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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梨忽然想起来,当初在湘西遇到这两人时,赵眘就曾说过,他对机关术有过研究,如今她总算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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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重雪道:“的确不可思议。但不可思议的不是机关术,而是金国人竟然懂机关术。”

他顿一顿,捧杯喝了口茶,才继续道:“难道朝廷没有往这方面调查过吗?”

“自然是有的,”赵眘道,又叹了口气,“父皇曾令秦桧调查此事,看看金国是否有能人异士,懂得机关术。”

江重雪和周梨同时沉默。

把这桩事交给秦桧,相当于石沉大海。

“秦桧查了一年多,给了圣上一个极其敷衍的答案,他道这是金国自己研究出来的机关术,所以异常神奇。”赵眘冷哼,声音重了些,“胡说八道。”

的确胡说八道。

这些奇异的长刀战车飞鸟,明显脱胎于中原的机关术,秦桧说它是金人的,根本是颠倒是非。

“圣上对秦桧一向是信任有加,自从秦桧这样告诉圣上后,圣上便愈发心灰意冷了,再也没有了与金人交战的信心。”岳北幽道:“这一年多,无论我如何进言,圣上一律搁置。而边关外,已有太久,不闻捷报了。”

岳北幽样子颓丧,周梨不忍看他如此模样,低唤了一声:“岳将军。”

有时候,周梨觉得这世上最惨烈的事,不止是死。

忠臣蒙冤,老无所依,失之交臂。这些,有时候比死更让人痛心。

譬如现在的岳北幽,国之不国,大厦将倾,他欲挽而力不从心,看到他这样,让周梨觉得心中不太好受。

江重雪的目光慢慢从岳北幽那张沧桑坚毅的脸上移开,外面大雨依旧未歇。

他忽然觉得这许多零碎的线索,关于梅影,关于秦桧,关于机关城鲁家,都因为岳北幽的这番话,而终于找到了线头,把这些珠子全部串了起来。

金人在战场上运用的机关术十分上乘,纵观整个中原,除了鲁家之外,想不到还有第二家能够有此技艺。

如果真是鲁家把机关术泄露甚至传授给了金人,那么鲁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私通外敌可是大罪,即便武林门派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也绝不会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关键是,这样做对鲁家根本没有好处,鲁家不缺金银,不缺声望,根本不需要连通金人来败坏自家上百年建立起的威望。

那么,便只有一种原因了,即是被梅影威胁。

看一看现在的鲁家,早已面目全非,梅影的手不知何时,更不知用了怎样的方法,将鲁家像蝼蚁一样捏在了掌心。

如果是梅影威胁鲁家把机关术泄露给金人,那么这事情可就真的麻烦了,因为梅影背后所倚仗的人,是全天下除了皇帝外,最大权在握之人——秦桧。

此前他多方明察暗访,知晓了梅影可能和秦桧有所勾结,但他从未想过,这会和金国有什么关系。

是他把秦桧和梅影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他们要的是权倾朝野,但也许不止如此,他们要的,是借住外力改朝换代,使天下涂炭,然后在乱世中,重建王权,或者是卖国求荣,帮助外人,踏上中原这富饶之地。

这件事越往下想,越觉深不可测。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坍塌声,像是某种笨重之物轰然倒地。

屋里沉思的四人浑身一凛,江重雪率先推门而出。

声音是从前院传来的,洛小花和楚墨白远远地立着,两人一前一后,楚墨白站在回廊底下,洛小花正在指挥什么,高嚷着:“往左来,往左……够了够了,超过了,再往右去一点。”

几人抬头,只见一辆高有丈余的古怪大车慢慢地在前后挪动,这大车浑身上下皆是铁质,中部是圆形的,前后则做成尖锐之状,像黄蜂的尾后针,车轮子有六只,咕噜噜地在雨水里驶动。

不过洛小花显然在瞎指挥,他根本不懂机关术,也不知道这车的运作原理,一个人看似忙前忙后的嚷嚷个不停。

终于,车门打开了,周梨看到坐在里面操纵这怪车的是那胖子和瘦子。

瘦子探出一张猴子似的脸,大骂:“洛小花,你滚蛋!”

洛小花嬉皮笑脸地回骂过去:“我又不是蛋,怎么滚?”

“你混蛋!”

“混蛋又是什么蛋,能吃吗?”洛小花笑着插腰,一副天下脸皮我最厚的样子。

门砰地关上,谁知一眨眼,那车子竟是冲洛小花飞驰过去了,他吓得后掠几丈,远远地骂道:“臭猴子!死胖子!有种你们两给我出来!”

那车子报仇完毕,懒得与洛小花纠缠,转了个弯,像一只大锤,撞上了一面大屋的西墙,围观的众人忍不住一抖。

第一下撞击之后,墙面被撞出了裂纹,然后一下接着一下,轰隆隆的震天巨响仿佛地面都在摇晃,连撞了六七下,那面西墙不堪重负,终于坍塌。

少了一面墙的支撑,整间屋子滑稽地朝西倾颓,漫天尘烟扑面而来。

西墙倒了之后,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好几个梅影门人,皆着黑袍,开始将那些碎石砖瓦搬到远处仔细研究起来。

四人面面相觑。

赵眘眯起眼睛:“这大车……”

“很像战场上金国人驱使的战车。”岳北幽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神色并不好地接口。

赵眘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虽未见过那战车,但听归来的士兵们描述,和眼前这架大车有几分相似。

周梨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在找一样不存在的东西。”忽然,一个声音冷淙淙地从她脖子后面响起,周梨凛然回头。

鲁有风站在他们身后,负了一只手,嘴角嘲讽地向上勾。

江重雪猜测道:“千机图?”

鲁有风点头。

周梨皱眉:“你就这样让他们找吗?”

鲁有风苍白地笑了笑,虚弱而无力,好像眼前发生的事他没有办法阻止,也不在他的掌控中,“他们想要找,就让他们去找。反正他们也已找过许多次了。这一次若再找不到,他们也该死心了。”

“这是鲁家,而你是鲁家的家主,”江重雪抱着双臂,冷傲地看他,“你身为鲁家家主,就任由这些人拆了鲁家吗?”

“鲁家?”鲁有风低头轻笑了几声,“鲁家是什么?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没有鲁家了。鲁家早已名存实亡,我这个鲁家家主,不过就是个笑话。”

鲁有风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到长廊上时,楚墨白忽然在他背后插嘴问道:“千机图真的是不存在的吗?”

楚墨白慢慢回过头,看到鲁有风瞬间僵硬的背影。

鲁有风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在轻微地颤抖,极力抑制着什么。

楚墨白平静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锋芒,很快消失,然后,他冲着鲁有风的背影说了两个字:“很好。”

是什么很好?

楚墨白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种赞赏。

鲁有风听得出来,嘴角自嘲的弧度勾得更深。

就好像他们打了个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哑谜,鲁有风继续往前走,而楚墨白直到他走远了,才放开了目光。

第81章 强拆

对整座机关城的全面搜查从这一天开始了。

梅影几乎从早到晚, 昼夜不息地在寻找千机图, 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敲打轰隆之声。

他们查找得极为细心,几乎把每间屋子的每块瓦片, 每块石头都砸碎了,甚至,掘地三尺, 连地底都不放过。

而且, 梅影不止在鲁家找,他们的目标是整座机关城。

再这么找下去,机关城就要被他们给强行拆了。

这座机关城早已凋零破败得像鬼城一样, 再经受一遍如此暴力的对待,恐怕就真要变成一片废墟了。

鲁有风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即便有也咽回肚子里,不敢吭声。

周梨看他倒没有一点难受的意思, 自己的家被拆了,他反而显得比以前要轻松许多,好像他在等着梅影做完这一切, 然后就可以解脱了。

大家每天晚上睡不好觉,皆是习武之人, 本身就比常人警觉,更莫说是这么大的动静, 叮叮当当直搅得心神不宁。

周梨起初还在屋子里敛神打坐,后来实在心烦意乱,便跑去找江重雪说话。

谁知江重雪站在一堆破墙坏瓦前歪头伫立, 她惊讶地走过去一看,“你的屋子……”

“拆了。”江重雪耸耸肩,把金错刀往肩上一扛,“走吧。”

“去哪儿?”

“下棋。”

于是两个人端着棋盘去找赵眘和岳北幽弈棋,这一下便是从晚到早,及至第二日正午。

饭也停了,没人请他们去吃饭。

江重雪让了位置给周梨,自己转悠到外面去觅食。

小半个时辰后归来,周梨已被赵眘大杀四方,一手臭棋输得惨烈无比,她鼻子轻嗅了几下,闻到了香味。

江重雪神奇地带回了一些食物,还有一壶没有毒的茶,四人充饥之后,也不管外面如何翻天覆地,照旧下棋不误。

直到第三天一大早,梅影开始动手拆赵眘的屋子,他们只能转移阵地。

反正鲁家多的是客房,随意选一间就是。

谁知梅影的强拆行动越来越迅速,才四五天下来,整个鲁家和鲁家外的机关城都被拆了大半,最终,几人无处立足,皆被逼到了前厅,就连鲁有风都扶着母亲来这里躲避,还有那个府中唯一的老奴。

于是这前厅仿佛成了海中孤岛,鲁有风每天只和那老奴一人说话,要么在照顾母亲,要么一个人站在门前,眺望这片快要成为废墟的鲁家,神色意味不明。

周梨有时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痛惜之色,但永远只有虚无和空洞,就好像一个人被折磨久了,他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痛了。

而鲁夫人则更安静,一言不发,目光始终低垂,要她喝水便喝水,要她吃东西便吃东西,完全是傀儡一般。

鲁家上百年的基业,这座曾经让整个武林都莫敢小觑的机关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终结的。

他们没有机会看到鲁家的兴起,却看到了鲁家的灭亡。

“可想好下一步棋如何下了吗?”赵眘捻着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棋盘。

他指的当然不是真的下棋,而是指此间之事。

江重雪笑了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赵眘摇头,“我看安不了多久了。”

江重雪同意。

赵眘抬头看他,知道了他并无离开的打算,看来他是要待到最后一刻了。

正好与他不谋而合,自从那天看到那架巨车之后,他便也想探出鲁家真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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