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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笑挺真的,但是很快,苏惊生下巴趴在她胸腹前的毛衣上,忽然开口说:“左忱,你刚才有点像斯内普教授,那个。”他学她提起自己的嘴角。

她皱起眉来。

“啊更像了。”

左忱:“……”

她捏住眉心,说:“好好上学,不要只看儿童文学,李老师跟我说你上课不专心听讲。”

苏惊生说:“现在学校讲的都是你教过我的。”

左忱说:“那就好好预习。”

苏惊生撅起嘴,幅度很轻地摇头。

左忱说:“开学前写在本子上的帐,你忘记了么,在花了钱之后还赔出去时间成本,亏本的不止是你。”

左忱总这样跟他说话。

于是苏惊生学着她说:“可是整本书上教得都是我会的东西,我如果认真听,时间成本还是浪费掉了啊。”

左忱:“……”

她又捏了捏眉心。

啊,孩子无懈可击的简单逻辑。

苏惊生心中在为自己热烈地鼓掌,为他第一次的胜仗。

半晌,左忱轻笑一声。她在苏惊生身边坐下,说:“你赢了。”

第18章

苏惊生心中的欢呼转到了行动上来。

他搂住左忱猛地摇晃几下,跳下沙发,来回蹦哒了几圈,两只小爪子举过头顶。

左忱被他忽然爆发的快乐惊到,僵硬地坐着,等苏惊生跑到第三圈才反应过来抓住他。彩蛾收拢翅膀,吧嗒一下黏倒在她身上。

“……上课不用听讲这么开心么。”左忱问。

苏惊生使劲儿点头,想了想,又使劲儿摇头。

左忱挑起眉。

“那你高兴什么。”

苏惊生又想了一会,倚着她摇摇头。

他很难说清到底在开怀什么,为自己首次跳脱出框架,还是为左忱的那句你赢了。

左忱严肃地说:“你可以不听课,但是考试分数不能太差,看的书要交读后感,或者做笔记。过段时间我给你买二年级的课本,你也要翻翻那个。”

苏惊生问:“笔记交给老师吗?”

左忱说:“不,交给我。”

苏惊生又开心地蹦跶了一圈。

左忱吸口气站起来,指指电脑说:“我一会要开发布会,你自己呆着,不要乱跑。”

她刚要去拉门,苏惊生忽然叫她,左忱转过身。

叫住她,他又不说话了。犹豫着坐下,苏惊生米一样的门齿碾过唇,打出一串湿漉漉的颜色。左忱盯着他艳粉色的下唇,一步步走回来,指尖抹掉那些水光。

“天干容易起皮,不要咬嘴。”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命令。

她也是这样跟刘漳讲话的吗?跟他说不要欺负苏惊生,一边用这样的语气,一边像陈礼在走廊尽头堵住舅舅,用备皮的医用小刀顶着腰,威胁要掏光他所有的钱,和内脏。

苏惊生看着粗粝粝的地毯,轻声说:“刘漳没有再欺负我了。”

左忱呼吸断了一截,很快又接上。

“嗯。”

“班里同学也没有再讨论。”

“……嗯。”

她的态度很封闭,苏惊生决定问出来。

“你怎么做到的?”他再度仰起头,“你告诉我的,校园暴力很难制止。”

左忱沉默下去。

无言在屋中扩散。

良久,她说:“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苏惊生问,“因为我年龄小吗?”

“不是。”

这回左忱回答得很快。

苏惊生抓住她的毛衣袖口,“那为什么?”

“……”左忱手后撤,脱开他的五指。“因为你选了做男人。”

静了静,她继续说道:“生活在咱们这样的家庭,既然选做男人,你就不需要继续知道那些为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六年,剩下的时间还长,你好好上学,好好考试,好好活下去就行了。”她抬手摸过他细软的发,低声说:“‘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惊生不知道左忱在念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开始念诗。他有点想笑,但发觉自己笑不出来,性格中的敏感及时阻住了无知的鲁莽。

他低头想了一会,轻声问:“如果我要做女孩呢?”

左忱的手离开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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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告诉你,还会再给你请个散打老师。”

“为什么女孩就——”

“不要再问了。”左忱打断他,语气很平淡,“你已经做了选择,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为过去的事执着没有意义。”

苏惊生赌气说:“那我要做女孩。”

左忱的目光猛地落下来,俯视着,钢筋铁骨重砸在他身上。

“苏惊生,做人要负责任,这不是件好玩的事,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

苏惊生半张着嘴,慢慢低下头,尽全力压住背上乍起的寒毛。

“……对不起。”

没有人回答。

等他再抬头,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左忱已经离开了。

苏惊生向后缩到沙发角,蜷身抱住自己,抵抗着坠压下来的空气,还有左忱切断后,扔在他身上的视线。

太疼了。

比其他全部都更沉更疼。

它是一把直插下来的刀,苏惊生得用双手奋力接住。即使接得鲜血淋漓,但他接住了。

他把刀把掰去,锋刃磨钝,用数年把它变成了书签,夹在岁月中,就放在他第一次换臼齿,和体育课得倒数第一之间。

七岁,八岁,九岁,十二岁。

流淌的童年在书本翻页中耗损消逝,他坐在自己慢慢长起草的荒园,一页一页地读过去,守着变幻不定的天气。

最多的是晴天,和风慢慢刮过,打人柳也懒睡倒,荒枯和绿草打成一片,倒来倒去拨对方的脸。

有时会下雪,有时也会刮狂风,这都很多见,多半在他没按布置的写好作业,或者体育课又装病逃课,老师打电话回家的时候。

但是雨水很少,他从没见过下雨,一次也没有。他的天是不下雨的。

不过是的,时常有刀子下下来。

而每次有刀下来,他都必须狂奔着去接,接那些刀时不能怕痛,因为如果不努力打成书签夹进书里,下次再下下来,它会大的令人承受不住。

他的书里有很多书签,每支都寒冷而沉重,但没有哪一只沉得过第一支,叫“负责任”的那支。

它沉得如同原罪。

苏惊生常常在深夜里,能听见左忱被它压得脊背咯咯作响,听见她疼得闷声呻/吟,在浴室时多,卧室里也有。苏惊生想帮她背过来,但他做不到,于是他总会记得把药用小纸包包好,放的到处都是。

他的打人柳虽然生了一点病,但它努力伸展伞冠,不倾倒下去。它是他荒园中的不周山,是顶在他肚肠里的一杆枪,有这个,苏惊生就能立起来。

六年,十二岁,他立得越来越好。

他甚至在搬家时顶住了差点跌下楼梯的左忱。

啊,是的,他们搬家了。

左忱拿到了北京的户口,他们搬去了一栋更大的房子,离苏惊生即将上的初中只有十分钟不到。

苏惊生一只手抱着小纸箱,一只手拿着手机,嘴里叼住电笔,在记事簿上逐条打钩。

刘海落下来,他轻轻摇头,它只是摆了两下。

“¥%。”

前面的左忱回头,苏惊生晃晃脑袋,冲她微笑起来。

左忱已经三十五了,嘴角有轻细的纹路,眉心折痕深深,她太操劳,长发百根间已经开始藏银丝。

她抿一下唇,平伸手,帮苏惊生把刘海拨上去。

她说:“苏惊生,你好剪头了。不要臭美。”不等他开口,她接着说:“你不要每次用我也留长发做借口。”话落她转过身去。

苏惊生吐出电笔,边往下走边柔声说:“我会勤洗的。”

左忱说:“我只是建议。”

苏惊生软软地说:“我不想剪。”

左忱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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