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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州战役打响没几日,胜负未分之际,恒州战役爆发。

恒州城位于鸭绿江畔,在西京下游,距离西京不过百五十里路程,沿江而上,三四日就能抵达西京,战略位置的重要性,相比正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恒州与正州、西京一样,是李从璟眼中支撑鸭渌府战事的三足之一。

先前李从璟带领联军从河州突围,一路南下至鸭绿江,被西京守将大佑佲接应的地点,就在距离恒州城不远的地方。耶律阿保机攻打恒州,分明是存了克城之后,大军沿江而上,直捣西京的意思。而之前攻打正州的军队,既可以分散、牵制李从璟的兵力,又能形成两面夹击的合围之势。除此之外,因为恒州位在西京与泊汋城之间,攻打恒州于耶律阿保机而言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将李从璟从西京发兵救援泊汋城的希望,拦腰截断。

渤海国战事,在经由一段时间的辗转之后,战火最后集中在鸭渌府,遍地燃烧起来。一时之间,鸭渌府狼烟四起,烽火连天。而这片烽火,最终要烧灼的目标,就是联军主力所在的西京。

相比之泊汋城、正州、恒州的战事正急,位在后方,且无敌军寇城的西京,目下就要显得平静得多,然而任谁都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流于表面,西京的局势,从李从璟率领援军至此,就处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而现在,这种状态更浓郁了些,已接近于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这样的局面下,李四平抵达西京。

作为大明安遣来,稳定西京局势,协助李从璟这位宗主国“特使”,应对眼前战事的重要角色,李四平在抵达西京之初,即去军营拜见李从璟。然而令李四平感到意外的是,李从璟并不在军营中,而是带人去了前线视察战场。

李从璟去的地方,名为冲鹿。

听到冲鹿这个地名的时候,李四平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严肃下来。

垂首从军营出来的时候,李四平步伐格外沉重,在辕门处他停了下来,抬头望见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压力,“契丹军竟然会打到冲鹿来么?这百年西京,难道也难逃毁于战火的命运?”

距离西京四十来里的西边鸭绿江畔,有一座拱卫京都的军镇,这就是冲鹿。冲鹿作为西京的最后一道防线,重要性一如淇门之于魏州,万胜镇之于洛阳,冲鹿一旦被破,西京就要赤身见人。

冲鹿城外,江水之畔,有大片河岸平地,其旁有荒草萋萋,林木依依,一条官道在林子旁横亘而过,官道上,此时有百余骑行马缓慢,为首数人风姿各异,却都在举目四望,不时对着眼前事物评点几句。河风习习,枯草摇曳,几人衣袍飘飞。

其中一位腰佩长剑的白袍士子道:“倘若契丹大军真到了此处,攻破冲鹿,西京守与不守,实际上已没有区别。”

“这是为何?”有人问道。

“西京西有正州,南有恒州,皆重镇也,为西京之藩篱,若此两城皆为契丹所克,西京那些养尊处优的渤海大小官员,还不吓破了胆去。真给契丹军打到冲鹿,战阵之声传到西京,这些人哪能不望风而逃,何须契丹兵临城下?”白袍士子哂笑一声。

佩剑士子说话之时,另一位白袍士子翻身下马,走下官道,信步走上河边的大片平地,一路边走边看,最后在平地中央蹲下来,伸手捻了几许泥土,凝视打量,若有所思。

见到他这幅模样,一位青袍年轻人走上来,也在白袍士子身旁蹲下,“有什么发现?”

白袍士子站起身,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前后的泥土地面,“此地地势平坦,视野广阔,乍看极为适合阵战,实则不然。李哥儿你看,从官道至此的泥土,质地坚硬,尚能承受践踏,但从此往前直至河边,大抵是河水经常浸泡的缘故,泥土质地舒软,别说马蹄,便是步卒军靴,重踩之下都会陷入其中。”他环顾四周一眼,继续说道:“若是此地果真发生阵战,仅是这份差异,就有文章可做。现在我奇怪的是,此地距离河边尚有一两里的距离,按理说河水不至于时常漫过此地才是,怎么泥土这般松软?”

李从璟眼前一亮,随即向官道招了招手。官道上议论说话的数人,见李从璟和莫离走到平地中央,本已迈步行来,看到李从璟招手示意,立马加快脚步。这些人,多为参谋处文吏,也有西京、冲鹿两地的本地武将、官吏,作为向导,还有人充当翻译。

李从璟将莫离方才所言之怪异事,说给冲鹿守将听后,这位中年军汉答道:“因为鸭绿江经此往北,有一处大转弯,再东流向西京,在转弯处,又形成三条支流,所以咱们现在所处之地,河水涨落幅度很大,也很是频繁。”

“原来如此。”李从璟和莫离相视点头,随即追问道:“河水涨落,可有规律?”

“大致规律是有的。”冲鹿守将言道,叫来一位随行的文吏,为李从璟讲解这其中玄妙。

众人在冲鹿停留一日,随即返回西京。

“西京很可能是最后与耶律阿保机决战之地,不仅是冲鹿这等位置紧要之地,需要熟知每一处的地理情况,各处都应该详细探寻,以备来日所需。世间事,成败之分,往往在于细微处,沙场胜负更是如此。其它地方我无暇一一走访,这就需得你们军情处和斥候,这些时日多花些精力了。”归程中,李从璟如是对身旁的桃夭夭说道。

桃夭夭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渤海战事已历两旬,从去冬入渤海到而今,冬日将尽,春日将临,然而这极北之地,仍旧是冷得紧,每每寒风拂面,都让人耳朵生疼。莫离紧了紧衣领,说道:“辽东战场上有皇甫麟亲自坐镇泊汋城外,与彭祖山合力,哪怕是暂时兵力有限,面对三万契丹军,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落败,待到幽州一万新军赶到,泊汋城战事的胜负之数,还大有可为。辽东不能丢,皇甫麟和彭祖山是知晓轻重的,加之还有坐镇营州的杜千书为其后援,辽东战事暂且倒不用太过担心。”

“皇甫麟有大将之才,且心性颇佳,自然不会出现纰漏,彭祖山可算是我家将,虽然这些年多在练兵,征战对敌较少,但值得信任。”李从璟点头道,他话中没有提起杜千书,是因为杜千书根本就不用提及,李从璟对他的信任已无需言表,“真正要担忧的,还是正州、恒州战事。”

“正州正面应对契丹猛攻,虽然有大明邢之前率领的万余将士相助,但若无后手援引,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至于恒州,更是如此,先前从鸭绿江来西京途中,虽说我们留下了一部军力驻扎在恒州,但也如正州一样,因为兵力悬殊,只能抵挡一时罢了。”莫离道,“正州、恒州,不说破敌,仅是守城,都要发兵救援,而我们还必须提防耶律阿保机在围攻正州、恒州,诱使我等分出兵力相救,而西京空虚之际,发奇兵来突袭。”

李从璟无奈笑了笑,“到底他人多。”

“李四平已到西京,后方暂时可说已经稳固,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莫离问李从璟。

“能有什么计划?”李从璟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面色不见深浅,“无非一个字而已。”

“哪个字?”

“战。”

第417章 生逢乱世不由己,唯真英雄能本色

渤海战事愈演愈烈,在李从璟调度幽州、渤海联军,与耶律阿保机亲率的契丹军,鏖战于正州、恒州、泊汋城一带时,数千里之外的蜀地,同样有一场战争正进行到了紧要时候。

同光三年九月十八,大唐王朝遣魏王李继岌,与枢密使郭崇韬领军六万,进攻蜀主王衍之蜀国,历经两月激战,烽火如长河,横亘两川,直达成都,终于将蜀灭国。然而蜀国的灭亡,并没有让骤起的战争停止,相反,那仅仅是已安稳数十载的蜀国,被卷入天下大争的洪流,从此颠沛流离的开始。

郭崇韬、李令德的相继被害,成为蜀地烽烟再起的导火索,时任大唐王师后军大将的李绍琛,这位本名康延孝的旧梁武将,率先袒露右臂,反抗朝廷。移檄成都,且率军自剑州西还西川的康延孝,如今尚不知晓,他的揭竿而起,掀开了天下反唐的序幕。

汉州位在成都东北,两者相距不过一两百里,前者可称后者的东面门户。

在武连脱离大唐王师的康延孝,竖起反唐大旗,借着蜀人的灭国之恨,在他抵达汉州前,临近各州镇将竟是纷纷响应,很快聚集起五万兵马,一时之间声势大振。

汉州城外,两军对垒,数万兵马往来奔驰,尘土遮天蔽日,将士厮杀征战。

北门城楼,如今已经恢复本名的康延孝披挂整齐,正凝神注目城外战场,神色肃穆。在他身旁,立着一名甲胄浴血的青壮将领,看那模样,应该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

“李绍宏这孙子真他娘的是属狗的,一路从剑州追赶到这里,还这么有精神头,老子又没骨头给他吃,他蹦跶这么欢快作甚,他娘的,咬死老子了!”青壮将领便是对康延孝有“从龙之功”的部将焦武,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狠狠啐了一口。

城外阵战未歇,两军将士你来我往,场面虽然很是胶着,但是久经沙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兵力相差较大的对战,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分不出胜负。一路从剑州追击至此的李绍宏,率领的兵马只不过康延孝兵力一半,但康延孝聚拢的那些兵马,半为战力寻常的蜀兵,半为路途中裹挟的青壮,能称得上精锐的,还是他从武连带走的那部分唐军。

在此之前,康延孝就跟李绍宏有过节,此时他睥睨着城下,冷冷道:“李绍宏此人,之前仗着郭崇韬宠信,就一直不将本帅看在眼里,这回奉李继岌那雏儿的命令,追击我等,自然跟看见骨头的疯狗没有区别。”说到这,冷笑一声,“但他想从本帅这里讨走一份军功,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想要啃本帅这块硬骨头,也不怕崩坏了他的牙!”

康延孝这番话说得硬气,实则从他移檄成都,如今只在汉州,就被李绍宏咬住,不得不放弃接下来短短一两百里的距离,被迫在这里与李绍宏大战,就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焦武红着眼盯着战场,咬牙道:“军帅,顶多三日,末将必为军帅破此小贼!”

伸手抚过冰冷女墙,康延孝一手搭在刀柄上,目光森冷,不过他到底不是浅薄之辈,缓缓道:“唐军战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李绍宏也算得上一员猛将,如若不然,我等也不必在此与之决战。就凭蜀地这些兵卒和民夫,别说兵力双倍于李绍宏,便是三倍,要败之也是天方夜谭。”顿了顿,继续道:“年前伐蜀时,本帅身为先锋,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蜀兵何曾能够抵挡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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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至于此,终究是有些不忿如此长他人志气,接着冷笑道:“然而眼下的唐军,哪里还有当初伐蜀时的一半锐气?李存勖不仅猜忌大臣,也不信任将士,这些年来对将士薄义寡恩,且不说入主中原后,钱财都拿去宠信了后宫那位妖后,这回伐蜀功成,全军上下,得到应有封赏者有几人?反倒是那不曾参与伐蜀之战的孟知祥,在战事停歇后跑到成都,莫名其妙任了西川节度使,如此做派,怎能不让将士心寒?而郭崇韬、李令德相继身死,更是雪上加霜,让原本就颇有怨气的三军将士,更加愤恨不已,而军中大将,更是莫不人人自危。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人愿意再全心全意为他李存勖卖命?那李继岌,伐蜀以来,尸位素餐而已,并无寸功,又如何能让将士甘愿顺服?唐军士气低迷,这场战争再打下去,李绍宏必败无疑!”

虽说康延孝这番话带有一些主观色彩,但所论诸事,跟事实相差并不大,焦武听了之后,打心眼里信服,斗志隐隐又涨了几分。

“眼下我军与李绍宏交战,只要不出差错,胜出不难,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便是那偷偷摸摸跑到成都,任了西川节度使的孟知祥。”康延孝继续说道,提起孟知祥,康延孝凭空又生出一股怒气,这份怒意甚至要比对李绍宏的不满更重。作为前番伐蜀战功最卓著的大将,康延孝一直视西川节度使为囊中之物,现在被一个没有半分功劳的局外人窃取战果,康延孝的怒火,自然而然烧到了孟知祥身上。

“孟知祥……”康延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闭眼长长呼了口气,看他那模样,应该是在心里问候了孟知祥祖宗无数遍。

焦武很是照顾康延孝的心情,撇嘴道:“孟知祥,一介书生,不过仗着是李克用的女婿,这才平步青云,本不足为虑。他之所以能出任西川节度使,也只不过当年郭崇韬担任中门使之时,是受其推荐,这回郭崇韬投桃报李而已。”

康延孝点点头,默然片刻,半晌才道:“成都毕竟在我腹背,万全之见,不能不防,分三千兵马,盯着成都方向。”

焦武应诺,领命而去。

城楼上只剩下康延孝一人,亲卫都远在数步开外,他扶墙而望,看着城外烟尘滚滚的战场,耳边充斥着喊杀声与战斗声,目光逐渐变得镇定,继而又变得炙热,透过重重军阵,他仿佛看到了不久就会到来的胜利。

此战若胜,将再无人能阻其节度两川。

两川之地,富饶之乡,尤其是成都,百年前便有“扬一益二”之说,当为霸业之基。至不济,也能割据一方,成就一方诸侯。

这世道上的东西,终究是要去争的,不争便什么都不会有,争了便一切都有可能。若是好男儿,就连这天下,也未必不能争上一争。

康延孝轻笑一声,“西川节度使,既然你不愿给,那我便自己来拿好了。但当我自己来拿的时候,可就不只是西川这么简单了!”

……

连接西川腹地成都与汉州的官道上,一支不到五千人的军队正在急行军。

领军将领,是位虽然全身披挂,仍然有些书卷气的老者,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容光满面,显得精神焕发,有些浑圆的脸庞让他看起来颇为和蔼,只有一双微微眯起的眸子,偶尔闪过的锋利之色,在传达着此人并非看起来那般平常。

这支军队所在的位置,已经距离战争正胶着的汉州不远。临近午时,前方奔回的游骑,向着甲的儒雅老者汇报了汉州军情,以及拦路虎一般盯着官道的三千兵马。

“三千人?”儒雅老者便是焦武口中那不中用的书生,闻言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神色轻松的对左右言道:“老夫听说康延孝手中现有五万兵马,与李绍宏激战正酣,眼下他倒是大方,分出三千人盯着成都,倒是很看得起老夫。”

左右有人怒道:“竖子猖狂,此乃自取其死!军帅,末将请领千骑为先锋,先去破了这三千贼子,为大军开道!”

“不着急,不着急。”孟知祥呵呵笑了两声,捻着颚下胡须道:“康延孝不是个没有本事的,前番伐蜀之战,众多大将中,他功劳最大,一路攻城拔寨,莫说一败,便是连能稍阻他兵锋的人都没有,这可不是寻常将领能够做到的,不能轻敌。”

左右将领中有人不忿,然而面对这样一位几无什么杀伐之气的老者,在孟知祥这番话说出口之后,却无人再敢赘言。

孟知祥抬头看向前方,气态中有着历经岁月沉淀和丰富经历形成的淡然从容,他语气平常地说道:“传令下去,大军暂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全军奔袭,一鼓作气,一战除拦路石,二战破叛军军阵!”

接到这份并没有如何声色俱厉说出的军令,所有将领皆是肃然领命,抱拳应诺。

孟知祥举目望向东边儿,仿佛已经看到城前正有大战的那座城池,他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道:“康延孝啊康延孝,你的心太大了,也跳得太高,老夫这就来给你压压惊。”

两个时辰后,当驻守在汉州城南的三千兵马,见到出现在视野中的奇兵时,对方已经展开冲锋。

是日,孟知祥率领成都唐军,一战而破三千叛军,再一战,突入叛军阵中,与李绍宏合力,将叛军杀得大败。

叛军首领康延孝,逃离汉州时,身边只剩十余骑。

……

一夜诚惶诚恐的拼命奔逃,天色再明时,康延孝已经到了绵竹地界。

再度回头张望,视野中已经没有追击的唐军,满头大汗的康延孝稍稍松了口气,此时已不复昨日意气风发之态,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狼狈模样,看了一眼身边的十余骑,康延孝放缓马速,喘息着对紧紧跟在身侧的焦武道:“歇息片刻。”

“停下,休息。”焦武抬起手,招呼身旁的这些残兵败将。

众人下了马,焦武先行一步,将康延孝从马背上扶下来,寻了一处空地,在一棵大树前坐下,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康延孝。

在康延孝喝水换气的当口,焦武不无忧虑地问道:“军帅,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往何处去?”

康延孝放下水囊,大大呼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效节指挥使赵在礼与本帅有旧,我等可先去投他。”

焦武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众人歇息片刻,正待再启程时,忽闻四周雷声滚动,在康延孝大惊失色之际,一支唐骑出现在视野,向众人围了上来。那领头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一身儒雅书生气的孟知祥。

远远望见孟知祥,康延孝一惊而起,但仅是片刻,这位敢于率军反唐,进军成都,意欲割据一方图谋大业的骁将,惊慌的神色就转为狰狞,双眸更是一片猩红,眼珠子如同要爆出来一般。他一把拔出横刀,翻身上马,低吼着招呼自己身旁的一群丧家之犬,“孟知祥就在前面,随本帅冲过去,将其斩杀,我等便能夺其军,杀回成都!”

双脚狠夹马肚,康延孝就要冲出之际,凭借戎马半身历练出来的敏锐嗅觉,他察觉到背后骤起一阵寒风。千钧一发之际,康延孝拼命侧转身子,然而一切已晚,背后偷袭之人,还是一刀狠狠砍在他后背,将他斩落马下。

摔倒在冰冷的地面,康延孝喷出一股鲜血,头晕眼花的他回头怒视身前的人,咆哮道:“焦武,尔敢!”

马背上的焦武俯视着康延孝,眼神冰冷得没有半分感情色彩,“本以为拥护你自立,可以谋得一份富贵,却不曾想你原来是如此不中用,竟然还未成势,就沦落成了丧家之犬。去投靠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效节军?开什么玩笑!既然跟着你没了希望,那就怪不得我,你也别瞪我,谁让你时运不济呢?”

异变突起之际,孟知祥已经到了跟前。焦武丢了横刀,滚落马鞍,向前一步跪拜,“孟将军,罪将已将叛贼擒拿,悉听将军发落!”

这份来得太快的变化,让剩下的十数叛贼余孽一时不知所措。孟知祥勒住战马,玩味的看了焦武一眼,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康延孝面前蹲下,看着这位已经动弹不得的叛贼,摇头而叹,“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身为灭蜀大功臣,归朝后自有荣华富贵,为何偏偏要做乱臣贼子,自寻死路?”

后背的伤太重了些,焦武那一刀狠得紧,已将康延孝脊椎斩断,他趴在地上,跟一条狗没什么分别,然而哪怕是一条将死的狗,他仍然是骄傲的昂起下颚,“孟知祥,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若非时运不济,焉有尔等竖子逞强之机?”

孟知祥毫不掩饰眼中的怜悯之态,依旧是摇了摇头,“这不是时运,而是大势。你逆势而为,焉有好结果?”

“大势?”康延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是他已笑不出来,只能发出桀桀的声音,“什么是大势?顺势者得天下,而天下又皆为逆势者所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谁才是大势?人生自古,多情豪迈,世间无数人物,而唯有真英雄能本色!你只不过是李存勖的一条鹰犬,为他人张牙舞爪,又哪里知道生于乱世,为自己谋王霸之业的豪情与精彩?”

孟知祥脸色沉下来,却没有再说话。而方才一番话,仿佛耗尽了康延孝仅剩不多的精力,他不再强自支撑,任由身体仰面倒在地上。望着遥远的天空,康延孝眼神逐渐涣散,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轻声呢喃道:“生逢乱世,是不幸,也是大幸。我康延孝一生为他人征战、流血,临到头,总算为了自己搏了一把,虽然输了,输得什么都没有剩下,但是……我不亏!”

说完这句话,康延孝闭上眼,就此没了呼吸。

临了,这位乱臣贼子,竟然走得很安然。

孟知祥缓缓站起身,默然无言,最终摆了摆手,示意麾下将士处理残局,而他自己翻身上马,奔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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