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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年纪太小,她不敢托付给汝王、荣王那群年纪小些的熊孩子,托付给岐王与益王等年纪大些的又觉得太过烦扰他们了。倒是可以让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和仙游长公主带着他顽,横竖也不过是坐一坐冰车罢了。几位长公主常来坤宁宫,不仅与大侄儿很熟稔,对他也很是喜爱。

朱厚照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他还依稀记得去岁上元节前后,娘带着他与姑母们一起去西苑冰嬉。那时候的他只能坐在姑母怀里坐冰车,今年怎么也能自己坐了罢——很遗憾,他猜错了。由于年纪太小,他今年依然与去年的待遇一样,只能坐在姑母们怀里顽耍。虽说他有些不满意,可怎么也比待在坤宁宫好顽多了。等到明年,他一定会带着妹妹一起来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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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休沐结束后,朱祐樘并未告假,而是回到了乾清宫处理积压的朝务。见皇帝陛下没有使出当年的借口,内阁与诸臣无不松了口气。说实话,如果陛下真要告假,他们怎么也拦不住。即使徐溥不是刘吉,也绝不赞同那种丝毫不给皇帝陛下面子戳穿他的借口的举动。

而这时候,兴王朱祐杬上了折子,请求拜辞祖陵。在就藩之国前,每一位藩王都须得前往诸位先祖陵墓前祭拜,他自然也不例外。朱祐樘准了他的折子,派了以王链为首的锦衣卫护送他前去。原本该带着王妃刘氏同去,但刘氏身怀有孕,外头又天寒地冻,朱祐杬便独自一人去了。

数日后,他终于从祖陵归来,也正好赶上了小侄女的满月宴。兴王夫妇二人坐在帝后下首,刘氏几乎是眼都不挪地端详着皇嫂与小侄女,轻声道:“嫂嫂这一回也调养得不错,瞧着竟像是气色更好了几分。小侄女也生得漂亮,依我看,足有五六分像嫂嫂。”

朱祐杬瞧了瞧满殿撒欢的大胖侄子,又看了看笑得格外可爱的小侄女,心底纠结了一会儿,便果断地偏向了小侄女。“王妃,依我说,咱们头一个孩子若是闺女便再好不过了。”淘气顽皮的儿子还是晚些再来罢,他更喜欢乖巧可爱的闺女。若是生了个熊儿子,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后悔。

刘氏横了他一眼,轻嗔道:“儿子女儿不都一样么?更何况,大哥儿都已经说了,皇嫂腹中的是妹妹,我腹中的是弟弟。事到如今,咱们哪有甚么法子让肚子里的孩子再变回女儿?”说实话,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不在乎,都觉得很欢喜。有了自家的孩子,就不必眼馋太子侄儿与仁和长公主所出的外甥了。

满月宴很是热闹,与朱厚照当初的满月宴相比几乎不差甚么,足可见帝后对女儿的疼惜。前来参加宴会的皇亲国戚们自然也不会不识相,说甚么皇子比皇女更好些之类的话。就连周太皇太后亦是一直乐呵呵的,将曾孙女搂在怀里始终舍不得放开。

“母后,儿臣犹记得,当年在大哥儿满月宴上,正好提起了祐杬选妃的由头。这一回不若喜上加喜,说说祐棆与祐槟的婚事罢。”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王太后笑道,“他们俩年纪相差不过两个月,前后成婚也合适。”

其实,朱祐槟的胞弟朱祐楎与他正好是年头年尾生的,两人相差不足一岁,也能开始准备婚事了。当初一并选王妃的时候,其实也给朱祐楎择定了候选王妃。但一年内办两场亲王的喜事已经是紧赶慢赶了,只能将他的婚事往后挪一挪。而且,张清皎私下也与她提过,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将在今年择驸马,最迟明年将她们嫁出去。孩子们年纪相近,婚事可不是得稍稍错开些举办么?

人群中,邵太妃与张太妃听得,瞬间神色便有些变了。不过,她们的神色变幻只在那一刹那,下一刻便都恢复了原本笑容晏晏的模样,紧跟着谢过王太后替两个孩子打算。王太后是嫡母,由她提起此事确实也合适些,先前也曾给过她们暗示。但邵太妃不信任她,张太妃又舍不得孩子成家后紧跟着就要就藩,多少都觉得有些意外。

周太皇太后颔首道:“棆哥儿与槟哥儿也都十七八岁了,确实该成婚了。皇后既然已经出了月,这事儿便交给你来办罢。比照之前杬哥儿的婚事即可,只是他们俩成婚的地点须得考虑一二。”亲王成婚通常在诸王馆,但如果两人婚期太近,怎么也不可能折腾着前头那个赶紧搬走腾出地儿来。因此,至少得收拾出一座大小与诸王馆相当的宅子备用。

“祖母放心,这两桩喜事,孙媳定会好好安排。”张清皎笑盈盈地应道。

宴席结束后,众人各自回宫回府,而岐王朱祐棆、益王朱祐槟即将成婚的消息也悄悄地散开来。对于这两桩喜事,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南苑里教养了两年的两位未来的亲王妃终于盼来了婚期。虽说教习女官对她们一直都不错,服侍她们的宫人内侍也很用心,时不时还能见着家人,可在南苑里待了这么久,小姑娘们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如今好消息传来,她们终于能够定心了。便是朱祐楎的王妃没有得到好消息,见两位小伙伴即将成为嫂嫂,也觉得自己许是不日便能等到了。

邵太妃亦是难掩喜色,回宫后便对朱祐棆道:“我的儿,为娘盼了这么久,终于将你的婚事也给盼来了。你兄长眼看着便要就藩了,我这心里一直都空落落的。你若娶了媳妇,我身边也能热闹些。”

“娘放心,儿子与王妃一定会好好孝顺娘。”朱祐棆笑逐颜开。朱祐杬与刘氏,以及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朱祐枟都笑着恭贺他,还说过两日便会挑些礼物给他送过去。朱祐棆含笑谢过了他们,端的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这时,也不知邵太妃忽然想到了甚么,复又满面愁容,红着眼眶道:“只是你既已经娶妻,指不定甚么时候就会像你兄长一样离开京城就藩……唉,为娘心里虽然百般不舍,可就藩是祖宗的规矩,谁都改不了……”

朱祐杬愣了愣:当初母亲不是说,让他就藩是担心他的安危,所以不得不为之么?!她不是说,但凡有一丝转圜的可能,她都不忍心割舍他这块骨肉么?!祐棆又不曾试图夺嫡,也从未卷入过当初那些事之中,怎么突然提起他就藩之事了?没有危险,祐棆有何必要就藩?!有何必要离开京城?!不是只须听从皇兄的安排便是了么?!

他正要张口询问,朱祐棆便盯住了他,缓缓地摇了摇首。见朱祐棆目光坚定,朱祐杬紧紧皱起眉来,寻思着或许他们该好好说说话了。事到如今,祐棆该不会觉得,为了母亲,他必须就藩,必须违背皇兄的意思罢?

谁能料到,朱祐棆确实是这样想的呢?

兄弟俩出了邵太妃的寝宫后,便提起了此事。朱祐棆似笑非笑道:“有何不可呢?既然就藩是祖制,谁都无法更改,我迟早是要去往封地的。与其迟些去封地,教娘亲担忧挂念,倒不如早些过去。”

“……以前你可不是这么想的。而且,你明知道皇兄舍不得咱们。”朱祐杬拧着眉,满脸凝重地打量着他,“祐棆,你该不会真以为,母亲所说的都是真的罢?若真想孝顺母亲,便不该离开她身边,而是须得留在京城里照料她。你自个儿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远离京城,一辈子见不着她一面更孝顺,还是留在京中,天天晨昏定省更孝顺?”

朱祐棆挑起眉来:“二哥,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是留在京中,让娘亲日夜忧心更孝顺,还是前往封地,让娘亲能够安心更孝顺。你明知娘对此事已经有了执念,又何必非得违逆她的意思呢?一直执拗着不愿听她的话,岂不是让她更担心,平白让她费了更多心思?”

“你也知道那是执念,并非事实。”朱祐杬压低声音,“执念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越来越深,唯有我们兄弟三人都离开京城,或许才能缓解一二。”

“那我们就离开。只要娘觉得安心,过甚么样的日子我都甘之如饴。”朱祐棆道。

“那皇兄呢?”朱祐杬的神情中已经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伤了皇兄的心,你便不觉得愧疚么?”

朱祐棆沉默片刻,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二哥,我们别无选择。娘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可皇兄有许多弟弟。便是我们不能留在他身边,也还有其他人。”况且,他越来越觉得,也许娘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谁也不知道皇兄究竟在想些甚么,又将对宗室做些甚么。离得远一些,或许并没有害处。

作者有话要说:

已抓虫

第362章 兴王就藩

邵太妃不过是几句话, 便引得三个儿子发生了争执;隔壁的张太妃同样将儿子们召集起来, 却是字字句句都让他们好生听皇兄的话。她是这么说的:“无论明不明白, 听你们皇兄的安排总不会错。若有甚么疑惑觉得实在须得问清楚,也只管去问就是了。你们兄弟之间感情这么好,如果是能够告诉你们的事,他必定不会吝啬的。”

朱祐槟、朱祐楎与朱祐梈忙不迭地应是, 便听张太妃又道:“槟哥儿眼见着便要成婚了,我这心里也替你欢喜, 希望你能与王妃好好相处, 早日让我抱上大胖孙儿与孙女。只是咱们可不能学隔壁, 原本好端端的在京里住着, 忽然就闹腾着去就藩。京城里样样都好, 又何苦千里迢迢地去那些贫瘠之地,生受分别之苦呢?”

“娘说得对。是皇嫂想出来的游戏不好顽?还是京里的新鲜玩意儿不够寻摸?天南地北的物事不够搜罗?吃喝玩乐不够快活?”朱祐梈接得格外顺溜,“封地里能有甚么?光秃秃的王府, 陌生的官员与下人,连个自家人与朋友都不在身边,再好的封地又有甚么意思?”

“……”朱祐槟和朱祐楎瞥了他一眼,就听他又拍着胸膛保证道,“娘就放心罢。我早就想好了,就算皇兄实在耐不住那群官员日催夜催, 说让我去就藩,我也会想法子讨人情,死活赖在京城的。二十几岁不去就藩的亲王都有呢, 能拖延几年算几年。况且,我相信,皇兄也绝不会让我们一辈子都待在外头。”

张太妃被他的满不在乎与无赖口气给气笑了:“堂堂亲王,张口闭口就是‘赖’,你觉得自己挺有出息不是?”她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只活宝?明明槟哥儿与楎哥儿都好端端的,他却是如此“与众不同”,时常都让她这当娘的哭笑不得。

“我这不是一时口快,说了一句大实话么。”朱祐梈嘿嘿笑道,凑到她身边给她捏肩,“娘,二哥那也是迫不得已,属于特殊情况。说来,当年那事儿,邵太妃怎么也忘不掉,自然便想逼着他离开自保了。自个儿做了亏心事,哪里还坐得住,可不是得折腾一番么?换了是其他兄弟,谁不知道皇兄待我们有多好,多希望大家兄弟都留下来一起生活?傻子才会颠儿颠儿地离开京城呢!”

这番话倒是说得有些道理,张太妃脸色微缓,颔首道:“你们心里门儿清便好。当年邵氏自个儿生出的野心,如今便都报应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了。咱们素来安安分分的,留在京里好好享福也不亏心。”她又说了几句,便将儿子们都放走了。

回东西五所的时候,朱祐楎注意到朱祐槟神色微微一变,挑眉问:“四哥,怎么了?”

朱祐梈也凑过来,端详着兄长的表情:“四哥是不是想起了甚么,与我们说一说呗!”

朱祐槟斜了两人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世上总是不缺傻子的。”他与朱祐棆年纪相近,平日里走动得也略微频繁些。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来朱祐棆提起皇兄的时候,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呢?有些事,仅仅靠着言语,是遮盖不住的。

朱祐楎略一寻思,也想起了某些事,明白了兄长的言下之意。朱祐梈却依然不明白,他平日里只与张鹤龄以及年纪小的兄弟们来往,哪会注意到兄长们身上发生的变化?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赶紧问:“哪个?哪个大傻子?”

朱祐槟觉得他是个藏不住话的,自然不会告诉他:“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拿这句话搪塞了弟弟之后,他心里难免也有些遗憾:本以为他们这一群兄弟当真是“兄友弟恭”,却不料皇兄的温情,依旧是暖不了某些执拗的石头心。这些石头心怎么也不想想?如果皇兄真是虚与委蛇,又何必对他们花费那么多心思呢?寻常的皇帝,便是对子女也不见得如此用心,更不必说对弟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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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皇宫中许多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没有睡好。宫外的诸王馆里,朱祐杬更是辗转反侧,满腹的心事令他几乎无法入眠。许是下定了甚么决心,翌日一早,他便匆匆地进了宫,去乾清宫求见皇兄朱祐樘。

“你想奉着邵太妃一同前往安陆府?”朱祐樘拧紧眉,对跪在地上的弟弟叹道,“先起来罢,坐下来好好说话。”他本以为,朱祐杬想与他说一说前些日子去祖先陵寝祭祀辞别之事,却没料到他竟然突然提起了此事。

朱祐杬垂着首,坐在内侍们准备好的座位上,不想让皇兄瞧见自己脸上的苦涩与无奈:“皇兄,我是母亲的长子,本应在母亲膝下尽孝,好好照顾她才是。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此去不知多少年月,又相隔数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若能奉着母亲一同就藩,让母亲得以在我身边颐养天年,方算是全了我的孝心,望皇兄成全。”

“我能理解你的一片孝心。”朱祐樘点点头道,“可依然有些意外。你坚持就藩已经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为何此时才忽然提起奉养之事?更何况,即使你离开京城,邵太妃身边也还有祐棆与祐枟。他们都很孝顺,你大可不必担忧邵太妃无人照料,更不必担忧没有人侍奉在她膝下。”

说实话,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临启程的时候,朱祐杬忽然提到了邵太妃的奉养问题。这分明并不是问题,即使他走了,还有朱祐棆与朱祐枟呢。想到此,朱祐樘心里忽然微微一动:难不成,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觉得必须将邵太妃带离京城?

“祐杬,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朱祐杬沉默片刻,实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难不成,他要对皇兄解释说,他觉得如果将母亲留在京城,两个弟弟便会受她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偏执?到时候两人闹腾着就藩,会伤了皇兄的心?好端端的兄弟之情,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出间隙?若是皇兄寒了心,日后受苦受累的,还不是两个弟弟?!

如果不是他看得明白,当年又曾经历过换太子那件事的风波,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从中使了多少劲儿,更越发了解了皇兄光风霁月的性情——只怕长年累月之下,他也会像祐棆一样,怀疑皇兄的用心,怀疑皇兄对宗室的各种处置。

换而言之,他认为,如果没有母亲在一旁推波助澜,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必定不会产生裂痕。别说如今尚且懵懂不知事的朱祐枟了,就算是朱祐棆,指不定也能被“掰”回正道上来。毕竟兄弟们都不愿意就藩,若没有母亲施压,他未必有充足的理由去当出头鸟。不然,没有任何借口便坚持就藩,岂不是与所有兄弟姊妹都生分了么?

而他带着母亲住在安陆府,数年之后,指不定母亲思念着京城的好处,执念或许能稍稍缓解一二。他相信,皇兄立志变革藩屏之制,日后定不会让他永远留在藩国。到得那时候,他再奉着母亲回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即使他闭口不言,朱祐樘亦能猜出一二来。他轻轻一叹,摇首道:“祐杬,你应该知道,祖宗并无此先例。”将藩王母子分开,本便是朝廷制约藩国的一种手段。即使只能制约一世二世,也总比毫无制约来得好些。即便他有心想成全弟弟,将邵太妃这个烫手山芋送走,朝中的大臣也未必会同意。

“我知道……”朱祐杬眼眶微红,低声道。

“我也明白你的担忧。放心罢,身为兄长,我会尽力劝止他们,让他们明白我的打算。”朱祐樘顿了顿,又道,“咱们兄弟情分浓厚,必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生出裂痕的。只是我还不曾与他们好好聊过日后的打算,他们才会多想几分。”

朱祐杬听着皇兄温和的话语,闭了闭眼,脑中再度掠过朱祐棆的神情。他的神色瞬间坚毅了几分,亦多了些许愧疚之态。其实,他何尝不是仗着皇兄疼他,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提出种种让皇兄为难的要求呢?他又何尝不是没有替皇兄着想,也不体贴关怀皇兄呢?

也罢,一切便顺其自然就是。别为难皇兄,也莫要勉强母亲、祐棆和祐枟了。既然宁愿远离,宁愿兄弟间生分了,也不愿听皇兄的话,那便索性让他们尝尝苦楚罢。以他看,他们都被皇兄给宠坏了,才会不明白皇兄一直在替他们着想。既然他们不愿领受皇兄的关怀,那就在外头熬几年又如何呢?唯有漫长的时光会让他们明白,甚么才是真心,甚么才是假意。

想到此,他立起来行礼道:“是我的不对,让皇兄为难了。我知道,皇兄总是替我们打算,不忍心我们受累。可是,若他们实在无法领会皇兄的苦心,皇兄也不必费心思劝导。不如将他们放去封地,尝尝就藩之国究竟是甚么滋味。若是有悔意,再说其他;若是一直冥顽不灵,就让他们过他们自以为的好日子去罢,也不必强求。”

朱祐樘怔了怔,长叹道:“你说得是……”他并非圣贤,相信他孝顺他的弟弟,他自然会倾力爱护;可若是始终不愿相信他,对他抱有疑虑,他又何必尽心尽力地付出呢?祐杬这样说,倒是教他知道,有些事就算他已经倾尽全力,也未必会得到应该得的回报。即便他所图的并非为利,只是感情与信任,亦是不可能皆数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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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忽如一夜春风来,绿意妆点了整座京城,运河也终于完全化冻,恢复了航运。三月初四,朱祐杬领着王妃刘氏辞别各宫的长辈,收获了无数泪水、不舍与礼物。翌日,他们来到奉天门前,按礼仪正式叩拜辞别皇兄。

朱祐樘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将夫妇二人送出了午门外,有些惋惜无法将他们俩送到码头。不过,等轻装简从的兴王就藩队伍离开皇宫后,他便默许弟弟们骑马出京城相送,直到他们登船离开后再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兴王已经学会站在皇兄的立场来考虑了,他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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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兴王也曾奏请奉邵太妃一起去安陆府,当然应该不是现在的理由,而是母子情深确实舍不得分开吧。没关系,以后邵太妃也有机会母子情深的,只是肯定不是跟着兴王了

第363章 不舍之意

通州码头畔, 三艘如城门般雄伟的多层大船正缓缓地驶离。中间那艘船的船头, 立着一对年轻夫妇, 正是兴王朱祐杬与兴王妃刘氏。两人神情复杂地望着码头上的弟弟们,听着他们连声说“二哥保重”,眼眶皆不由得微微有些发红。

眼见着熟悉的身影渐渐遥远,面容与身形都再也看不分明, 声音亦是断断续续,终是再也无法传来, 朱祐杬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意, 扶着身边的刘氏道:“河面上仍有些凉意, 王妃, 咱们进船舱去罢。”

刘氏轻轻颔首, 低声道:“有王爷和孩子陪伴在身边,妾便觉得,即使离开京城, 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忐忑难安了。”在身子这般重的时候,仍被迫离开京城,若说她心里没有埋怨自是不可能的。但仔细想想,离开京城之后,虽再也难以见到皇嫂与妹妹们,却也不必事事听从邵太妃的吩咐了。对她而言, 离控制欲极强的婆母远些,未必不是件好事。

朱祐杬听了,心中的离愁亦是消解许多, 笑道:“你说得是。有你们陪在身边,哪里去不得呢?”他已经成家立业,也该试着独立生活了。离开京城至安陆府,须得远行数千里,或许这一路上的经历便足够与皇兄、弟弟们谈论了。

码头上的诸位亲王目送船队远去,直至船影消失在运河的尽头,才都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宫里。远远望见西华门的时候,朱祐梈方醒过神来,后悔不迭地道:“咱们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除了码头之外甚么都没见着呢,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朱祐枟、朱祐枢等纷纷附和,都恨不得能拨马转身再出京城。这个说:“方才出京城的时候,见着路两边的景致颇有些野趣。咱们若能寻个野地里顽捶丸,想必比在宫后苑、西苑里有趣多了。”那个说:“我早就想说了,偏偏哥哥们都一心往回走,我又能有甚么法子?”

护送他们的锦衣卫听了,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只能说,幸而亲王们没有突然信马由缰闹出甚么事来,否则他们该如何向陛下交代?不过,他们也能理解这些贵人此时此刻的情绪。毕竟,于这群年轻的亲王而言,出一趟京城便已经算是出远门了。

“别浑说了。咱们刚送走二哥,你们便满心都想着顽耍,哪里像是去送别的?难不成,你们以为皇兄让我们出京城,是为了踏青郊游么?”朱祐槟瞥了瞥三人,“都好好定一定心罢,便是你们舍得二哥离开,我们都舍不得呢。”

朱祐梈觉得他说得太过分了些,哼哼着想辩解。不料,他却似乎并没有听他辩解的意思,转过首对朱祐棆道:“三哥与六弟想必只会比我们更不好受。三哥,这些日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

闻言,朱祐棆的神色没有任何异状,温和一笑:“放心罢,就藩这件事早便定下了,我们该伤心的也早就伤心过了。我相信,便是兄弟们陆陆续续就藩,咱们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因此而生疏。”

方才提起捶丸的朱祐枟脸色则有些发红,觉得朱祐槟方才的每一个字都在戳他的心窝子。可那又如何呢?二哥离开,他确实觉得没有甚么可伤心的。因为这是母亲的期望,是每个藩王的必经之路,是注定了的。眼下伤心又有何用?横竖大家都会离开,兄弟们迟早也会七零八落的,倒不如及时行乐呢。

与此同时,慈寿宫,一群太妃正围坐在一起,低声劝慰泪流不止的邵太妃。邵太妃拭着泪,哽咽着诉说她心里的煎熬与不舍,字字句句都令众人无不感同身受。只要是生了儿子的,谁不知道,所有人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些年宫中的其乐融融与温情,不知不觉间令她们生出了错觉,以为儿子会一直陪伴在身边。而今错觉破灭,回到现实,她们见着邵太妃,便如同见着未来的自己,怎能不觉得难受呢?怎能不觉得同病相怜呢?

当然,人群中亦不乏清醒者。譬如王太后、吴废后与柏太妃,几乎只是象征性地跟着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冷眼瞧着邵太妃哭诉不止。又譬如张太妃,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是频频冷笑嘲讽邵太妃自作自受。照她说,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这邵氏了。明明若是不折腾,便甚么事都不会发生,她却偏偏不肯安生。她倒要瞧瞧,这个对头日后还能将儿子们折腾成甚么模样。

对此,仁寿宫的周太皇太后大约与张太妃有同样的感受。她斜倚在榻上,一面哭泣,一面责怪邵太妃将朱祐杬逼得太紧。因身边都是心腹,她怒斥道:“做贼心虚,说的就是她邵氏!当年废太子的时候,她倒是装得若无其事,三五不时地便往我身边凑,指望着我替杬哥儿和她说好话。如今怎么不知道装一装了?”

“我的杬哥儿啊!就这么生生地被她逼走了!明明谁都不曾提过就藩之事,偏她却哄着骗着杬哥儿提起来!眼见着他就要当爹了,这毒妇竟然连这几个月都等不得,处心积虑地赶他离京!她舍得杬哥儿,舍得刘氏腹中的孩子,我还舍不得呢!”

坤宁宫里的张清皎倒是很淡定,一面逗弄着女儿,一面听底下人的奏报,终是将积压一段时日的宫务都处理得妥妥帖帖。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与仙游长公主三人依旧在侧旁听,不过她们的注意力明显不似往常那般集中,仿佛已经随着顺流而下的船只离开了。

张清皎能理解她们为何而出神,并不提醒她们,而是吩咐肖尚宫将钦天监给朱祐棆、朱祐槟算好的良辰吉日都拿过来,她先分别给二人圈定一个好日子。肖尚宫取过来后,她沉吟片刻,仔细权衡半晌,便定了两个日子作为候选。

朱祐棆的婚期定在五月中旬,离此时尚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若是再早些,担心婚礼上有些物品可能购置不齐。若是再迟些,天候炎热,便有些不合适了。而且,日子太迟也很难给朱祐槟的婚礼留下足够的时间准备。

朱祐槟的婚期,则顺势定在了十月初。那时候天候刚转凉不久,也很适合。若是再迟些,天寒地冻的,不仅对仪式有些影响,大家在外头久了也容易染上风寒之流的病症,反倒是不美了。

至于两人成婚所用的宅子,她仍在权衡之中。皇室在京中不缺房子,缺的是正正合适的房子。若是朱祐棆的婚期真定在五月上旬,宅子便必须立即开始修缮了。修缮宅子,指不定比婚礼的准备还更重要一分。毕竟,或许“住处”——便是藩屏之制改革的实质起点。

不久之后,有些无法专注于政事的朱祐樘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坤宁宫。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放不下心来。一会儿担心运河上会不会出现盗匪,专门盯住了朱祐杬一行人可如何是好?一会儿又觉得他们带的物事太少,说不得会缺了好些东西。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张清皎便命人展开舆图,让他给朱祐棆、朱祐槟选房子。朱祐樘仔细端详了半晌,指定了两座与皇宫较为接近的宅邸:“这两座宅邸都是三路五进,稍稍改一改,后头再加两进,日后应当便能当作王府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眼下时间紧,可容不得慢慢选址、不疾不徐地建新宅子。”张清皎道,又给了他钦天监选的日期:“万岁爷瞧瞧,这两个日子如何?咱们先圈几个日子,再让祖母与母后过目,由她们来选?”

“你选的日子很合适,不必再另外选了。”朱祐樘道,“祖母与母后最近一直念着祐棆与祐槟两人的婚事,只恨不得今日就能赶紧成婚,定然不愿意在日期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精力。”自从提起了这两桩婚事,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便一直都挂念着呢。毕竟,朱祐棆与朱祐槟论年纪也早就该成婚了。

饶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依旧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不觉便提起了朱祐杬。“方才送祐杬他们出宫的时候,我其实想送他去码头。只可惜,没有任何大臣会支持我出京。”别说出京了,便是出宫,文武众臣都绝不会支持。

张清皎接道:“万岁爷虽然身未至,但心意已至,祐杬必定是明白的。更何况,后来你不是派了一群弟弟都去送别他么?回头听他们说一说送别的场景,以及出京有何感受,应当能稍解万岁爷的惋惜之情罢。”

朱祐樘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又道:“方才翻出祐杬的行李单子,总觉得他们落下了不少物事。便是再如何轻装简从,也不该如此才是。若是在路途中短缺了甚么,难不成还停船去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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