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女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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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刚过,接了钱宁回报的丁寿风风火火赶赴东厂。

有困难,找刘瑾。

这已是丁二爷的思维定式,起码到如今为止,丁寿还未发现这老太监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寿哥儿,恭喜高升啊。”未到二堂便遇见了丘、谷二人,如同一尊弥勒佛般的谷大用老远便开口恭贺。

“公公就别拿小子开心了。”丁寿满是苦色,顺手揉了揉因为某些原因还在发酸的下颚,道:“督公老人家可在?”

丘聚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应是午睡方醒,正在听曲解闷。”

“随咱家来。”谷大用招了招手,笑道:“我二人正好无事,便引你过去。”

“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才到刘瑾休息院落,便听得房内一阵小曲清唱之声,唱词是前朝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曲调委婉多情,嗓音轻柔妩媚,将这满是心腹事的丁二爷听得陶醉入神,险些忘了来此何干。

“不想督公戏班内还有如此唱功的伶人,比我府中贻青二人强多了,待会若是请讨,督公可会割爱?”丁二不愧是个心大的,前事未了,如今便想着如何丰富自己在大明的精神文化生活了。

丘、谷二人闻言面色古怪,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嘲意,谷大用则捏着嗓子来了一句同是出自《救风尘》的念白:则教你怎生消受……

“老谷啊,在外面蹭戏也就罢了,怎么还唱上了,败兴啊。”刘瑾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语意带了几分调笑。

三人不再耽搁,齐齐进屋,让丁寿称奇的是屋内仅有半卧在罗汉床上的刘瑾和侍立一旁的白少川。

身着贴里的刘瑾翻身而起,白少川取了外袍为他披上,刘瑾对着四处寻摸的丁寿道:“寿哥儿,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谷大用捏着兰花指掩唇偷笑,道:“寿哥儿正琢磨督公何处金屋藏娇,惦记着要您老割爱相送呢。”

“金屋藏娇?”刘瑾微微讶异,笑道:“看上了那个丫头了,说吧,反正咱家也用不上。”

丘聚寻了一处自顾坐下,道:“他想要方才唱曲的。”

正半跪在刘瑾身前整理腰带的白少川剑眉一挑,没有说话。

刘瑾则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川,寿哥儿想要你去他府上,你可愿意?”

仔细整理完刘瑾衣袍,白少川直起身来,云淡风轻道:“若是督公吩咐,属下自无不可。”

“怎么,适才小曲是白兄所唱?”丁寿惊讶道,实在看不出白少川如此多才多艺,清吟小唱几与女子无异。

刷的一下展开折扇,白少川星眸璀璨,戏谑道:“有辱尊听,不知可还入得丁兄法眼?”

丁寿尴尬道:“在下实在不知,孟浪之处还请白兄海涵。”开玩笑,把白老三放自己家里,估计没几天那帮花痴娘们就会给二爷编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来。

刘瑾则不再纠缠这一话题,对着丁寿道:“小子,昨日升了官,怎么不想着邀咱家摆升官宴?”

听说起这事,丁寿立时垮了脸,“督公,这分明是三法司那帮酸子在陷害小子,借此离间咱们在两宫前的情分,若是处置重了,太后那里定然不依;可是轻轻揭过,陛下这里又定是不饶,难办得很啊。”

刘瑾回身坐下,拄着下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属下想着趁人还在刑部大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丁寿做了个举掌下切的手势,“彻底把这锅扣在刑部。”

“釜底抽薪,好,你总算长进了。”刘瑾点了点头,满怀欣慰之色。

“可是闵珪那老货实在警醒得很,大牢外面把守森严不说,还给曹祖安排了单间,连每餐食物都要有人先尝过,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丁寿两手一摊,叫苦不迭。

“怎地人还没提到诏狱?”刘瑾突然问道。

啊?丁寿一愣,答道:“没有,属下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马上把人提出来吧,耽误久了小心被扣一个怠于王事的帽子。”刘瑾慢悠悠道。

“可是……”丁寿还要辩解。

“去——”刘瑾拖长声音道,虽只有一个字,却不容置疑。

“是。”丁寿无奈,转身出门,心中暗骂:老太监到底哪头的,听曲听成老年痴呆了不成!!

看着丁寿背影转过照壁,刘瑾才缓缓站起,来至廊下,喃喃自语道:“用咱家的刀来伤咱家的人,王岳呀王岳,你真让咱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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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府六部的办事衙门沿着长安街一字排开,西长安街上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正堂,东长安街上则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乃至翰林院、太医院等文官衙署,唯独没有刑部在内。

不招人待见的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都坐落于西城阜财坊,刑部大牢内所关押的犯人也并非诏狱内的钦犯,多是作奸犯科的平头百姓,大多攒积一处,难免人满为患。

大牢内分为四监,每监又设五房,除了中房有窗可以享受阳光外,其余东西南北四面皆是昏暗牢房,蛇鼠横行,而这中房也并非犯人居住,而是负责看守的牢头休憩之所。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狱卒拎着箍桶走在牢房过道上,两旁牢房内的囚犯从栏槛内伸出残破陶碗,等待派饭。

“班头大爷,多给一口吧!”

“大爷,饿死小的们了,快点啊!”

“嚷什么,一帮饿死鬼投胎的贼囚,老实呆着。”高个儿狱卒举着用来放饭的木勺,颐指气使道。

嘈杂的牢房稍微安静了些,狱卒颇为满意自己的威势体现,将一勺勺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倒进了一只只脏手所举的破碗里。

走道尽头人声渐息,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牢房,高个儿狱卒从一个提篮里掏出几样饭菜,塞了进去,对里面喊道:“开饭啦。”

角落里的犯人抬起头来,头发花白,两颊晕红,眼神狂躁,看着便让人有不安之感。

两个狱卒似也不愿和犯人多话,扭身就走,未过几步便听到监牢内的抱怨喝骂声:“杀千刀的贼牢子,又偷吃你曹大爷的饭菜。”

“你他妈的……”高个儿狱卒回身欲骂。

身边的矮个子狱卒连忙拦住,道:“兄弟算了,这人是部堂大人交待下来的,犯不着和他置气。”

高个儿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奶奶的,无官无品不使银子让他住现监,还想怎么着?”

“要不了多久就要移交锦衣卫了,诏狱里岂是好过的,跟他个将死之人还计较什么。”矮个子开解道:“再说了,托这老东西的福,咱们兄弟也没少打牙祭不是。”

高个儿闻言后果然喜笑颜开,道:“没错,死到临头还不知,到时有这老小子受的,走走,咱哥们喝酒去……”

二人回到中房,推杯换盏,小酒喝得正欢,突然听到外监大门哗啦啦一阵响,随后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进了大牢。

为首的一个锦衣卫腰板挺直,满是精悍之色,见了二人大剌剌道:“你们是大牢的禁卒?”

两个狱卒再没了方才犯人面前的威风八面,老老实实地上前施礼:“小的们正是,不知几位上差有何吩咐?”

“本官钱宁。”钱宁自顾大马金刀往条凳上一坐,将一封公文往桌上一扔,道:“奉指挥使丁大人之命前来提人。”

狱卒凑在一起,将北镇抚司与刑部共同开具的公文勘验无误后,高个儿点了点头,道:“请上差随小的进去提人。”

钱宁努了努嘴,随他同来的校尉便随着高个儿狱卒走了进去,钱宁则翘着二郎腿,看了看桌上酒菜,啧啧道:“有酒有肉的,瞧着刑部大牢的油水不少啊。”

“上差就别拿小的取笑了,不怕您笑话,这些饭菜都是给您要提的那人犯预备的,上头有令,凡是那人吃的东西都要咱们先行吃过,怕是担心有人投毒……”矮个儿狱卒四下看了看,掩着嘴小声道:“说句难听的,小的干这活儿,牵条狗来试一样能干……”

说得有趣,钱宁听得咧嘴大笑,笑声未落,一个校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钱头儿,看去看看,不好啦!!”

钱宁与矮个儿的狱卒连忙到了牢狱尽头,单间牢房外,那个高个儿狱卒面如土色,已经吓瘫成一团,牢房内的床铺上,他们要提的人犯曹祖口鼻流血,早已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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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乾清宫内,正德怒气冲冲,拍案不已。

“该犯年岁虽大,但健壮硬朗,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下谕移交诏狱时猝死,这其中岂无鬼祟隐匿之事,刑部一干人等岂有不枉法害命之徒,朕这大明朝国法何在!”

“陛下息怒。”刘健道:“刑部亦知晓人犯干系重大,从不轻慢疏忽,其中定有内情,可下旨让刑部严查。”

“严查,必须严查。”朱厚照大声道,“刑部?还提什么刑部?闵珪闭门思过,涉案一干人等自问案主事以下,巡风官提牢等俱下诏狱问罪。”

“这……”刘健皱了皱眉,本就是给锦衣卫下的套,若是全交给了缇骑,那不由得这帮子人编罪么,首辅大人眼珠一转,道:“臣启陛下,此案涉及勋贵,非比寻常,臣请内廷司礼监共同参审详查。”

正德略一思索,点头道:“准奏,司礼监会同东厂共审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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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验尸间。

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惨白的窗纸,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腐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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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祖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张长桌上,一个满是皱纹的老仵作正对他开膛剖腹,将他体内脏器一一取出验看。

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以手帕掩鼻,强忍着令人呕吐的味道,一瞬不瞬地看着桌上一切。

东厂理刑百户丘聚则面无表情,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对一个个血淋淋的脏器充满着兴趣。

“二位公公,该犯死于中毒。”将尸体用白布盖上,忙碌完一切的老仵作汗透重衣,满是疲惫的向二人禀告道。

“果然。”范亨的刀条脸上寒霜密布,对着丘聚道:“老谷,你怎么说?”

“何毒?”丘聚吐出两个字。

老仵作摇了摇头,羞愧道:“小人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实在勘验不出。”

“你东厂内不就有一个用毒高手么,何必明知故问。”范亨嘴角带起一丝冷笑,嘲讽道。

“范公公话中意思——莫不是认为东厂有所牵连?”丘聚挥手让仵作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闻世上有一种下毒之法,先以半毒之物服之,欲待毒发之时,再佐以半毒为引激发,可若是只服任何半毒,不但查验不出,且身体无碍。”范亨凝视丘聚,继续道:“据说蜀中唐门便尤擅此道。”

“风闻虚妄之事,难以让人信服。”丘聚避开范亨目光,对着外面吩咐道:“把那二人带过来。”

东厂番子押着两个狱卒进了屋内,房中气味和白布上的斑斑血迹吓得二人肝胆俱裂,瘫在地上公公爷爷的一顿乱叫。

“你二人负责看守人犯,他可会被人下毒?”丘聚指着桌上曹祖尸体问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自打他进来后,除了提审,小的没让任何人碰过他。”高个儿脑袋如同拨浪鼓般连摇不已。

“部堂大人交待过,小的们一直是尽心伺候,天可怜见,小的对亲爹都没这般用心过!!”矮个儿叫起撞天委屈,涕泗横流道。

“这二人连同外面的仵作可都是刑部的人,您看这人证陛下可会满意?”丘聚皮笑肉不笑地瞧向范亨。

范亨黑着脸一言不发。

命番子将人带走,丘聚好似自言自语道:“人犯无缘无故被毒死大牢,深究下去,难保不会扯出什么私相授受,内外勾结之事啊。”

听得“内外勾结”四字,范亨面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按《大明律》结交近侍乃是死罪,丘聚分明意有所指,冷冷道:“你待如何?”

丘聚正视这位秉笔太监道:“督公的意思:息—事—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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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东厂与司礼监、刑部联名的奏本,丁寿心情忐忑地立在仁寿宫外。

本想着到乾清宫交旨复命,这差事就算完了,没想小皇帝跑到张太后这儿来了,这娘俩凑一块,天知道又会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才出宫门的王翠蝶对着长吁短叹的丁寿说道。

“谢过姐姐了。”丁寿涎着脸凑了过来。

翠蝶心虚地四下看了看,“丁大人休要如此,奴婢生受不起。”

“该是小弟高攀了才是。”丁寿嘻皮笑脸地说道,望了望宫内方向,小心问道:“太后和陛下在谈些什么?”

犹豫了一番,翠蝶还是回道:“还不是二位侯爷的事,两宫言谈间有些不洽,丁大人待会儿回话时要小心些。”

暗道声果然,丁寿忽觉得牙床有些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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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炉内香烟袅袅,珠帘后端坐的母子二人半遮半掩,神情难测。

“臣丁寿叩见陛下、参见太后。”

“起来吧。”张太后语带薄愠。

“刑部人犯猝死之事调查如何了?”小皇帝语气也是不善。

丁寿斟酌了一番,回道:“陛下,经司礼监与东厂联合勘验,曹犯死于中毒……”

朱厚照急声问道:“他被何人所害?”

“小猴儿,话要想好了再说。”太后不急不缓说道。

“这个……”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寿腹诽,“据查,该犯系服毒自尽。”

“什么?自尽?”朱厚照有些不信,追问道:“毒从何来?又为何偏在此时自尽?”

“该是人犯早先预备,刑部已自陈失察之过。至于自尽之事么……”丁寿偷眼看了看那二位的神色,继续道:“多方推断,曹犯知晓将被提解诏狱,忧心诬告一事败露,遂自绝避罪。”

“诬告?”朱厚照眉毛竖了起来。

“二侯谋逆之事,查无佐证,确系诬告。”丁寿可不想与那兄弟俩的破事扯上关系,避重就轻道。

“那其他不法之事呢?”奈何朱厚照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继续追问道。

“其他事吗……”丁寿心思电转,顾左右而言他,“据刑部相关人等所说,曹犯语气狂妄,言多怪诞,当是神志不清,其人未可尽信。”

“其所举之事言之凿凿,竟无一是真?”朱厚照沉声道。

无一是真?没一个是假的好不好,问题是这话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姐面说啊,丁寿被逼得欲哭无泪,心道太后呀,二爷在为你弟弟死扛,你能不能稍微帮衬一下啊!

“好了皇上,别这么不依不饶的了。”也许是张太后听到了丁寿心声,突然开言,“既然发告之人都已死了,这事就揭过去算了吧。”

“母后明鉴,其人虽死,所举之事却未必不真。”朱厚照起身回道:“建昌、寿宁二侯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不法之行盈满都门,儿皇早有耳闻,若不施以严惩,怕难以服天下臣民之心。”

“胡闹。”狠狠一拍座下矮榻,张太后嗔目道:“百姓家还晓得个”娘亲舅大“,难道你一点亲情不念!?”

“儿皇几时不念亲情,登基之初便为二位舅舅各增禄米三百石。”正德委屈辩解道,随手一指外间的丁寿,“如丁寿般位列三品,一年禄米也不过三百余石而已。”

诶,皇上,您娘俩吵架捎带我干嘛呀,帘外丁寿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

张太后扫了外间丁寿一眼,嗤笑一声,道:“先皇在世仅一次便赐你舅舅良田上万顷,区区那点禄米就不要拿来说了。”

“父皇对二位舅舅自是恩宠有加,皇庄官地不过三分起科,却恩旨侯府庄田由五分起……”朱厚照话音中也带了火气,“可那状纸中提及,二侯犹嫌不足,放纵家人,迫害良民,为了征租,竟打死人命,如此贪得无厌,当严惩以儆效尤。”

“莫说状纸所言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不过死了几个平头百姓,又怎么了?!”慈寿太后被弘治皇帝宠惯了,说话肆无顾忌。

朱厚照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也口不择言道:“母后莫忘了,你也是出身百姓人家。”

一句话气得张太后粉面煞白,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那你把他们剐了吧,都死了干净!!”话一出口,忽觉一阵晕眩,仰头便倒。

“母后!!”朱厚照惊呼,扶之不及。

在一众宫人惊骇之时,珠帘分开,如一道轻风,丁寿飘至近前,伸右臂挽住太后柔软身躯,左掌一股真气由后脑玉枕穴输入。

“嘤咛”一声,张太后悠悠醒转,见自己软在丁寿怀中,玉面难得一红,轻声道:“放开哀家。”

丁寿口中应是,还是扶着她缓缓斜靠在榻上。

“母后,你怎么样?”朱厚照关切问道。

“哀家小门小户的,不劳皇上费心。”张太后将螓首扭到了一边。

“母后……”朱厚照面露窘态。

“陛下且先回避一下吧。”丁寿看了眼赌气扭头的太后,对朱厚照劝解道:“待太后消消气。”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好。”

看着朱厚照出了宫门,丁寿对翠蝶道:“有劳王宫人请太医院梅太医前来诊治。”

待着屋内无人,丁寿苦笑道:“气大伤身,太后您又何苦?”

“唉~~”,长叹一声,张太后扭过身来,面色苍白凄苦,“以为有了儿子能做终身之靠,谁想他与哀家终不是一条心,早知如此,就该……”

自觉失言,张太后住口不语。

“皇上也有难处。”丁寿半跪榻前,道:“二位侯爷平日行径确是太过,就拿与庆云侯争利之事来说,数百人持械相斗,京师震骇,若要陛下当作无事发生,未免自欺欺人。”

“再不成器也是哀家的兄弟,若不护着他们,怕是该求太夫人过来聒噪哀家了。”张太后愁苦万端,她也是心累,总不能拦着自个儿亲娘进宫吧。

“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着母家的。”丁寿道。

“哦?”自己儿子自己清楚,张太后有些不信道:“何以见得?”

“先皇时恩准寿宁侯乞买残盐九十六万引,陛下登基甫始,便在一力促成此事。”

太后白了丁寿一眼,敛眉轻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上个月敲定了,事情没成。”

“还不是刘健为首的满朝重臣上疏反对,陛下据理力争几近一年,言此乃是先帝恩旨,可这些老家伙们就是不依,还说什么先帝早有悔意……”

丁寿添油加醋道:“这些老臣倚老卖老,先皇下旨时不见他们反对,偏偏欺负陛下年幼登基,此时纷纷跳了出来,陛下与二位侯爷的关系都是这些老家伙们败坏的。”

“无人臣之礼,不为人子。”张太后恼怒地捶着床榻,不觉又是头痛,素手扶额。

丁寿连忙起身来至太后身后,轻揉她两侧太阳穴,柔声道:“太后还是宁神静养,您这玉体失和的事传出去,便是金太夫人晓得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哀家那两个弟弟……”张太后不放心道。

“太后请放宽心,有微臣在,二位侯爷不会有大碍,不过略施小惩怕是躲不了。”丁寿大包大揽道。

“也该给他们个教训了。”太后忿忿不平,这两个倒霉弟弟,给自己惹了多少事,当初每次和先帝翻脸,都是因为他们惹出的麻烦。

“交给你了,哀家不管了。”张太后伸直秀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享受丁寿指尖揉动带来的舒适,“哀家也该歇歇了。”

丁寿称了声是,心中暗爽,“刘健你们给二爷下套,老子反手就给你们上点眼药,这叫一报还一报。”

梅金书背着药箱随着翠蝶进来,“微臣拜见太后。”

“太医诊病臣不便在侧,微臣先告退了。”丁寿小声道。

“欸~~你要走啊?”太后有点不舍,平日里家人过来都是奏讨乞封或是又惹了麻烦,少有人陪她聊天解闷,她那嗜睡的习惯便是这么养出来的。

“啊?不,微臣就在宫外伺候,随传随到。”有心说是的丁寿看着太后失望眼神,立马改口道。

************

“太后怎么样了?”

仁寿宫外焦躁等待的朱厚照,一见丁寿便急声询问。

“陛下放心,太后该是一时急火攻心,应无大碍。”丁寿道。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照放下心来,又狠狠一捶掌心,“都是那两个为非作歹的家伙害得朕母子失和。”

“恕臣直言,太后一心想保自家兄弟平安,若陛下逼迫太过,怕会真的有损天家亲情。”丁寿换了一副嘴脸,忧心忡忡道。

“朕岂不知,可难道让朕姑息养奸,由他二人继续作恶不成?”朱厚照恨声道。

“严惩怕是太后那里不依……”丁寿故作思索一番,继续道:“不如给二位侯爷一个教训,既让他们晓得轻重,又给太后一个台阶。”

“什么教训?”朱厚照问道。

“罢了二侯的朝参,无旨不得随意进宫。”

丁寿见朱厚照眉头皱起,似有觉得轻判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一来让二位侯爷晓得在宫里失了宠,今后行止必会有些收敛;二来太后那里也全了面子;三来么也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陛下执法严明,不徇私情,乃圣君垂范。”

“朕不在乎这些虚名。”被忽悠起来的朱厚照眉花眼笑,却还装作不在意状。

“另外关于刑部……”丁寿又道,既然首辅刘健都摆了一道,那率先给自己挖坑的闵珪要不收拾一下,二爷心里实在气不过。

“人犯狱中服毒自尽,刑部一干人等办事不力,自大司寇下涉案人等皆以罚俸论处。”既然刘瑾和王岳都不想在这事上深究,丁寿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道:“也好给群臣一个教训,今后勤于王事,勿有懈怠。”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丁寿肩膀,“进退兼顾,三思而行,这才是股肱之臣的样子,天下官儿都像你这样思虑周祥,朕该少了多少麻烦事。”

“陛下谬赞,臣惶恐。”丁寿笑容满面,难抑得意之色。

没等丁二爷的小尾巴翘起来,朱厚照随之来了一句:“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丁寿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档子事,遥见宫女翠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

张太后虚弱地躺在榻上,神色萎靡。

“母后,母后……”朱厚照立在榻侧,轻声呼唤。

太后缓缓睁开眼帘,“皇上,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

“母后放心,丁卿已经与儿皇说过了。”朱厚照将方才商议二侯的处置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让皇儿费心了。”

“母后哪里话,都是儿子不孝,累您气坏了身子。”朱厚照一时真情流露,哽咽道。

丁寿把梅金书拉到一旁,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地,怎地诊完病更严重了?”

“禀世叔,太后有暗疾在身,此番大怒,将体内燥郁之火激发,故而来势凶猛。”梅金书面色凝重,略一沉吟,继续道:“观其脉象,右手寸关二部脉甚洪大,左手心脉大虚……”

大段医理听得丁寿头疼,打断道:“说人话,什么病?”

梅金书话语一窒,筹措一番言辞,继续道:“凤体积攒阴寒,阴虚火旺,似乎长期不寐……”

不可能,就二爷见她这几回,哪次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丁寿大摇其头。

不但丁寿不信,凑过来的朱厚照也是不信,待唤过翠蝶细细询问,不由二人惊讶莫名。

“太后整夜不睡有些日子了,白日里神思倦怠,心心恹恹地,吃过几位太医的方子调理,也不见效。”

“那为何不早日禀报于朕?”朱厚照忧心母亲,恼怒道。

翠蝶慌忙跪倒请罪,“奴婢早想禀奏,奈何太后不许,只说自己知道,不要奴婢多事。”

“金书,你可有诊治之法?”丁寿问道。

“此次痰火郁结于心,引发晕厥,倒是有几个方子应急。”梅金书眉头深锁,道:“可这长期不寐之症若不缓解,怕是治标不治本啊。”

“无法根治么?”朱厚照道。

“陛下明鉴,尊卑分明,男女有别。”梅金书为难道:“男医女疾本就有诸多不便,况且以男子之身度女子之心,推断病由,难免有失偏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微臣不敢妄施药石。”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唤医婆来。”朱厚照喝道。

翠蝶面露难色,“陛下,宫中医婆多年前俱都老病请辞了。”

“不独宫中,便是天下间,也是女医稀缺,杏林之憾耳。”梅金书感怀道。

没功夫听梅金书感叹大明朝妇科前景,朱厚照匆忙传旨,欲征集民间女医为太后诊病。

“陛下,臣府中西席便是女子,医道精湛,可以一试。”丁寿毫不犹豫把谈允贤卖了。

“怎不早说,快快宣召。”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朱厚照连声催促。

丁寿见梅金书面色犹豫,便道:“此人乃梅太医师妹,请梅太医随臣同去敦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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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奔驰。

“金书,方才宫内似乎有话要说。”丁寿向同在车厢内的梅金书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梅金书叹了口气,“小侄无状,怕是给世叔扯上了个麻烦。”

听梅金书一番解释,丁寿才晓得谈允贤此次进京是有求而来。

谈允贤幼弟一凤,弘治五年举人,中举之后屡试不第,在大明朝举人做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需三次会试不中,才有机会候补派官,可即便派官也不一定轮得到,因为还有一批取了进士后朝考不合格的在家等着候补呢。

严格来说,那位中举后就乐疯了的范进老爷这辈子能不能熬到派官,还得看祖上积了多少德。咱也别提那位举人中的另类海青天,那位做官是因为张孚敬改革吏治,三途并举,谈一凤可没那运气。

不过好歹谈家也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机会比同辈多些,在谈一凤中举十三年后,总算是熬到了桂林训导的空缺。

“府城训导?”丁寿听到这里,面上露出轻视之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

梅金书倒是没有小瞧之意,只顾说道:“桂林地处偏远,允贤心悬幼弟,想为他另谋一官职,恰逢长今小师妹延聘西席,听闻世叔又是当朝红人,便请托小侄。”

说到此,梅金书面带赧色,“为小师妹早得名师授业,小侄厚颜答允,本想等待时机再面诉详情,又怕世叔为难,迁延至今。”

“不就是要补个实缺么,有什么为难的。”丁寿满不在乎道。

梅金书面色凝重,道:“官职授受,朝廷自有法度,岂是易于的。”

丁寿仔细打量着比自己大许多的师侄,他老子梅退之一心想着造朱棣后人的反,两个儿子却一个痴、一个呆,替自己考虑什么朝廷法度,还真是养子不“肖”。

梅金书被丁寿看得浑身不自在,“世叔,可是小侄言语有错?”

“没错。”丁寿展颜一笑,拍了拍梅金书肩头,“此事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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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蝉声切切。

雅轩虽是临水而设,也难抵酷暑,谈允贤围着一条碧绿色白点湘裙,同色主腰上只披着一袭轻纱,香肩玉臂若隐若现。

小轩地处后宅,谈允贤不虞外人撞见,何况郎中面前无羞涩,行医多年的她顾忌本就少得多,穿衣自然随便。

此时她正整理翻看梅金书前些时日送来的道教名方《摘玄子》,据说乃是元代国师长春真人丘处机所着,内载长寿之术多不秘传,谈允贤自阅后便手不释卷,一卷刚刚读完,正寻下一卷来看。

忽觉有异,谈允贤回过身来,见门口伫立二人,梅金书避嫌,眼神四处闪躲,丁寿则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薄纱下的雪白膀子。

启齿一笑,谈允贤回身上前万福:“东翁,师兄,有何见教?”

ps:上章戴义督造的那张古琴现存故宫博物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亲王年俸禄米应该本色一万石,荣王还没就藩,所以是三千石。

另外做个调查,这书现在还有多少人看,多少人是奔肉看的,原本是无聊写着消遣的,现在写书手懒,不更还老惦记着,查资料耗费时间太多,还得从正常剧情里硬凑肉戏,精神压力太大,忒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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