼外面,心中很担忧,但也知道这时候拦不得,只能连忙转身去找伞。

展见星接了伞就要走,徐氏想起来,又忙道:“等一等,针还在!”

匆匆把素服上的针取下,打了个结收尾,徐氏捏着针,满心不舍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没入了风雨之中。

风雨如晦,如天泼地。

单薄的油纸伞起不了多少遮蔽作用,等走到代王府门前的时候,展见星的衣衫也湿了一大半。

她再湿,比不上朱成钧。

离老远秋果就“哎呀”了一声,然后伸手用力指着:“展伴读,你看,九爷还在上面!”

雨幕朦胧,展见星眯眼看去,只像是屋顶上有个什么障碍物,等再走近十来步,才能认清是个人。

虽然已经知道,她还是又一惊:“这都多久了,该生病了!”

“可不是嘛。”秋果哭丧着脸,“都怪我没用,劝不听爷。”

展见星加快脚步走到屋檐下仰头,大声道:“九爷,雨太大了,你快下来!”

屋顶上毫无反应。

朱成钧无遮无拦地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任由暴雨冲刷过全身。

展见星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喊来一个眼神,她不费劲了,直接问秋果:“有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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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果为难地道:“有倒是有,我先前也想爬上去,但才架过去,就叫九爷踹倒了,爷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我怕勉强狠了再出大事。”

展见星道:“不妨事,你拿来。”

秋果答应一声,跑到廊下角落去,他才用过,梯子就在那里。

湿漉漉的竹梯一架到屋檐就被朱成钧发现了,他终于直起身来,往下看了一眼。

展见星已经在往上爬,竹梯沾了水没空擦,很滑,梯子上没法打伞,豆大雨点打得眼睛也睁不开来,她一概不管,只是一节节阶梯上去。

秋果紧张地在底下使劲扶着——他怕朱成钧情绪失控,又一脚踹下来。

展伴读这个瘦弱的身板,可禁不住摔的。

展见星快爬到顶端的时候,朱成钧终于动了。

他坐起来,靠近了屋檐,掉转身往下一沉,抱住朱红的廊柱一下滑到了地上。

展见星在梯子上,感受着脸被雨点砸得生疼:“……”

“展伴读,你快下来吧!”秋果大喜,在底下叫。

展见星郁闷地一节节又踩下去。

朱成钧没进屋,在廊檐底下看着她,表情非常平静,无悲无喜。

他整个人像从河里捞出来的,单衣紧紧贴在身上,站那里直往下滴水,展见星看他一眼就皱了眉:“你到底淋多久了?快进去换衣裳。”

秋果匆忙把梯子放到一边,又急急去找干衣裳。

展见星把朱成钧拉到屋里的时候,他已经手脚很快地抱了两身出来:“展伴读,你也湿透了,快换一下吧。”

两身衣裳都是朱成钧的,展见星犹豫一下,没了风雨后,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那种冰凉的感觉更鲜明了起来,她也怕生病,就答应着接了过来,躲到她睡过一晚的小书房里去换。

秋果忙着帮朱成钧换衣,朱成钧自己无知无觉的一副木然之态,没人多问她,她顺利地换好了,又把头发用布巾简单擦了一下,收拾好了,重新走出来。

朱成钧身量比她高点,袖子有点长,她一边把袖子往上卷,一边去打量朱成钧。

朱成钧也换好了衣裳,他坐在椅子里,没穿鞋,赤脚踩在地上,秋果要拿布巾替他绞一下湿透的头发,他伸手夺过,终于开了口:“不用你,换衣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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