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椒兰殿中, 沈贵妃今日辰时正才醒,净面的时候,椒兰殿的主管于公公诚惶诚恐地过来禀道:“娘娘, 殿下今日报了身子不适, 未上早朝,官家派了太医去看, 刚刚召见太医询问,不知怎的, 动了怒, 砸了好些东西, 眼下,让李公公去申斥殿下了!”
沈贵妃头一阵眩晕,望着于公公, 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申斥?”
于公公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娘娘,说是太子昨夜饮酒过度, 以致今朝误了早朝。”
“咣当”一声,一支和田青白玉镂空凤头玉簪碎成三块,沈贵妃倏地站起来道:“混账东西, 东宫里的人都是废物不成!昨日太子与哪些人在一处厮混?”
于公公道:“小的一早派人去打听,说是昨日殿下做东,请耶律扎颜、耶律阿沂在樊楼宴饮,陪座的有楚王府世子、林老相公之孙和杜呈砚府上的杜恒言小娘子。昨日殿下回府后, 尚未醉酒,只是夜里似又与白侧妃共饮了几杯,宿在了白侧妃处。”
听是肃王妃的侄孙女,沈贵妃顿时咬牙切齿道:“姓白的欺负不到我头上,竟暗中坑害我儿!”
“姐姐,是谁又惹您生气了?”刚到寝殿外头的杨淑仪听到动静,一脸忧急地过来问道。
“妹妹来了!”沈贵妃见杨淑仪这时候过来,也没心思理她,懒怠地应了句。
“我今个一早便听到了太子府的事儿,是以特地过来看看姐姐,殿下素来行事周正,待陛下恭敬有加,怎会出了这般事儿?”
沈贵妃见她言语急切,忍不住道:“我早说不要将这些狐媚子弄进府中,他偏不听,那五个枕边人可有一个是好胚子,我前些日子才下了肃王妃的脸面,白家小贱人这是乘机陷害我儿。”
杨淑仪劝解道:“姐姐莫急,陛下自来十分器重太子,这一回定是以为他沉浸在温柔乡了,好在太子尚且年幼,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偶有被身边的人绊住,也是情有可原的,那白侧妃头一回侍寝便能出这般差错,白侯府真真枉称为百年世家,教出来的女儿竟是这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沈贵妃尚未待指套的手拉着杨淑仪的手道:“妹妹,回头还劳你在陛下跟前替太子多开解两句,东宫初立,多少人看着我儿出错呢!”
杨淑仪双手反握住沈贵妃的手,“姐姐放心,官家跟前,我自是要替殿下辩白的。”说到这里,杨淑仪忽地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不过姐姐,最近官家好像有些奇怪,去云锦阁的次数少了好些,可是近来前朝事务过于繁忙?”
杨淑仪这一问,却是又问到了沈贵妃另一个隐秘的忧凄点,对左右挥了挥手,眼看着侍候的都下去,拉了杨淑仪到宝鸭穿莲贵妃塌上坐下,螓首微低,长长地叹道:“妹妹,实话与你说吧,官家在外头宠幸了一位女子。”
杨淑仪眼中掠过一层了然,“姐姐,可是丹国此次进献的美人儿?官家许是贪新鲜,那黄发碧眼的美人儿,我看着也甚是好奇。”
沈贵妃苦涩一笑,“若是丹国的女子,也没什么,其实,便是官家再纳十个女子进宫,你我也不必忧虑,只是这一个,不仅是我沈家的羞辱,也是我儿的妨碍。”
杨淑仪一早便窥探出官家偷吃,只是沈贵妃不急,她便也不吱声,没想到今日一挑破,这里头似乎有隐情?
“若是有什么是妹妹能做的,姐姐只管说便是。”
沈贵妃略带感激地拍了拍杨淑仪的手,“妹妹,此回你也是帮不了我的,你道那女子是谁?是我的族妹,当初是嫁给了范尧臣的次子,后来那位郎君在与丹国的战役中牺牲,她做了未亡人。”
“现下在清桐书院中做夫子的那一位?”
沈贵妃点头。
杨淑仪惊诧道:“她不是以居士自居?她不是住在书院里头?难道,官家是去的书院……”苟且?
沈贵妃撩起来垂下来的一缕鬓发,平静地道:“而且,现在,她已有了身孕!”
杨淑仪心里又是一惊,“姐姐,我们要怎么办?”
单纯的偷吃,尚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偷吃到有了骨血,这却是另一桩事儿了,官家尚且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若是皇子……
沈贵妃抬起略微泛红的眼,看着杨淑仪道:“这个孩子,我们可以留下,妹妹和我一同抚养,但是,这个族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宫,妹妹可明白?”
杨淑仪的手被她捏的有些疼,眼下她找到了宝儿,正想着为宝儿和言儿铺路的时候,莫说沈贵妃不说,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动摇她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时杨淑仪顺水推舟地道:“妹妹都听姐姐的,不进宫这一点,妹妹有法子,姐姐到时候看着便好。”
杨淑仪说完这一句,又起了话头道:“妹妹倒是觉得,姐姐合该给殿下物色一位太子妃了,现在东宫里的那五位,殿下是一时意气用事,眼下但凡殿下对她们中一人动了情,都是祸根,殿下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这一点沈贵妃也想到了,“你觉得哪家的女孩儿好?”
杨淑仪听这一句,娇笑道:“我是喜欢杜家的那位恒言小娘子的,不过眼下杜将军进了监牢,这一位定是不成的了!”杨淑仪说着,轻轻地睨了一眼沈贵妃,心微微提了提。
只见沈贵妃若有所思地道:“杜家的女儿,却是不行,子瞻看中了,子瞻日后定是元益的左膀右臂,却是不好因着杜家小娘子让他二人心中有嫌隙。”
却是只口未提杜家获罪的事,杨淑仪心里便有了计较。
***
巳时正,宫中椒兰殿的于公公跑了一趟东宫,将白侧妃接入了宫中,人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末,听说白侧妃头上的珠钗鬓发和入宫时一般,只是整个人却是站都站不住。
陈语冰身边的宫女淡月打探了消息回去禀告道:“主子,听白侧妃院里伺候的宫女说,沐浴的时候,白侧妃尖叫了好一会儿,整个身上青青紫紫的,替她擦拭身子的宫女,手都是抖的。”
陈语冰笑道:“白采苓派人回安平侯府递消息没有?”
淡月道:“没有,白侧妃和她院里伺候的都被禁足了。”淡月又迟疑着道:“主子,刚才奴婢回来的路上,听黄门们在讨论,沈贵妃禀报官家东宫无主母,下头的妻妾无人镇着,罔顾礼法,官家允沈贵妃替太子遴选主母。”
陈语冰抚着琴的手猛地将琴弦按住:“选主母?”身份比她和白采苓高贵的适龄小娘子,尚有申国公府上的小娘子,跟随杨老将军长年在边关的杨家嫡幼孙女似乎也有十四岁?
淡月见主子眉间微蹙,提醒道:“主子,丹国此次来了一位郡主,似乎是有和亲的打算。”
陈语冰讶然,淡淡看了一眼女使,道:“你去二门递个话,让他们回陈府一趟。”
淡月应了声“是”,正待下去,忽地听上头的主子道:“让爹爹查一下杜婉词近来的状况。”
淡月许久没听到主子提起杜家的小娘子,心里诧异,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主子,见其面上隐有冰霜,心头一怔,躬身退下。
厢房内又重新响起了轻缓悦耳的琴声,与屋中燃着的伽南香一起幻灭在静寂的东宫后院中。
***
杜恒言从慕俞那里打探出来,那日他是与小陈太医一起在朱雀门遇见的耶律阿沂。
杜恒言一边给耶律阿沂写信的时候,一边还有些如坠梦中,耶律阿沂看中的郎君竟是小陈太医。
杜恒言将小陈太医的名讳、年龄、祖籍、职业一一写好以后,将信放在一旁晾干,用一只桃木镇纸压着。
又另写一封给小陈太医,小陈太医入京已有几年,一直未婚娶,以前在明月镇上的时候原本已经定了亲事,他入京以后,那女子看中了别的小郎君,两家便取消了婚事,眼看已经二十有四,却还是孤身一人。
杜恒言将两封信都装好,递给紫依道:“你一会去朱雀门那里交给铺兵。”
紫依笑道:“主子,这几天官家允许丹国人在御街上头摆上他们带来的各色毛皮、食物、弓箭、各色小玩意儿出售,奴婢昨个去见过一回,她们女子穿着的襜裙,多以黑紫色为主,上头喜绣全枝的花,周身六襞积。上衣直领左衽,掖缝两旁多为双襞积。前面要拂地,后头却曳地尺余,腰上的带子和我们差不多,好用红黄。主子您要不要也去买一件骑马的时候穿?”
紫依说的十分热闹,杜恒言笑笑道:“算了,阿翁阿婆身子不适,我在家中陪着他们,近来京中外邦人多,你也早些回来。”
今天慕俞去国子监的时候又一再叮嘱她,不要出门。
既然爹爹那般担心她,她不出去便是,现在家中正逢多事之秋,她若再出点什么纰漏,阿翁阿婆可就真的无人可依了。
紫依见主子面上有些落落寡欢,知道她心头压着事儿,也不再一味的劝她,将信放在怀里,出了房门。
院中的阿宝见到她要出门,笑着上来道:“紫依姐姐,我想吃党梅,你帮我带一份回来好吗?”
蹲着马步的小胖墩也憋红了脸嚷道:“紫依,我要香枨元儿!”
小黑娃举着小柳条儿过来碰了碰小胖墩弯下来的膝盖,“阿文,规矩点,不然我喊林二叔叔了!”
小胖墩只得苦着脸又重新蹲好。
站在院门里的紫依望着她二人笑闹,一一应着,眼睛一转,好像觉得门缝外头有人,喊了一声“谁?”外头又没有声音。
轻轻开了一点门,便见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巷子口孤零零地立着一棵乌桕树。
紫依暗自奇怪了一下,想着可能是自己眼花。
第50第
紫依走后, 杜恒言在屋中考虑着是否要以阿宝的名字盘一个店面做点生意,眼下杜家住宅、商铺、田地全都被查封,现在住的这一处宅子, 慕俞虽然说是买给她的, 但是她一直没有去官府备案,后来出了事, 干脆就改在阿宝的名下了。
爹爹的事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按最坏的打算来, 她得着手一家老小的生计了。
当初虽然让阿宝背出了好些首饰, 但是目前却是动不得, 若是爹爹侥幸只判了流放,这些首饰便有大用了。
她现在已然看明白,爹爹是肃王府和官家角斗的牺牲品, 无论是肃王上位,还是肃王倒台,她杜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倒不如判爹爹一个流放, 她们一家人去那天高皇帝远的边疆过几年安生日子。
杜恒言正在纸上划着是做些什么好挣些嚼用,便听到门外有叩门声。
一时不禁奇怪,紫依不是刚出去, 唤外头的小黑娃道:“阿宝,去开门!”
院子里头正在监督着小胖墩扎马步的小黑娃,十分响亮地应道:“来了,阿姐!”
小黑娃把院门一打开, 看到外头的两人,立即朝着院子里头喊:“阿姐!”
声音里带了点惊慌。
杜恒言将笔搁在竹根雕猴戏的笔架上,拿了一张新纸搁在刚才涂涂画画的那一张尚,这才起身到院中去。
见到门外的人,一时也怔住。
赵萱儿见杜恒言着了一身细棉的窄袖白襦紫裙,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绦带,脚上一双黄底紫缎面的凤头履,依稀是在杜府的时候,针线娘子做的,和婉婉一人一双的。
杜恒言见是赵萱儿和杜婉词,一时心下纳闷,客气又疏远地问道:“伯娘怎地过来了?”
“你阿翁阿婆在吗?”赵萱儿并不愿意和杜恒言多费口舌,直接问道。
杜恒言也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在的,伯娘随我来。”
姬二娘站在前廊上,对着赵萱儿福了福礼,赵萱儿略一点头,脚步未停。
杜婉词跟在娘亲后面,开始打量这座二进的小宅院,墙角的一排小茶花正开着或红或白的花,前后两进约莫十来个房间,比杜家在京郊外的庄子还略略差些。
阿言就在这里这里住了这么些天。
后头廊上,凌妈妈正弯着腰在拿着小扇子吹着刚燃起的小火炉,一旁放着一个药罐子,见到杜恒言进来,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抬头笑了一下,道:“小娘子,老夫人在里头陪着老爷呢!”
杜恒言道:“凌妈妈,伯娘和婉婉过来了!”
凌妈妈面上掠过初始的一层讶异以后,却是半点表情也无,恭敬地对着赵萱儿和杜婉词福了礼,道:“小娘子,老奴去给客人倒茶。”
杜恒言点头:“嗯,麻烦妈妈了!”
杜婉词听到凌妈妈说“客人”时,面上有些羞赧,上前一步,准备想说什么,又退了回来。
娘和她是杜家正经的儿媳和孙女,可是,爹爹入狱以后,她们却将年老体弱的阿翁阿婆弃之不顾,她不知道杜恒言是如何找到这一处小宅子,如何凑得钱延医买药。
这般处境下,还不忘教导阿文。
杜恒言先进了二老的厢房,笑道:“阿翁阿婆,伯娘和婉婉过来了,您二老看,要不要见一见?”
杜太初病尚未痊愈,倚在一张半旧的柏木仙童捧桃福寿床上,正在看着熙文昨个练的字,眼睛抬也不抬地冷声道:“这等陋舍,怎好劳郡主屈尊移步,让她们回吧!”
元氏放下了手中正在给恒言纳的鞋底,缓声道:“老头子,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见,见一回吧,以后让她们莫来就是了!”又对杜恒言道:“让她们进来吧。”
厢房里药味十分浓,赵萱儿将一只麻底丝面的翟凤圆头履踏进来,便皱了眉,对着元氏和杜老爷各福了一礼,温声道:“府中乍逢变动,儿息一直为砚郎的事周旋,累二老在此处困居。”
元氏叹道:“幸有言儿在,你与婉婉初时也不在家中。”
初时不在,这都十来天了,如若不是言儿,他们二老怕是都得被抛尸荒野了。元氏口中不说,心中不是不怨怪的,赵萱儿再是皇家金贵的郡主,可也是杜家的儿息,呈砚遇事,赵氏不说侍奉公婆于左右,竟是连面儿也十来天才露一次。
赵氏再不通人事,难道比言儿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子还不通?
赵萱儿自是听明白元氏话中的意思,却避过不提,只道:“父王为儿息在京中置了一处郡主府,儿息特来请求二老随儿息一同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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