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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琅的肩膀一松,半晌后才扬起嘴角,忽然笑道:“娘说什么呢?故意是什么意思,我的妻子被她拿来说得那么不堪,我没当场叫她给幸娘磕头认错就不错了,那还算冲动?”

一旁的季清平忽然插进来一句话。

“以小叔的性格,就算是为了给姜幸讨公道,前提也是在自己不吃亏的情况下,昨日却丝毫不顾虑后果,行事如二郎一般,仿佛……”

季清平顿了一下,满含深意地道:“仿佛是故意惹怒陛下似的。”

季琅袖中的手一蜷,有些惊慌地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克制问出心中疑问的想法,慢慢道:“我只是,当时头脑一热,想也没想就把桌子踹翻了,虽然你们觉得我比二郎稳重,比他能权衡利弊,比他能审时度势,比他更有耐性,可是那也分时候。幸娘被侮辱了,我冷静不了。”

楚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季琅,声音里有一丝落寞和失望。

“你以前撒谎的时候,就不敢看我。”

季琅脊背一僵。

楚氏又继续道:“你心里想如何,怎么做,娘都不会阻拦你,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你能觉得心里舒坦,但是无论怎样,季府总会站在你身后,保护你,支持你。”

“你总有一日会想清楚的。”楚氏声音无力,她说完,拄着拐杖起身去了后面,季琅想叫住她,可是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说话。

楚氏走了,季琅有些颓然地瘫下肩膀,季清平走过来,从袖中拿出一沓纸,递到他面前。

“这是你在外置的宅子。”

季琅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手中的房契和地契拿过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派人监视我?”

季清平叹了口气,才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回答:“小叔自己手里没钱,走账都在公中,近日来你突然支了一大笔钱,虽然你做了掩饰,可要深挖下去,不难查到这笔钱最后是用在了购置这座宅子上。”

他忽然凑近一步,带着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季琅攥紧手里的东西,装作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唇,笑着回道:“虽然用了家里的钱没告诉你们是有点不对,但是我不过是买个宅子,你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等我有一日有钱了,再把这钱填补上。”他锤了下季清平的肩膀,转身要走,楚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也不用继续呆在福禄堂。

谁知道刚要走出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句话。

“昨日你走后,陛下给殿下赐了婚,不是泗泠公主。”

季琅踏出门槛的那只脚收回来,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转过身看着季清平:“是谁?”

“卓家幺女,卓九娘。”

“果然最后的太子妃还是卓家人吗……”季琅自顾自念叨一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季清平,“这不是就等于告诉泗泠人他们的公主是不会入皇族宗室了吗?”

“看起来陛下就是这个意思,”季清平点了点头,“当今除了太子,宗室中再无适合和亲人选,要是把公主嫁给大盛的臣子,这和亲,看不出还有什么意义。”

“寿宴过后,开放海禁的相关事宜就要开始商议了吧?”

“今日休沐,应该是从明日开始。”

平熙十九年九月十一日,大盛、泗泠两国就开放海禁进行商谈,泗泠有意将姮姬嫁到大盛来,希望她能成为两国和好互助的纽带,可又因为皇族宗室中并无适龄之人,最终,李庭玉只能在大臣的子嗣中挑选一人认作义子,迎娶泗泠公主。

而这个人,正是魏国公府的景彦。

第78章 要挟

楚氏早上免了请安,福禄堂谁也不让打搅,正巧泗泠使节多木掌司在武敬侯府门外要求面见公主,门房通知了管家之后,管家听了后却有点犹豫。

虽然他们不能挡着多木不让他见公主,但这种事多少还是提醒一下太夫人或者大公子比较好。

然而眼下两人还有小侯爷都在福禄堂……

管家正纠结的时候,武敬侯府的二公子季衡宇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包油纸包,里面装的应该是给卓氏安胎的药。

“不用通传了,让他进去吧。”他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声,又转身看着门房。

“对人客气一点,别落人口实。”

门房下意识点了下头,转身走了,管家却有些惊讶,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一般,要是搁以前,二公子不派人将多木赶走都算好的,现在还特意嘱咐他们要对人客气点……

结果门房走了之后,季衡宇脸色忽然沉下,他拉着管家背过身去,小声道:“派人跟着多木,别让他发现。”

管家一怔,紧接着神色也认真起来:“二公子意思是……”

季衡宇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很跟管家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坏坏的邪气。

——

多木跟着武敬侯府的人直接去了西厢,到了公主的住处后,领路的人很自觉地弯了弯身,转身退下了。

姮姬的侍女见是多木掌司来了,其中一个赶紧进去通秉,另一个则恭恭敬敬地将多木引到正厅。

多木坐下去,侍女上了一杯茶,他却一脸沉着,眉眼中似是压抑着怒火,过不久,姮姬从里面走了出来,再也没有之前的凌厉,她走到多木面前,右手放在胸前弯了弯身。

“大人,昨日的事,是我鲁莽了。”

多木神色未变,拿起桌子上的茶水轻啜一口,空气中气压极低,让人呼吸都困难。

姮姬等待着暴雨雷霆的到来,可是那杯茶都喝见底了,也不见多木说话。

“公主既然知道错了,此事就过去吧。”

姮姬猛得抬起头看着多木,昨日寿宴上她对季家人发难,事先并没有告知多木,她其实只是想给季琅一点颜色看看,效果显然也已经达到了,她清楚事后可能要承受多木的怒火,却没想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就这样过去了。

姮姬正奇怪着,突然听到背后一阵敲门声,那人不等里面的回应就推门进来了。

是季珏。

姮姬眼睛瞬间恢复了色彩,她刚要走过去,就听到多木不夹杂一丝感情地对她道:“公主请先回避一下。”

姮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原来今日多木过来根本不是教训她的,而是来见季珏的。

她没有坚持,只是看了季珏一眼,便转身去了里面。

季珏等姮姬离开后便走上前,在多木旁边的檀木交椅上坐下,率先开口:“你有什么事?”

多木笑了笑,语气含暗讽:“你们大盛的陛下真是诡计多端,永远猜不到下一刻她会做什么,虽为女子之身却有如此手腕,多木也不得不充满敬佩。”

季珏知道他意有所指,是因为昨日寿宴给殿下赐婚的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季珏没接那句话,而是反问他。

多木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姮姬说到底,不过是颗棋子而已,她能嫁给太子,最好,不能的话,就扔掉,我们还有后手……不过从明日的谈判开始,我大概没时间再来武敬侯府跟你说这等小事了,所以再来跟你确认一下,当初我们在泗泠商量好的事,你不会改变心思吧?”

季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忽地抓紧了交椅上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马上恢复了神色,然而还是被多木捕捉到了,多木轻声一笑:“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季家如今让个外来的孽种当家,你其实也不怨看到吧?”

多木恍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前面紧闭的门,规劝他道:“当初你费了那么多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掌控侯府大权?现在你回来了,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有你留在大盛,就算我们回去了,心里也能放心。”

季珏冷哼一声,手掌愤然砸到桌子上:“你不要觉得自己说的事都很简单,就算我赶走了季琅,成为武敬侯,陛下会不会信任我,委我以重任,这些都还不一定,要是当一个无权无兵的侯爷,你谋算的这些最终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多木转身看着他,眼沉如水,含着一种名为威胁的东西。

“我只负责告诉你目的地,要怎么到达,是你自己该考虑的事,难道我要什么事都给你铺划好吗?”

季珏眉头皱紧,扭头看向别处:“我只是告诉你此事很难,希望你心里有失败的准备而已。”

“我有没有准备无所谓,是你要有所准备,毕竟玉姬和你的可爱女儿都等着你呢。”

“你威胁我!”季珏猛然站起身,却见多木达到目的一般朝他笑了笑,神色高傲而轻蔑,一句话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怒火。

“你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吗?”

季珏双眼微睁,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对,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种事了,多木在泗泠手可遮天,他控制着继位的小皇子,和国母将整个泗泠搅动地风起云涌,皇室那些人,不过是他玩弄的棋子而已。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妻子儿女。

“总之,尽快将季琅踹下侯位,也让我看到一点成效。”多木留下一句话,伸手将门推开了,踏出一只脚后,又转头看着季珏。

“别妄想真的回到侯府,你做了那样的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

“够了!”季珏出声制止他,气得胸前起伏,然而更重的话他却没办法说出,他只能忍气吞声,任凭多木摆布。

多木的手中捏着他的脉门,他无可奈何。

多木看着自己排解怒火的季珏,像看着一只苟且偷生的蝼蚁一般,那模样让人欣赏着,真是有趣,临走时,多木看了一眼里间,轻松地哼着泗泠小曲离开了。

而身在里间的姮姬,趴伏在门前,悄悄攥紧了双手,眸中划过一抹杀意。

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一间小小的房里,还有第四双耳朵。

平熙十九年九月十六,刚刚和皇族沾上点关系的魏国公府突然要办一场赏菊宴,邀请了许多安阳城里说的上名号的名门贵族,姜幸身为武敬侯夫人,自然也在其列。

听季琅说姮姬硬被陛下塞给景彦的时候,她还很惊讶,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然让魏国公府的世子替太子把公主迎娶了,而且李庭玉认景彦做义子,这在大盛其实是一道相当繁琐的过程。

魏国公尚在,景彦又是世子,如今地位却相当于皇子了,就算不继承魏国公府,他也是除了太子之外超然的存在。

实际上,按照大盛前朝相似例子,景彦其实应该改姓李的,然后自动革除他的世子身份,入皇族,魏国公从自己的儿子中再选一个请立世子。

然而现在赐姓没有,李庭玉也没给景彦封个什么王爷当当,大家便心照不宣地认为这只是李庭玉为了自己儿子所做的折中之举,虽然对景彦来说,他很无辜就是了。

听说魏国公府在这么敏感的期间还招办赏菊宴,并邀请了自己,姜幸还有些犹豫,当初她和景彦也算走到了议亲那一步,后来议到最后没音了,安阳城就这么大,许多人都捕风捉影背后谈论过。

她这么一去,处境一定很尴尬。

可是不去,被人拿住话柄,以后怕是连魏国公府都去不得了,不澄清,就永远会有非议。

姜幸觉得还是得去,起码要跟魏国公府的人做做面子,别让外人再拿这件事挑拨两府,要是他们拧成一股绳,外人也不会再自讨没趣,跟季琅说,季琅觉得也是。

而且景彦出了这么大事,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季琅不禁也有些可怜起景彦起来。

魏国公府的赏菊宴比较随意,虽然前后院依然分明,但因为不是寿宴和婚宴那等需要阖府上下都严谨对待的宴席,主人不用在门口迎接招待。

赏菊的地点在魏国公府后面紫竹林的旁边,景家人做了流水席,分了东西两面,一面是男人们,一面是妇人和小娘子,国公府以前本就是王爷府邸,里面豪华壮观,也有人不喜坐着,结伴游园的。

只要不进入祠堂这种贵重的地方,主人也不会说什么。

姜幸见过魏国公府的太夫人后就去流水席上坐着了,她姜家那边的大嫂现在身孕已有七月,但还是有些不稳,这种场合不适合参加,所以没来。

卓氏也一样。

一个两个的,跟她适龄的又交情尚好的都不在,她落了单,坐了一会就觉得宴席索然无味,正捏了块糕点送到嘴里,她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说起来,何氏这次似乎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当初他们世子跟姜府那个元娘议亲,她因为姜元娘的身世挑三拣四的,虽然当时姜府上确实传来一些流言蜚语来,可是现在看看必不是那么回事吧,你看姜元娘嫁给季家那个小霸王,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

“就是说呀,小侯爷娶了姜元娘,那性情收敛多少?现在哪里还听说他出去闯祸,连青楼也不怎么去了,上次更是为了姜元娘,连陛下都惹怒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嘛。”

“可是再看看他们家世子,被……”那妇人压低了声音,“被陛下推出去当挡箭牌,还要娶蛮夷之国的公主,今后是无论如何不会深入朝堂被重用了,多冤啊!”

“这就是嫌弃人家的后果,最后反而什么也捞不到,还白搭出去一个儿子。”

姜幸在后面听着,心中泛起冷笑,当初景家不要她,她其实一点也不怨怪他们,说到底都是李氏和姜嫣的错。魏国公的夫人何氏出自江南一个小族,即便在当地家世都不是很大,嫁到安阳城来,实际上算是飞到枝头当凤凰了。

而且魏国公还很宠她,整个安阳都知道魏国公惧内,两人生活和和美美,还没有小妾外室这种糟心人事,落到旁人眼里,她过得如此好,足够让人酸到心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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