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她这一世长在武将之家,对有些事情倒比一些文臣还敏感些。襄京城四面平坦,城内外仅一护城河流经,着实不是个军事要塞,假如将来韶氏王朝式微,襄京城如被敌军包围,那城中的人必然如瓮中之鳖难以逃脱。倒是这被夹在蓝河和嘉河中间的襄山之地,太平时候是避暑圣地;到了战乱时候,却很适合做个易守难攻的险要关卡。若是襄京城危殆,韶氏皇族大可避到襄山,届时可守可退,若是调度得当,哪怕只有几千兵力都可以撑上好几个月的!
襄山地形成三角形,两面已经明明白白画出来就是蓝河跟嘉河了,只要有准备好战船,这两处要守要退都很适合;唯有剩下的北面,舆图上什么都没画,但若她是这个襄山群建筑的设计者,哪怕原先是四平八稳的地儿,她就是凿也该凿出个大窟窿来,免得被人抓到漏洞攻上襄山来。
赵毅这句反问,等于坐实了她的猜测。跟亲爹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赵敏禾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赵毅呆愣了好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忍不住啪啪拍了两下女儿的小肩膀。没控制好力道,把赵敏禾疼得皱皱粉脸。赵毅又在女儿的呼痛声中慌忙给女儿揉揉。
等她缓过来了,赵毅才又松了背,父女俩一派轻松地坐在一起,手挽手头碰头说悄悄话:“那边原先是几座山,野生的。”
赵敏禾嘴一抽,山也有“野生的”这样的说法么?然后又听她老父压着声音说话。
“不过后来,被太|祖皇帝硬生生用炸|药炸成了几座峭壁,几处漏下的地方都筑起了高高的卫墙。那几个地方,是禁地!我年轻的时候还跟着陛下去巡视过。”
赵敏禾听得太|祖皇帝把那地方改成了要塞还不惊讶,她原先就有些猜着了。只是听到“太|祖”跟“炸|药”联系到一起,才内心复杂起来。
她小时候基本是听着太|祖皇帝的轶事长大的,在那些民间传说里,太|祖皇帝不光是个太平盛世的开创者,更是个完美得邪乎的人,几乎只要是好的词,都可以往他身上套。
刚开始她没多想,总觉得大概是老百姓感念太|祖皇帝的恩德,方才将其美化得似个神人了。到后来吴氏怕她轶事听多了移了性情,便开始给她讲正统的经史。她这才得以接触到最接近史实的太|祖皇帝发家奋斗史。
太|祖皇帝名韶一钰,出身前朝一个没落的小世家,虽是嫡出却自小为生父不喜,最后甚至被听了宠妾谗言的生父逐出宗族。后来他经商起家,势力扩大得很快,家中部曲、奴婢足有上万!到了前朝气数将近时,外戚专政,豪强林立,民不聊生,乱象丛生。太|祖皇帝在一干能人异士的拥护下揭竿而起,先后收服几路义军入麾下,历时十年推翻暴|政,建立大周朝,年号嘉元。
到了周朝,太|祖皇帝推科举、抑世家;灭乌堡、括隐户;拓农业、兴商贸……这一系列措施下来,巩固大周皇室地位的同时又给中原百姓带来了真正的太平盛世,发展到如今大周朝境内的富庶已达到了极盛的地步。
总的来说,太|祖皇帝是个堪称完美的皇帝,要说他唯一抱憾终身的事——或者说太|祖一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甚至一向勤政的太|祖皇帝为那人的香消玉殒辍朝整整七日,只为一心惦念她……
不过这些并不是赵敏如此禾关注这位千古一帝的原因,她关注太|祖皇帝的原因是他所做出的一些事,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比如说,太|祖皇帝经商时,改进了造纸的工序;行军打仗时,他领着一批烟火匠人,发明了炸药;到治国时,他又提出了科举制度,从而一步步打破了氏族垄断朝堂的僵局……
及至吴氏在给赵敏禾科普襄京形势,提到“太|祖皇帝为抑制外戚擅权独大,定下了所有皇室中人婚配皆不得与三代以内旁系血亲者婚配”,赵敏禾好险没脱口而出——“若是为抑制外戚就该规定到外戚一整个宗族和其他姻亲才是,怎会是三代?这明明只是为后代健康考虑而已”。
但赵敏禾最终也没去求证那位太|祖是否与她一样是个异世之魂。开头是当时她年龄尚幼,无法行动自如;到后来是她想明白了,是与不是难道对她还有差别吗?
赵敏禾听着父亲夸夸谈着太|祖皇帝的英雄事迹,倒是神游了一番,到赵毅说着说着歪了楼,提到此次避暑之事,又转而可惜吴氏不能一直留在襄山时,她才醒过神来。
她抚抚赵毅的背脊,温声道:“四嫂嫂都八个月了,这一胎又一直不顺,轻易不能挪动,身边也离不了长辈,祖母年纪又那样大了,自然不能劳动她老人家。二叔二婶如今又不在京中,总不好咱们大房把事情都推给三婶婶来做吧。”
忠勇伯府中,赵毅赵煅都在此次避暑名单里,避暑的旨意下来当日,吴氏就与杨氏商议好了,两人轮着守在府里,直到小金氏平安生产为止。又因赵敏禾刚到襄山时的交际还需要母亲吴氏带出门,因而杨氏先留下,待吴氏带着女儿在襄山适应了之后,再来换她。
赵毅唉声叹气:“为父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只是自三月来,我先是忙着交割公务,你母亲也要指挥人在进京前收拾好崇州那里的东西和产业;然后又是路上舟车劳顿;回了府里又是一通忙活,咱们一家子都好久没好好吃顿饭、说说话哩。”
赵敏禾抽抽眼角,她父亲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脾气,事实上他们一家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悠闲时光是少了一些,但哪有父亲说的这样聚少离多。
正思索着怎么顺顺老父的毛,就听得外面赵毅的小厮一声清晰却有些响亮的请安声传来:“夫人您来了,伯爷和大姑娘在书房里说话呢,方才……”
赵毅一个激灵,立刻重新板直了腰,把盘着的腿放下了,凌乱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地想把木屐重新穿上去。
赵敏禾动作也不慢,先是轻盈地跳下榻,把因为刚才随意的坐姿弄乱了一些的衣摆抚得平平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见父亲一时乱了手脚,她便立刻弯下腰摁好他的脚不动,一手一只木屐利落地套了上去……
等吴氏打发了外面特别多话的小厮,推开书房门往里一看,只见丈夫正一脸正色地坐在书桌后的梨木扶手椅上,坐姿如钟,落到女儿身上的神色却宠溺,手指着桌上的舆图,女儿正肃手立在桌前,仪态端庄,眼睛也是放在舆图上,看上去正凝神听着父亲说着襄山的地形。一切仿佛都很正常……
除了丈夫那一头刚绞干的头发,硬邦邦、乱蓬蓬地散了满头。
吴氏又往里一探,绞头发的布巾皱的不成样子,只一半儿耷拉在榻上,险险挂着,书房外有风吹进来,布巾晃晃悠悠,“吧唧”一下滑下了榻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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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襄山
宫中行驾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这日里,宫外的随行大臣就却是要分先后去的。赵家就定在了五月十八这一日。
杨氏自个儿得留下来照顾怀孕的侄媳妇儿,而她的三个儿子,赵攸灏入了仕途没多久,如今在大理寺当值,此次并未在随行官员内;赵攸涵和赵攸浚两个如今都拜了当世大儒为师,也留在京中念书。
所以这路上一行人,只有赵毅、赵煅和吴氏赵敏禾母女而已。赵毅同赵煅在外面骑着马,赵敏禾就跟母亲坐與车去。连同随行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仆,林林总总倒也有好几辆车。
襄山与襄京城相距六十里,属于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赵府这样的一大群又是马又是车的,人多物多,自然走得慢些,要花三四个时辰才能到。但若单人一骑的话,大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了;若是换成千里良驹,半个时辰都用不到了。
赵府一家子吃了早膳,又跟老侯爷、金氏拜别过,出发时都大上午了,午膳便是在路上解决的,到襄山脚下的蓝河跟前时已是日昳。
蓝河虽是嘉河的分支,但同嘉河一样,不似怒江那般的波涛汹涌,而是常年风调雨顺,浇灌了多少沿河的庄田,又养活了多少百姓。
但同嘉河的宽广相比,蓝河却要长得“细小”得多,尤其襄山河岸渡口这里,据说是附近二十里内最狭窄的。从河的这头望过去,已经能看到襄山避暑山庄沿着山脚建起的一圈高高的围墙和巡逻的禁军,一些外围的庄子也隐隐可见了,实在有些看不出——其实十几里之外的嘉河会有那样的广袤无边。
渡口处常年有官造的楼船停靠,以供来往的官员所需渡河。
等赵家渡过蓝河,再到位于半山腰上的赵家庄子上安顿好时,已刚好是晚膳时分了。
晚膳后,赵敏禾照例要去舞剑消食,不过这一回还有赵毅相陪。用吴氏的话说——“老爷骑了一天的马,莫再劳累着练武了,陪着阿禾舞剑吧。”
陪女儿舞剑这事儿赵毅常做,想当初女儿提出想学几手剑招还是赵毅自己教的女儿呢。虽然他没有女儿舞得姿仪优美又刚中带柔,可也是能看的,别有一番扎实刚硬的味道。可要赵毅自己说,他还是更愿意耍长|枪去,那才够带劲儿呐!
舞剑本是舞蹈,大概是女儿从小学了武,有几分功夫在身,舞起来倒不像其他大家闺秀似的软绵绵得像没吃饭,有些介于习剑跟舞蹈之间。
但这终究不适合他这个大男人呐!——无奈老婆的话最大!
第二日,趁着承元帝还未驾临,赵毅有些空闲,就带着妻子女儿逛逛赵家的庄子和这附近的风景。
赵府的避暑庄子跟建安坊的忠勇伯府一样,也是为太|祖嘉元帝所赐,格局不算大,不过对目前赵家来庄子上的人口数来说,绰绰有余了。最重要的是,这庄子位置算是很不错的,距离皇室住的冰泉宫和雅风宫不算远。
襄山不是平原,庄子建的有高有低。冰泉宫和雅风宫这两宫建得很近,是最高的宫殿。前者是帝后和未婚的皇子们起居之处,皇帝处理政务也是在冰泉宫的前殿;后者则是后宫妃妾和公主们住的。两者外围,围着高高的宫墙,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禁卫军来回巡逻。
其余朝臣们的庄子,不同于襄京城内城的宅子,它们是不允许私下买卖的,要易手还须得经朝廷的同意。且这些宅子从高到低的梯队顺序,大致上可以反映出庄子主家在朝中的地位了。很多时候,这些宅子都从皇帝手中分赐给有地位的朝臣,而随着这个朝臣的休致或贬谪,避暑宅子又会被皇帝收回,待再赐到下一个能臣手中。
从这点来看,赵敏禾倒是觉得这些宅子的处理方式有些像她那个年代的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使用权属于朝臣,但所有权一直都在皇室手中。
到了这日傍晚,郑家的车队也来了襄山,不过来的只有郑家二房。
前年郑老侯爷过世,之后昭靖侯府除郑榆(他不是嫡长孙,守一年孝期便可)外的男丁便守了二十七个月的孝,上月才正式出了孝,官复原职。现任昭靖侯郑昇这次被安排在襄京城中,故而大房一家干脆都没过来。府中的郑老夫人也没来,她虽才六十出头,但自郑老侯爷去后,老夫人的身子便也有些不如之前了,近两年也愈发不爱挪动了。
赵敏禾来襄山之前就去昭靖侯府中给郑老夫人请过安,却发现她老人家比自家祖母小了差不多十岁,脸上的褶子却跟金氏差不多多,与三年前她进京时候的模样仿佛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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