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1 / 1)
齐志阳手握惊堂木,语重心长道:“诸位稍安勿躁,饭得一口一口地吃,案子得一个一个地查,现在审理的是上月收税血案。”
“至于被告等人横征暴敛所得的银钱去处、十九个青牛村商贩蹊跷身亡的真相、若干地方官任人唯亲纵恶行凶等等,目前正在彻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容佑棠严肃解释与对官府抱有极大敌意的原告听。
季平及其亲信面如死灰,全程冷汗涔涔,如坐针毡,饱受百姓目光谴责,沉默不语,唯恐说多错多。
正当公堂喧闹嘈杂时,衙门口突然奋力挤进来两个官差,胆战心惊,习惯性地对着季平喊:“大人,大人不好了!”
“外、外面来了一大队士兵,全都带着武器,说是奉命赶来援助钦差的关中军。”
完了。季平颓然瘫坐。
嚯——
钦差从关中调兵来帮忙啦?
围观百姓顿时惊诧,兴致勃勃,争先恐后转身扭头,报信的官差话音刚落,门口拥挤的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身轻甲的关中将军桑嘉诚风尘仆仆,显然急行军火速驰援,疾步走入。
“将军!末将可算把您盼来了。”
齐志阳喜出望外,立刻起身,急急地绕出桌案,快步向前迎接昔日上峰,二话不说就要行单膝下跪参拜礼——
“哎哎,站好站好!”桑嘉诚却稳稳托住旧部,笑吟吟,佯怒道:“志阳啊,客气什么呢?你如今是钦差,我受不得你的礼。”语毕,他先对着悬挂的尚方剑按规矩行了君臣礼。
“您这是哪里的话?”齐志阳欣喜跟随,恭谨垂首道:“承蒙将军栽培多年、屡受提携,末将若是忘恩负义,简直该遭天打雷劈。”
“哈哈,你这臭小子!案子查得如何?我们没来晚吧?”桑嘉诚欣慰笑起来,重重拍了拍得意旧部的肩膀,满心骄傲。
“桑将军实乃及时雨。”
容佑棠适时接话,他紧随其后走下堂,待对方略寒暄两句后,才上前拱手道:“许久不见,将军这一向可好?”
“还凑合。我接到密信后,即刻上报,点了五百兵,星夜兼程赶来,就怕你们人手不足栽跟头。”桑嘉诚右手搭着旧部的肩膀,左手又拍拍容佑棠、大力晃了晃,赞道:“容大人了不得啊!一别大半年,可惜没能贺你高中状元。”
容佑棠谦道:“侥幸承同年相让而已,算不得什么。唉,我们几个险些死于拦路匪寇刀下,还得您出马相助。”
“哦?”桑嘉诚震惊,忙关切问:“伤亡如何?土匪逮住了没?”
齐志阳答:“幸无伤亡,生擒了贼首,但混战中逃了几个山贼。”
“她娘的!”桑嘉诚横眉立目,爆碳一般的脾气,当场痛斥:“年初刚剿灭数千人,怎的又有土匪?此处地方官干什么吃的?连钦差都保护不好!”
正要上前礼节性打招呼的季平等人登时尴尬至极,手足无措,脸色青红交加,惹得围观百姓暗喜窃笑。
容佑棠忍笑,吩咐姚胜:“快给桑将军看座上茶。”
“是!”姚胜丝毫不敢怠慢,转身一溜小跑。
“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在衙门前的空地原地休整待命。”桑嘉诚声如洪钟,雷厉风行地做出安排,五百士兵整齐肃穆,秩序井然。
接下来继续审案,有大批将士把守,百姓们再不敢起哄谩骂,规规矩矩地旁观钦差审问。
退堂后,安顿好将士们,简单吃了一顿接风席,已是夜晚,两名钦差旋即开始专心写奏折。
“桑将军带了五百人手,好极!”容佑棠心头大石落地。
“哼,如今我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还敢阻挠咱们查案!”齐志阳咬牙切齿道。他捏着笔,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冥思苦想,半晌才写一两行,颇为费劲。
“昨夜季姑娘密告的同安街夏宅一事,我已让小山请上一些关中的弟兄赶去调查,倘若确属季平私藏赃物的外宅,理应严加看守。”容佑棠提起,伏案奋笔疾书。
齐志阳将烛台挪近些,半晌又挪远些,总不舒坦,皱眉苦思措辞,慢悠悠道:“贪官肯定得抄家,说不能抄出一大船金银财宝。”
话音刚落,安静的书房内忽然响起第三人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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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岂不发大财了?抄家能否捎带上我?”
“谁?”猝不及防之下,齐志阳笔一扔,起身就拿刀。
容佑棠忙安抚:“没事,自己人。”他抬头看一眼房梁,无奈道:“宋慎,下来。”
横梁距地面两丈多高,宋慎纵身一跃,落地无声,嬉皮笑脸走到书桌前,问:“齐将军怎的转脸就不认人?”
你个江湖怪人,擅闯府衙后院,还质问我?
齐志阳摇摇头,复又落座,重新执笔,解释道:“并非齐某忘性大,只是昨天才认识的,一时间没记住你的声音。”
“不用道歉,甭见外!抄家时带上我呗?”宋慎笑嘻嘻,手掌拢住容佑棠面前的烛光。
暗沉沉看不清,容佑棠只得抬头,说:“证据尚不足,朝廷命官的家财岂能说抄就抄?等我们把奏折送上去,陛下批阅后才有定论。”
宋慎撇撇嘴,刚要开口,负责搜查夏宅的禁卫李小山回来了,手上拎着一木匣,看见庆王手下愣了愣,但兴致不减,欣喜禀告:“二位大人,夏小曼极有意思,她特痛快地招认了,说是被季平软禁胁迫作恶的!喏,这是她主动上交的毒药,吓人得很。”说着便打开木匣展示。
宋慎探头看了半晌,脸色突变,闪电般拿起一瓶细看。
容佑棠见状愣了愣,心念一动,脱口惊问:“你认得它们?你认识夏小曼?”
第120章 凯旋
话一出口,容佑棠惊觉齐志阳和禁卫在场,自知失言,赶忙补救,他神色不改,毫无停顿地续了一句:“莫非夏小曼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她因为某个不得已的理由隐退江湖了?”
齐志阳摇头失笑,他自视正派武将世家出身,对“邪门歪道”不以为然,打趣道:“容弟,你是江湖怪谈话本听多了吧?哪儿来的那么多飞檐走壁神通广大的所谓人物!”
“她确实刚经历了难产,元气大伤,虚弱得很,躺着起不来。”禁卫小山尽职尽责地禀明:“目前看不出有何能耐,只是一个衰弱的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宋慎撇撇嘴,面无表情,手捏白瓷小药瓶,翻来覆去细看,手指掸了掸,淡漠问:“夏小曼是谁?”
“看来她并非有名人物。”容佑棠定定神,搁笔起身,走到草上飞旁边,换了种问法:“这是什么毒药?”
宋慎默然不语,后靠书桌,垂眸,掩去滴溜溜冒精光的狭长眼睛,高挺驼峰鼻下方唇紧抿。
“唉,我们昨天遇见的拦路土匪使用了毒箭,据说无药可解。有个倒霉蛋中箭,我亲眼所见,人不到半刻钟就毒发身亡了!”容佑棠唏嘘地告知,低头翻看满满一匣子的瓶瓶罐罐。
宋慎嗤之以鼻,问:“据说无药可解?谁说的?”
“何烁。”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岂会无解?顶多救治不及丧命罢了。”宋慎淡淡道,顿了顿,他语调平平告知:“容大人,昨天的箭涂抹蛇毒,难在捕捉,而不在配制,你上黑市掏银子,随买随有。”
“原来如此。”容佑棠恍然大悟,余光一暼,小心翼翼拿起个蓝瓷葫芦瓶,念道:“清凝露?这名字怪好听的,不知做何使用。”
宋慎劈手夺过,食指轻点,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容佑棠漏念的一个“太”字。
“哦,原来叫太清凝露啊。”容佑棠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解释:“字儿被挡住了。”心里却大叫:我就知道!你分明很熟悉眼前的毒药。
“少乱动,当心误开启药瓶被毒死。”宋慎严肃告诫,“啪”地合上木匣。
“也是。可别没被土匪毒死,反倒在检查物证时丢了性命。”容佑棠从善如流,郑重叮嘱:“小山,把它妥善收进库房待查,记得贴个条子写清楚,切莫误伤自己人。”
“哎,好的。”禁卫收敛了调查顺利的兴奋之情,双手捧起木匣,谨慎将物证带去临时库房。
而后,两名钦差继续写奏折,有一句没一句和闲得发慌的宋慎胡侃。
宋慎端着个碟子,糕点干果不停往嘴里塞,吧嗒吧唧,溜溜达达,将书房内外逛了个遍,旁若无人,嬉笑怒骂随心所欲。
“无耻贪官!”
宋慎抬脚一踹古朴大气的楠木圈椅,紧接着舒舒服服窝了进去,百无聊赖,悠闲抖二郎腿,一边剥栗子吃、一边骂:“明明是大穷省的知府,却过得如此奢靡享乐,怪不得世人都想做官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也想做官,可惜没有门路。哎,齐将军、容大人,你俩能否为在下引荐引荐?”
齐志阳正绞尽脑汁斟酌上奏措辞,闻言抬头,严肃地规劝:“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若是奔着贪污而去,齐某劝你还是罢了吧,游党很可能被抄家斩首的。”
“你想做官啊?”容佑棠奋笔疾书,慢条斯理道:“倒也不难。入仕就几种途径,要么科举、要么武举、要么捐官——但一般人都得熬资历,短则数年,长则半辈子。其实你如今进了北营,只要踏实勤恳,多表现多立功,也可以慢慢升上去的。”
齐志阳有感而发:“成事皆不易。从文的要寒窗十年,下场应考,过五关斩六将;行伍的要闻鸡起舞,奋勇拼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啧,忒麻烦!我还是不做官了。”宋慎浑身抖了抖,“呸”地吐掉一个果核。
如此甚好!齐志阳悄悄吁了口气,由衷的喜悦,为自己劝退一个可能的贪官而倍感欣慰。
“咯吱咯吱”、“吧嗒吧嗒”,宋慎又是晃椅子,又是吧唧嘴,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弄出无数动静,烦不胜烦。
容齐二人心无旁骛写奏折,准备加急送出,急等承天帝的旨意,无暇招待客人。
足足一个多时辰后,容佑棠搁笔,揉揉手腕,仔细审查密密麻麻一指厚的奏折内容;齐志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丢掉狼毫笔,用力甩胳膊,嘀咕道:“许久没一口气写这么多字了,累得手酸。”
“齐兄请看,不知小弟写的可妥当?”容佑棠把奏折递过去。
“你也瞧瞧我的,重点看有无失礼不妥的言辞。”齐志阳接过同伴的奏折,一翻开,工整隽逸的漂亮馆阁体扑面而来,登时心悦诚服,赞道:“不愧是状元!唉,我少时投军,只开蒙那几年跟着夫子学了学,幸而家慈管得严,才侥幸没变成睁眼瞎子。”
“齐兄过谦了。”容佑棠笑道:“你的字迹刚健爽利,一如其人,小弟羡慕得很。”
齐志阳愉悦笑起来:“你小子就是会说话!”
此时已是亥时中,夜深人静,园子里风吹花叶婆娑作响。
宋慎窝在圈椅里,抱着果碟,心神不宁,赌气一般,故意折腾半天,可惜未能如愿激怒两个钦差。他闭上眼睛,聆听窗外的花叶婆娑声,恍恍惚惚睡着了。
睡梦里,他回到了故乡的师门山上:
夕阳西下,暮色四起,倦鸟归巢雏鸟欢呼,山腰升起袅袅炊烟。
南玄武门隐在滇南深山,遮天蔽日的密林严严实实挡住阳光,风光秀美绝伦,又透着无数险峻危险。
“嘿!”
“哟呵,哈哈哈~”幼时的宋慎精力旺盛,淘气非常,他抓住一根粗大藤蔓,哧溜一下,从这棵树荡到另一棵树,毫无停顿地再荡到下一棵,极喜欢短暂飞翔的快感。
“猴儿?猴儿?”炊烟升起处传来师父洪亮的呼唤。
“哎!”小宋慎打着赤膊,上衣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回来吃饭了!”师父喊。
“哦。”
两刻钟后,小宋慎玩得不亦乐乎,仍旧在密林间荡藤蔓。
“猴儿?捣蛋泼猴?”师父再度呼唤,满带无奈宠溺之情。
“师弟?小师弟?再不回来你的饭菜就喂二黑吃了哦。”唯一的师姐嗓音清脆,娇媚婉转。
“别,别呀!我马上回去。”小宋慎嚷道。他恋恋不舍,连蹦带跳地跑回师门——那是他的家。他是南玄武掌门下山游历时偶然收养的孤儿,当老来子似的疼宠养大。
“哎呀~”
貌美娇俏的师姐站在吊脚竹楼三楼的小露台,三楼是专属她的闺房。夏莉一看脏兮兮的小师弟就跺脚,十指指甲涂抹鲜红蔻丹,揪玩发梢,笑靥如花,嗔道:“师父快看呐,小师弟又把衣服弄丢啦!您也别给买新的了,让他光着吧,丢进林子里跟猴群过。”
小宋慎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灰头土脸,朝三楼扮了个鬼脸,吐舌咧咧咧,昂首挺胸道:“不买就不买呗,我就喜欢光着!”
“赶紧进来吃饭吧,你个小泼猴儿,饭菜都凉了。”精神矍铄的老人逆光从竹楼里出来,笑开一脸皱纹,将汗湿滑不溜丟的小宋慎拎着胳膊提了进去。
……
无忧无虑过了两年,一天清晨醒来,宋慎跑下楼找饭吃,却看见师父哀伤枯坐,桌面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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