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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瞧了几眼,也知这般不合礼数,便垂下眼帘,且听得贾妃一一点评,后又有戏文,她心内不免有些倦倦,转头间忽而见着惜春极小,只垂头坐在那里,心内一想,便悄悄走到近前来,且问道:“四妹妹可是倦了?”

惜春抬头见着是黛玉,微微一笑,眼中却颇有些倦色,口中只道:“不碍事的,原是一时胸闷,这会儿已是好了。”黛玉见着她面色不华,虽用了一点脂粉,到底透出些苍白,因想了想,便将先前春纤所备下的荷包递给她,悄声道:“这原是春纤她们给我备下的一点子糕,你年虽小,只怕身子受不住,且用一点子。”

说罢,她便将那荷包取下系在惜春身上,自个儿瞧着众人皆不理会,便又悄悄走回到原处。宝钗已是侧脸看来,彼此四目相对片刻,便都偏开脸去。

一时戏文罢了,贾妃又有颁赐,各个不同,却是色色妥当。边上的执事太监见状,便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贾妃听了这话,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只取了帕子擦拭,方才又勉强堆起笑容,且一手拉住贾母的手,一手握着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又是再三叮嘱。

贾母等见着如此,已然哭的哽噎难言。

然则,彼此再不忍别过,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贾妃也略留片刻,到底忍心上舆去了。底下的众人且自叩拜,眼见着那金顶金黄绣凤版舆渐渐远去,连着宫中人等也俱是随之而去,再无声响,方起身搀扶了贾母、王夫人等,又是一番安慰劝解,暂时不提,先好好儿地搀扶出了园子。

黛玉原在内里,一面还搀扶着贾母,只在临去钱回头看去,却见灯火虽然依旧,竟有些萧条之色,心内蓦然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弄了存稿箱,希望能发出去吧……tt

第四十四章 诸般细故内里思量

若论她素来性情,原是一等喜散不喜聚的,不为旁个,不过感伤散时清冷,徒生伤感。今日一回头,见着那一处虽是灯火辉煌,花团锦簇,却无人行,不免心内再生满目萧瑟之感,不忍细看,只回过头垂首随贾母等离去,内里有些伤感之意,不免有些闷闷。

春纤与紫鹃只在黛玉身上用心,瞧着这般情景,倒也不好特特过去与她说谈,不免相互一对眼,紫鹃便悄悄碰了碰黛玉的手背,低声道:“姑娘可是倦了?”

摇了摇头,黛玉且将心中一番伤感压下,却不能再说旁话。好在这会儿众人皆是默默,又有贾母、王夫人等且藏着一等悲痛,她这般形容,倒也并不打眼。及等安置了贾母,众皆散去,黛玉也是被搀扶着回到自己屋子里,春纤忙令打了热水来,又有紫鹃与黛玉脱去外头的大衣衫,去了钗环,又有春纤取来巾怕等与她梳洗。

“姑娘,今儿便早些睡吧,原是忙了一日,只怕身子受不住呢。”春纤说着这话,早已打发小丫鬟到厨下取了一盅燕窝粥来,且与黛玉添补一二。

黛玉嘴里虽是没什么滋味,却还用了,只又道:“你们素来也不是那等结实身子,也且吃点子热汤羹来,省的明日里难受。”春纤与紫鹃俱是应了,又伺候着她先睡下,方才去外头吃了一碗姜汤,又用了点子糕点,才是洗漱睡下。

翌日起身,果真屋子里的人虽都有些倦倦的,却再无不妥,倒有几分精神。黛玉一番梳理,先去贾母之所与她问省一回,后头回来,便取了书卷瞧了一回,便觉松缓许多。

及至翌日,亦是如此。

却不想,这日晴雯竟个过来寻春纤,因见着黛玉正靠在榻上翻书,她不免笑着道:“若是宝二爷也似姑娘这般,只怕老爷那里省了不少气恼。”

黛玉听得她这么一说,似有些内情,不免放下书卷,一面端起茶吃了一口,因道:“好好儿的,怎么说起这些来?表哥也是爱书的,只是四书五经这些却是不喜,也是那些文章可恼,却是失之灵性,倒有些呆板的意思。”

心内所想,却非全然如此。

若是旧日她年岁尚小,自是这般思量,并无旁样心思。可在扬州得如海细细教导世事冷暖,又是经历许多,她已然晓得世间事,不如意十之*,断没有那等全然顺遂的。也是因此,虽说她对那等科举文章颇为不喜,但也自觉为着承兆家中栋梁,便是勉为其难,也是应当的。

否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父母尊长一片疼爱!亦不能于日后不能护佑自己所尊所爱!

人生在世,总是有所取舍,又有承担两字,却是紧要。当年父亲为自己诸般筹划,耗尽心力,由此而来,自己等为人子女,自也能如此。

有了这等思量,黛玉瞧着宝玉虽是灵性,也颇有些相投的念想,却终究觉得他为外祖母等疼宠过甚,竟还是孩子一般了。

春纤对此尚有所觉,晴雯却浑然不知,只听得这么一句话,倒是抿嘴一笑,索性道:“我虽不知道什么书,姑娘这话说得却是正经。可不是,我们那一位爷,正经便是一句话,只求心头好呢。但凡是他爱的,便是一卷丝线也是好的,若是他不喜欢,便是千值万值,也是不稀罕。我们素日里也有这样,但有些东西本就是好的,却也不似他这般,只瞧着心头好才是正经的好。”

“千金难买心头好。”春纤在侧听了一回,心内已然想了一阵,方道:“比如姑娘,若是得了古籍画轴,便是一个角儿也是好的呢。再如雪雁那丫头,若是瞧见了新鲜的花样儿,真个是晚上不睡也得先描一回。这会儿她去外头取个东西,若是回来见着你,只怕又得拉着你进去说话了。”

众人闻说,也都是一笑,因说起府中各色人等的癖好来。

晴雯话头不妨,忽而说及袭人来:“原也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容貌性情自不必说,只一样,素日里真真是一派委曲,只求个好儿呢。我瞧着她这样,便觉得心内不大喜欢,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因又说及昨日回去过年,后头回来,却又有宝玉去她家探望的言语流出,再又有李嬷嬷吃了留与她的糖蒸酥酪一事,不免添上两句话来:“虽说二爷是悄悄儿去了一趟,但在这府里哪个没多张两只眼睛,多生两只耳朵的?自然早有耳报神传了些风言风语的。李嬷嬷虽是老了,未必不知道这些,心内且有一番成算,我们素来不喜欢她,又是一言一句顶上来,倒是闹了一场。说起这个,她原是受了委屈,可那一番言语下来,倒似一心想着众人皆好的样子。”

黛玉这么听了一回,倒也明白过来,只不过贤惠大体四个字罢了。但这样的话,却不好用在袭人这般的身上,再有,晴雯心内虽好,口角却是锋利,便掩过这话不提,手指划过鬓角,道:“原生得各人性情不同罢了,你也不必多想,只好好儿在这里呆几年,过了些年,谁又知道又是怎么一个记过?何必记挂。”这正是她心内所想,宝玉不过是她一个表哥罢了,虽那袭人有辖制之意,但原是他屋子里的事,她自然不好多说的,不过此时劝晴雯两句而已。

春纤深知晴雯是个爆碳的性情,能似现今这样儿,亦是殊为不易了。听得黛玉这一番话,她心内一跳,就见着晴雯低下头,便在心内想了一想,因与黛玉道:“姑娘又是浑说,自然是在府里才好,外头过日子,哪里能那么容易?况且,她那里又有一段缘故,更与旁人不同。”

黛玉虽在这府里二三年,也是经心的,隐隐约约听过晴雯两三句话,却不甚分明,此时见着她这么一个模样,便知道内里有些境况,忙就问道:“我素日也听过两句,却不知道究竟如何。我们平日里也处得好,总与你想一想才是。”

这却是正理。

宝玉房中,前些时日去了一个媚人,原是嫁与外头一户人家,家有恒产,也堪称富足,内里便越发只一个袭人做主,次又有麝月等几个。晴雯虽也是老太太与的,又生得极俊俏,性情爽利,却总避退着,瞧着竟像是想着去外头的。原来黛玉只做她早有筹算,不想现下听来,竟不是这样,不免有些挂怀。

只是这样的话,晴雯虽是爽利,一时也说不得,只能叹一声,道:“不过是没个倚靠罢了,又能如何,常日里也听了一句话,倒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哪里能指望着什么就过一辈子,瞧得见后头三五年也就罢了。”

这话却是勾起黛玉素日的心思,倒生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感伤,不免多劝两句,又道:“总有个筹划才是。若是表哥那里不好说,我倒是能与老太太说一声儿,总也不辜负我们素日的一片情分了。”

晴雯方才默默点头,因又谢过一回,再说起旁的事来,却觉无趣,便也匆匆散了。

黛玉犹自心有戚戚,连着午饭也觉无味,匆匆用了一点子而已。宝玉见着她如此,只当她心内存了点事,不多时就寻过来与她说话。黛玉虽知他的好意儿,却又因先前晴雯所说之事,自有些懒懒的。

宝玉见状,犹自寻出些话来,现编出两个典故来逗笑,忽而却又有宝钗过来,听得黛玉说及典故两字,她却是一笑,因提了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道一句典故多,再道一句可惜事到眼前偏忘怀,后又嘲弄一声,别人冷的那样儿,他却急的只出汗。

黛玉不免念一声佛,笑逐颜开:“果真是薛姐姐,一句话顶得十句。可知世间原是报应不爽,一报一还,再无错落的。”心内却将素日所见在心底过了一回,因暗想:可见薛姑娘如何精细,那样的时候,犹自能顾及这些,竟也并非等闲,于此也用心良多。只是这等心思,着实也不足与谋。

宝玉却无此等思量,见着黛玉含笑,宝钗笑嘲,倒是放下旁的担忧,也是一道寻出话来笑闹。正自嬉笑开怀,外头却似有些叫嚷嘈杂之声。黛玉原在窗下,侧耳细细听了两声,却似李嬷嬷的声儿,当即想起先前晴雯之言,眉头一皱,且与宝玉道:“好似是李嬷嬷的声儿,今儿早上晴雯过来,说及你们屋子里的事,仿佛昨日里已是闹了一场。今儿又是如此,可见李嬷嬷也是老了,竟不似旧日明白。”

这会儿宝玉也听清了一二句话,面色一变,忙要赶过来,宝钗忙一把拉住了他,只细细劝了两句:“你别和她吵才是,她不过老糊涂了,且让他一步为是。”宝玉道一声:“我知道了。”说毕便走。

黛玉在旁瞧着如此,唇角微微一抿,却是没做声儿。及等后头事儿平复,黛玉也不理会,第二日却听得史湘云来了,回头且与春纤道:“倒是你所料不差,可真真能做个神仙了。”

第四十五章 避闲言黛玉感衰亡

“姑娘,我这不过是胡乱猜的,若这也能说得一句神仙,只怕这满地儿都是神仙了。”春纤一笑,只将手上翻着的一册书卷放下,想着前番所筹划的目的,心内打了个转,道:“素日里,我看云姑娘待薛姑娘极亲近有心,竟比旁个不同,倒是当做亲姐姐似的。再过两日又是薛姑娘的生辰,想来她若得空,必是来的,便随意猜了一回。不想,竟便猜中了。”

听得这话,黛玉心下一想,却有些不喜,垂着眼道:“只是薛姐姐却不似云妹妹那般爽直娇憨,原是历练出来的好思量,只怕云妹妹这一片用心,未必能合宜呢。”

“那也是彼此的缘分罢了,姑娘何必为云姑娘担心?不过平日里说笑聚一下罢了,还能如何?”春纤见着黛玉仍旧若有所失,便笑着道:“我看云姑娘也是极聪慧的,虽娇憨了些,心内却也明白的。”

黛玉于史湘云与旁个不同,不为旁的,不过是想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不免也存了一点子同命相怜,待她格外宽和些。然则,春纤这话原也说的不差,她想了一阵,也无旁的法子,只得道:“你说的也是。到底如何,只端看各自相处,哪里能十分做得准数。”

到底存了那么一点心思,她不免有些闷闷的。

春纤瞧着她这样,忙将话题一转,道:“姑娘说的是,正是这么一个理儿。说来薛姑娘的生辰,今番却与旧日不同,原是十五岁,正当及笄的时候,只怕这庆贺的礼儿,便不能与旧日那样随意了。”

“你说不错,想旧日江姐姐她们也曾提及,说是及笄之礼十分郑重,不比旁的生辰。虽说薛家大约也是与她们不同,到底我们的礼数不能很出了格子。”黛玉想了一回,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衫,淡绿衫子松花裙,心内略一琢磨,因又道:“将我前儿瞧过的那几样新鲜花样的钗环取来我瞧一瞧。今番我虽已是出孝,到底前头事儿忙碌,竟也不好与外祖母说道这个,如今又是正月里,越发不好提及。原是不曾除服,那边儿想来必定要热闹一回的。既是如此,我便不过去了,早早送礼过去,也就是了。”

春纤本就存了这等心思,听得黛玉这话,正是合了心意,再不用说底下早有备好的劝言,自觉也是去了一件事,心中越加舒坦,却还有些关心黛玉的心情,少不得劝说两句,因道:“姑娘真个不去?想来那必定是热闹的,况且,这般送了礼过去,只怕薛家那里却只道无妨,想着姑娘过去呢。”

“我与薛姐姐素日里并不甚相投,说这些也是没意思。”黛玉微微抿了抿唇,想着在贾家的日子,着实心中有些怅然,又慢慢道:“况且,虽说是守孝三年,二十五月已。现今却多有二十七月的,我心内自然也实是这么想的,这般算来,竟还在孝中。这般纵然过去了,也无意趣。”

说到此处,这事儿便就此定下。春纤且寻了紫鹃说一声儿,她便捧了一个匣子过来。

黛玉打开匣子,从内里细细挑了两支簪子,却是一色的鎏金牡丹头,周遭又有各色小朵花卉簇拥其中,花瓣之中且衔着红宝石,原是唤作鎏金攒珠百花簪,十分鲜亮。如此之后,她又令春纤从素日的针线里寻摸出两个鲜亮的荷包,凑到一处做了宝钗庆寿的礼儿,只说明日送去。

紫鹃应了一声,寻了个匣子装好放在一侧。

春纤因是无事,不免又想起过后宝钗生辰那日,史湘云脱口而出的像林姐姐那一句话,唇角一抿。说来,这些年史湘云虽也有些直爽,却不失天真,自然也不招人厌恶。但单单这么一件事,却着实可恼。

便她当真是个娇憨的性情,言行间并无多思量,方有口无心道来的。但说完这般话,因宝玉之故,她非但不曾觉得自己失言,反倒气恼上来,且意指黛玉会辖制人等话,也算不得什么光风霁月吧。

自然,这谁肖似谁,原是天然而生的,且前头还是凤姐引出,但是不论怎么说,这话却是她说出来的。现今说起戏子来,原是下九流的,便是小丫鬟们也都自觉高一等。说的难听些,难道一个良家女子,别人说一句那边儿的青楼花魁与你长得像,还能听得下去?黛玉尚且未曾恼了史湘云,史湘云又是如何说来的?

就似这等口直心快,还是离着远些的好。

然则,春纤心中这么思量着的,黛玉却是另一番心思,及等后头见了史湘云,彼此说笑嘲弄一番,却是十分热切,且邀她一道住。史湘云自是应承下来,及等晚间梳洗罢了,两人躺在榻上自有一通私密话可说。

春纤与紫鹃在另一侧塌上躺着,她想着后头的事,犹自有些耿耿于怀,便有些辗转反侧。紫鹃见着她这样,不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倒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春纤立时警觉自己的这番心态不妥,忙拿话遮掩过去,因又想:这事情尚未出来,自己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处?再者,究竟史湘云这几年与黛玉相处得不差,现今又有先头不同,竟未必就那样呢。哪怕真还是如此,好不好,这事儿当面不好说,黛玉也总算规避了去。自己总该先瞧一瞧,若总这么想着书中如何如何,在这贾家,竟是无处不是敌人了。

如此一想,春纤方觉得心中松快了几分,因又与紫鹃略说了两句话,方才朦胧睡去。

及等翌日醒来,紫鹃自去令人打水等,又有凤姐处须得取月钱等事,且瞧着黛玉与湘云尚未醒来,便特特交托给春纤,自个去了不提。春纤早知宝玉许是会来,也不肯离了这一处,只吩咐小丫鬟们将色色东西都准备妥当,又与湘云的丫鬟翠缕商量一回,早早备下些合用之物。

宝玉竟真个过来了,外头的小丫鬟不过与内里通报一声,停了半晌,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就能直入屋中。春纤心内打定主意要将外头的小丫鬟好生敲打一回,忙起身相拦,道:“姑娘尚未起身呢。只怕这会儿也得醒了,二爷且坐在这里吃两口茶。”又与翠缕并雪雁道:“服侍姑娘起身罢。”

翠缕瞧了春纤一眼,雪雁已是应了一声,她便随着一道入了内里,又有小丫鬟们取了热水巾怕等物相随。

宝玉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他今番过来,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并不曾细加思量,然则,被春纤这么一拦,心内却生就些执拗来,口中道:“我去说一声,只瞧一瞧罢了。”

“二爷尚未梳洗呢,仔细又被云姑娘笑话。”春纤早与旁个丫鬟使了眼色,这会儿正好又有一份巾怕等物奉上,听了这话,不免抿嘴微微一笑,歪着头瞅着宝玉,因道:“若是二爷不嫌弃,我便服侍您梳洗罢。不然,也只得去请袭人姐姐,想来,也只得她能服侍的。”

宝玉闻说如此,又见春纤俏丽明媚,自有一番可爱,才自坐下,摆手道:“罢了罢了,听你这么几句话,越发了不得了。”

春纤如今连着黛玉的发髻都能打理得清爽伶俐,宝玉这等自然不在话下,当即与他洗脸,又奉上青盐。这会儿紫鹃亦是回来,见状问了两句,见着再无不妥,方入内与黛玉梳洗。及等她们出来,春纤已与宝玉打点妥当,自将红绦结住辫子。

湘云便过来瞧了一眼,见着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珍珠却又一颗不同,不免问了一句:“怎生这珍珠却只得三颗,我记得四颗俱是一样儿的才是。”

宝玉也不在意,不过一句:“丢了一颗。”

湘云便是感叹,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

听得如此,黛玉只瞧了那珍珠两眼,也不在意。宝玉却是取了案上妆奁等物赏玩,她不免抿了抿唇,有心要说一句,便眼见着他指尖占了胭脂,竟要往口边送,忙道:“宝玉!”

话音落地,外头却有回报,倒是袭人来了。

黛玉自觉失言,忙令请进来。袭人入了内里,瞧着宝玉已是梳洗过了,又有湘云黛玉两个在侧,只得道一声扰,便要回去梳洗,形色略有些泱泱。瞧着如此,黛玉瞧着宝玉犹自与湘云说笑,心内越加有些恼,便道:“只怕老太太这会子也是起身了。”连着素日里原要早上先进的那一点子汤羹也是不理了。

湘云与宝玉,却都是天性之中生就一段伶俐与痴顽,听得这话也不觉有异,只应了一声,就都起身往贾母处而去。是日少不得一番说笑玩耍,及等翌日,却报巧姐出痘。合家都有些忙乱,凤姐之处更甚,竟只兵荒马乱四个字能说道了。

好在凤姐素性是个刚强的,不消半日便将屋子里收拾整齐,又是安排妥当,又有贾琏斋戒十二日。如此色色齐整之后,她还想到宝钗今番生日,原是贾母特特提了一句,又是及笄之年,更与旁个不同,便与贾琏商量一回,翌日便做了一回生日,端得热闹非常。

黛玉闻说这个,一则打发紫鹃与宝钗送礼,一则打发春纤与凤姐处道恼,又是送了点子药材,倒也齐全,自个儿却是一心一意在屋子里看书,偶尔略略走动几步,自觉得这般必定比在那宴席上头轻省许多。

不想,后日宝钗生辰,却传来史湘云那么几句话来。

黛玉原还端着茶吃着,听得这话,手指微微一颤,那茶盏便有些轻响,她眼神一动,便将茶盏放下,转头看向春纤,道:“真个是这么说的?”

“我的好姑娘,若不是这般,我与您说什么?”春纤面有恼色,口中却说得利落又不失规矩,因道:“云姑娘素日里直爽娇憨,有些话儿说得直了些,也是有的。素日我们都也听过见过的,实在说来,虽今番那一句可恼,可若是她说来,倒也有的,并不算什么。可后头她与宝二爷说得那些又算什么?原是宝二爷与她拌嘴,没得扯上姑娘做什么?说一句讨打的话,却是云姑娘过了呢,没得倒似姑娘平日里如何似的。”

黛玉登时沉默下来,半日过去,她才低声叹了一口气,手指指腹在茶盏上摩挲着,半晌方停,抬眼时已然一派沉静,道:“罢了,若道是非事,便是是非人。虽她那一番话可恼,却也不过几句顽笑的话罢了。我若认真起来,也终无意趣。”这又非自家,真恼了还能似湘云那般,说道一句家去不成?

想到这里,她不免觉得有些酸楚。

“便认真,也是应有的意思。”春纤见状劝说了两句,见着黛玉依旧垂头不语,方又道:“二奶奶虽是起了头,却终没说道。便是三姑娘并薛姑娘,也都极聪慧的,必定也瞧得出来,怎么她们就不说?却不是我造次,只怕云姑娘日后总这样,也未必能好呢。”

摆了摆手,黛玉正要说话,外头忽报宝玉来了。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春纤便悄悄着道:“想来是因为云姑娘的缘故。姑娘,你可得仔细些。”

这话说的含糊,但黛玉却是一听即知,原是不想自己又是牵扯进去,平白受那些话的意思。

她当下嗔怪地瞅了她一眼,又吩咐请宝玉入内,自个儿已然含笑起身,略作迎客之意,口中少不得道:“你怎么来了?薛姐姐那生辰宴已是散了不成?若是吃了酒撒气,我可是不依的。”

宝玉见她言笑晏晏,并无恼色,不免惊讶,因想了半日,方道:“今日却还好,只云丫头她说了几句话……”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后头却有些说不出来,一时便也停下来。

听得他这么说来,黛玉一时微怔,却不曾想他这般说来,不免停了半晌才是道:“她说了什么,倒是招得你这样儿?素日里,她也直爽,常是有口无心,便说了什么,也不过几句顽话罢了。你也深知的,怎么倒与她置气?却忘了旧日那一番体贴心肠来?”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只做并不知道湘云所言。

“这、我……”宝玉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想过后黛玉知晓,平白存在心底,与湘云生出嫌隙来,不免有些踟蹰不安,许久后,才是道:“她却不曾说道旁的什么,只是,只是她有口无心,你也不要挂心……”说到最后,他便越加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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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眉头一皱,正色道:“这话我却不懂了,难道她说我什么不曾?便真是说了一句两句,难道我便是那等心胸狭窄,听不得两句顽话的不曾?”说到这里,她也觉无趣,又自觉有些涵养不足,只不好再说下去,越加没什么好话儿说道,因起身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只这会儿我也倦了,竟不好多留,明日里再说话吧。”

说来宝玉原是一片好心,然则先是湘云,后是黛玉,俱不曾领情,一面又想起先前宝钗所道的《寄生草》,不免一阵心灰,自回去后,又有袭人上前殷勤相问,他说了两句话,越说越是生了厌倦,竟提笔立占一偈云,次又恐人见此不解,又再填一支《寄生草》,方觉快意,又生了几分自得,上床睡了不提。

却是袭人先前听了他几句话,又见其不似旧日那般形容,心内挂念。只因不曾识字,一时取了字帖也是无法,半晌后她才是悄悄儿瞧了宝玉一眼,想了想,方一路到了湘云之所,且将那字帖与她细看。

湘云一见着那字帖,一时不免气闷,然则也觉得内里倒有几分禅机,读了两回,倒是将心内的一番气恼忘却,只便与袭人道:“不过几句闲话,无甚关系的。”心内不免将事情又想了一回,便携着这东西与黛玉同看,翌日又与宝钗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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