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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自是欢喜,接了钱又说了些吉祥话儿,方才离去。

黛玉却有几分沉默,殊然不乐。春纤便与紫鹃使了个眼色,自个儿端了一盏茶送到黛玉跟前,轻声道:“姑娘且吃茶。”紫鹃也是含笑道:“姑娘这又是怎么了?陛下有这等恩典,却是好事儿呢?不说物件如何,这等意思便是难得。”

“若父亲尚在,便无这等恩典又如何。”黛玉见着屋中并无旁人,便是一叹,道:“想着父亲便是因我之故,呕心沥血,我方能得这般恩典,饶是早便想的分明,却无从欢喜。”

“姑娘,这般恩典,却是大人数十年为官清明,行事合了圣意,方能如此。”春纤方晓得黛玉之意,忙劝道:“虽有九十步半百之说,然若是没有数十年积累,大人如何能简在帝心?况且,姑娘原是想得分明,如今怎又入了牛角尖?若真个只顾自怨自艾,却不是我不晓得规矩礼数,只怕旁人见着姑娘得了这等恩典,未必没个谋划呢。且姑娘先前所思所想,也得没个影儿了。”

黛玉听得先头那些话,犹自带着一缕伤感,及等后头两句,她不由微微变了神色,抬头看向春纤。春纤亦是静静回视。四目相对,彼此之意却是分明,紫鹃却有些斟酌,见着她们半日不曾说话,便伸出手指头点了春纤额头一下,嗔道:“什么谋划?什么没个影儿?你这话又是从何说来?姑娘容了你放肆,你却越发没了体统,这话外头可说得?若只这样没个忌讳,一时不妨说道出来,旁人听得一言半语,连着姑娘都要受带累哩!”

“她原是有心的,断不至于此。”不等春纤说话,黛玉已是垂下眼来,粉面如雪,樱唇如朱,言语之间却自有一番惊心动魄之处:“旧日外祖母之意,因如今我不过一个孤鬼,想来舅父舅母之处也是难说,自然不成。我也不消做什么。如今只怕又是不同,若不曾思量分明,只怕日后诸般事体纷至沓来,竟无从着手,反成终身之憾。”

紫鹃便有些沉默,半晌才是道:“姑娘原极好的,本来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只是如今姑娘既是这么说,我也说道两句。千金难买有情郎,宝二爷虽是千不好万不好,待姑娘着实细致,却与旁个不同。况且这自小儿都是在一处的,彼此脾性俱是明白的,相处自然明白。外头那些个人家,外头瞧着好,到了内里谁又晓得如何?却不如这般□□分明的。”

“这话却不必说了。”黛玉却是摇头,若林如海身前不曾告知内情,若贾府不曾偷取林家物件,若宝玉性情刚强颇为上进,正如紫鹃所说,却是一段良缘。如今却是不同,且不说想到林如海那一番叮嘱,就是舅家先前偷取林家物件,有一便有二,待得日后且有一段饥荒可说。至如宝玉,年岁既长,性情已定更不消再提。此三者,哪怕有一桩,都让她心中犹疑,何况三者俱全:“舅母之意原在薛家姑娘,两相争持,着实难堪,却又何必。”

紫鹃也只得一叹,终究将心中最后一点斟酌消去,又想着贾府上下人等,俱是一颗体面心,两双富贵眼的,不免叹息一声,因道:“姑娘决意如此,我们自然也听姑娘的,自此而后,再无旁样话可说,再无旁样思量可设。只是老太太那里原就有心,如今情势不同,怕是太太也未必能压得住呢。”

“不过这一点恩典罢了,又能做什么?若我是个男子,自然不同,如今却不过多得了一张护身符罢了。”黛玉摇了摇头,淡淡道:“过些时日,这些个事情自然也就淡了。”

春纤抿了抿唇,却道一声:“却只怕万一哩。”

她所说却也不差,黛玉所想是正经,然则贾母原是在世情上面经历过的,虽如今俨然老封君般并不管事儿了,但内里秉性却是依旧,精明强干四个字都未必能全然描画分明。她本就有意,兼着这事儿来的凑巧,前头王夫人方借了元春之势,拿着节礼一事且为金玉良缘描摹,后头黛玉便得了圣上恩典,若不从中扭转情势,她便真个就要入了棺材。

前头送走了张公公,后头她便挥退了一干仆役,且令贾政王夫人坐下,张口便道:“玉儿素日如何,你们也是瞧见的,生得也好,性子伶俐,虽没了父母,却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儿。旧日里我虽有心,只是也晓得宝玉原是日后府中的顶梁柱,方有意斟酌。如今看来,玉儿既然因姑爷之故,得了圣上青眼,她的夫婿自然也是不同。从这一番说来,若不为宝玉定下,我却怕日后嗟叹后悔。你们如何看?若真个有不喜,我也不再提一个字,若是有心,自当早早准备。”

王夫人迥然色变,却只能垂着眼不说话,双手拢在袖中却是紧紧攥住,心中

前头送走了张公公,后头她便挥退了一干仆役,且令贾政王夫人坐下,张口便道:“玉儿素日如何,你们也是瞧见的,生得也好,性子伶俐,虽没了父母,却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儿。旧日里我虽有心,只是也晓得宝玉原是日后府中的顶梁柱,方有意斟酌。如今看来,玉儿既然因姑爷之故,得了圣上青眼,她的夫婿自然也是不同。从这一番说来,若不为宝玉定下,我却怕日后嗟叹后悔。你们如何看?若真个有不喜,我也不再提一个字,若是有心,自当早早准备。”

王夫人迥然色变,却只能垂着眼不说话,双手拢在袖中却是紧紧攥住,心中  前头送走了张公公,后头她便挥退了一干仆役,且令贾政王夫人坐下,张口便道:“玉儿素日如何,你们也是瞧见的,生得也好,性子伶俐,虽没了父母,却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儿。旧日里我虽有心,只是也晓得宝玉原是日后府中的顶梁柱,方有意斟酌。如今看来,玉儿既然因姑爷之故,得了圣上青眼,她的夫婿自然也是不同。从这一番说来,若不为宝玉定下,我却怕日后嗟叹后悔。你们如何看?若真个有不喜,我也不再提一个字,若是有心,自当早早准备。”

王夫人迥然色变,却只能垂着眼不说话,双手拢在袖中却是紧紧攥住,心中王夫人迥然色变,却只能垂着眼不说话,双手拢在袖中却是紧紧攥住,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为了全勤奖,有一部分等会再补上——倒不是为了钱的问题,而是为了督促自己更新更新。今天实在太忙了,这会儿得赶着。

第六十八章 女儿难脉脉与谁诉

今番她如此行事,自有缘故。

按说两个玉儿原是青梅竹马,自幼昼则顽笑在她跟前,夜着相隔不过数丈,端然是亲密无间,再无旁个可比的。谁知如今年岁渐大,彼此竟越加疏远,全然不似自己先前所想。虽则宝玉颇殷切,待玉儿也是亲近,然则论说起来,两个却都无那等心意。至如玉儿,如今也越加知礼,好似并不愿与宝玉太过亲近,使生旁话。

如今王氏又拿话撺掇着娘娘做下这等事体来,玉儿素日聪敏,心思玲珑的,如何看不出这内里的意思来?只怕她尚小,不知世事艰难,日后越加要远着宝玉。自此彼此心中生了嫌隙,日后真个成婚,内里也要存下一件事来。

她如何能不早作筹划!

可叹幼子贾政却说出这一等话来。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这幼子虽说外头瞧着迂腐古板,内里自也明白,兼着自小与敏儿情分也好,又看重姑爷才华,便不好时时看顾外甥女,心内却是疼爱的。如今说出这么一段话来,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他却不知道这些内宅之事。玉儿那等身世,没了自个儿,再嫁到外头人家去,谁个能看顾她去?谁个时时有心,刻刻留意?他纵有十分的心,在这上头也使不得力,又能如何?旁的人家,纵使外头瞧着好,内里如何,谁个能晓得?

如此在心中翻腾了一回,贾母到底是世情上面经历过的,自有一番准数,当即往王夫人这里望了眼,便道:“宝玉素日聪慧,又是衔玉而生,与旁个不同,原有造化的,日后自有前途。你既是另有筹划,也罢,今日我这话便当不曾出口罢!”

贾政本自疼爱黛玉,只是想着宝玉自幼厌恶读书不能上进,唯恐日后,他方虽有意动,到底婉拒。如今见贾母又生气恼,他原就极孝敬的,此时不免有些动摇,当即动了动唇,却想得旧日兄妹之情,妹婿好处,也只得一叹,道:“若宝玉能进学,我自当满口应下,如今,如今……妹婿本为探花郎,自来文采风流,为一时俊杰。林家又是数代列爵之家,笔墨翰香之族,由来清贵,不与旁个相同。外甥女家世既好,才貌双全,原是一等的,如何能轻易厮配宝玉!他若不能进学,此事断断不能为!”

听得这么一番话,王夫人只心内生恼。虽则此事不成乃是好的,可听得宝玉配不上黛玉,又是一桩可恨可恼的事儿。停了半晌,她到底忍不住说出一句话来:“如今都还小呢。当年珠儿便是早婚,设若能迟两年,许也能……”说到这里,却是泪珠滾将下来,只取了帕子擦拭,颇有哽咽之声。

贾母自是心内明白,当下却也不能再逼迫——早先她迟迟不言此事,便在王夫人不喜上头。她一个老人家,又能看顾几年?玉儿却还要在王氏手底下过活呢。再者,也不知贾政之意。

今番虽不成,到底晓得贾政之意,她心内已然松快三分,只面上犹是叹息一声,道:“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如何不知你的心?也罢,现今便先放一放,凡事等宝玉得了前程再说,也是不迟。”王夫人这方放下心来,贾政也是点头,又道:“男子若不立业,如何成家?现今却是早了,母亲放心,外甥女我自是看顾十分的地方,少不得一分,断也不能让她委屈!”

“你素日是好的,我也看在心底。”贾母心内已是转了几圈儿,听得这话,便慢慢道来:“今番我着急,也是为着娘娘之意。她与宝玉并薛家女孩儿一样的物件,我心内便不自在。那宝钗虽也好,端庄稳重,她兄弟却是莽撞,几番惹出事来,如何能厮配宝玉?且旁样事体上头,总也不如玉儿周全,我借此说一说。”

王夫人面色一变,只道:“蟠儿素日心眼儿实在,年岁也小,方才如此。想来日后也便渐次回转,老太太也不必担忧。”贾政听得这话不对,回头看了王夫人一眼,皱眉道:“论说年岁,已是不妥。再道家世,又不甚合。次则亲眷,也有不周。如此说来,母亲说的是,这却不合做亲的。”

这么几句话说下来,王夫人面色微青,贾母却是心中安稳,只觉能除去心头一处大患也是好的,因又道:“你们心中有数,我也便放心了。两个玉儿都是我心头肉,自然不是强要他们做亲,设若又有好的,一嫁一娶自也使得。若是薛家那般,我却不愿——薛丫头虽好,到底旁的不足。”这却是她心中话,自来她便爱那等伶俐聪慧的女孩儿,并不喜那等稳重木讷的。前者如凤姐黛玉湘云探春,自来多疼爱三分。后者如迎春惜春宝钗等,便也有心,到底拗不过素日所喜四个字,却是淡淡的。

贾政只忙恭敬应下,连着王夫人闻说这话也是无奈,暗叹一声:若不是那黛玉,便不得宝钗,也还罢了,总与宝玉娶一贤良端庄的妻房罢了。

她却不知,如今宝玉方知道元春所赐之物,竟是自家与宝钗一般无二,心内着实纳罕,又有些不自在,因想了半晌,便唤来晴雯令送去与黛玉挑拣,又道:“你也仔细些,看看林妹妹近来所喜所恼之事务,说与我听。”

晴雯应了一声,且将那物件儿用匣子装好,且捧着往潇湘馆去。回头却见着袭人正瞅着自己,满脸是笑,眉眼也是柔和。她便低下头,没说什么话,心内着实有些烦闷,只一路到了潇湘馆,方说与黛玉。

黛玉如何理会这个,听得缘故,反倒眉头一蹙,淡淡道:“我也得了,表兄留着便是。”晴雯也不分辨,心知大抵是宝玉那个呆货又生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旁人再也不分明的,由此便应了一声,又问:“春纤怎么没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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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便笑着道:“原与姑娘端汤羹去了。”说罢,又让座儿。

晴雯想着先前的针线活儿才做了一半,有心回去早早完了,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对荷包,道:“二爷尚等着我回话呢,却不好多留。只前日她过去说话,倒看重一个荷包的图样儿。这两日我也得闲,索性与她做了两个。姐姐与她先收着,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你们情分倒好,每每往来。”紫鹃口中笑着应了,又将那荷包细细看了两眼,却是一个藕荷,一个月白,俱是用银线绣了漫天如意云纹,鲜亮却又简洁,不免一笑,道:“偏你们心思与旁个不同,不爱花儿朵儿的也罢了,一概鸟兽虫草俱无,虽也鲜亮,到底瞧着有些空落落的。”

黛玉听了这几句话,也拿眼看去,当下笑着道:“果然与旁个不同。可见你们倒是投合,竟也算得知己了。”晴雯忙道:“姑娘这话可当不得。我那会儿不知怎的忽而做了个梦,旁的都没有,只瞧见好似水墨涂的乌云浊雾而已。等醒过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心里发酸,竟自哭了一场,回头我方做了这个。”

“许是夙世缘故罢,方引动心神。”黛玉听得这话,心内也是一动,又见着晴雯这些时日出落得越发娇美,心内也是喜欢,便打开匣子取了两支堆纱花儿,赠与晴雯:“前些时日我们闲着无事,便做了几支花儿。我瞧着这花儿你倒配的,索性与你使了。”

这两支纱花俱是用了烟霞色的上等纱,又做玫瑰样式,朦朦胧胧倒似一团红烟,颜色既好,样式也是新巧,竟是平日里再没见过的。晴雯心内也是爱它,她素性爽直,与黛玉等也是惯熟了的,并不故作推诿,只笑着道:“那今儿可便宜了我,走了这一趟,却得了两支花儿。”

由此,她又略说笑两句,方拿了匣子,自告退而去。

却不想,黛玉在她离去之后,却是皱眉,因坐在那里想了半日,连着春纤过来也是浑然未觉。还是紫鹃咳嗽一声,道:“姑娘,不拘什么事,先用点子东西才是。”春纤瞧着这情景,也不多问,待得黛玉用了些,方收拾了与丫鬟端下去,自个儿问起缘故来。

紫鹃便一长一短说与她,黛玉犹自默默,春纤心中早有准数,对宝玉送东西一事并无诧异,也知晴雯之梦,心内一叹暂且压下后者,只将荷包收下,又与黛玉道:“姑娘,二爷的心思虽不好说,到底姑娘要留心一二。总不好与外头说嘴。”

黛玉早已想得分明,此时点了点头,道:“我自是明白的。”从此之后,她虽待宝玉依旧,却少往外头行走,只在自己屋子里。一来二去,宝玉犹自懵懂,贾母人老成精的,不消两日就看出三分来,却不好分说什么,又着实瞧了一日,眼见着不妥,便将紫鹃并春纤两个唤道跟前来,因问道:“玉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曾?这些时日倒是越发少往外头走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更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道婉转一辞贾母意

紫鹃与春纤瞧着四周再无旁个人的,心中早已存了一点思量,再听得贾母这般问来,形容虽说并不至于声色俱厉,却另有一种逼人之势,她们不由得暗暗一惊,面上却只做不知。紫鹃素日原是极稳重的,本是心内思量,然则再一想着春纤言行时常有些莽撞,却怕她出了格儿,心下思量不休,却先忙与贾母垂首一礼,才自慢慢道:“老太太放心,我们姑娘好好儿的,并未受甚么委屈,不过这些时日越发暑热,姑娘便有些慵懒,且喜潇湘馆清凉幽静,方多在屋子里行动。想来过了这几日,自然也就如旧日那般了。”

“真是如此?”贾母却并不信这样的话,她虽老,一双眼睛却尚未昏花,自能看出黛玉待宝玉越加客气,虽未疏远,然则言谈举动间也比旧日淡了三分,然则待三春等却一如既往。若只因前头那端午节礼一事,断乎不止于此,必定另有缘故存在她心底,方有这般形容。

紫鹃与春纤在贾府多年,晓得贾母精明能干,少时比凤姐更为厉害,如今虽是老封君轻易不说话,但原是世情上历练过的,真真是一块老姜,端得老而弥辣,自是不敢有半点糊弄之意。只是这事涉黛玉,又有婚事这等繁难尴尬事夹在内里,她们又是身份所限,再也说不得半句话的,这会子不由沉默了下来。

贾母见着她们如此,心中越发笃定,便盯着春纤,道:“春纤,你且细细说来,若有半点隐瞒,委屈了玉儿,我再是不依的。”

闻言,春纤不免暗暗腹诽,因想:若非你从中撮合却又不走那正道儿,休说原来的宝黛之事,便是现今黛玉也会从容许多,似这等好心,还是少些为妙。只是这样的话,她如何敢说出口,又见紫鹃似有些焦急的目光,当下越发谨慎,因慢慢道:“老太太,姑娘这几日也是懒懒的,我们虽常服侍在身侧的,却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私心暗度,大约是因为林老爷的冥寿临近,姑娘素日心思重,又极善感,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个。俗语道父女连心的,或是从这里头来的,却不好分说,方是如此。”

贾母听得这话,心中盘算一回,那林如海的冥寿却在五月六日,于今尚有十来日,按说并不至于此,然则黛玉素来体弱多思,一时思量到了,也是有的。只是这般说头,却不能应景,究竟为何黛玉待宝玉越加淡淡,与这个却无干系,总另有缘故才是。只是若再说下去,少不得讲到宝玉,这儿女婚姻之事,休说与黛玉,便是跟前这两个丫头也是不好细说的。

由此,她不免斟酌半晌,才是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还敢瞒着我?究竟是什么缘故?我瞧着玉儿素日待人总还热切,却不似现今这般,总也远着,若是有什么事,如何不能与我分说?我自会与她主张!你们瞒着这些个事,日后若真有什么,竟是骨肉亲情都是淡了,你们又能吃罪得起!再不分说明白,我看,玉儿身边也使不起你们这一起子蹄子了!”

言下之意,竟是将要她们撵出府去。

紫鹃与春纤的面色都是一白,紫鹃更是慌忙跪下,连带着春纤也不得不一并跪下,又是伏在地上,并不敢有一言半句旁样的话说道出来。贾母看着她们这样,心头的恼火倒是去了一二分,似这等忠心,倒也难得。只是,现今却得细细问清楚,后头才好与黛玉分说,由此,她依旧沉声道:“还不快快说来!”

紫鹃心性聪敏,虽是慌乱,到底还是寻出一番话来,又垂着眼低声道:“老太太,旁的话我却都不知道,只有一日问姑娘如何不出去玩耍,她只说,如今年岁渐大,自不能同幼时相比,竟是安分守时,规矩上面越加小心才是,整日出去玩耍,却非正理。旁的话,却是再没提一句的。”

这话说得精细,然则春纤却暗暗在心中一叹:这原说得最巧妙不过,也是精细,内里意思说得分明,只是落在贾母耳中,这会子却是不好。到底,贾母早就筹算数年,如何能被一句轻轻的话带过去,黛玉行迹显露,她已是生了焦躁,听得这话,只怕更要添下几分羞恼——我与你百般筹划,反倒显得不合礼数规矩了不成?着实是没良心!

由此,她不等贾母呵斥,先开口说了一句话:“紫娟姐姐说的是,也不知怎么的,姑娘那日得了端午节礼,忽而就说到老爷,又说了这么几句话,我们虽觉得这前言不对后语的,心里诧异,只瞧着姑娘面上伤心,便也不敢多说话,反倒惹姑娘伤心。”

贾母心中一团恼火登时犹如浇了一盆冷水,登时说不出话来,半日过去,她方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些复杂,静静沉默了半晌,才是慢慢着道:“罢了,这也是我的孝心所致,你们且退下,不许与旁人说!”由此,竟有些意兴阑珊。

紫鹃与春纤两个听得这话,便犹如暑热之时得了一碗澎得冰凉的绿豆汤,心中登时一阵松快,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忙口中应了一声,悄悄儿退下不提。至如不与旁人说这话,她们虽是听入耳中,但想黛玉又非旁人,自是一回去,便将内里意思分说明白。

闻说这一番话,黛玉立时沉默下来,半日才是微微红了眼,因长叹一声,眼眸之中已是波光流转,自有一种格外的动人心魄:“外祖母这么些年待我也极好的,如今我却得违逆她老人家的心意,这虽于理不合,于规矩不合,到底是一分心意,我着实心中难安。只是父母殷殷切切,与我百般周全,现今林家只余下我一个,我必得振作起来,也不辜负旧日父母期盼!只得、只得那般了……”

说罢,她到底心思细致的一个人,不免呜咽了几声,滾将几滴珠泪来。

春纤与紫鹃听得这话,也都沉默,并不能言说,只陪在黛玉身侧而已——分明黛玉已有决定,也是合适,便不必多劝,倒是将那些伤心发泄出来才好。

却说贾母到底心中筹划多年,竟不能轻易放下。虽说有些事儿却不好与黛玉细说,但既是提到林如海,她思及旧日一段约定,便觉这又有一个好处,不免在心底盘算一回。过了小半日,晚饭用过,她便将黛玉独个留下,又遣散众婆子丫鬟,只娘儿两个自在内室说话儿。

黛玉自是心中有数,心内顿觉疲惫,却说不得什么,只得默默相随。

见着她如此,与旧日不同,贾母心中也有几分酸涩,又觉烦闷,因拉着她贴身坐下,方问道:“先前你总淡淡的,我就问了紫鹃并春纤两个丫头,方知道你为着父母伤心。这原是你的孝心,我也明白,只是到底要保重自个儿,不然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外祖母。父母慈爱,不敢或忘,如今我也只得如此了。”黛玉听得这话,也觉心中一酸,又想贾母原是极疼自个儿的,如今却不能让她遂心如意,又伤己身艰难,便越加伤心,因带出几分呜咽,声音也是越加悄幽,道:“虽不能报答春晖之万一,却也是尽心。”

贾母想到旧年小女儿贾敏娇俏贴心的一些个事儿,也不免沉默,半日才是拉着黛玉得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手指相触,却是温暖,口中则道:“好孩子,你母亲去了,独独留下你一个,我自是想尽力为你周全的。有些事本不合与你分说,然则你前半生如何,竟是天命,后半生如何,却是泰半落在人力之上,尤其婚姻两字,却是极紧要的。我有意为你择婿,本想着知根知底,情投意合最是难得。却不知你这里又是如何想来?”

“外祖母……”黛玉心中一紧,又觉羞愧,面上且腾起两团红霞来,又低声道:“这般事体,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上。旁个不提,只父母尊长总要心中合意才是正经道理,我们年岁尚小,竟不知道这里面该是如何。”

父母……尊长……

贾母目光一沉,心中已是有了七八分准数,正待说话,谁知黛玉又说出另外一番话来:“旁个不说,旧日父亲临终之前,便与我提及,说是原为我定下一门婚事,却着意不曾做得十分准数,只因那人家虽受他大恩,又是清贵书香门第,连着人也是一等读书上进的。但是一旦他故去,这些好处却也是说不准了的。他虽是为我焦心,盼着能与我十分周全,然则也知世情,人走茶凉四个字最能描摹。若那边儿有意,自是会持书信前来,到时再细细斟酌,便有七八分准数。若是再没个讯息,便只当从没这事儿罢了。这一段话,他再三叮嘱,我不敢或忘,如今也想着从这个意思。自然,我也不敢说那边儿再无挑剔,却也想着尊长父母合意是头一条儿。”

这一段话说来,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面色一变再变,看着黛玉的目光也渐渐有些变化,竟不似旧日那边慈爱,反倒透出些凌厉来。然则,黛玉却是一如既往,轻声慢语,道:“旁个不说,只看着薛家姐姐与二表兄,便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努力从今天开始努力,晚上拼出一章来。

第七十章 暂了情又闻惊天秘

这一句话原极平常,好似随意道来,但先前黛玉提及婚姻之事,这般一说,便显出几分深意。

“这话又是从何说来?”贾母如何不知,面上却越加带出一点慈和来,只双目开合间自有三分恼意。然则,再一眼看着黛玉只垂首坐在那里,异常乖顺,她又不免心下一软,叹息道:“你这孩子,这些个事儿,很不必你担忧,你只好好儿的便是。”

黛玉沉默片刻,才是道:“外祖母,我也深知,如今我无父无母,只能依靠外祖母并舅家,自是与旁人家的女孩儿不同。这原是常理儿,我自是明白,您休要为我的事担忧,反倒伤神。日后若有那等有心求娶,且是一说,若无这等,也是我的命罢了。只是一样,却得有心有意,并无挑剔。”

听得这么一番话,贾母便知执拗,暗叹:玉儿原极聪慧,自是明白那王氏之意,现今已是说得分明,其意坚决,自己却也不好扭转。也罢,自己且为两个玉儿筹划一番。若是王氏执意不许,总不过一娶一嫁而已。头一样,薛家女却是断然不能的。只是可怜了玉儿,外头的人家,哪里有那等好的,总不如舅家亲近熨帖!

心下这么想来,贾母一番筹划未成,自然也觉有些索然,便拉着黛玉的手,摩挲再三,见着她娇羞默默,垂首坐在近前,不免轻声道来:“你的心意,我已是明白。也罢,总归这是你的大事,也消合心遂意才是齐全。旧年你母亲读书识字,有意读书人,我们方择了你父亲。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心内如意,才是头一样的好处。好孩子,你有此心,我自会成全。只你不合远了姐妹兄弟,总归一处长大,情分不同,日后也须相互扶持才好。”

见着贾母这般道来,黛玉便觉心下一松,面上也浮现几分欢喜,然则看着贾母有些疲倦的神色,想她也有为自己筹算之心,不免眼圈儿一红,只紧紧握住贾母的手,低声道:“原是外孙女儿无能,性情又乖张,使您担忧了。”

这话说得悄微细软,犹如儿女私语。

贾母心下更为和软,只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黛玉的发丝,因轻声道:“我的乖儿,自来为人父母长辈,也盼着你们好。你们过得好,我心中才是舒畅啊!”

如此一说,祖孙也越加温情脉脉,又重头絮叨了些家常,黛玉见着天色已晚,方才离去。春纤早候在外头,一见黛玉,忙就上前搀扶,也不敢多说什么。及等回到潇湘馆,紫鹃早迎了上来,又与黛玉梳洗,方打发了旁个小丫头,悄声问道:“姑娘,老太太那里,可有什么话不曾?”

春纤已是端了一盏茶送到黛玉手边,闻言也望过来:这正是她一路上心中所想的,只瞧着黛玉形容,虽略有哀愁,神色却尚算平和,想来这回说谈必定大致如意了。

果然,黛玉两根青葱般的手指原搭在茶盏上,听得这话,微微一顿后她却是继续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才缓缓道:“我的心意,外祖母尽是晓得。素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是正经的道理,外祖母她自然最通晓明白的。只是到底伤了她的好意,我却也有些不安——这着实不是做小辈的孝心。”

春纤心下欢喜,却也琢磨贾母之意,并不觉她会彻底放弃,到底这么些年的筹划,如何会一朝尽数倾覆,只为黛玉!但是,既有这样的话,也算不错了。只是瞧着黛玉形容怏怏,她也不好显露心意,便与黛玉道:“姑娘前番百般思量,如何反复?老太太自是好心,有意周全姑娘日后。然则,满府上下,谁个不知道金玉两字?旧日事总归是旧日,今番却是不同。”

她言辞之中带出旧日如海与贾家约定婚事,后头隐瞒,意在反悔之事,黛玉素来聪慧,如何不知。当即亦是一叹,却不能细说。只是,她与紫鹃春纤日夜相处,自然不比旁个,原是心腹,有些话却也能略说两句:“我亦是如此与外祖母说的,总归私相授受,并非道理。舅母之心,人尽皆知,我何必从中又生一节?不过日后好生孝敬外祖母而已,也是全了这么些年的照料。”

“姑娘说的是,原就是这样的道理。”紫鹃自是为黛玉打算,虽想着日后犹自焦心,但看黛玉此时竟松快许多,心下也代她欢喜,因慢慢道:“不过一时艰难,日后姑娘必定平安顺遂,一生如意的。”

黛玉微微露出些笑意,双眸深深,道:“若能如此,那便好了。”春纤瞧着她颇有些意兴索然,心下一想,便笑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姑娘有心,自然会如此。”

如此说谈一阵,紫鹃忽而想起一事,忙从边上取了两张信笺,递给黛玉:“姑娘,却有妙玉师父送了帖子来,请姑娘过去说话儿,又有赵家姑娘提了一首诗,说与姑娘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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