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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取,可要我帮忙?”

王师命本来是想拒绝的,但见姑娘家澈然的一双眸子倒映出自己的脸,面上便莫名烧得慌,改口道:“陆姑娘远道而来,还不知柳西村夜中有流萤盛景,正好取药之处也有流萤出没,如若姑娘有空……”

“求之不得。”

入了夜,柳西村便寂静下来,偶有远山处传来的狼嗥,待抬头望去时,又似乎幻觉一般迷失在重重雾气里,唯余下淙淙溪流伴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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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脚下。”

扶着陆栖鸾过了一条浅浅的支流,眼前便出现一片绿竹,这片竹子的竹节发紫,却是一片罕见的紫竹林,而更值得一观的,便是紫竹后一小片繁茂的花海。

那些粉紫色的花朵细细贴服在茎叶上,在夜风下泛起细微的波纹,待陆栖鸾伸手去碰时,似乎惊扰了花丛中的流萤,纷纷从黑暗处显现了身影,闪烁着曼妙的荧光从她手心飞过,相互追逐着又落回花海里。

陆栖鸾看得呆了,一时没注意,手指让花下的小刺扎了一下,嘶地甩了一下手。

“……花下有刺,注意些。”王师命拿出一小瓶药膏,说了一声失礼,便拉过陆栖鸾的手上好药,又规规矩矩地放开,道:“这一丛皆是朝颜葵,生于鬼夷国,在楚境内罕有所见,整株可入药,有安神驱邪的奇效,只是不便保存,我便每日来此采些新摘的用以熬制汤药。”

“原来汤药那么苦都是因为它?我还当是黄连呢。”

王师命笑了笑,道:“确是如此,食之奇苦,扎人又疼,鬼夷国人又叫它鬼女花。”

陆栖鸾不知为何今夜心情很是愉悦,大约是王师命给她的印象实在太好的缘故:“我倒是也学到不少,不知王大夫治完疫病后想去何……小心!”

正说话间,王师命背后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一声硝石擦动响,接着便是一把火炬朝王师命扔了过来。

陆栖鸾动作快,直接将王师命扑倒在地,那火把准头不足,直接落在朝颜葵花丛里,而花丛中似是有火油,一燎便烧了起来。

“谁?!”

陆栖鸾爬起来就急声道:“王大夫你灭火,我去追!”

言罢陆栖鸾便追了上去,那作案的人好像体力不足,不多时便近在眼前。

“蓝衣!皂巾!秃顶!络腮胡子!本村的人吧!就算你跑得了明天我问村民一样知道你是谁!”

陆栖鸾一边跑一边把这人的特征喊出来企图乱其心志,果不其然那人便恼了起来,一听是个女子,站住打算反击回去,刚挥起拳头,手腕便在后面被人抓住就是一折。

“啊!!!”秃顶男人痛呼一声,便被按在地上。

“苏校尉,这么晚了你没休息?”

苏阆然也不像是专门出来巡夜的,头发未束搭在肩侧,甚至有几分睡眼朦胧,说话间扯了根旁边篱笆上的树藤将那男人的手脚反捆起来,道:“你一路跑一路喊,我便听见了,这人是贼?”

陆栖鸾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见王师命也快步跑了回来,便道:“不,这人想烧掉村子里救命的药材,我跟王大夫在那边看花的时候差点被他砸到。”

苏阆然忽然僵硬了一下,眼神瞬间清醒了:“……你和王大夫看花?”

陆栖鸾没空跟他解释,连忙问王师命道:“那些药材还好吗?”

“下面早有火油,烧了一小半,但愿余下的够撑到疫病根除。”

陆栖鸾听得恼火,问那被抓的秃顶男子道:“你这人明知村里有疫病需要这药,为什么还故意去烧?”

那秃顶男人眼神惊慌过后,便浮现出痛恨与恐惧交错的情绪。

“那……那才不是药!是鬼女化成的,要害死我们全村人的!!!”

第二十七章 山中旧事

贺州山多耕地少,因土质太软,梯田也不好开,是以柳西村里的人有三分之一是在外面走货的。

柳四便是村里货郎的头头,人虽然长得丑,但生意做得精,慢慢地便做大了。

人赚了钱,就想着赚更多的钱,柳四与村里其他的货郎合计了一番,决定组个商队去附近的鬼夷国贩药材。村里人也不古板,能让大家过得好,自然也便同意了。

商队去了鬼夷国足有四个月,贩去的丝绸粗瓷十分受欢迎,便满载异国的香料药材回了村子。作为商队的头头,柳四家足足净赚了有二百两银子,看得邻人十分眼红。

成功了第一次,柳四便再接再厉,又跑了两次商,渐渐村里的青壮都加入了柳四的商队,随着跑商顺利,村里也越来越富。

直到三年前,一个雨夜,柳四的商队回到柳西村,商队的人都伤痕累累,而商队中,还带回来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女人是柳四从鬼夷国带回来的,不会说中原话,受了伤昏昏沉沉地睡着。

柳四让村人烧水煎药,说在鬼夷国边境遇见了山匪抢劫,商队里的青壮奋起反击,虽然击退了山匪,却也伤了不少人,这个鬼夷女人是他们从土匪窝里救回来的。

村里的老人心善,让柳四好好照顾她。隔天,女人醒过来,说了一些鬼夷话,村里的人都听不懂,便去问懂一点的柳四。

柳四笑着说这姑娘想谢谢他的救命之恩,要嫁给他。

村里人都说柳四因祸得福,白捡了个漂亮媳妇。但村里人很快发现,这个女人有疯病,时常夜里撞门,还魔怔着画一些鬼夷宗教的符文,但次日便清醒了。

村民以为女人发疯的时候在做什么厌胜之术,劝柳四快把这女人送走,柳四却不愿意抛弃她,每日鱼肉汤药伺候着,还买了个丫鬟侍奉她起居,两个月后,便与女人拜了堂成亲。

婚后二人过得十分幸福,很快女人便怀孕了,过了七个月,女人在一个雨夜里破了羊水。

柳四没想到女人会早产,十分着急,冲出去淋着雨把村里的稳婆背到家里。但女人骨盆太小,孩子又大,稳婆纵然是熟手,也救不了她。

待天亮时,女人抓着柳四的手说了句什么话,柳四哭着说,她是叫他把她的肚子剖开保住孩子。

稳婆无奈,再拖下去孩子便要夭折了,只得忍痛拿刀子把女人的肚子划开,取出了一个男婴,又将女人的肚子里填了绢布缝好,穿上寿衣,为她办了丧仪。

柳四抱着孩子悲痛欲绝,请了山下庙里的大师上山做七天的水陆道场,不止村民对他的深情交口称赞,借住在柳西村游玩的文人墨客还写了诗颂扬这段异国悲恋,甚至于传唱到了贺州府。

但怪事很快来了,在女人头七的一早,人们准备抬棺出殡时,忽然棺材沉重抬不动,村长怕昨夜多雾,棺材里积了水,叫人把棺材打开。

棺材一开,人们却发现女人的尸体高了许多,几乎碰到了棺材盖。

大家十分奇怪奇怪,有人凑近看了一眼,当场吓得魂飞天外,只见女人的身子下面,躺着一个浑身刻满了鬼夷国咒符的死人。

正是柳四。

村长连忙请了官府的人来,官差查来查去,也不知道柳四是怎么在有人守夜的情况下进了棺材里的,便只能报了悬案处理。

村长又去请做法事的大师,大师估计此女身上有邪祟,拿抄了佛经的黄纸烧给女人企图镇邪,没想到烧出来的火却是绿色的。

人们不敢去碰尸体,大师又说这是妖孽作乱,需得将女人埋在一块无人的空地,不要立碑,撒上佛香的香灰镇邪即可。

村民一一照办,将女人和柳四分别下葬。

本来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但过了些时日,那块埋着女人的空地里竟开始生了些草叶,村里人也未在意,慢慢地随着春色愈深,那些草叶便都开了花,花色粉紫,像是柳四家媳妇头上时常戴的一般。

村里的老人害怕,嘱咐小娃儿们别去那块埋了尸体的竹林。可很快,村里便出了瘟疫。

一开始是柳四家剩下的那个照顾柳四遗孤的丫鬟,白天咳嗽,昏昏欲睡,夜里便抓挠门框,没两日便死了。

接着村里其他人也开始染了如那丫鬟一样的病,死的人越来越多,村长感到事态不妙,便急着下山去了贺州府,府里便派来了王师命。

王师命来了后一开始用尽办法也无能阻止村里的人陆续染病,直到发现了那女人埋骨处的花是一味罕有的药材朝颜葵,将之入药后,村里染病的人大大减少。

可仍有村民觉得女人埋骨处生出的花邪异,便试图将之毁掉。

陆栖鸾抓到的秃顶男子便是其中一个。

审过之后,陆栖鸾跟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人可笑,训道:“那鬼女要是真能作祟,何必又在坟头上长一片救命的药材给你们?我猜那些人就是不喝药才会染病,还怪到鬼身上,简直不可理喻。”

秃顶男子咬牙切齿道:“你一个外地人懂什么!这村子都被鬼女诅咒了,我们早晚都要死!”

陆栖鸾打了个哈欠,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人家王大夫劳心劳力地在这儿熬到半夜救死扶伤,你往人头上扔火把,我看你这让鬼女捞走也不亏。等下村长来了,就把你关祠堂去好好反省一下。”

王师命在一边听着,老好人心态又犯了,劝道:“在下并未受伤,祠堂太冷,还是算了吧。我看今夜大家都累了,还是早早休息的好,我还要与叶先生讨论讨论药方的事,陆姑娘……”

陆栖鸾白天赶了不少路,这会儿是真的困了,便道:“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大夫也莫要熬得太晚。”

告别他后,陆栖鸾走出门,发觉苏阆然从刚刚就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不禁疑惑道:“苏校尉,你有什么事吗?”

“我……”苏阆然抿着嘴似乎憋着什么,片刻后,郑重道:“陈望之事,勿要挂怀。”

“哈?”

陆栖鸾愣愣地看着苏阆然扔下这句话离开,一时间有点懵,直到背后悠悠飘来一句——

“苏校尉是觉得陆大人柔情如水,怕是因陈望之故伤情不已,一时见到野花儿香,便心中空虚,忍不住‘半夜思春起,窗外一声汪了’。”

陆栖鸾:“……”

陆栖鸾:“府主跟几个人说过这首诗?”

叶扶摇尔雅道:“陆大人放心,枭卫府的狗都会背了。”

陆栖鸾想自己一世英名多半毁了,抽了抽鼻子伤怀道:“不然你们想我怎么样?给朝廷重犯立个牌位日日抹眼泪?我才十七好么,又不是庙里的尼姑,撩个小哥哥有错了?”

叶扶摇笑着摇摇头道:“陆大人英明神武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师命为人单纯,不知人心之险恶。”

“你他娘的说谁险恶?!”

“不敢不敢,既然陆大人自信满满,那在下便祝陆大人……情场得意了。”

陆栖鸾气得心里梗,回到房间便滚到榻上,本以为还得想想明天怎么对付一个发狂的尹司仪,没想到刚一沾枕头,脑袋便混沌起来,很快进入了深眠……

……

次日,天光从竹窗纸间漏下来,陆栖鸾先是眼皮动了动,等到瞳仁接触到外面大亮的天光,想起今日便要启程去贺州府,便猛然坐了起来。

完了完了……起晚了。

陆栖鸾连忙穿起鞋,随便洗漱了一下冲出门,却发现一群人从竹楼下飞快地跑过去,每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不像要出发的样子。

陆栖鸾心里一沉,快步下了楼,直奔公主所在的竹楼,抓住正往外走的苏阆然问道:“怎么了?”

“公主不见了。”

“……”

陆栖鸾僵硬了片刻,强行冷静下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宫女不是陪着的吗?”

苏阆然向身后看去,一个宫女正跪坐在地上擦着眼泪。

“昨夜……昨夜奴婢不小心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公主就不见了。”

陆栖鸾半蹲下来细问道:“你等下再哭,先说清楚,你是什么时辰醒来的?当时门窗是开着还是关着?”

那宫女抽泣了一下,颤抖道:“奴婢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那时天好像……刚刚亮,窗户都是闭着的,门也是关着的。”

陆栖鸾回头望向苏阆然,后者点头道:“四面窗上没有脚印,屋子里也没有能打开的地方,屋顶也去了,一样没有人来过。而且……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那意思就是小公主自己出去的?

苏阆然又道:“昨夜山里有狼群,夜里出村子是送死,偷了公主的贼人多半没出村,我叫人守住村口和上下山的路,又派人去贺州府找县令去,最快明日日落前就能到。”

陆栖鸾见他办事利落,放了一半的心,沉思片刻,道:“丢了公主是死罪,无论如何要找回来。只是这里离南夷诸国太近,皇女走失不宜声张……”

话刚说到一半,外面便传来一声抓狂的尖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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