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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瑞虎躯绷紧,点头道:“臣弟记得,不会忘记。”

“朕。”武帝心口有些针刺的感觉,“密旨里让你悄悄了结长子,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皇上怎么会忽然问这件事?”穆瑞有些错愕,“臣弟谨遵皇上旨意,皇上下令了结,臣弟只当遵循。那个孩子…”穆瑞闭目回忆,“当年,臣弟亲自挑选的太医和接生婆,再三叮嘱,并且恤以重金,长子一抱出来,就由接生婆捂死,再放进太医的药匣带出宫…臣弟在宫外见过一眼,婴儿面容青紫早已经断气。死婴煞气,尤其是这样带着不祥卦象的皇族孩子,臣弟便让人把婴儿深埋…早些化土飞升…事后…”

穆瑞面露哀色,叹息道:“事后,照着臣弟之前和那几人的约定,太医和接生婆,还有少数参与者都服毒自尽,这件事…除了皇上,臣弟,还有…萧妃娘娘…绝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真是必死无疑?”武帝追问。

“必死无疑。”穆瑞肯定道,“臣弟可以肯定。”

“朕也不信那个孩子还能活着。”武帝抚须深思,“那就是…那个孩子怨气深重?不甘枉死,要拉兄弟偿命?”

穆瑞脸色大变,跪地道:“皇上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事情过去那么久,一个小小的怨灵,哪里撼动的了大齐国。”

——“萧妃说…”武帝眼神闪烁,“一切祸事都是由那个孩子丧命开始…朕左思右想,要不就是那个孩子没有死,御出双生,龙骨男尽…要不就是…怨灵作祟,要毁了朕的骨肉…”武帝话里带着哆嗦,“魏玉早死,修儿火中丧生,鎏龟骨不知所踪…龙骨男尽无处可解…这次是穆陵,下次…就是朕剩下的两个孩子…”

武帝虽然号一个“武”字,但性格优柔寡断,迷信鬼神卦象,远远没有弟弟穆瑞的魄力和睿智,他渴望着弟弟安慰开导自己,但今天的穆瑞,脸色也有些异样,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给武帝说出许多道理,他沉默着没有发声,像有心事一般。

武帝拍了拍穆瑞的肩,无措道:“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穆瑞埋下头,“等。”

——“等?”武帝愕然。

穆瑞点头,“生源于死,死涌现生,绝境可以逢生,死地可以逆转。皇上要等,臣弟也在等。”

武帝还是第一次在穆瑞口中听到这样没有内容的话,一定是贤王妃病重,迷失了穆瑞的心智,武帝挥了挥手,无力道:“你回去吧。”

穆瑞毕恭毕敬的朝武帝行了个大礼,顺从的退了出去。武帝瘫坐在楠木椅上,双目涣散无神,像极了一头奄奄一息的老兽。

司天监

程渲从贤王府出来,就没有回客栈,直接去了司天监。司天监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所有的卜官眼睛都熬的通红,周易,蒲草,梅花易数,铜钱…能用的,难用的,少用的,都一一拿出来替穆陵占卜,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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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渲经过周玥儿的卦室,房门紧闭,透过门缝,程渲看见周玥儿看着案前摆着的三枚铜钱发呆,周玥儿和她父亲周长安一样,最擅长的是钱币占卜。程渲刚要起步离开,只见周玥儿摸出一把小小的袖刀,刀口对着灯火烤了烤,决绝的抹向自己的手腕。

程渲心头一紧——周玥儿不是要割腕为穆陵殉情,这是平安卦,用卦师的血染卦,用自己的福祉却换走那个人的灾祸。周玥儿的左腕已经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还没愈合的伤口渗着细密的血珠,又是一道血痕,周玥儿皱紧眉头挤出鲜血,血染钱币,周玥儿右手爻币,口中低念有词。

——“程卦师来了?”孙无双迎面走来,眼圈也是熬的有些发紫,见程渲眼盲,还打了个哈欠。

“额。”程渲恍惚回过神,“上林苑那边还没有消息么?司天监忙了一晚上,有没有结果?”

孙无双摇头,沮丧道:“上林苑那边毫无消息,听说林子深处有暗藏的沼泽,陷进去就出不来,连尸体都找不到…司天监所有人昨晚都被周卦师召来,大家用尽了办法,不是天卦就是死卦,都是解不出的路子…周卦师没有法子,只有一遍遍卜着平安卦…也是可怜。”

程渲知道,孙无双擅长梅花易数,梅花易不按常理占卜,靠的是周易八卦根据异相推断事情。

——“孙卦师,进一步说话?”程渲低语。

孙无双自负,仗着自己是齐国仅存的梅花易传人,向来不把许多人放在眼里,眼前瘦小单薄的程渲,却是孙无双少有的能看得见眼里的卦师。倒不是司天监甄选那次程渲替自己解围,孙无双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就看出她身上暗藏的惊人本事。卦师多会识人,梅花易靠的是眼力,孙无双自认,他的眼睛极少会看错人。

孙无双知道程渲有话要问自己,他四下看了看,把程渲引到了僻静处,程渲低声道:“我知道孙卦师你极擅梅花易,太子这次狩猎,看似寻常,其实也有异相发生…孙卦师观察入微,发生这样的大事,就算周卦师没有找你,你也一定会算个清楚算个明白…”

孙无双点头,“你真是厉害,除了梅花易,其余卜官只会就所求的事占卜,只有梅花易会观察异相,从异相着手。想不到,你也会留意到?”

程渲又道:“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难免会替他多想些。太子上林苑失踪,连带着贤王府的门客唐晓也不见踪影…只是人人都重视太子,那位唐护卫就显得不那么起眼…卜官们都知道谁为储君,谁必有大祸。前两位太子遭祸都是一人,这次,却是两个人同时不见…孙卦师,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梅花易中所说的异相?”

——“这就是异相。”孙无双不住的点着头,眼里满是对程渲的钦佩,“事关太子,我初入司天监也不敢随意占卜。周卦师心系太子安危,昨夜我们所卜她都一一过目,大家卜的都是无解的卦象…到了我这里…”孙无双怯怯的不敢说下去。

程渲压低声音,“你我初入司天监,如履薄冰当然是事事小心,前辈们都解不开的卦,怎么能在我们手里解开?你明明通过异相卜出了什么,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也不敢说,是不是?”

孙无双倒吸冷气,对程渲已经快要五体投地,“怎么?你也卜出了?”

程渲拉了拉孙无双的衣袖,打断道:“别问我,先说你,你用梅花易算出了什么?”

孙无双舔唇道:“我是真的没有把握,这才不敢说。我隐约算出…”孙无双紧张的又左右看了看,“太子大凶中有一线生机,像是有什么替他挡去这一煞,太子…也许会平安回来…程卦师,你卜出的…是不是和我一样?”

见程渲蹙眉不语,孙无双又道:“我是真的不敢说,要是我把此卦呈报给周卦师和皇上,太子若还是没有回来…我可不就要遭祸?自保乃是人之常情…你懂的。”

——“我懂…我懂。”程渲胡乱应着,声音带着些许慌乱,转身摸索着朝外走去。

孙无双看着程渲的背影,他有些疑惑程渲的反应,但此时的他已经被程渲深深折服,跟着周家父女怕是难有前程,这个程渲,也许才是自己真正的福星。

暮色落下,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艘乌木宝船悄悄的驶回了岳阳码头,停在了原先的位置,像是从未离开过。

也像是...如孙无双话里说的那样——太子,就要平安回来...

☆、第78章 冲天火

暮色落下,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艘乌木宝船悄悄的驶回了岳阳码头,停在了原先的位置,像是从未离开过。

打着哈欠的船工伸手来收税银,披着灰袍的刺墨摸出银子打发走他,回望幽冥摇摆的宝船,垂目深思着什么。

甲板上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刺墨回神去看,暮色下,唐晓披着斗篷踱着步子,他的脸上明明还裹着没有拆去的白布,但刺墨还是可以感受到白布下他骇人的笑容,志在必得的信心。

——“回船舱去。”刺墨低喊出声,“要是这会儿被人发现,你我都会没命。”

唐晓得意仰首,拂过裹面的白布,“我,真的是有些等不及了。”

船舱里

时辰已到,唐晓坐在桌前,等待着刺墨替自己揭开一层层的白布。刺墨端来一盆海水,擦干手走向唐晓。

——“快。”唐晓急道。

“你就不怕…”刺墨幽声如魅,“你就不怕我胡乱给了你一张脸?就算穆陵死了,你也替代不了他。”

“原本是有些怕的。”唐晓轻松笑道,“你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意帮我成事。但是…”唐晓看了眼表情复杂的刺墨,“穆陵说,母妃有一个蜀中故友,擅针灸,重情义,她被送进岳阳,那位故友悄悄送了她一路…刺墨,你对我母亲情深意重,穆陵已死,你不会忍心她失去所有。你貌似抱走我,也是为了她。既然如此,你绝不会骗我,穆陵的脸,你是一定会给我的。”

刺墨仰天长叹,“唐晓,你生了这样一副缜密玲珑的心肠,没有人斗得过你。”

“所以你没有帮错人。”唐晓摸向脸上的白布,“我有比穆陵更恢弘的志向,更强悍的本事,我一定会做成千古一帝,一定会。”

刺墨苍凉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僵硬的手指一层一层剥开白布,最后一层剥下,凝视着唐晓崭新的脸孔,这样的脸,让经历无数的刺墨也是为之一震,良久的没有说出话。

——“怎么样?”唐晓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是不是他?”

“你自己看吧。”刺墨把水盆推到唐晓身前。

唐晓平复着忐忑,鼓起勇气朝着水盆俯下身,他有些不敢睁眼,他口口声声的自信,在这一刻还是失去了分量。终于,唐晓猛的睁开眼睛——自己的脸…不,那是穆陵的脸。

水盆里,映着和穆陵一模一样的脸。唐晓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他竟然以为穆陵没有死,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凝望着。

——“西域有蛊虫,喜食兽腐肉,精沫可易转,换君新容颜。”唐晓低念着按住自己的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去试,我绝不会信…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奇术…穆陵,我,今天之后,就是穆陵,齐国的太子——穆陵。”

刺墨冷淡的看着狂喜的唐晓,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刺墨。”唐晓朝刺墨伸出手,“我想…再看一看神蛊。”

刺墨摸出养在身上的神蛊,指肚抚了抚神蛊青色的皮肉,托着掌心递到唐晓眼前。唐晓低头凝视着这只神奇的虫子,他竖起两指夹起神蛊。

——“小心些。”刺墨对唐晓的动手有些不满,“天下就剩一对神蛊。”

“就剩一对…”唐晓幽笑,忽的松开指尖,夹住的神蛊坠落在地。

——“你想干什么?”刺墨惊恐的推开唐晓。

唐晓的脚底踩向在地上蠕动挣扎的神蛊,搓弄着脚底心,嘴角溢着阴森的笑,“易容之术实在太可怕,太可怕了。刺墨你今天可以替我易容,有一天你会不会再去帮别人易做我?太可怕…为了不让我夜夜难寐,还是…除去神蛊为好。”

“啊…”刺墨吼叫着匍匐在地,看着唐晓把神蛊碾成一团青黑色的肉泥,“你这个疯子,疯子,唐晓,你这个疯子!”

“没有什么唐晓了。”唐晓松开脚底,一步一步走向穆陵留在船上的金甲,唐晓披上合身的金甲,举起了熠熠的金盔,“我是穆陵,刺墨,我是穆陵,你记住,唐晓已经死了,活着的,是穆陵,是唐晓用性命护下的——太子穆陵。”

岳阳,城郊庵堂

莫牙不知道程渲为什么在当值的时候跑出了司天监,拉着自己非要去这里。这里…莫牙见是个不起眼的小庵堂,莫牙有些迷糊,再看程渲一脸严肃,莫牙没有追着问什么,他默默的引着程渲走上庵堂的台阶,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守门的老姑子认得和穆陵一起来过的程渲,老姑子递给莫牙三根素香,莫牙迟疑的不想接过,自己又不拜神求佛,好端端的烧什么香。姑子慈爱,莫牙也不好意思回绝了老人家,只得接了过去,冲老姑子鞠了一躬。

见程渲一句话都不说,莫牙只得自己探寻这座庵堂,庵堂小而幽静,总共也就两个老姑子,一个守门,一个念经。程渲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莫牙看见庵堂里供奉着几个牌位,当中几个都是萧姓,“萧?”莫牙眨了眨眼,他恍然顿悟,萧妃娘娘就是姓萧的。这里…是萧妃母家牌位的供奉之地。可这地方也太寒碜,莫牙都有些看不过去。

莫牙往角落看去,身子微微一愣,他看见了写了修儿名字的牌位,牌位前供着一盏长明灯,烛火清亮不灭,寄托着生者绵绵不绝的哀思。

是穆陵…莫牙心里有些发酸,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和程渲翻脸。穆陵生死未卜,莫牙不会和一个身处危险中的人计较。他懂程渲,程渲不是无心绝情的人,就算是穆陵要杀她,程渲也不会彻底恨上这个人。

夜深失眠的时候,莫牙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实在太傻,被程渲一口肘子就骗上了岸,搭着伪瞎子的手走上了不归路,连大宝船五十两税银都攒不足,更是没有安生日子。

程渲太坏,莫牙气的牙痒痒。但程渲,比自己更傻。死里逃生还回来做什么?真相?有那么重要么?活着才是最最重要,跟着自己迎风踏浪该有多好。傻女人,没得治。

直到程渲无言的把自己带来这里,莫牙才顿然明白,程渲冒死回来岳阳,不光光是为了火烧摘星楼的真相,她更是放心不下穆陵。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穆陵,他根本无从狡辩无法推脱,但是,程渲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认定穆陵就是要烧死自己的凶手。她重回岳阳,重回司天监,她回到了穆陵身边,窥望着昔日的五哥,都是因为她担心穆陵,被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真凶所害。

十多年的少年情意,是不会说没就没的。

莫牙忽然紧紧握住了程渲的手,他握的很紧,生怕一个失神就让程渲从自己身边离开。莫牙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程渲,对手再强大也不会放手,死也不放。

——“程渲,鎏龟骨卦象无一不准。”莫牙宽慰道,“卦象说有生机,就一定会有。人不吃不喝都能活七八天,这才一天,他们不会有事。”

程渲落下泪,“如果五哥真的遇到不测,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心里还在怀疑他…五哥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失望。”

“程渲…”

“我不该怀疑他。”程渲泪眼婆娑,她的泪眼随着长明灯闪烁的火苗律动着,“莫牙,摘星楼的火,一定不是五哥做的。”

程渲双膝跪在了牌位前的蒲团上,忽然放声大哭。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殿下请说。”

——“我那位眼盲的朋友和我说过,盲者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听觉触觉都超出旁人很多,程渲,你是不是这样?”

——“眼盲耳聪,感觉也愈加灵敏,确实是这样。”

——“我再问你。永熙酒楼我们第一次见面,当夜你我路边偶遇,我才走近你喊了一声,你就肯定是我。予你们眼盲者来说,真的不会识错?”

——“不会。每个人的姿态、步伐、声音都与旁人不同,普通人也许用惯了眼看,不会在意这些不同之处,但盲人不一样,盲人看不见,要想认人认路就必须依靠自己出众的感觉和听觉。我们行事比普通人小心许多,应该是不会出错。”

——“绝不会出错?”

……

——“你早听出是我?”

——“不会错的。”

——“怎么个不会错?你说给我听听。”

——“司天监卜官文气,走路跟阿飘似的没有动响,殿下器宇轩昂,又是练武之人,走起路来步步生风,隔得老远就能觉着,怎么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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