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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筠摇头失笑,我不客气,蘸了辣椒一口送进嘴里,却顷刻被辣得大咳。

不知谁递来一杯茶,我抢过连喝几大口,才平息了舌上的麻辣。

赵丹青一拍脑门,“啊呀,忘了这口你可能受不了!”

方唐嘻嘻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赵大哥你这是‘日啖白肉三百斤’了,旁人怎么学得来?”

“三百斤,那还不给人撑死了!”赵丹青挤眉弄眼地接口,大家哈哈大笑,一顿饭吃的尽欢。

我却清楚,他们的笑里有一半是做给我看。如今贡银的踪迹毫无头绪,司徒鄞给的期限也不宽泛,想必每个人心里都有压力。

果然晚上刚打过一更,一楼天字客房的油灯便点上了。

客栈敞厅中,尚有三两酒客手捧孤樽月下浇愁,我站在房门外,看着映在窗纸上的数个黑影,幽幽叹了口气。

“谁!”屋里警惕地叫了一声。

我连忙出声道:“是我。”

方唐来开门,却只搪在门边,犹疑着不让我进去。

赵丹青的叹声传出来:“罢了,让小女娃娃进来吧。”

进屋坐定,满屋子的人沉默不语。

各有所思、各有所指的目光刀子一样戳进我的胸口,让我无地自容。诡异的静寂中,我起身,艰涩开口:

“钟了很明白,钟了一介女流,不应该妨碍各位查案缉凶。但我只想尽一份力,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我哥哥……”

“并非如此。”胥筠露出一贯安定人心的笑容,“姑娘多心了。不让你参与是在下的意思,我等男儿在此,岂有让姑娘劳心的道理?”

赵丹青长长叹了一声:“哎,或许这么说有点奇怪,我的年纪虽不足以做你父亲,不过我和你哥哥早就相识,对你也是像父辈一样的疼。这一次我主动请缨,为的就是帮孑群洗清嫌疑。”

他抬头怜惜地看我一眼,差点招下我的眼泪。

“你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娃,临危不惧为兄请命,如此高义,让人可叹,又着实让人心疼啊……我最乐观的想法是,我们去查案抓人,你呢,舒心地在这里玩上十天半月,到时候咱们一起回京,该做皇妃的接着做皇妃,该披战袍的重战沙场,岂不痛快?

“……只是你这女娃,忒让人不省心了。”赵丹青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患难之时才见真情,我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吸鼻子道:“赵大哥正值壮年,做钟了父亲是委屈了,若肯当个大哥,便是钟了三生有幸。”

赵丹青听了大笑三声,一道冷音忽然插进来:“若是再磕头结义喝杯拜把子酒,银子的去向也就用不着查了。”

我循声望去,桌角坐着一个青年。说来奇怪,此人应是同行了一路,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乍一看去,他整个人并无出奇之处,然而此刻眼里的光芒却十分逼人。

“喂,你怎么说话的?”方唐凑趣般捅了捅青年胳膊。

“我有说错?”青年懒洋洋地挑眉。

“这位是……”我问。

“连歌,在御林军身居末职。”连歌屁股不离板凳,冲我一抱拳:“给娘娘请安。”

“你小子。”赵丹青笑呵呵的摇头,没有怪罪之意。

如此狷介性格,不受提拔不奇怪,身居末职之语便不是自谦了。我微一颔首:“阁下说的不错,是我耽误了大家时间。若是不嫌我碍事,请大家继续吧。”

第40章 钱庄探风

胥筠请我落座, 为我斟一杯茶。

“我们刚刚说到,二十万两贡银不是小数目, 每锭银子上都有岱国的标记,无论如何化整为零,都不好脱手。此外还有珍玩玉器,行家一看便知来历非凡,也不好出手。所以, 贡品还在拓衿城, 甚而还在原凶手里的可能性非常高。”

“但是银子无法出手, 对我们也很不利。”方唐接过他主子的话, 搔眉道:“皇上只给了咱们半个月时间,试想, 哪怕给咱们一年时间, 那伙贼人只要藏住不动, 等到风声过后再行销脏, 也是一点辙都没有!拓衿这么大,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搜吧?”

“嘿, 今日我们这等大张旗鼓地进城, 哪个做贼的不会心虚?”赵丹青狡猾的笑意隐没进眼角,“人只要一慌, 就会有动作,这一动作,破绽就出来了。”

我恍然,“出城的并不止我们六人?”

“怎么可能?”胥筠笑应:“早部署了人悄悄潜进来, 拓衿虽大,但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必会知晓。”

“这都是复尘的主意,年轻人脑袋就是灵光啊。”赵丹青满意地呷了一口茶。

“难道传来消息之前,我们就干等着?”连歌突然冷声冷调地疑问。

赵丹青笑意微僵,想来他们之前尚未讨论到这里,便被我打断,连歌又是一脸挑衅的样子,我看不过去,便道:

“银子流通必走钱庄,玉珍脱手必途经古玩市场,恰恰这两个地方又是一家通百家,两边摸摸底,许会有所收获。”

赵丹青突地爆出一串笑声,我没防备,险些吓得晕厥过去。

只见他拿起茶杯顿在桌上:“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在这里讨论了半天对策,不想被小丫头简简单单道了出来!复尘啊复尘,我可不敢再吹嘘你是头脑灵光,天下第一了。”

胥筠浑不在意地微笑,我只剩心力交瘁,听着一波高似一波的笑声,心想:豪爽是一回事,惊吓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梆子打过二声,胥筠送我回房。走出十余步,依然听得到赵大哥洪亮的笑声。

楼梯上我斜过身子问:“赵大哥平时也这么……真性情吗?”

身后的人轻轻一笑:“是,所以住在他家方圆五里内的人都身体强健。”

“怎么?”

“身子骨不好的不知哪下子会被吓死,都不敢住过去。”

我反应过来,不禁莞尔,胥大人在外,可比宫中风趣得多。

笑着不留神,靴底在木沿打个滑,身子蓦地仰了下去。

“小心。”胥筠稳稳接住我,如此重的分量压在他两只手上,脚底却纹丝未动。

“多谢。”

“……失礼。”

想起雪里亭那次滑脚,我不好意思地摸鼻子,一路沉默至房门口,低声道:“啊,复尘早些休息……明早出发时,记得叫我。”

胥筠却挑眉,“出发做什么?”

我奇怪道:“我们不是要调查钱庄么?”

胥筠讳莫如深地望了我一会儿,平声道:“是‘我们’,姑娘不在其列。”

我眉头一攒:“这是为什么?”

一看胥筠严肃的样子我便头大,他心里定是想着什么“堂堂男子顶天立地,岂能让女子劳心”这样的烂理由。

“你倒是说啊!”

胥筠避开视线,“此刻姑娘必有许多反驳之词等着,在下不说也罢。”

我气闷,使劲踏着楼梯往上走,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看着男子春光流渡的脸,压低声音:“那我明天……可否着常服出去逛逛?”

“不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顿了顿,继续忍气吞声:“男装呢?”

“不行。”

我瞪着他。

“在下需要保证姑娘的安全。”轻巧的字眼从他唇中吐出,云淡风轻又无从质疑。

我满腔愤闷却无可奈何,阴阳怪气地道声“谢谢”便回房。

反正明天大家都忙正事,我一个人还是可以出去。

第二日我特意晏起,在房间里磨蹭着早饭也没吃。待到日上窗纱,料想赵大哥他们都走了,这才慢悠悠地推开门闩。

门开,我的得意僵在脸上。“你、你怎么在这?”

方唐守在门口的姿势像在扎马步,亦是满脸的不情愿,“公子让我保护您。”

“哦。”我试探着迈出一步,立刻被方唐拦下来,“公子说您不能出去。”

我登时板下脸,“连我也敢拦?”

少年的纸老虎面具登时撑不住,委屈地嘟囔:“我就说这种事情连歌来更合适——公子说了,您如果出了客栈就罚我一年的俸禄,您行行好,咱这是小本经营,高风险低收入,若再被克扣下几个钱……”

一个男孩子絮叨到这种地步,当真叫我开眼。在他说到“上有老下没小,媳妇不知何处找”时,我连忙打断他,“你也很想出去查案吧?”

方唐被洞穿心思,纠结良久,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不想。”

“千里迢迢到拓衿来,就为保护一个人,甘愿吗?功劳苦劳都被别人占了去,自己却碌碌无为,不觉得委屈?”

到底是心思单纯的少年,方唐哀怨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把他推进火坑的人。

看来胥筠没有教他攻心为上的道理啊,我笑意无辜,爽快地拍怕他的肩,“走吧,再磨蹭下去,他们该回来了。”

“娘娘……公子若是怪罪,您要保我。”方唐被我说动,可怜兮兮地求个免死金牌。

“废话。”我提起雪白的折扇一抖,“我就是公子。”

路上方唐告诉我,胥筠诸人兵分几路去了城中几个较大的古玩市集,我略一思索,领着他去钱庄探风。

走进一家就近的钱庄,却早有十来个人挤在柜台前等着兑银,皆是急不可耐的神情,仿佛那银子是免费赠送一般。

方唐迅速将钱庄里的观察一番,耳语道:“您看这些人,像不像是盗贡的贼人雇来洗钱的?二十万虽多,但若多找些人兑换,也许能不着痕迹。”

我歪头问:“你觉得不着痕迹了吗?”

方唐果断摇头,“不,很让人怀疑。”

确实,贼匪不会用这么笨的方法,如此惊天大案,自然知情的人越少越好。销赃心再切,难道就不怕被哪个有心人捉住把柄黑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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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委实奇怪,一般来说,金银货真价实,银票容易作假,多有用银票兑银子的,却少闻用银子大量换银票……”

我正说着,方唐眼尖,拦住一个把换好的银钞塞进怀里的中年男人,讨喜的脸笑嘻嘻凑过去,“这位老爷,来兑银票啊?”

中年男人身材微胖,手上几枚金戒指晃人眼目,身上绸衫上等,剪裁却粗糙。与其说商贾富翁,更像土暴发户。

只听他哼哧几声,不屑道:“关你鸟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倒是不客气。我略皱眉心,好在方唐脾气好,继续问:“一看老爷的打扮就知是富贵之人,不知……”

“你这毛头小子怎么回事!”暴发户不听他说完便喊,欲要发作,眼神一溜,瞟到我身上,“哟,这小哥儿生得好俊俏啊!”

暴发户的一张猪肠脸转怒为笑,目光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看样子是瞧出了什么。

他刚往前走出一步,方唐横身挡在他面前,片刻前的嬉笑尽数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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