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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翻了个白眼,小爷在这儿等半天了,如何不巧?

“是这样,”他掂了掂手中扇子,“父亲上一战不是落了点儿小伤么,现下在府里养着,忌酒忌劳神的,过几天卫老夫人过寿,他就不去了,备了礼让咱们送过去。”

苏阆嗯一声:“好啊。”

“他还说,”苏城摸摸鼻梁,“若有什么憋火的,毕竟老夫人过寿,咱且忍着。”

苏阆疑惑:“这话从何而来?”

那厢眼皮子一眨:“太后姨母病了,舅舅在宫中侍疾未归,戚家两兄妹也会代父前去祝寿。”

苏阆的脸色沉了沉。

苏嵃将军和襄南候戚覃虽牵着一层内兄弟的关系,然则在政见和为人处世上向来不太对付,且这份不对付的情感还顺势延续到了下一代身上——苏家和戚葭那对兄妹也是互相看不顺眼。

苏二自诩荒唐公子,然他的纨绔劲儿,比起戚子言小侯爷,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阆则比较无辜,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戚葭小姐明里暗里对着来。以她的性子,闺中小姐们的弯弯绕她从来都懒的费心思,然则戚葭不知是没眼力见儿还是什么,每每皆要绕到她头上来,给苏阆的感觉无异于往她身上甩虫子,无足轻重,但挺膈应。

苏阆脑海中浮现两个贵气花哨的人影,夺过苏二手中扇子,刷的展开,扇了扇。

两家到底是表亲,且和皇家连着一层,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

兄妹二人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优良准则,初二那天拿着把紫玉如意到了卫府,卫凌少见的板正,穿着一袭水色的绸衫在门前迎客。

两人赶了个大早,并未乘车,信马而来,到得府前,苏阆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门旁小厮,冲卫凌打了个招呼。

卫凌见得是她,眼前一亮,边上前边道:“呦,来的这样早。”

苏阆今日打扮比往常郑重了些,长衣窄袖,白底红纹,中并腰封,长发只拢起了一半,垂至腰间,兼之一副清凌眉目,直要让人移不开眼。

苏阆的手在卫凌眼前晃了晃:“嘿,愣啥呢?”

卫凌恍然回神,笑了笑:“没事,你哥还没到?”

苏阆回首往路口看去:“还在后头,应该马上就来了,我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卫凌望着她干净好看的侧颜,有些发怔。

苏城未到,轱辘辘的车轮声先至,须臾一辆马车缓缓拐进两人的视线,卫凌笑了一声:“苏二能不能行?自己乘车,让你骑马来?”

苏阆默了一会儿,道:“这是相府的马车吧?”话音刚落,车帘被掀开,下来一个身着湖色长衫的年轻公子。

卫凌看了她一眼,旋即迎了上去:“状元郎来了,久仰久仰。”

成斐将寿礼奉上,拱手与他见礼,卫凌脸上笑意不减,拧头唤苏阆,口吻亲切:“阿棠,在那儿杵着作甚?”

苏阆没注意车上下来的是相爷还是相爷公子,她在考虑自己方才是不是马骑得太欢把苏二甩的过远了,毕竟苏二公子曾言曰,京中巷路堪比闺秀小姐,一个模子倒,不差分毫。

苏阆正边往路口望边往马车方向走,不察被路上石头稍微绊了一下,被成斐及时伸手扶住:“苏姑娘小心。”

温然关切的嗓音叫旁边两个人皆愣了愣。

苏阆扯回神思,转脸对上成斐的眼睛,撤回了手:“多谢公子。”成斐眉目舒展,亦将手收回:“姑娘不必客气。”

一旁卫凌突然跨一步插上来:“成公子进去便是,我和阿棠还需等等她哥。”

她又唤作阿棠?那日院中海棠花亦开的甚好。

成斐含笑应过,进了府中,路边终于有马蹄声传来,苏阆松口气,拍拍卫凌肩膀:“可算到了,我进去拜见祖母啦。”

卫凌与苏阆二人的祖父生前并肩作战十余年,且拜了把子,形同手足,是以苏家兄妹也称卫老夫人一声祖母,老人也欢喜。

苏阆步履轻快,一路到得堂中,寻着坐在上首的卫大夫和老夫人,躬身见礼:“苏阆见过伯父,祖母,”她笑靥明朗,“祖母大寿,阿棠祝愿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卫老夫人已入耄耋之年,白发苍苍,然精神还算矍铄,见到苏阆进来,脸上笑意更盛,忙让起来,拉着她的手说话儿,苏阆机灵,老夫人被她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更舍不得放人,直到苏二也进来贺寿,才安排两人落了座,一旁成斐望着苏阆的背影,唇角不觉抿出些许笑意,手中瓷盖儿拨着茶水,眸间墨色益深。

堂中渐渐热闹起来,起先因男女分席,苏阆又来的早,桌上只她一个,现下也陆续来了几个官家小姐,皆盛装前来,妆容精致,团扇半遮面,奉上寿礼后施施然落座,同对方说话,无外乎哪条街的成衣坊又出了新的绣样,谁家的胭脂水粉用着不错,苏阆坐在其中,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是坐在公子席上的。

卫凌忙活完了,径直到苏城身边撩袍坐下,压低声音低笑道:“我说,怎么咱们阿棠坐到小姐堆里,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

苏城抬脸,对面一片花团锦簇,盈盈笑语不时传过来,似五颜六色的春花一朝皆开了,蜂蝶虫鸟其间忙,却让人辨不清种类,倒是坐在里头的苏阆打眼就能认出来,不由挑了挑眉:“要不我怎么说一会儿你寻个由头把我俩放走来着。”

实则两人的担心是个瞎担心,苏阆没人打扰,恰乐得自在。

卫凌还未接茬,身旁一个公子望着对面席上,摸着下巴道:“若论秀外慧中,面赛芙蓉,还当属戚侯爷家的小姐,黎某有幸与其说过几句话,见之不忘,真真是耀如春华的女子,可惜今日还未来。”

小皇帝登基时才十五,且当年又是国舅戚覃一手助其上位,难免大权被外戚移了去,以至侯爷声名,如日中天,成相苏将皆比不得,诚然戚葭相貌不错,但这个黎公子所说,必然是带了讨好的夸大在里头。

且秀外慧中这四个字…苏城掂了掂筷子:“是了,人还没来呢,公子待会儿再忙着夸,兴许有幸能有那么一两句传到舅父耳朵里去,才不白费这么些好词儿。”

黎公子听得他话中讽意,面上立时有些挂不住:“你…”话甫出口,又顿住了。

眼前这位还是苏将的儿子,戚侯爷的亲外甥,小皇帝表兄,也不是好惹的,冷静,冷静。他握紧酒杯,眼睛一扫,眼帘中闯进了苏阆的一张脸,心里却又舒坦了几分。

你妹妹好看有何用,战场都上了,不知夺过多少人命,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也见不着,没人敢娶敢欢喜,就等着她熬成老姑娘,到时候看你还嚣张。

他的眼珠子在苏阆脸上顿了顿,滑过她的眉眼,用力别开去,举杯灌了两口水。

安生坐在桌上的苏阆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了抬眼,忽听门外有小厮扯着嗓子报,戚家兄妹到了。

席上的人皆不约而同望向了门外。

通身贵气的兄妹俩一前一后立在门框外,目光悠悠在席上滑过一圈儿,确认他们确然是最后一家到的之后方踱步进来,朝老夫人贺了寿,面色矜淡。

苏二眼瞅着戚小侯爷的模样,默默吞了一口茶。

戚子言头簪金冠,身着棕黄软缎长衫,墨绿腰封下垂着硕大一块翡翠玉佩,脚蹬一双暗金绣团福靴,华贵迫人,然看在苏二眼里,却是黄绿相间,直若一根挺拔且没熟透的鲜萝卜棒子。

鲜萝卜棒子被公子们众星捧月般的施施然落了座,穿着软罗裙的戚葭小姐方移着莲步朝对面席上而去,带的另一边众公子的眼睛都斜了。

第6章 举杯

苏阆清凌凌的眸子抬起来,兴味的在堂中一扫,觉得挺有趣。

这一边小姐们的眼风止不住的往成斐所在的方向飘,那一边公子哥儿们的目光直往戚葭面上跑,若是视线能拧成一股绳,后辈们坐着的地方指定能织成一张渔网,把桌上的珍馐菜肴全兜起来。

苏阆执着象牙筷,忍不住想笑,出神间耳边忽而一句柔婉的唤:“妹妹也来了,想自去岁妹妹随姑父出征,咱们姐妹俩竟还未见过,姐姐一直十分挂念,妹妹这些时日过的可好?”

对面眉目淡然的成斐放下茶盏,抬起了眼。

苏阆站起身,望着戚葭姝丽的面容,客气的笑了笑:“承蒙表姐挂怀,苏阆很好。”戚葭纤手抚了抚胸口,似松了口气,边坐下边去拉她的手,柔软指肚不断触着苏阆掌心因用剑磨出的茧:“那便好,沙场无眼,你一个女孩子,在那里没受什么伤吧?”

苏阆将手往后一撤,挣开她的手指:“未曾。”戚葭慰然笑了,一双温婉的眼睛转到其他小姐身上,柔柔道:“想是苏阆妹妹武艺又精进不少,不像我们,成日只知胭脂针线这些小物件儿。”

桌上先是寂静,片刻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发出嗤的一声笑。

苏阆的目光淡淡扫过小姐们妆容精致的脸:“我自小便听闻,当年表姐的祖母陪先侯爷跟随太.祖打下大陈江山,可是位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我与表姐皆是将门之后,听表姐方才的话,却像是忘了先辈之绩,不太好吧。”

戚葭面上神色一滞,旋即歉然道:“看我,只顾着挂念妹妹,竟失言了,姐妹们莫要怪罪才是。”

苏阆夹了筷子山药在嘴里嚼着,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众小姐面上皆有些讪讪的,忙说笑着将话题岔开了,苏阆把那块滑不溜秋的山药咽了下去。

唔,味道不错,回到家让荞荞做做试试。

她这样想着抬起头,想看看苏二在作甚,却对上了成斐看向她的一双眼,唇角抽了抽,复低头夹菜。

旁边同小姐们和和洽洽说着话的戚葭一直抬着头,目光触及到成斐唇边的笑意,转头看了眼苏阆,嘴角往里抿了抿。

席上人声融融间,七八个侍女一手端着瓷盅翩然而入,给每桌上了一道甜汤。

端着热汤朝苏阆桌上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少说有四个海碗那样大的瓷盅摆在四方雕花木盘上,小姑娘为了和其他侍女保持一致,只能用一只手把甜汤端在身侧,整条胳膊都颤巍巍的。

从门口到桌上好长一段路,苏阆见小姑娘强撑着走过来,忍不住道:“还是用两只手端好些吧。”小姑娘脸色一红,勉力笑说没事,一边走到桌前欲将甜汤放到席间,苏阆欲起身给她让地方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失措的尖叫。

小姑娘只觉得后背被人往前一推,整个人骤然失了平衡,本就发抖的胳膊慌乱间失了力气,满满一盅滚烫的甜汤朝对面苏阆脸上泼了过去,吓得桌上小姐们皆惊呼出声,苏阆几乎能感觉到热汤蒸腾到自己皮肤上的灼烫,硕大的瓷盅已经整个冲自己砸了下来。

嘭的一声闷响,小姑娘瘫坐在了地上。

苏阆只来的及伸出手指,紧紧捉住了木盘一角,瓷盅底在盘上晃悠两圈,泼出些许汤水在盘底,里头瓷勺撞的盅壁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终究稳住了。

苏阆三只手指捏举着木盘,为自己堪堪保住的面皮松了口气,将木盘托稳了放到桌上,伸手将地上小丫鬟拉了起来,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四周一双双眼睛皆望向自己这里,无声热闹。

上首的卫大夫和老夫人也察觉到了异状,望向这里,卫大夫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刚被苏阆拉起来的小丫鬟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声音有些发颤:“是奴婢不小心,险些打翻汤盏,老爷老夫人恕罪!”

卫老夫人担忧的看向苏阆,关切道:“没烫着阿棠丫头吧?”苏阆摆手冲老人一笑:“没有没有。”卫老夫人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没事就好。”

卫大夫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兼之御史做的惯了,眼睛里容不得半颗沙子,眉心一皱,站起身来:“做什么了!怎么连盏汤都端不住?”

堂中一片寂静。

卫老夫人知道儿子倔性子又犯了,心下不大高兴,扯扯他的袖角欲叫他坐下,苏二看到自己妹妹还在原地站着,其他小姐们看向她的目光何其多彩,桌下的手推了推一旁卫凌,示意他起来救救场子,这家伙却像怂了,又反手给他推了回去。

苏二一愣,卫凌却趁着无人注意往他身旁凑了凑,低声快速的道:“小丫鬟是被…”

话音未落,伏在地上的人突然转头看了自己身后一眼,眼睛里含着水光:“奴婢方才被什么推了一下,所以才没端稳…”

戚葭“呀”了一声,关切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推到了?虽说汤盅是重了些,然则阿棠妹妹方才抬一抬手指便稳住了的…”身旁一个小姐顺嘴接茬道:“莫不是你自己跌了,怕大人怪罪,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丫鬟越说越不清楚,又被这么多人看着,急的泪珠子直打转,苏阆皱了皱眉:“汤盅是挺沉的,我现在手指头还酸呢,这丫头还小,端不住也是有的,”她瞥了戚葭一眼,把甜汤往她跟前一推,“表姐要自己举举看么?”

戚葭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就下了自己的面子,脸色微变,坐在座位上没搭话,众小姐各怀心思,看戏者有之,同情小丫鬟者有之,然还是暗暗鄙夷苏阆者居多。戚葭是谁?襄南候心尖尖儿上的嫡女,京中第一美人,这么一个出身高贵、举止优雅的表姐给你说话,你居然还反顶人家?

一点儿大家小姐的样子也无,活该没人敢娶!

然苏阆说的话倒叫卫大夫听了进去,颔首让那丫头下去,撩袍坐下了,席间众人自然都把话题挑开,堂中又热闹起来,苏阆刚想坐下,抬眼瞧到成斐墨润的眸子正望着她,举了举手中杯盏,遥遥敬酒。

苏阆看他没有放下的意思,坐下后遂亦拈起面前银杯,回敬与他。

卫凌一直悄悄看着苏阆,没成想却看到两人隔桌敬酒,脸色不由黑了黑,没留神夹了一口花椒壳儿在嘴里,麻的直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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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在一旁吃的欢快,察觉到身边人的神色变化,好心递给他一个杯子:“喝水吗?”

卫凌一把接过,举起来就往喉咙里灌,下一瞬灼辣感却忽地在嘴里腾地烧起来,险些一口酒喷到桌子上,好容易才咽下去,很快反映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苏二幸灾乐祸的笑声吭哧吭哧好不扎耳,须臾,这青年笑够了,压低声音往他身旁靠了靠:“我说什么来着,喝水可以,喝酒嘛…小卫还差些。”卫凌不服道:“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酒还是水,用你操心。”

苏二摊了摊手,做无奈状继续夹菜,卫凌想了想,还是觉得憋屈,复添上一句:“再怎样,我在她眼里,总比那个白面小生强。”

苏二持着筷子的手一停,将目光转到了卫凌口中的白面小生身上。

打从这一桌人来全了开始,公子们的注意力便一直在成斐和戚小侯爷那儿,一个个轮番敬酒问候不停。鲜萝卜棒子倒还好,对着他的多是单纯恭维,状元郎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什么千奇百怪的问题全往他身上飞,他却还能游刃有余,这一点从他在众人的这般围攻下仍能保持着良好形象,且逮住空子不动声色冲苏阆敬酒的行为便可见一斑。

苏二略同情小卫,不说别的,单论酒力,他就比人家差些。

诶,论道理讲,阿棠和成斐应是互相看不眼才是,他和卫凌着什么急?

苏二抬起头,打眼瞧见苏阆在席上该吃吃该喝喝,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果然是他俩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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