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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幸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道一句家门不幸,她反而觉得楚寰有一点可怜,季琅似乎看懂了他的神色,眼帘忽然垂下,看着两人相握的双手:“楚寰因为这样的出身,被族中的人看不起,他过活艰难,只能跟在他族兄后面,却总是被人欺侮。”

“而我呢,”他咧开嘴一笑,笑容却有些苦涩,“娘亲身份不明,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低人一等,看起来我们倒有些同病相怜了。”

姜幸忽然明白了,她记得卓氏也跟她说过,季琅小时候饱受非议,看尽了人情冷暖,其实心里很自卑,所以才养成了这么别扭的性子,想要的,说不要,喜欢的,说不喜欢,仿佛这样心里就会有安慰似得。

“所以,你才会跟他感情好,那后来呢?”

“直到父亲为我请立世子,”季琅顿了顿,“我成了侯府世子,将来更是武敬侯,不降等的那种,对于世人来说,即便是庶子出身,能继承一族荣耀的人就是最风光的,那些对我冷眼相对的人便开始巴结我了。”

“然后楚寰却开始疏远你了?”姜幸问道,谁知道季琅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她的猜测:“并没有,他比之前对我更热情了,就连殿下的伴读之位,都是我给他争取的,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配不上。”

季琅的语气渐渐冰冷,充斥着对楚寰的不屑,姜幸没有插话,听他继续说,她总觉得,季琅能这么厌恶他,肯定是对方的错,虽然也是她偏心罢了。

“我们给太子殿下当伴读的时候,六郎做什么都跟着我,除了我,别的人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他也都不还击,有一次打马球,他不小心提到了齐国公府家洛十一郎的腿,其实只是撞了一下,不疼不痒的,结果洛十一郎不依不饶,非要六郎给他跪下认错,还让他脱了裤子学狗叫。”

季琅恨恨地挑了挑眉:“就是这样折辱他,他也不反抗,我却忍不了,当时就跟洛十一郎打起来了,后来那事都惊动了陛下,其实说清楚前因后果,是洛十一郎有错在先,陛下也没怪罪我什么。”

“你帮了他,他应该很感激你吧?”姜幸虽然这么说,却隐隐觉得事实不会是这样。

果然季琅摇了摇头:“他没有感激我,他怨我。”

“怨你?”

“虽然陛下没有怪罪我,但是齐国公府并未善罢甘休,可是他们不敢跟我们武敬侯府作对,便揪着楚六郎不放,一定要他认错,最后宁国公府还是以罚他平息了齐国公府的怨,他记恨我,若不是我多管闲事,他也不会被罚。”

姜幸简直不敢置信,不管是站在哪个角度,她都没办法理解楚寰的想法:“难道他跪下给那个什么十一郎认错,脱裤子学狗叫就愿意了吗?”

季琅顺了顺姜幸的毛:“一开始我也觉得或许是我错了,看似帮了他,却让他落到更窘迫的境地,所以我便去找他认错,齐国公府那边,也是我去摆平的。”

姜幸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小侯爷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那时候服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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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琅却没被她三言两语挑起情绪,只是低头叹了口气:“毕竟,我把他当做我第一个朋友。”

姜幸一怔。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是因为我帮了他却没给他解决后顾之忧才怨我,而是因为我是武敬侯,而他还只是一个一辈子背负着污点,永远也抬不起头来的人才怨我。”

季琅看着姜幸,眼中清明一片:“当时在马场上,是他向我求救,我才动手的,可见他并不愿意被人侮辱。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一面粘着我寻求我的庇护,一面让人在京城中散播于我不利的谣言,就是想让我名声尽毁,既能保护他,又不至于风光无量而离他太远。”

姜幸气得不行,起身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回到季琅身前,扬起自己的小拳头:“你何不早点告诉我,今日见到他,我非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季琅哑然失笑,伸手一把把她拽到怀里,掐了掐她腰间软肉,逗得姜幸直蹬腿。

“你这样子能叫谁吃不了兜着走?”季琅声音里满是不屑,把姜幸压到床上,神色却突然郑重起来,“不用你替我撑腰,你只记得,不要招惹他,也不要靠近他就好。”

姜幸愣了一下,她总觉得在季琅眼睛里,不止看到了对楚寰的厌恶,还有一丝忌惮。

“为什么?”

“他现在,跟你那个表哥谢柏,走得极近。”季琅冷声道。

——

楚寰从宫里出来,心情颇好,宫宴结束都已近亥时,他没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漾春楼对面的那个酒楼。

有人早早在那里等着他。

谢柏端着酒杯轻抿一口,在东北角落里望着外面的夜景,酒楼早就打烊了,客人只有他一个,外面的黑夜寂静无声,从这里俯瞰的时候,总有一种将天下都握在掌中的感觉。

他可喜欢这种感觉了。

楚寰提着衣摆登上楼梯,一眼看到那个人:“让四郎久等了。”

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似熟络地打招呼,其实对谢柏又多了一丝敬畏。

谢柏扭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酒杯放下,眼底深不可测:“今日宫宴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楚寰坐到他对面,把姮姬要求献舞的事说了,时刻在意着对方的脸色,他记得,谢四郎对姜幸是有点私心的……

谢柏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说道后面时,才略有不耐地打断了他:“就没有别的事了?”

楚寰一怔,急忙低下头,眨眼间又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还有一件事,之前众人猜测纷纷,说泗泠公主来和亲,会嫁给太子殿下,今日寿宴上却得到印证,太子真正要娶的,是卓家的女儿。”

谢柏没出声,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似是在思考。

“当着泗泠使臣佐伯多木说的?”

“嗯,陛下亲自赐的婚,看起来太子事先并不知情,听闻赐婚的圣旨后差点抗旨。”楚寰回道。

谢柏敲着桌子的手指更快了,看起来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多木呢?听到赐婚的圣旨后脸色是什么样的。”

“没有多大意外,”楚寰回想着,“神色无常。”

谢柏手指一顿,忽然不敲了,半晌后他轻笑一声,声音高深莫测:“看来公主不是来和亲的……”

后面的话,他却不说了,又或许是因为楚寰在这,而他没打算告诉楚寰。

楚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他像是不在意谢柏后面的话一般,突然扬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柏:“今日,我发现了一个季琅的弱点,不知道四郎有没有兴趣。”

“哦?”谢柏对季琅的事很上心,“什么弱点。”

“姜幸。”

楚寰笑了笑,笑容笃定而自信。

“季琅最大的弱点,就是姜幸。”

那些没写进文里的事:

季衡宇小时候对季琅并不好,在安灵寺季琅撞破别人好事,吓出心理阴影,也是因为他原本和季衡宇捉迷藏,而季衡宇捉弄他,故意离开了,才让季琅在安灵寺后院转了好久,又发现了那样的事。

季琅小时候挺傻挺可怜的,谁知道后面就……放飞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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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义”子

“姜幸?”

那两个字从谢柏轻薄的嘴唇中吐出,夹杂着醇酒清冽的气息,他似乎回味许久,而后忽然轻笑一声,拿起一旁盛酒的玉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好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楚寰见他来了兴趣,眼中飘过一抹得意,他清了清嗓子,才慢声道:“上次秋猎,你没去,姜幸遇险了,季琅连殿下都不顾,骑马去救人,把自己弄得却比姜幸还狼狈,还有今日,我只是和姜幸说了两句话,他就紧张得不行。”

楚寰说到这里,嘴角轻扬:“我很了解他,只要有人入了他的眼他的心,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以前就是如此,现在也必不会变。”

就像当初,季琅不怕得罪齐国公府也要给他出气一样,楚寰心道。

谢柏凝眸看他,眼中的嘲讽没加掩饰:“季琅这么好,你疏远他之后,有没有一刻后悔过?”

楚寰忽然不笑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慢慢攥紧,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印刻在骨子里无法更改的东西,叫天性,我天性与他不和,他是万众瞩目的光,而我却是只在暗夜滋生的藤,我每每沐浴在他的光芒下,都会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我永远不会有后悔的哪一天,四郎大可放心。”

“暗夜滋生的藤……”谢柏轻生念叨一句,觉得这个描述很有趣,转而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你才站到我这边,是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谢柏问出这句话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兴奋。

楚寰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相当于默认了。

“你说的关于天性那句话,我很喜欢,也深感同意,你和他,天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过你说季琅最大的弱点是姜幸,我却觉得并非如此。”

谢柏将杯中的酒仰头饮进,神秘地看着楚寰,对面的人一怔,眉头轻轻皱起:“那是什么?”

“你应该看到的不是季琅最大的弱点,你该看到的是,季琅这个人,其实满身弱点,处处破绽,要想击溃他,可太简单了。”谢柏弯了弯唇,笑容冰冷又狂妄。

——

第二日,姜幸是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那声音过不久,她就看到红绸急急忙忙地挑帘进来,脸上似有焦急之色。

姜幸眨了眨眼睛,觉得睡意褪去了,才起身看着红绸,轻声问她:“什么事这么着急?”

红绸看了一眼幔帐里还睡得正香的人,声音压低了,煞有介事地道:“福禄堂来人传话,要小侯爷赶紧穿好衣裳过去,看模样,好像是有很大的事!”

“很大的事?”姜幸愣了一下,“来人怎么说的?”

红绸吞吐着道:“说太夫人原话是,让小侯爷收拾好了赶紧滚过去!”

姜幸猛地睁大了眼,脑中彻底清醒过来了,太夫人这么说,说明犯错的一定是季琅,可是两人如今几乎形影不离,季琅做了什么事,她难道还有不知道的?还是说,是因为昨天宫里发生的事?

太夫人不是动辄发火的人,她如是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姜幸也不敢怠慢,急忙转身把季琅摇醒了。

季琅还在美梦中,冷不丁地被姜幸晃荡醒,还有些发懵,他蹭了蹭嘴角,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怎么了芊芊,发生什么了芊芊?”

姜幸扔给他干净的衣服,自己也急忙穿衣服,没功夫跟他解释,直接道:“娘让你收拾好了赶紧滚过去!”

“哦。”

季琅若无其事地接过衣服穿上,穿到一半动作突然顿住,他抬头看了看姜幸,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姜幸已经让红绸给她梳头了,以为季琅也不明白状况,刚要回头问他的时候,却在铜镜里看到季琅在惊诧过后,脸色又变得冷静下来,那模样,似是知道楚氏因何而找他。

姜幸定了定神,乖乖闭上了嘴,没有去问。

两人赶到福禄堂的时候,发现外面守着的丫鬟都有些战战兢兢地,进去后,里面除了太夫人楚氏外,就只有大郎季清平在。

早上时,大伙都会来给楚氏请安,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然而今日人都不在,说明楚氏一早就打过招呼了,并未让人过来。

所以楚氏看见姜幸的时候,眼中明显闪过一抹错愕。

她特意嘱咐过去醉方居传话的人告诉姜幸不要过来了。

但是楚氏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她看了看姜幸,神色如常,眼神却没有往日温和了。

“幸娘先暂避一下,娘有话要跟老三说。”

姜幸怔了怔,太夫人楚氏要避讳她,客套话都未说,如此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她反而不好说什么再留在这了。

她看了一眼季琅,见季琅回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她只好犹犹豫豫地退了出去。

福禄堂终于只剩下三个人,没有人先说话,场面便一直这样僵持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季琅并未插科打诨,也没出声缓解气氛,他只是站在中央,眼睛认真地看着楚氏。

季琅不是不想说话,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害怕一开口,有些平衡就会被打破,那些维系了十九年的东西,在倏忽之间就会碎成碎片,再也拼接不上。

楚氏叹了一口气,语气终于温和一些:“昨日寿宴之上,你为什么那么冲动,明知道泗泠人是在挑衅,还要故意偏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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