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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平西为什么要降远南?便是李有洛败了,平西王室中又不是没人了,他们还有那么多兵马,整合起来再打就是,即便一时打不过,周遭的辽东、燕、随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远南本来就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南吞下平西这么大一块肥肉,他们或攻侧翼,或直捣后方,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帮平西将远南阻在平西王城之外。各方势力牵制之下,平西不是没有立足之地,何至于这就惧了远南十六万大军?
退一万步说,便是平西真的要降,降谁不好?为何要降刚刚杀了平西王的远南?就凭于闲止手上有李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于旻止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平西降了远南分外匪夷所思?你在想,辽东、燕,还有随,为何眼睁睁地看着远南夺下平西而不出兵拦阻?”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我愣道。
于旻止点头,难掩得意之色:“你二哥朱焕率兵去夺了被燕占领的邛楼,慕央的大军突袭了辽东以南的汾水渡,燕与辽东要忙着应付你们随军,自顾不暇,自然没法来管平西的闲事。平西孤立无援,便只有降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天色:“昌平公主快些命人收拾行囊吧,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出发了。”
言罢,向我行了个礼,迈步离开了。
已近午时,日光亮得耀目,我顿在原地,半晌挪不动步子。
平西战乱,远南兵临城下,刚好这个时候,随突袭了燕与辽东。
真是巧。
真是巧!
绣姑从旁扶了扶我:“公主,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注视着天野尽头,极北的方向:“你说,我二哥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候去抢邛楼?”
“邛楼是北疆重镇,却被燕人占领,焕王爷自然要想办法夺回来。”
我摇了摇头,低低笑了一声:“不,因为我。”
“公主?”
“是我拼了命让于闲止把卫旻放走,拼了命给二哥带消息,说燕与辽东暗中结盟,恐会与平西厮杀,让二哥撤出裕城,作壁上观,等时机成熟了,再坐收渔翁之利。后来燕、平西、辽东厮杀成一片,二哥听了我的劝告,没有去淌这摊浑水,看燕战至力竭,这才趁机攻取邛楼。”
“可是,这对随来说,并无坏处啊。”绣姑道,“燕的确与辽东结了盟,焕王爷即时撤出,没有陷在厮杀中,还有希望夺回北疆重镇。”
是没有坏处,可是……
我又问:“你还记得,当日十六是怎么打听到燕与辽东结盟这个消息的?”
绣姑道:“十六的耳朵好使,那时随兵与关押处与燕兵相邻,是远南军审燕兵时,十六隔墙听到的。”
“他耳朵既这么好使,连这么机密的消息都能打听得到,为何却是一问三不知了?他不是很得虞倾重用吗?为何连二哥攻打邛楼慕央突袭汾水渡的消息,也要那于四公子来告诉我?”
“公主的意思是……十六有问题?”
“十六才十七岁,身世清清白白,怎么会有问题?”
我沉了口气,“我的意思是,燕与辽东暗中结盟的消息,也许是远南军,不,于闲止故意让十六知道的。”
“公主是说,那于世子故意让人将燕与辽东暗中结盟的消息透露给十六,十六情急之下,告诉了公主,公主担心随军与焕王爷的安危,千方百计地请于世子放了卫将军,于世子将计就计,放了卫将军,让他将这个消息带给焕王爷。焕王爷得知是公主之意,深信不疑,当下便从裕城撤兵,等燕与平西战至力竭,率兵去抢被燕夺下的邛楼,以至于而今远南兵临城下,燕与随都无暇顾得上平西,只能眼睁睁看着平西落入远南之手?”
我点了点头,半晌,又道:“还远不止这些。”
心潮起伏不定,我抬步欲走,一时竟没能稳住身形,险些跌倒。
绣姑将我扶住,担忧地问:“公主,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刚抬头,不想竟被泼洒而下的正午秋光耀了目。
秋光像一根根鲜亮的芒刺,直要扎入我脑海里。
我的头疼起来,问绣姑:“我们刚到行宫那日,李嫣儿是不是来见过我?”
绣姑道:“是,但是被那于世子回拒了,以后再没来过。”
眼下于闲止已率着大军起行,行宫这里即将整军,正是好时机。
我道:“我们去见李嫣儿。”
第113章 今我来思 08
临近李嫣儿屋院门口,我缓下脚步,对绣姑道:“于闲止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怕是我眼下逼问李嫣儿,也什么都问不出。”
绣姑道:“公主要问嫣儿郡主什么?”
“近两年前,月凉山守将梁亥谋反,萧勇与七万随兵深陷北漠,我二哥要去月凉山突围,却来不及从南调用兵力,于闲止于是归还手上的四万辽东精兵,解了大随的燃眉之急,但以此作为交换,他从宫中带走了李贤与李嫣儿。于闲止心深似海,一步百思,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依眼下的状况看,他为什么要换走李贤,我大约已能猜到,但我……”
我说到这里,心间一时滞涩,平复了一阵,才道:“还有另一桩是不确定,不……敢确定,想找李嫣儿求证。”
绣姑道:“那公主可有办法让嫣儿郡主开口?”
我沉吟片刻,点头:“李嫣儿不愿说不要紧,李贤天生痴钝,毫无城府,只要能先让李贤开口,借此猜出大概逼问李嫣儿,她便只能坦然相告了。”
我看了眼天色,正是午时,“李贤每日要服三回药,待会儿你自去膳房,在李贤的药汤里做些手脚,只要能将李嫣儿引走片刻即可。”
绣姑道:“公主放心,绣娘知道该怎么做。”
行宫内外又响起号角声,还有一刻就该起行了,我刚步入院门,就见李嫣儿在屋前催促:“药汤熬好没?”
一名婢女答:“回郡主,就快了。”
李嫣儿蹙眉:“赶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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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折回屋内,目光不期然与我对上,愕然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她的模样还如昔日娇美,但瘦了许多,腰身纤纤不盈一握,脸色也不大好。
我没答她的话,往屋内走:“我听说,刚到行宫那日,你曾来探望我?”
李贤正坐在屋中吃粥,一见我,欢喜地唤了声:“昌平姐姐!”又说,“昌平姐姐受伤,阿贤去看你,但世子表哥不让阿贤——”
不等他说完,李嫣儿走过来,拿布帕揩了揩他的嘴角,低声呵斥:“你忘了我告诫过你什么了?不要与她多话。”
李贤眼巴巴地望着我,片刻,委屈地“哦”了一声,埋下头继续吃粥了。
李嫣儿看我一眼,目光有些闪烁,转身去收行囊:“你赶紧走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见我不作声,她似是不耐烦,将手里行囊一搁,又欲催促,正这时,方才那名婢女来报:“郡主,今日的药汤不知怎么,颜色越熬越不对,只怕是……不敢给七世子服用。”
“怎么回事?”李嫣儿柳眉紧蹙,又斥说,“我叮嘱过多少回了,绝不能耽误阿贤服药!”
她回头看李贤一眼,万般无奈下,叮咛了一句:“不许多话知道吗?”然后匆匆随婢女去膳房了。
屋内静下来,粥还很烫,李贤捧着碗呲溜呲溜吃着,时不时抬起眼皮来觑我,目光与我对上,便冲我咧嘴一笑。
我在他身边坐下,问:“阿贤,你近日可瞧见你世子表哥了?”
他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戒备,连连摇头,义正辞严:“三姐说了,不许与昌平姐姐提世子表哥!”
我默了一下,点头:“好,咱们不提他。”又问,“那你这一年来,在远南过得可好?”
李贤歪头想了一想,放下粥碗,不住地点头:“好,好,沧南比临岐好,能坐船,能骑马,能乘车,能到处玩儿!”
我一愣,坐船,骑马,乘车?李贤这是……出过远门?
我问:“你去哪里玩儿了?那地方叫什么?”
李贤摇头:“阿贤记不得了,是世子表哥带阿贤与三姐去的,有山,有水,还有好多人。”
我温声道:“你再仔细想想,昌平姐姐眼下得闲,说不定能带你再去一回呢。”
李贤目色一亮,猛地点头,拧眉深思一会儿,忽道:“阿贤想起来了!那地方叫淮安,对,淮安!”
淮安。
像是有一双大手狠狠扼住我的心脉,一时间连呼吸都窒住了。我张了张口,深吸了一口气,想试着平复心绪,但秋凉直入心肺,寒意在五内翻江倒海。
淮安……
当年母后诞下我,父皇为了保我,下令斩杀了昔淮王身边所有知道我身世的将领,唯有一名凌姓统领被故辽东王沈葭所救。
凌统领有一名孤女,叫凌霜,后来被沈羽收作侍妾。数年前,凌统领暴毙,据闻他把一份力证我身世的证据交给了凌霜。
去年秋天,沈琼带着凌霜,去……淮安取证,得了一副淮王生前的画作,画上两名女子一名年长一名年幼,正是母后与我,一旁题字“亡妻爱女”。
今年暮春,沈琼拿着证据进京,由凌统领之女凌霜于金銮殿上举证,指我乃淮王之女,逼得大皇兄取消我与沈羽的婚约,将我逐出了京城。
我那时还奇怪,战事已起,各邦各藩人人自危,沈琼手上既有一个上佳筹码,为何不早日来京换回沈羽这么一个百世难得的将才,为何竟要拖足一年?
而今转回头来看,竟是全然清楚明白了。
那凌统领只有凌霜这么一个独女,必是爱女心切,既爱女,何故要将这么一个足以致人死地的天家秘辛交到她手中?若凌霜养在沈羽府中多年,手上既有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何故不早日交出来?最重要的是,凌统领是在我出生那年,便被故辽东王救去了辽东,此后再没回过京师,为保命,他与淮王应当就此断了来往才对,可凌霜举证的那副画上,我分明已是幼女,总不能是淮王在作下画后,又思及故人,于是专程给避居辽东的凌统领去了一封信,提及有这样一幅画吧?
那凌霜充其量只是一个证人罢了,沈琼之所以拖足一年才来京城讨回沈羽,是因为他手上本无证据,他需要从旁人那里讨来证据。
而纵观这些年,唯一一个拿出我乃淮王之女实证的人,便是昔日养在淮王膝下的楚合。
楚合后来更名顾璃,嫁去了平西,两年前的冬天,她甚至与李嫣儿一起联手害我,非但给李贤下催|情药破坏我与于闲止的婚约,还在除夕夜宴上,指我皇脉不洁,不配嫁给沈三少。
楚合毕生亲人尽离尽散,身旁早已没了可信之人,她又恨笃了我,怕是不愿我好端端活在这世上,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必然将那些可以指证我罪孽的证据交给了当时身边唯一可信的李嫣儿。
我终于明白于闲止为何要以四万兵为代价,从大皇兄手上换走李贤与李嫣儿了,按下李贤是平西嫡出血脉不表,他换走李嫣儿,并不是因为她是他表妹,为了平西郡主这个身份,而是李嫣儿知道,那些力证我非父皇亲生的证据在哪里。
去年秋天,去淮安,去淮王墓取证的,根本不是沈琼,而是于闲止与李嫣儿。
是于闲止,亲手把那副画作交到了沈琼手上,让沈琼带去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拿出写恰逢雨连天的时候的追文七字箴言了,稳住不慌明天见!
第114章 今我来思 09
我撑着桌案站起身,膝上不禁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李贤扔开粥碗,从旁扶住我,焦急地问:“昌平姐姐,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不明真相前,我心绪起伏五内灼然,而今知道了,心间却分外平静,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李嫣儿端着药回来,一见屋内的情形,快步上来把李贤从我身边扯开,挡在他身前:“你方才与他说什么了?”
我知道凡事不能仅凭猜测就下定论,理了理思绪,问李嫣儿:“去年秋,你随于闲止去了淮安?”
李嫣儿愣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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