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狗贼,天杀的狗贼!”姐妹俩哭骂着躲避,终究没有练过武,胳膊又被绳子捆着,很快,就被蔡公亮双双按到了胯下,脸对脸绑做了一堆儿。
“嘿嘿,嘿嘿,够味道,蔡某就喜欢这种够味道的女人!”蔡公亮是越挨骂越有征服的快意,看看距离天亮还早,兴致勃勃地又扑到了两个女人的身体上。
就在此时,他忽然查觉到床榻晃了晃,周围的烛火起伏不定。心中大吃一惊,有股寒意从顶门直奔尾闾,先前还硬如长矛的地方,瞬间就软成了一条小蚯蚓。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闷雷迅速从帐外滚过,闪电刺破窗户纸,将他的脸照得惨白无比。
“报应,报应来了!老天爷打雷了,老天爷来劈你了!!老天爷,您睁开眼睛吧!劈了这狗贼,我们俩愿意与他一起粉身碎骨!”两个姐妹花悲愤地大喊,努力将面孔转向窗子,目光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期盼。
这一次,蔡公亮却没有做任何报复。找了件衣服套住光溜溜的身体,抓起佩刀,快速冲出了帐篷。
不仅仅是雷声,在滚滚闷雷之后,他隐约还听到另外一种熟悉的声音。无论是否为真,他都必须提前做好防范。
然而,一切为时太晚。
老天爷真的开眼了,无数道闪电,从营门口疾飞而至。将沿途所遇到的帐篷尽数劈烂,将睡梦中的匪徒们,全部“劈”得粉身碎骨!
第六章 绸缪(七)
“敌袭,敌袭,弟兄们,赶快起来迎战!”蔡公亮亡魂大冒,扯开嗓子拼命叫嚷了起来。那不是闪电,而是兵器快速移动时所发出的寒光。有一支不知道来自谁家的人马,借着闷雷和小雨的掩护,从军营南侧大门径直冲了进来,碾碎沿途任何阻挡。
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天空中不断滚过的电火,照亮他们整齐的队伍。全都是清一色的骑兵,每个人的身体都被皮甲包裹的严严实实。每个人胯下的坐骑,几乎都是同样高矮,迈着坚定的脚步,驮着一面面宽阔的盾牌和一杆杆长长的骑枪,像梳子般,从营门向中军快速移动,无论人还是牲畜,凡是被“梳子齿儿”碰上者,无不被梳得支离破碎。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天空中闷雷不停地翻滚。“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地面上,马蹄踏起的血肉四下飞溅。红的、蓝的、紫的、黄的,五颜六色的电蛇在大营上空飞舞窜动。红的、蓝的、紫的、黄的,五颜六色的槊锋贴着战马的脖颈排成整齐的数排,将绝望与恐惧,送进沿途每一双眼睛。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天空中闷雷连绵不绝,“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地面上的马蹄声也接连不断。最靠近军营外侧的帐篷里有贼人从睡梦中惊醒,光溜溜地提着兵器,冲出帐外。整整齐齐的槊锋直接将他们光溜溜的身体挑了起来,在半空中扯得四分五裂。
“啊——!”“呀——!”“饶命——!”“娘咧——”凄厉的惨叫声伴着猩红色的血肉碎片陆续涌起起,转眼间,就在半空中交织成了一曲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哀歌,响彻整个营地。
“不要逃,人跑不过战马!”蔡公亮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挥舞着兵器高喊。“一起上,大伙并肩子上。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
他的嗓音极为洪亮,身手也足够敏捷。然而,他的两条腿,却没有朝着槊锋来临处迈动。如兔子般在半空中调转方向,连续几个窜动,绕过迷迷糊糊的自家弟兄,绕过一座座摇摇晃晃的寝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排的枪锋从他先前站立处扫过,如秋风扫落叶般,将来不及逃走的“山贼”们,尽数杀死。无数营帐被马蹄踏倒,踩遍。无数喽啰在睡梦中,就变成了一团团肉泥。
当一排排枪锋涌过之后,原本耸立着帐篷的位置,彻底变成了一片平地。足足四十匹战马并排而行的宽度上,没有任何凸起的障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人和牲畜的血肉,铸成了一条宽阔笔直的通道。凡是靠近通道附近,却侥幸没有被枪锋波及的贼兵,一个个脸色煞白,眼神僵直,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稍远处的喽啰和山贼头目,则光着身子从寝帐里跑了出来,乱哄哄的如同一群没头苍蝇。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睡得迷迷糊糊,慌乱中根本弄不清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清楚敌人到底从何处而来,是神仙还是魔鬼?听到接连不断雷声和惨叫,他们本能地选择了向军营深处狂奔。而无序和慌乱,正是敌军的帮凶。很快,灾难就以比枪锋移动更快的速度,在整个营地内开始自行蔓延。
一群光着屁股的喽啰逃得太慢,被更大的一群自家袍泽从背后推倒。数不清的大脚立刻踏上了他们的身体,无论他们如何惨叫、哀嚎、诅咒、提醒,大脚的主人都充耳不闻。数息之间,被踩在脚下的倒霉蛋们就昏死过去,然后像布偶一样,被更多的大脚踩过,直到最后变成一堆红色的软泥。
“要死一起死!”一名不幸被自己人推倒,却又侥幸没有立即被踩成肉酱的蟊贼凶性大发,猛地挥了一下钢刀,砍中周围四五条大腿。“啊——!”“娘咧——!”“直娘贼——!”惨叫声和叫骂声交替而起,受伤者要么被其他人推倒,要么挥刀砍向地上的偷袭者。“叮叮当当!”金铁相击声瞬间响起,无数倒在地上和正在逃命者挥舞着兵器,战做一团。
其他逃命者也无暇制止,继续撒开双腿向军营深出狂奔。很快,在营寨深处休息的贼兵精锐,也被周围纷乱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就转身加入了逃命行列,与溃下来的贼人一道哭喊着奔向连营的更深处。同时,也把恐慌传播得更远,更深。
“站住,不要慌!不要逃,再逃,大伙全都得死在这儿!”光头将军周健良从中军帐内冲了出来,拎着一杆长枪,大声喝令。
将乃一军之胆,这种时候,别人可以乱,唯独他不能。如果及时组织起三到五百弟兄,即便无法力挽狂澜,至少还有希望平安脱离险地。如果想都不想就直接带头逃命,天亮后不用偷袭者追杀,沿途村落里那些百姓,也会用锄头和棍棒,为这段时间的受害者讨还血债。
没有人肯听他的,四下里都传来了惨叫声和喊杀声。天空中的闪电也像疯了般,数百条接着数百条,无穷无尽。偏偏没有多少雨点伴随着雷声落下,根本不足以将数万颗慌乱的脑袋浇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无数光溜溜的屁股跌跌撞撞四下乱窜,无数恶贯满盈的野兽举着兵器互相砍杀,没有任何理智,也不知道何为廉耻。
“停下来,听我的命令。大伙一起列阵阻敌,我是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不要慌,跟我一起列阵阻敌。敢再乱跑乱叫者,斩!”光头将军以枪做棒横扫,将正从自己身边逃过的四名弟兄一起砸翻。然后单手拎住其中一人的头发,大声高呼。
还是没有人听他的,包括刚被他打翻在地的其余三个人,也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继续向远方狂飙。只有被他拎住了头发的那名倒霉鬼,努力几次都挣脱不得,淌着泪大声哀告,“放手,周将军放手啊。不是小的不肯卖命,是,是报应来了。咱们这几天杀人太多,招来报应了!”
“放屁,这年头敢杀人者方为真豪杰!一群乡下窝囊废,什么时候不是挨宰的货?老天爷几曾管过他们?”周健良用力将此人掼倒,挥舞着枪杆乱敲乱打。
“饶命,将军饶命!”倒霉的喽啰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转眼间,就被砸得奄奄一息。周健良冲着他的身体狠狠啐了一口,举着血淋淋的枪杆,堵向下一波逃兵。“站住,统统给我站住,再逃者杀无赦!”
一名溃兵侧身闪避,被他从背后追过去,捅了个透心凉。另外两名溃兵眼睛顿时变得通红,挥舞着兵器扑上前拼命。他们那点儿本事,如何伤得着周健良这种百战余生的老将?手中长枪毒蛇般迅速摆动抽探,“噗”、“噗”两声,将上前拼命的溃兵戳翻在地。
“啊——”周围的其他溃兵嘴里发出一声惨嚎,苍蝇般炸开去。血并没有激起他们的勇气,唯一的作用是令他们尽量不靠自家主帅太近。一边跑,还有人不停地嚷嚷,“将军疯了,周将军疯了。周将军杀人太多,遭报应了!快跑,再不跑,大伙全都得死在他手里!”
“放屁,老子没疯,没疯——!”周健良被气得欲哭无泪,狠狠将长枪戳在地上,喘息着看向马蹄声最激烈处。
偷袭者距离他已经很近了,他没有能力组织起兵马迎战,至少,临死之前,要看清楚对手到底是谁。否则,纵使今晚做了鬼,转生桥前,他也无法甘心喝下那碗孟婆汤。
他看见自己麾下的两名指挥使,躲在一群光着屁股的弟兄们之间,像受惊的绵羊般低着头猛跑。他看见自己平素倚重的数名勇士,忽然转过身,对着追兵举起的钢刀。他看见十几个被自己收编的契丹人,背着抢来的细软,像发了疯的公牛般,在逃命的队伍里横冲直撞……
下一个瞬间,有一排整齐的枪锋追了过来。将指挥使、溃兵、勇士和契丹人,一并从他视野里抹去。没有发生任何停顿,也没有发出多大声响。就像犁铧从被春雨浇透的荒地上走过般,轻松而又舒缓,甚至还带着某种宁静的韵律。
敌军是千锤百炼的精锐!周健良打个哆嗦,立刻明白了弟兄们魂飞胆丧的原因。整整齐齐的数十杆骑枪同时刺向一个方向,骑枪之下还有密密麻麻的马蹄。任何血肉之躯,都不可能挡得住他们的脚步。哪怕李存孝今夜转世,面对高速刺过来的枪林,也只有逃命或者等死的份儿。一杆枪挡住不几十杆枪的同时攒刺。更何况,那几十杆枪的主人此刻只能被坐骑驮着奋勇向前,根本不可能拨马躲避。
今夜的军营里,也没有李存孝。惊慌失措的将士们,一片接一片被骑枪戳倒,然后被马蹄踩成肉泥。有人吓破了胆子,丢掉兵器跪地乞降,战马毫无迟滞地从他身体上踩过去。有人彻底发了疯,站在原地将手中兵器挥舞成一团风,两三杆骑枪同时刺中了他,猩红色的血肉四下飞溅。
“别杀了,我在这儿。一切冲着我来!”周健良看得浑身上下冰凉一片,猛然跳起来,大声叫喊,“我在这儿,我是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我是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村子是我下令屠的,我愿意血债血偿!”
没有人回应他的挑战,电闪雷鸣中,他的身影像秋后的知了一般孱弱。不远处的骑兵方阵继续隆隆而前,以恒定的速度和方向,收割沿途遇到的所有生命。对他们来说,此刻将领和兵卒,契丹人和汉人,勇士和懦夫,彼此间没有任何分别。
“我是豹骑军指挥使周健良,我愿意投降,投降!所有人投降,任凭处置!”周健良看得眼角冒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嚎着求肯。
屠杀四下里的村民时,他只感觉到了身为强者的快意。到了现在,才终于明白,在强者的刀锋之下,那些平头百姓,是何等的无奈与绝望。
忽然,他的哭喊声卡在了嗓子眼里。张大嘴巴,双目瞪得宛若鸡蛋。
骑兵方阵距离他已经不到二十步了,他能清楚地看见方阵中的旗帜。“太行山”,“呼延”,数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随着一面面战旗的翻卷上下跳动。
第六章 绸缪(八)
的确是报应!
连日来,豹骑军冒充山贼,在沁阳城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没想到把真正的山贼给招了来。让太行山贼总瓢把子呼延琮,带着他麾下的绿林好汉,端了自家的连营!
怪不得从始至终,没几名将士能鼓起抵抗的勇气。睡梦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冒名顶替者忽然遇上了正主,刹那间,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
只是,呼延琮和他麾下的绿林好汉,怎么一个个看上去竟如此年青?双眼直勾勾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将士,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不对,这支兵马不可能是绿林好汉,虽然帅旗下那名将领脸涂得比锅底还黑,但眉宇之间,却依旧显得有几分稚气未脱。虽然结阵而前的好汉们个个如狼似虎,但他们身上,却缺乏绿林豪杰应有的痞气和凶残。
他们不是绿林好汉,他们跟自己一样,也是冒名顶替的赝品!刹那过后,一个荒诞无比,且又真实无比的想法,涌上了豹骑军都指挥使周健良的心头。“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他像疯子般大声狂笑,挥舞着兵器迎面冲向疾驰而来的枪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排的枪锋从他身体上疾掠而过,将他的笑声彻底撕碎在黎明前的夜色里。
“这人好像故意寻死!”感觉到枪锋处传来的反作用力,宁子明的目光向前扫了一下,迅速做出判断。
虽然骨架偏小,四十匹漠北马并排而行,宽度依旧能达到六十步以上。再加上一层层明晃晃的骑枪,移动起来,声势婉如泰山压顶。哪怕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在高速碾压过来的枪阵面前,都很难保证不立刻转身逃命。更何况一个人提着兵器与枪阵迎面对冲?
寻死的原因只可能有两个。要么此人被枪阵给吓疯了,要么是他即便今夜能逃离战场,结局也是生不如死。然而,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宁子明都没时间判断了,更没时间去怜悯自己的对手。同时刺中此人的身体的骑枪有三杆之多,白蜡木打造的枪杆受到反冲之后自然弯曲,却无法保持曲度和恢复速度的一致,转瞬,枪杆弹开的反作用力,就将枪锋上的尸体撕成了四五片,血淋淋地抛向了半空中。
又一伙慌不择路的贼寇,跌跌撞撞地挡在了前进的枪阵前。宁子明迅速收起心中的杂七杂八,双手紧握枪杆后半段,两腿紧紧夹住马腹。临近的亲卫和士卒们,采取了和他一样的姿势,肩膀贴着肩膀,膝盖挨着膝盖,并辔而行。
没有人会给贼寇以怜悯,高速前推的骑枪不止一排,密集的战马,也没给任何人留下改变方向的空间。这个时候任何迟疑和停顿,只会导致自己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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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发现闯入了必死之地的贼寇们,嘴里发出绝望的悲鸣,拼命迈动双腿,推开自家身边的同伙,四散奔逃。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人的腿再快,也比不过战马。四十杆骑枪,以恒定的高速,从慌乱的贼寇队伍中快速冲过,两息之后,又是四十杆,两息之后,又是四十杆。两息之后,又是……
当整整十排骑枪都冲过之后,所有慌不择路的匪徒统统消失不见。他们原来跑动处,一条又宽又长的血肉通道,笔直地通向地狱第十八层。
这样的血肉通道不止一条,乱哄哄的军营里,至少还有三支一模一样的骑兵枪阵,在纵横驰奔。他们都是由营地的南门冲入,然后迅速彼此拉开距离,如同四道清晨的霞光,由同一个位置出现,呈扇面状迸射开去,将黑漆漆的大营,切得支离破碎。
没有人能挡住这样猛烈的攻击,在当场变成肉泥和转身逃命之间,绝大多数土匪,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敢站出来抵抗,给自家同伙争取逃命时间的勇士,少得如凤毛麟角。事实上,从攻击发起直到现在,被骑兵枪阵直接碾碎的匪徒,六成以上都属于睡得迷迷糊糊来不及逃走,或者慌不择路者。还有三成半左右,是直接在睡梦中就粉身碎骨。真正能鼓起勇气挡在枪阵之前的贼兵,全部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一百人。而这区区一百“勇士”,分散在四个方向上的不同位置,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啪!”一杆长枪打着旋子,砸在了宁子明手中的盾牌上,然后孤零零落地。这种绝望之中丢出的兵器,伤害力几乎为零。宁子明轻轻踩了一下马镫,避免胯下坐骑受到意外干扰。已经在高强度训练中与主人产生了默契的战马奋力将前蹄抬高了半尺,同时后腿用力猛蹬地面。“嘭!”碗口大的战马前蹄在下落的瞬间,狠狠踩中了正在空着双手疯狂逃命的长枪兵胸口,将此人踩了个筋断骨折。
又一个逃命者,出现在宁子明的视线里。下半身衣服根本没顾得上穿,肩膀上,却背着一个沉重的布口袋,里边装满了连日来的劫掠所得。宁子明握紧骑枪,将此人从背后挑飞。随即,又从另外一名仓惶逃命的匪徒身上疾驰而过,滚烫的血浆和肉末,瞬间溅了他满身满脸。
下一个出现在他视野当中的,是一伙剃掉了顶门处头发,后脑勺处却梳着根小辫子的契丹人。很难想象,耶律德光已经死了这么久,在中原腹地,居然还有契丹人敢公然抢劫。只是他们现在的表现,与其余匪徒没任何分别。一样用光溜溜的屁股对着疾驰而来的枪锋,一样死到临头还舍不得抢来的金银细软。(注1)
有股强烈的恨意,忽然笼罩了宁子明的心头。令他的身体猛然绷紧,双手死死握住了枪杆,两脚不停地磕打马镫。
漠北马悲鸣着开始最后的提速,驮着他突出整个队伍。一名跑得太慢的老年契丹人被挑在了枪锋上,厉声惨叫,手脚拼命挣扎。受力弯曲后的枪杆猛地弹开,将老契丹人甩出了半丈之外。宁子明的目光迅速落在另外一名契丹壮汉身上,右臂端平,左手下压,“噗”地一声,将此人刺了个对穿。
“饶命——!”第三名契丹人惨叫着,逃向侧翼。宁子明甩掉枪上的尸体,挥臂横扫。精钢打造的枪锋在目标的后背上画出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深入盈寸。逃命的契丹人却丝毫感觉不到疼,迈动双腿继续跌跌撞撞,跌跌撞撞,然后忽然栽倒,背上的血浆喷泉般碰窜起老高。
一排战马从喷着血的尸骸上踩了过去,其他火一营的弟兄们冲上来了。大伙也把战马速度催到了极限,按照平素训练时的要求,重新在宁子明两侧组成了完整的一道枪林。“跟上宁将军,保持队形!”“跟上宁将军,保持队形!”“跟上宁将军,保持队形!”几名百人将在队伍中不停地的高喊,提醒着麾下弟兄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声音传进了这支队伍的主将耳朵里。宁子明眼睛中的红色在急促的叫喊声中,渐渐褪去,张开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双腿缓缓松开了马腹。
骑枪方阵经过短暂的调整后,再度恢复了原状。整个队伍呼啸着从契丹人的头顶跑了过去,留下一地殷红。紧跟着,七八顶帐篷成为马蹄下的擦脚布,瞬间被踩得稀烂。又一队溃兵乱哄哄地从枪阵前跑过,被枪锋留下了一大半儿,剩余的做鸟兽散。
视野中的敌人彻底消失不见,入眼的是一道千疮百孔的营墙。宁子明腾出一只手,用力拉紧缰绳,同时用左手将长枪高高地举起。“嗯哼哼……”数以十计的战马同时发出抗议,艰难地侧转身体,放缓速度。整个方阵在与营墙相撞之前,缓缓改变了方向,由纵转横。头顶的天空迅速变得明亮,一道晨光从东方射过来,照亮一张张年青的面孔。
“变阵!”宁子明咬了咬牙,大声命令。“各百人将带队掉头剿杀残敌,凡脑后留着辫子者,只杀不俘!”
“变阵——,变阵——,变阵——!各百人将带队掉头剿杀残敌。凡是脑后留着辫子者,只杀不俘!”亲兵们扯开嗓子,同时挥舞令旗,将本营主将的命令一遍遍传达。
“变阵——,变阵——,变阵——!”队伍中的百人将、十将们,一边调整坐骑方向,一边组织队伍。
骑枪方阵迅速被拉长,分散,最后变成四支锐利的楔形。几名正副百人将带头朝着宁子明躬了下身,猛然催动坐骑,如捕食的豹子一样,朝着营地内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的敌军扑去。马蹄翻腾,长枪挥舞,所过之处,尸骸枕籍。
注1:契丹人的发型非常怪异,头顶剃光,两侧和后脑勺处各梳一个短短细细的小辫儿。非常像现在北方山东一带农村给孩子留的“怪毛”发型。
第六章 绸缪(九)
宁子明自己没有跟袍泽们一道去剿杀残敌,而是选择了伫立在马上,目送麾下弟兄们的身影远去。有股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脑仁、太阳穴与额角大筋,令他虚弱得两眼发黑,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才勉强没有当众晕倒。
不是新伤,虽然此刻胯下的战马已经被血浆染成了暗红色,固定在马鞍上盾牌,也挂满了破碎的肉块儿。然而那些全是敌人的,他自己没受任何伤害。先前的战斗中,敌军始终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常婉淑和韩重赟两人赠送的亲兵,也非常尽职地保护了他,未曾令任何兵器靠近他的身体。
所有痛楚,都起源于后脑勺处那个早已被头发遮盖起来的疤痕。那是当年他被瓦岗山白马寺众豪杰们从死人堆儿里扒出来时,就已经存在的伤口。按照二当家宁采臣和山寨里的郎中判断,伤口来自铁锏或者狼牙棒的重击。而最喜欢使用这种粗糙兵器的,便是来自塞外的契丹胡虏!
他原本以为,疤痕处重新长出了头发,就意味着痊愈。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视野中出现契丹人的一刹那,所有痛苦突然全都去而复返。当用双脚不停磕打马镫的同时,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脑勺的骨头在一寸寸炸裂。清晰地感觉到,当年发现有一把铁锏从背后砸过来瞬间,这具身体的内心是何等的绝望。
别人有铁锏和狼牙棒,自己只有后脑勺。同为板上之肉,在闭目等死的那一瞬间,皇子和平头百姓,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宁将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您下令杀光那些胡虏,也是应该……”一名唤作韩豹子的家将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安慰。
刚才宁子明忽然策马加速,简直把大伙的魂都吓没了一半儿。那么密集的军阵,万一他忽然从坐骑上掉下去,或者忽然因为过分专注于杀人而挡了自家骑兵的去路,结局肯定是粉身碎骨。如果那样的话,无论是来自韩家的侍卫,还是来自常家的亲信,都无颜再于世间立足!
“是啊,宁将军,想要杀这些杂碎,您何必亲自动手?让弟兄们代劳就是了,好玉不去砸瓦片!”另外一名专门留下来保护他的常姓亲兵,也擦着冷汗说道。
刚才宁子明忽然发飙的场景,令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作为曾经追随了常思多年的老弟兄,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年青人对常家的意义。有此人在,刘知远父子想要想动常思,就会掂量掂量后者被逼到绝境时铤而走险,起兵“拥立”二皇子的后果。而万一此人战死了或者被别的诸侯掠走,以武胜军目前的规模,随时都可能被朝廷大军碾成齑粉。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宁子明迅速从两位家将的话语里,听出了抱怨之意。尴尬地笑了笑,喘息着回应。“谢谢,谢谢豹子,乐叔。只此一次,以后,以后我不会再无辜脱离本阵!我跟他们,可不只是家仇!”
两位家将愣了愣,剩余的劝谏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儿。的确,眼前这位宁将军,跟契丹人之间,可不只有家仇。后晋就是亡在契丹人之手,而宁将军的另外一个身份,却是后晋的二皇子。
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刚才换了谁跟小宁将军易位而处,恐怕也很难保持冷静。然而,两位家将却没奈何勇气对宁子明的行为表示理解。当年在契丹人攻入汴梁之时,整个汉王系将士,全都采取了隔岸观火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在叛军的引领下杀过了黄河,眼睁睁地看着后晋皇帝石重贵一家成了亡国臣虏。作为当时大晋国名义上的臣子,他们都犯下了卖主和欺君的双重大罪。而此刻化名为宁子明的石延宝,则是他们所有人的债主!
宁子明却压根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解释,能引发如此大的误会。来自头部的疼痛是如此之强烈,令他根本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后脑勺处的伤其实早就痊愈了,没有任何暗伤,能在人的脑仁中隐藏七八个月才忽然复发。他相信师父扶摇子的医术,也相信自己以往对着镜子检视伤口时所做出的判断。真正的痛楚,应该来自他的灵魂深处。那一锏或者一棒打在后脑勺上瞬间造成的绝望和痛苦,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魂魄上,成为他这辈子都很难摆脱的梦魇。
“也许我真的就是二皇子石延宝。”迷迷糊糊中,他在心中做出推断。如果不是石延宝,他想不明白脑海里痛楚、仇恨、恐惧和绝望,到底因何而来。但在同一刹那,他又本能地否认了这个推断。自己不是石延宝,自己有一万个证据不是石延宝!石延宝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石延宝必须承担的东西,自己一样都承担不起!
如果自己不是石延宝,那自己到底是谁?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居然飞上了半空,像一个神仙般,俯视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他看见,两个少年,一个捧着玉玺,一个捧着厚厚的国书,在一名白胡子老头和二十几名手无寸铁的男子引领下,一步一拜走向对面黑漆漆的大营。
膝盖早就被磨破了,额头也被路上的石子硌的鲜血淋漓。光溜溜的脊背,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冒着油汗,三根捆在裸背上的荆条,每一根几乎都重逾千斤。然而,他们两个却不敢停下来,让人把屈辱的荆条拿掉。也不敢停止叩拜,昂首走进军营大门。那个姓冯的白胡子老头叮嘱过,眼下大晋国的国运,都着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如果他们表现得稍有差池,不只是他们兄弟两个,皇上、皇后,天下万民都将在劫难逃。
契丹人从大营里出来了,像看耍猴一样,看着他们。契丹人留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从军营门口一直通往中军大帐。无数剃光了头顶,后脑勺梳着小辫子的人跑出来看热闹,对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那个白胡子老头被另外一伙身穿锦袍的汉人迎了进去,被当成了上宾。而他们两个,却必须继续一步一拜,从军营门口一直拜到敌将的帅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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