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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永乐帝还制定了严格的监国程序,太子每一项举动,都必须在程序上合法:太子绝对禁止私下见官员,所有官员,都至少成双入对和太子议事。
大朝会之后,太子要召见官员谈事,“须与前项官员一同进出,如有独进独留者”,必须有监察御史、鸿胪寺官、司直郎、清纪郎这四个部门的官员在旁边监督。
如此严苛的程序,太子一举一动都在御驾亲征的永乐帝监督之下。
可是若监察御史等微臣包庇太子怎么办?谁来保证这个监督有效呢?
永乐帝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包庇太子的人——汉王。
太子监国,汉王监督太子,双重监督。汉王拿着放大镜观察太子,简直不要太爽。
第228章 我只是个打工的
汉王用放大镜挑太子的毛病,觉得很容易。但是他很快发现,没那么简单。
前面笔者曾经讲过,当年多疑的高祖皇帝要还是燕王世子的太子处理政务,批阅奏本,来试探朱高炽的野心和能力。
朱高炽“独取切军民利病”,且“择其有大体可实行者报命”,遇到奏本有文字错误的,忽略不计。抓大放小,既表现了自己的能力,也让高祖皇帝放下对自己戒心。
太子这个大胖子早就在半空中走过钢丝绳了,有经验,很是谨慎。他晓得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越权,故这次他监国,涉及军国大事、重要大臣任免以及外交等国家大事都由内阁先筛选出来,加急送到永乐帝手上,等待批复。
太子严格按照永乐帝划定的权责行事,不越权,不搞事,也不躲事。
如果说汉王是个苍蝇,那么太子就是无缝的蛋。
汉王苍蝇搓手,饥肠辘辘,围着太子这颗圆滚滚的蛋飞了好久,无从下嘴。
怎么办?
瞌睡遇到枕头,留守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直寻找时机,给急的苍蝇搓手的汉王递了一个枕头。
两人在秦淮河画舫里密会。
纪纲说道:“汉王眉头郁结,似乎有心事。”
汉王不肯承认,“我是为皇上亲征和北方的战事担忧,我本想跟随皇上一起去的,可是皇上不肯,非要留我在这里拱卫京师。只要边关守住了,京城能够有什么大的危险呢?我每天在京郊练兵,就像一把刀一样,磨得再亮,不去战场厮杀,也是无用。”
纪纲并不捅破,循循善诱道:“殿下莫要妄自菲薄,把京城维护得铁桶般,皇上才能放心大胆的亲征打仗。”
两只狐狸互相试探,汉王心中有事,眉毛一挑,“纪大人百忙之中约我见面,不会只是喝杯酒吧。”
纪纲笑道:“公务繁忙,浮生偷得半日闲,和殿下喝杯酒,聊一聊最近太子监国,太子勤奋务实,口碑扶摇直上,大家都要忽视太子的病足了。”
一听这话,太子顿时觉得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一杯醋,酸溜溜的,“太子的表现确实出乎意外。”
出乎意外的好,无论是前期繁复的祭祀活动,还是现在处理政务,都无懈可击。
纪纲赞道:“岂止如此,太子还黑白分明,不念私情呢。礼部尚书、兼东宫左春坊学士李至刚的岳父犯了罪,去送礼说情,最后判决书下来了,补偿了一些银钱,李大人的岳父脱罪。那苦主不服,击鼓鸣冤,区区百姓,岂是一品尚书大人的对手?被李尚书强压下去,不过御史台那边有个小御史上了奏本,参了李尚书。”
“太子看到奏本,当即把李李尚书叫过去,也不管李尚书是老师了,好一顿训斥,弄得李尚书没脸,只是礼部尚书是朝廷重臣,太子监国,也不能处置他们,只得将奏本封存,送到北方去,由皇上处理。”
东宫左右春坊的学士都是太子的老师,这个老师的身份只是兼职,他们都有主业,比如东宫右春坊的学士解缙,就是内阁的第一秘书,永乐帝的智囊团首领。李至刚是礼部尚书,也是东宫左春坊的学士。
汉王听了,大喜过望,“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纪纲:“就在上午。”
汉王又问:“李尚书的岳父真的犯了罪?”
纪纲似笑非笑,“李尚书早就上下打点好了,殿下觉得这个案子还能有什么证据吗?”
混到六部尚书,一品大员,早就修炼成精了,屁股都不干净,只要不是什么惊天大案,李至刚尚书的位置稳当的很,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御史弹劾就丢官。
所以这个案子翻案是翻不了的,关键证据早就没了。
就像当年胡善围堆了两座银山,千金散尽,把范宫正沉船的证据交给建文朝的刑部尚书暴昭,暴昭以名誉发誓,破案到底,背后却不了了之。
公正,权术,官场上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片灰色地带。
礼部尚书李至刚有才华,曾经和解缙一起修过《太祖实录》,否则他也不可能被选为东宫左春坊学士,给太子当老师,和太子有师徒的关系。
在讲究尊师重道的时代,太子这样做,可谓是大义灭亲了。
汉王脑子转的飞快,“皇上规定,太子传唤大臣时,必须至少成双成对,同进同出,不准单独召见,当太子斥责李尚书的时候,谁在场?”
纪纲说道:“内阁大学士、右春坊学士解缙,还有左副都御史刘观。”
由此可见太子之谨慎小心,严格准守程序,传唤大臣规定最少有两人在场,他不会掐着两个人,往往会安排第三个人,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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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缙既是内阁大臣,也是东宫的老师。刘观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都察院类似现在的中纪委,负责监督百官,尤其是大官。
都察院最大的官是左都御史,类似中纪委书记,刘观是左副都御史,相当于中纪委副书记。所以太子斥责李尚书时,解缙和刘观在场最合适不过了。
纪纲“说着无心”,好像只是随便聊一聊,八卦而已,汉王却听者有意,他用放大镜观察,恍惚觉得眼前的蛋有了一个裂缝,兴奋得苍蝇搓手。
解缙是东宫的死忠了,他一句“好圣孙”,是朱高炽得封太子的“罪魁祸首”,也是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刘观……刘观本身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不倒翁,可以争取一下的。
汉王心生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且说永乐帝在亲征途中处理国家大事,其中弹劾礼部尚书李至刚的奏本就在其中。
永乐帝亲征,朝中大臣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水至清则无鱼,人品不可能都那么纯洁无暇,但都是能臣,特别能干事。
永乐帝看到奏本,以及附录里太子训斥李至刚,心下不悦。太子没有处置礼部尚书的权限,可以给予口头警示批评,但是,永乐帝觉得太子仅凭御史的奏本,都没有核实事件就把李至刚训了一顿——还是当着解缙和左副都御史刘观的面,觉得太子还是急躁些。
永乐帝回复太子,把他给太子监国制定的核心价值观画了几句重点:
“朕命尔监国,凡事务宽大、勿躁急,文武群臣皆朕所命,虽有小过勿需折辱,亦不可偏听以为好恶……天下机务之重,悉益审查而行,稍有疏忽,累德不细……”
首先是宽大处理,然后是不要偏听偏信,审查之后再做决定。
太子得到父皇回复,左右为难,其实他何尝不明白?他早就把父皇制定的监国核心价值背了一百遍。
听起来好像不难,当个好人,宽大处理,一遇到大事就抛给永乐帝处理,自己不要粘上。关键是把握其中的度的问题,太难掌握了。
李尚书为了给自己岳父脱罪,徇私枉法,太子无权处理。
可是,李尚书也是东宫左春坊学士,太子的老师,在这层关系上,太子明知老师被御史弹劾徇私枉法,他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不出言警告李尚书,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甚至太子都会被李尚书拖进去,被人污蔑他包庇老师。
太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太子真的对李尚书徇私枉法之事一言不发,直接将折子送到永乐帝,汉王肯定会发动手下人说太子私德有亏,包庇东宫的学士。
太子看着父亲的御笔朱批,少不得要宣当天在场的解缙和左都御史刘观进来,商议如何回复父亲的建议,另外,这两人是证人,大体可以复述当天太子警告李至刚的话,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侮辱李尚书,只是口头上提醒罢了。
此时左都副御史刘观已经得了汉王的暗示和好处。都是老狐狸了,刘观见永乐帝对弹劾李至刚的奏本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要都察院去查李尚书,反而提醒太子“虽有小过勿需折辱,亦不可偏听以为好恶”。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要放过李尚书,睁一眼闭一只眼,不想在亲征期间追究朝廷大臣,要保持朝廷稳定的意思啊。
皇上是这个意思,那么何不卖给顺水人情给汉王,还有李尚书呢?
太子身体不好,听说消渴症无药可医,寿数有限,都活不长的,甚至有的人会干脆猝死……
刘观权衡利弊,决定配合太子演一场戏。
太子有召,按照规矩,需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大臣同进同出,解缙先到,在门口等刘观,刘观姗姗来迟,解释道:“抱歉,刚才更衣去了。”
人有三急,情有可原,解缙说道:“不要紧,刘大人请。”
两人一起进殿,到了半路,刘观突然脸色一白,捂住肚子,“不行,我还需更衣一次,麻烦解大人再等等我。”
过了一会,来了个小内侍,说道:“解大人,刘大人已经更衣完毕,顺道去了太子那边,要大人不要在原地等待了,马上过去。”
解缙没有深想,以为太子那有监察御史、鸿胪寺官等四部门的官员监督,所以刘观没有等他一起,直接去找了太子。
解缙形色匆匆去了太子书房,进去一瞧,那里有刘观的影子,只有太子和服侍的太监们。
解缙连忙往后退,刘观捂着肚子跑了过来,“不好意思,刚才又去更衣了。”
两人这才一起进去。
太子和解缙万万没有想到,解缙只是多看了一眼,就遭来了祸患。
汉王密报永乐帝,说解缙私会太子。
永乐帝半信半疑,这时留在京城的耳目——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秘密上书,说解缙和太子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有过短暂的会面。
非常短,但见过,不晓得他们谈什么。
锦衣卫是耳目,这下永乐帝相信了汉王的话。
解缙在东宫右春坊当学士只是兼职,他的正职是永乐帝内阁秘书团的第一机要秘书。
各位看官,你们还记得当年明初四杰之一的宋濂是如何从太子少师、宋家一门祖孙三代都在大内当官,却被高祖皇帝差点灭满门,杀了宋濂的儿子和孙子,最后孝慈皇后求情,才免去宋濂一死,发配白帝城的往事吗?
当时宋家三代人皆在大内行走,是高祖皇帝秘书团成员,身为帝王,最忌讳身边亲信和外臣或者其他儿子们有私交。无论说了些什么,都几乎不可原谅。
解缙这一下犯了大忌。
永乐帝下了调令,说西南交趾刚刚建立行省,急需人才治理交趾,把内阁的解缙调到交趾去了。
明眼人一看就是贬斥。
解缙晓得自己中招了,终究是自己不小心,不服自辩的话,只会把太子都拖下水,只得收拾行礼,拿着户部签发的堪合千里迢迢赴任去了。
交趾虽偏远,只要干出政绩,将来还有机会回京。
朝廷大臣的任免,监国太子无权过问,太子很清楚解缙是被刘观等人算计了,也晓得刘观背后谁人指使,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甚至不能送解缙一程。
父皇想要的太子,是一匹不吃草也能跑的马。是一个能干的提线木偶。
解缙被贬,只是杀鸡儆猴,父皇是想群臣们知道,虽然他亲征鞑靼,起码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但是他依然是大明帝国唯一的主人,就连太子,也只是为他打工的。
皇权,只在父皇一人手中。
第229章 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打工的
打工太子朱高炽在失去最强有力的支持者解缙之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史书上那些太子为什么要作死的去谋反。
明明可以忍耐、可以等待,皇位上的那个人终究会老去,死去,为什么不能等一等?
尤其是明知父皇强大到不可战胜,依然飞蛾扑火般去争抢皇权。
比如汉武帝时代的太子刘据,母亲卫子夫卫皇后,从歌姬到皇后,备受恩宠,结果卫皇后最后协助儿子刘据拼死一搏,兵败自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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