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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才沐浴过,她一头乌发披散而下,发尾微微有些湿,更衬得肌肤透白,嘴唇艳红,有一种柔软而秾艳的美丽。

直到这时候,宋晚玉才想起问了一句:“对了,听管家说,我不在府的时候,秦王.府送了人来?”

“是。”侍女垂首应声。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有些好奇了:“我瞧管家吞吞吐吐的,可是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侍女轻声道:“奴婢听说,那人是被抬进来的,之后也一直昏昏沉沉的,管家是忧心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呢。”

宋晚玉听了,不觉更是讶异:二兄做事一向周全,总不至于送个残废过来吧?

这么一想,宋晚玉倒是挑了挑眉:“算了,去看看二兄给我挑了个什么样的人。”

侍女自是点头应了。

因着宋晚玉深受圣宠,她的公主府十分宽敞,足占了大半个坊。

管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把那人安排在了极偏僻的西院,宋晚玉走着过去都要好一会儿功夫,差点就把她才兴起的一点儿兴趣都给耗尽了。所以,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心里还在思忖着:二兄眼光一向好,这时候送人过来,想必是不错的........

她心里想着兄长的那些事,心不在焉的往里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怔在了原地,如同雕塑般的一动不动。

这一瞬间,仿佛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忽然间从天而降,砸到了她的头上。

她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榻上男人熟悉而又陌生的侧脸。

几乎忘了眨眼,险些忘了呼吸。

第2章 疾风劲草

直到眼泪滴落下来,宋晚玉方才从那种梦魇般的情绪中挣扎着醒过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脸上湿漉漉的,全都是眼泪。

因为怕惊动屋里的人,她用力咬住唇,屏住呼吸,跌跌撞撞的从屋里退了出来,伸手合上门,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

直到房门合上,宋晚玉用背抵着门板,这才闭了闭眼睛。

眼泪总算止住了,可她胸膛里的心跳却仍旧鼓噪——就像是有人将她的心捏在掌中,使劲的捏着,像是想要从这颗心里挤出沸腾的心血、剐出鲜热的心尖肉。

宋晚玉闭着眼不出声,周遭的一切似乎也都静默了下来,安静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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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那个引路的侍女见此情况也是脸色惨白,死死的低着头,屏息敛声,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公主。

幸好,宋晚玉很快便寻回了自己的理智,心头那汹涌而来的心潮也终于止住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转头看了眼一侧的侍女。

宋晚玉生得极似元穆皇后,瑰姿艳逸,绰态多姿,堪称是容光摄人,令人不敢久视。尤其是,她生了一双形状极美的凤眸,眼角微微上挑,便是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含笑,带着一种勾魂般的情态。

然而,此时,她的凤眸含着泪,眼珠近乎赤红,目光尤其吓人。

侍女被看了一眼,后背也跟着泛凉——就像是面对暴怒的野兽,哪怕是无意的越界或是冒犯都可能会招来对方的暴怒,被人用利爪撕破。这种面对危机时本能的畏惧令她更加谨慎,不敢抬头,不敢出声,甚至大气也不敢出。

幸好,宋晚玉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珍珠,”她开口唤了侍女的名字,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便又清了清嗓子,一面想,一面吩咐道,“你替我去传个话,派人请太医过府......”

适才推门进去时,宋晚玉情绪激荡,只匆匆一瞥便退了出去,心里慌得不行。但她到底还是看清了,此时稳下心神回想便已觉出不对:榻上那人脸上有伤,面色似乎有些苍白,显是情况不大好。偏对方正躺着,身上还盖着被子,适才那一眼也看不出他到底如何了,也不知他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受伤了?

所以,还是要请太医过来看看,而她也得亲自去一趟秦王.府,问个清楚......

想起先前管家说的“那人身子似是不大好”,以及珍珠说的“那人是被抬进来的,之后也一直昏昏沉沉的”,宋晚玉便觉得心口仿佛火烧一般的难受——那人武艺高强,素来敏锐,可适才她推门进去却没有半分反应,情况肯定比她想得更糟糕。

宋晚玉越想越是心绪纷乱,一颗心仿佛也被人撕成了两半,一半想要进去守着人,一半想要先去秦王?府问个清楚.......

只是,近乡情怯,近人情更怯。

宋晚玉忽然见着了那人,心头百感交集,又痛又酸又苦又忧,竟有些不敢去面对那人——否则,她适才也不至于就这么仓促的退了回来。

所以,她很快便下了决心,平稳了下呼吸,开口吩咐:“让人看好这里,等太医来了便叫进去看诊,要用什么药只管去库里去,你就守在这里,别叫旁的什么人进去打扰.......”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来。”她必须要先去秦王.府,问个清楚,顺便也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面对那人。

话虽如此,人心总是不受控制的。宋晚玉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看,看着那扇已经被她合上的房门,神色有些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珍珠自是恭谨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宋晚玉微微颔首,稍稍理了理自己的仪容,抬步便往马厩去,生怕再拖下去,自己一时克制不住便要回头去屋里看人。正因如此,她走得甚是匆忙,都顾不得换身衣服,从马厩里牵了马便往秦王.府赶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沉了,将要入夜。许多人家已开始要用晚饭,策马从街头过时还能看见袅袅炊烟,以及屋舍里飘出的烟火味,时而还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然而,旁人的欢乐无法感染此时的宋晚玉。她冷着脸,一路策马疾驰的赶到了秦王.府。

秦王.府的人自是认得这位公主,连忙迎了上来,眼见着这位公主自己翻身下了马,抬起手上的马鞭就是一甩。

马鞭打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惊起许多尘土与砂砾。

下人立时肃然,上前行礼,再不敢说什么闲话,只恭谨问安。

宋晚玉那张绝艳的脸已被夜风吹得微微发白,仿佛是上好的白玉,无暇且坚硬。只有她的眼角微挑,还有些红,仿佛是春日湖水上飘过的一缕桃红。然而,她的神色近乎冷漠,此时手持马鞭,直接问道:“我二兄呢?”

下人见宋晚玉这般形容,皆知这位公主今日心情不好,只怕是不好惹,忙迎了她往秦王书房去。

秦王正在书房写字,见着妹妹手持马鞭、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手上的笔都顿了顿。

这一顿,笔尖的墨汁滴在上好的宣纸上,好好的一句“疾风知劲草”的草字就给毁了。

好在,秦王到底是秦王,面色不变的搁了笔,抬头朝着刚入门的妹妹笑道:“有话说话,你这副样子是做什么?谁又欺负你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宋晚玉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问道:“是你把他送到我府上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兄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秦王似乎有所预料,英俊的脸上神色不变,只回了一个字:“是。”

宋晚玉沉默片刻,伸手去擦眼里那马上就要溢出来的眼泪,低声道:“他不是死了吗?怎么,怎么就到了你手里?还变成了那样........”

秦王见着一向要强的妹妹低头擦泪,不禁心下一软,便要上前安慰她。

然而,此时的宋晚玉就像是警觉心极强的小动物,在兄长走近的那一刻抓紧了自己手上的马鞭,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步子。她竭力仰起头,绷紧下颔,一字一句的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秦王看着她,有些无奈,接口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是从突厥那里把人救出来的。原想着相识一场,他以往也算是个英才,待得养好了伤,或可一用。谁知,他伤势太沉,偏还心如死灰,不太配合.......”

说到这里,秦王眉梢微抬,叹了口气:“我想了下,便叫人送去你府上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霍璋?”

听到“霍璋”,宋晚玉眉心像是针扎一般的蹙了起来,那种久违的心痛又跟着沸腾起来,眼里好似针刺般,险些又要落泪,使得她只能竭力的吸气呼气,克制着自己那要即将决堤的情绪.....良久,她才勉强压下心头的诸多情绪,抬起眼去看秦王,眉睫濡湿,眼眸深黑,寒声反问道:“谁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秦王面色不变,只玩笑般的说道:“我记得,你在洛阳住过几年,那会儿霍璋名声正盛,每一出行,街头巷尾都是围堵他的姑娘........偏你还总爱往外跑,最后竟还跟萧.........”

宋晚玉听他提起洛阳,不由也想起当年,微微有些恍神,直到听到那个“萧”字,她才醒过神来,出声打断了秦王的话:“二兄慎言!”

秦王不以为然,抬眼看着她的神色,状若揶揄的道:“就你这样子,还说不喜欢......”

宋晚玉咬了咬唇,算是默认了喜欢的事——他们到底是兄妹,许多事都是瞒不过彼此的,更何况她的这位二兄素来聪慧明达,闻一知十,既知道了那些事,她此时的否认只不过是徒惹笑话。

但是,宋晚玉只是还是有些怀疑:“二兄你真有这样的好心?”

闻言,秦王不禁一笑。

天子与元穆皇后所出的三子一女里,若以容貌论,应以秦王与宋晚玉这两人最是出众。元穆皇后最是看重容貌,当初还因着齐王生得貌丑而嫌弃过这个亲儿子,自然也最是疼爱秦王与宋晚玉。他们兄妹年岁上又只差了两岁,小时候自然极是亲近的。

宋晚玉记得自己小时候,元穆皇后就喜欢带着她和二兄出门,一手搂着一个,洋洋得意的与人炫耀:“真乃‘芝兰玉树,生我庭阶耳’!”

然而,直到此时,宋晚玉方才发现:白驹过隙,不知何时,当年那个爱吃糖糕、爱与她玩闹的小兄长也已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的五官渐渐长开,棱角分明,眉目深邃,一笑间便如神剑出鞘,威势凛然,锋芒毕露。

然而,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他的目光还是带了些微的温和:“明月奴,我只你一个妹妹,总还是盼你好的。更何况,我能救得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他在我手上,不过是个废人;到你那里,或许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

宋晚玉仍旧是不肯全信,她寸步不让的与对方对视,咄咄逼人的问道:“还有呢?”

“还有?”秦王咀嚼着这个字,沉默片刻,忽然摇头叹息,意态复杂,“明月奴,你应还记得霍璋当年是何等的风光。当他策马自洛阳过时,雄姿勃发,万人敬仰,多少女郎翘首以盼,为他辗转反侧.......”

“可他如今却只是个躺在病榻上,甚至下不了床的废人。”

听到“废人”两个字,宋晚玉仿佛是被鞭子抽了一下,脸都白了,她握着鞭子的紧得出奇,玉白的手背因此而迸出青筋,骨节泛青。

她看上去,简直是想把鞭子甩在秦王那张英俊的脸上。

然而,秦王却是话锋一转,轻声道:“当年,我与他并称双壁。你看我如今风光,岂不知我来日也许也会落到与他一般的境地。”

“或者更糟也不一定。”

第3章 山寺桃花

秦王这话,乃是宋晚玉此前从未想过的,不由怔了怔。

秦王以目凝视她,轻声道:“明月奴,你和三弟他们总是心向着大兄,觉得他为嫡长,当为太子,当承基业,连朝臣都拿正初、景升之事力劝阿耶。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来日大兄登基,我将何以处之?那些与我一同征战沙场的将领们,他们又该何以自处?”

“.......有些事,我亦不得已而为之。”

宋晚玉看着秦王,一时竟也无言,只得沉默。

见她神色怔怔,秦王反倒笑了,摇了摇头:“罢了,这些事与你无关,是我不该与你多说。总之,我把霍璋送你府上,便是送你了。”

对着妹妹,秦王倒是难得的耐心,温声与她道,“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肯婚嫁,若你也如那些贵女般在府里养几个美人,自己快活,我也不会多说。可你一直孤零零的,始终郁郁........”

说话间,他叹了口气,抬手按在宋晚玉的肩头,不无宽慰的道:“至于霍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派人去查。或者,你可以直接问他,也不必想太多。”

宋晚玉肩头微动,到底没有避开他的手掌,只点了点头,垂下眼去,仍旧是满腹心事。

只是,既然秦王也不知道霍璋究竟出了什么,宋晚玉也不想在这多留了,这便起身准备告辞,回府去看霍璋的情况。只是,她才走到门边,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秦王,试探着问道:“二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难得见她这般小心,秦王不由挑眉,随口道:“你问。”

宋晚玉抬起眼,目光灼灼看着秦王,语气里还有些迟疑:“适才二兄你也说了,也许来日你也会落到与他一般的境地——所以,如果你身处如此境地,你会希望旁人何以待你?”

这种话,要不是亲妹妹问的,秦王真能把问话的人给抽死。

不过,既是亲妹妹问的,秦王也只能回她一句:“你这做妹妹的就不能盼兄长点好的?”

宋晚玉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厚着脸皮道:“这话不还是你自己说的吗?”

秦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心胸开阔些,不与自家妹妹计较,只一板一眼的道:“若我真有此一日,我宁愿自己早些死了——死在战场上,也算是牺牲。若我运气差些,落到那地步还不死.......”

宋晚玉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秦王脸色转淡,语声亦是极淡:“.......平常以待便好,最好是不认识我,不提往事,不提未来,让我清清静静的活完接下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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