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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着这,她宁愿辛苦些,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有着这一二分如意她也知足了。

第四十章

且说郑学涯听说周中年过五十方中得秀才, 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意。他年过三十功名不曾有寸进,流言蛮语, 兄嫂的冷眼,父母的叹息,他是一一尝遍。他家是富户尚且如此, 周中家境贫寒可想而知日子过的甚样艰难。因有了这一层,他立时让人叫来庄先生,让他拨了银两给官学由着他们建蒙学堂。庄先生做熟了, 这些事那能明说, 毕竟有个官学的由头在那里, 只使了人送去银子话说的含含糊糊。

周中三人那日没见着学政大人, 以为学政大人不允,来时的兴冲冲俱成了垂头丧气。周中到底年长且又比旁人多活一世,不住拿话劝两位, 什么学政大人在忙没见着请愿书,什么请愿书中途给劫了之类的,说不定明儿就有信了。齐顺和白三望听了周中的一车的话, 心里抱了一份希望, 多了一份希冀。

谁想第二日学政衙门送来一笔银子, 说是修缮官学却也有些遮遮掩掩。每年官学的银子都是开年后一次性给补了,那有一年过了一半, 忽儿巴脑的送银子来。

官学的管事倒是个机灵人, 眼珠子一转,再想着官学学子们的联名上书, 顿时知道这笔银子的用处。兴冲冲地去找到周中齐顺白三望三人,把学政衙门的银子一说,也不用周中三人吩咐,亲自出去找人来修葺。

有了这一桩事,三十来个学子像有了盼头,读书越发的上进。只是官学的教授,一个头发胡子雪白的老进士,咕哝几句不合规矩。让他浑家给听见,叉腰狠狠骂了他一顿,他才住了声,再提起蒙学堂之事,吱吱唔唔点个头。

趁着旁人还不知道消息,周中赶紧下手把官学附近的好铺面买了四个,一个拿来做书铺,一个做笔墨铺子,别的铺子打算以后租了出去。

商人最是奸滑,见周中忽地买了四个铺子,立时知有甚变故,再听说官学西北角要建蒙学堂,跟着一股脑儿买铺子,顿时附近的铺子房子跟芝麻开花似的节节攀高。不过二日,城东的人家都听说官学里要开蒙学堂,凡是家中有子弟上学的人家纷纷跑来打听一番,听这事是真个,立即要找人报名。蒙学堂的束脩跟别家都一样,一个月一银两子,吃住另算。可别的私熟那有官学这么多的秀才,待消息传遍整个黔州城时,官学的蒙学堂早就人满,就等着房屋修缮好。

周家最是忙碌,才把新宅子收拾利落,又要收拾铺子。幸好周中下手早,等如今这个价儿,周家可买不起四个铺子。周举整日的前脚打后脑勺,人倒是越发的高兴,书铺文具铺子都是他的活计,周中也不管他,由着他折腾。

倒是邵氏看着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周举又算来没有做过生意,心下不安,催着周中事事过问。周中则道:“过几年他也是三十的人了,没得还有我这个老子成天指教。由着他去闯,最差不过是赔了本。不是还有铺子吗,真到了那地步,把铺子或租或卖就是。”

听了这话,邵氏把心放进肚子里,也不管周举如何折腾,只是每月必让他交帐给也查看。为了这,她生生地记会了几个字,把算术学进了肚里,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

眨眼间过了八月十五就是重阳节,周中的生辰。一提到过生辰,周中就摆了张臭脸,好好的提他生辰作甚,他早想把那个五十忘得干净,偏家里人觉得是个整生,需得大办。邵氏提了一回,见周中脸色不对,私下跟小邵氏琢磨一回,觉得周中是怕老,于是也不提什么生辰,只是在重阳节那日,敏丫头亲手做了碗长寿面。

说来周家如今小有家资,偏邵氏是个抠门的。周中让租个灶娘做饭,邵氏一是舍不得每月出银子,二是怕灶娘贪嘴,把主人家的东西吃用了。说家中三个女的,还怕没人做饭。到底是二进院子,比石桥村的房屋大,买一家三口,老苍头做了看门,浑家洒扫洗衣,儿子在铺子里干活兼周中的小厮。

日子就这样一晃一悠地过去,过了腊八,忽地下起连绵细雨,一下就是好些天,本就寒冷,下着雨可不更湿冷,屋里点着炭盆也不觉得暖。齐顺抱着一壶秋露白,跟着白三望来周家喝酒去寒气,三二口酒下肚,齐顺诗意大发,眼见的冷雨也成了秋日细雨斜霏,咏了好几首酸诗,听得周中牙酸,少年不识愁,为赋新诗强说愁。

吃到下晌才散了去,周中脱了衣上了床眯一会,眼皮还未阖上。邵氏把门敲得震天响,原来隔壁古家当家人遭了匪劫,一身血淋淋地回了家里,眼看着不中用了。

古家是当地的老住户,之前官学兴旺时,做些小买卖过日子,后来买卖做不下去。当家人的就做了行商贩货,家中倒是越发的富裕,只是子嗣上头艰难,只有独养女一个。因着周家是新来的住户,古家当家人古富贵四下打听过,又见过周家行事,知道周家可靠,每次出门前都托周家照看一二。邵氏瞧着古富贵媳妇和女儿喜儿本份,也乐意照看一二,因着古家女人年轻,叫一声富贵媳妇。今日却是先前周家待客,没人注意古家当家人的一身血给人送回来,刚才喜儿敲了周家请周中和邵氏过去。

周中急急穿了衣裳和邵氏赶了过去,到了屋里,古富贵躺在床上,身上收拾的干净,见着周中进来一双眼亮的吓人,挣扎着要起身。周中忙拦道:“你这个样子,快躺着歇息,别弄那些客套。”

说完这句话,周中又道:”可请大夫?”实是看古富贵的样子,那像要去的人。

邵氏却瞧出古富贵是回光返照,偷偷掐了周中一把。

古富贵让喜儿扶着半躺在床上,朝周中和邵氏拱了手,“劳烦周叔周婶子来瞧我,我长年跑外面,这半年来家中多劳两位看顾。原指望这趟出门赚些钱开个铺子不再东奔西跑,那想命不济啊。如今这样,我自个儿知道我是不成了。只是喜儿和她娘我放心不下,家里没有个儿子,乡下的叔伯必要收了这房屋去。我没在家,劳周叔周婶照看她们娘俩。我托大,求周叔周婶子再照看她们母女俩一二。另我这房子与其便宜了他们,还不如给了周叔周婶,只求周叔容她们俩住到喜儿出嫁。”说着话,古富贵已头磕在床上。

周中赶紧上前扶起他道:“那里会到如此地步。难道你媳妇你女儿就不是你们古家的人?那能由着他们外八路的亲戚来夺了家财?再不济还能立女户不是。”

他这话出口,不仅古富贵连着他媳妇和喜儿俱是一愣,脸上有些古怪。

古富贵道:“女户是啥?”

这换周中愣住,原来这个朝代居然没有女户。

古富贵露了一丝笑,只是那笑怎么也是苦的,说起古来。前些年附近有家人姓曾有孤女来投奔,那孤女家原也是大户人家,也曾是金莼玉粒养大,不想十二三上头,亲爹得了急病死了,家财田地全给叔伯婶娘抢了去。她娘因她爹过世身子本就有些不好,家财再让人抢空了,急怒之下,也跟着她爹去了。原本娇娇小姐顿时成了没人要的孤女,只好投奔了远亲曾家。曾家是官宦之家,家中的老爷当着七品官,挨着点血缘和名声,收养了这孤女,住的是下人的院子,吃的也就比下人好那么一点。因是远亲,曾家能收养她也算让她有个栖身之地,谁也说不出不好。偏那孤女心思也活,知道曾家靠不住,就想自己找个好夫家,看中曾家姻亲的哥儿,一次次找机会搭话,让曾家的当家太太看出来,觉得她出了丑,丢了曾家的面子。于是把这孤女打包送给曾老爷的上司做妾。那上司家里的太太可是个利害人,拿捏妾室十分有手段,就因为这,曾太太才送她上门,否则还怕她吹了枕头风害曾家。如此一来,即便她做了上司的妾也吹不起枕边风,挑不起事,还得巴着曾家指望曾家给她撑腰,这样一来,她能不给曾家谋好处吗?曾太太算盘打的响。可惜那孤女那受得了这些,没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了。

古富贵又道:“那孤女的叔伯还是厚道的,只是抢了家财,没把孤女卖到下贱的地方去。”

周中心中尤为愤怒异常,抢了家财还算是厚道?这又是什么世道?不过这会周中倒完全明白古富贵的担忧,开口道:“做张假契吧,我捏着,定不让喜儿母女俩没了栖身之处。”

不曾想周中不愿占便宜,古富贵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命喜儿母女俩跟周中和邵氏磕头,又让媳妇挑出上好的云缎出来谢过周中。

待周中写了一张假契,古富贵在上面按上印记,了了心事,古富贵双眼阖上,走得极是安详。

第四十一章

古家寡母弱女, 周家自是帮衬着办白事。头七未过,一群乡下汉子和婆娘忽拉拉地跑进古家, 翻箱倒柜。邵氏听到动静,出来探头一看,心知必是古家人上门, 忙使了老苍头到官学把老爷叫回来。

等周中到了古家,古家已是一团糟。一群汉子就在灵堂前厮打起来,侧耳听去, 原来是在为分钱不均吵打了起来。周中眼光一扫, 没见着喜儿和她娘。

邵氏努努嘴, 忿忿道:“被那群娘们扯到屋子里搜身去了, 说她们身上戴的银钗银镯要撸下来。”说来,邵氏仍是气愤不已,她看不过眼, 说了一二句,让人一句话给怼了回来,说这是古家的事, 不用两姓旁人操心, 除非想谋古家的财。这话一出, 邵氏那好再多一句嘴。

周中听了,面罩寒霜, 冷冷地看着仍在厮打的几个人。

门口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

“喜丫头, 你爹横死,你还满脑袋的银饰, 你不孝啊。”

邵氏在周中身边小声嘀咕,“就一只银钗。”

“侄儿媳妇,我那富贵侄儿命苦,操劳了一辈子,一个人在下面孤孤单单,要有个人陪他该多好啊。”

邵氏瞪目结舌,手指着门口道:“这是要逼人去死?”

周中凑近邵氏低声耳语,邵氏脸上有一瞬的震惊,旋即又是惊喜,点了点头。

那边古家的几个婆娘说着话进了灵堂,邵氏一眼瞄过去就看到她们头上手上的银饰,一步窜过去,刷刷二下,拨下她们头上的银钗,手上的银镯,“正好还我们家的钱。”

三个女的让邵氏突如其来的一手给懵怔住,回过神来朝邵氏冲过来伸手要抓回银钗银镯。

邵氏叉了腰一声吼,“你们古家人欠我们银子,来来算算帐。”

这一声吼,不仅震住了这三个婆娘,连打架的几个男人也住了手,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一个约摸五十出头的黑脸老头阴着冷冲邵氏道:“古家人本是富户,怎么会欠你们家银子?”

“对,刚才你可没有说,现在想骗我们的银子?想得美。”同样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也逊色,叉腰大嗓门吼道。

“呸。”邵氏重重地碎了一口,“富户?”邵氏拍着手笑道,“做生意要拿房子抵债借银子算那门子的富户。我们家老爷心善,让你们富贵几句话给糊弄去,瞒了我私下借了一千两给他做生意,如今古富贵人死,帐没消,你们谁是主事的?还钱。”

先前那个黑脸老头缩了一下脖子,又伸长脖子道:“空口白牙说借了银子,拿借据出来。”

邵氏掏出一张房契拍了拍,“借据没有,房契倒有一张。看清楚了,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周家的,你们从这屋子里搜得东西统统给我拿出来,要不我去衙门告你们去。还有,赶紧把古富贵抬回去,别停在我的房子里晦气。”

自称古家人的汉子和婆娘面面相觑,随后都拿手指头指着喜儿和她娘问:“富贵这么多年挣得这么多银子呢?你们给藏那儿?”

喜儿和她娘两人惨白着一张脸,只是哀哀哭泣,一言不答。

邵氏嗤笑道:“还挣银子呢?富贵这一年来那次不亏,要不也会走那条道遇到匪给劫了道,丢了命。”

“别磨蹭,赶紧的把古富贵抬回去,还有把帐结了,这几天办事花的银子也是我们家出面去各家铺子里赊。”

没有银子捞还要出银子,好好的一坐大屋子尽让古富贵给败了干净。几个古家汉子咒骂了几声要出门。

邵氏站在门口拦着,斜着几人鼓鼓囊囊的怀里,“把东西留下,要不衙门见。”

小双联玉瓶,巴掌大的金狮子,镂空金球,指甲大的金珠从他们的怀里掏了出来,见掏了干净,邵氏才闪身让他们出去,又叫着紧跟在后面出去的几个婆娘,“你们也把衣裳清一下,袖子里抖一抖。”

“干啥呢?”有一个婆娘嘴硬。

有人撑腰,邵氏强硬的上前一步,搜了她的怀和袖子里,五支金钗掉了出来。邵氏又斜着另几个婆娘,道:“别再让我来动手,还是要我冲外面吼一声,有贼?”

几个古家婆娘俱青白着一张脸,把袖里怀里的东西抖了个干净,邵氏方满意地点头,闪过身,又嘀咕一声,“全是些贼。”

见那群人走远了,喜儿和她娘扑通地跪下,冲着周中和邵氏直磕头。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邵氏慌忙拉起两人道:“干啥呢,我们邻里一场,应该的。快把东西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以后家里就你们母女俩,可别像今儿这么个老实,由着别人干啥就干啥,泼辣些才不能让别人欺负……”

周中看着喜儿母女俩那由着人欺负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出,又想着家里唯一的孙女,回了家。立时叫过敏姐儿,道:“看到古家没?千万别学她们那么懦弱,这个世上女子本就艰难,自己再软了人家就欺负上门。以后在婆家也别看人脸色,该怎么来怎么来……”

正好进门的邵氏听到这一通话,赶紧道:“敏姐儿别听你爷爷胡说,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要不别人家的口水都把你淹死了。”

周中振振有词道:“难道我们家的孙女是去婆家受人磋磨的?我们的孙女就不是人?”周中越说越气愤,一巴掌扫下桌上的茶盅,在地上碎成两半。

邵氏一口气给憋在喉咙里,谁家媳妇进门不受磋磨?周母是对她好,可这样的少呢。再说如今周中是个秀才,敏姐儿嫁的人就不可能是那种庄家汉子。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怎么能没有规矩呢?总不可能为了不让敏姐儿不受婆家磋磨就让敏姐儿嫁个庄家汉子吧?那样她可舍不得。

周中家境日渐富裕,敏姐儿也像大富人家的小姐一样养起来,不仅有丫头侍候,还有一匣子的头面,衣裳不是绸的就是缎的。还送了敏姐儿去相熟的人家上学,学些诗书琴画,学规矩礼仪。规矩学的越多,了解的越多,邵氏越发觉得大富人家的讲究多。若敏姐儿嫁给大户人家,那能不守人家的规矩,不侍候婆婆,不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若是说给有功名的穷苦人家,一开始敏姐儿不用侍候公婆 ,可一旦人家发达了呢,说不定就会加倍还回来,之前少的规矩立时就要立时起来,摆出婆婆的款儿。

邵氏的这些想头,周中俱不在意,立规矩有立规矩的做法,只要敏姐儿自己持得住,不让人欺了去。软刀子杀人谁不会?周中下决心好好给敏姐儿说说后宅的魍魉,什么奴大欺主啊,什么仗势欺人,统统不要怕,原样还回去就是。

邵氏张大嘴听着周中教些女子后宅使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担忧。她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给敏姐儿找个婆婆脾气好的,不作妖的,也没有什么坏心事的人。

教导完敏姐儿,周中忽地有了一个目标,如果说之前的目标是考上进士当官,那如今他有了一个目标就是要让朝廷开出女户制,让天下的独养女可以立发户,不受宗族的压制,可以招婿,可以自己继承家业。

因着这目标,周中越发的勤奋,除了必要的事,一心放在读书写文章上。很快新年过去,周举和小邵氏回石桥村看管寻一百亩田地,而周秀和张氏则来到黔州府管理铺子。

听到周中这一安排,邵氏着实纳闷,问:“老二现在干的好好的,你怎么让他回乡下去?老大又不熟悉铺子里的生意。”

“正因为他不熟悉才应该来学习,而老二也应该在家里学学怎么管理田地。”周中仍有些不放心周举,捎了信回去让刘鹏多在一旁监督,有什么事给他通个信。刘鹏秀才又未中,周中又寄了好些文章和书回去让他没事的时候多看看。

来年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乡试如期而至。三场九天考试下来,周中被儿子背回了家里,在家里足足歇了三天才把精神养回来。高兴的是,头次乡试下场,周中中了举人,连带官学这次也有十来个中了举人,是十多年来中举人数最多的一次,大家相约来看一起去京城会试,也有自认文章差火候的打算在官学继续学下去。如今有了蒙学堂,官学的学子都有了一笔收入,不论是上京赶考或是继续在官学就读,都不差银钱。

周中则想趁着东风一路直上,趁着河水还未上冻,一路向北去京城。因周秀要送周中上京,周举和小邵氏赶了来,还带来了赵家的贺礼五百两银子,随嘴还提了一句赵家有结亲之意,周中未置可否。赵家的情他记着,却并不一定要用儿女的亲事来还。

齐顺和白三望也中了举人,两人却不能跟周中同行,他们各自回乡见过父母再分别从家里往京城去。三人相约在京中会面。

周中年纪大,怕天冷路上不好走。才九月初就从黔州府出发,先跟着商队出了黔州府,再转水路北上。

第四十二章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周中都是第一次坐船行远路。刚踏上船板不到一刻钟,周中吐得个天昏地暗, 浑身无力恹恹地躺在床上,连带来的小厮也晕船,别说帮忙了。好在周秀身子好, 忙上忙下,先是找了船家要了些药给周中吃下,又花钱令船家单独做些白粥。周中吃了药又有粥下肚, 稍有缓和却仍是站立不得, 一旦站起来, 就头晕, 倒是那个小厮吃了药休息一日又活蹦乱跳了。

待到埠口,周秀赶紧请了个大夫给周中看看,大夫拈着雪白的胡须说了掉书袋, 其实就是晕船,给了一瓶仁丹,让不舒服的时候含在嘴里, 再吞下去。这药不赖, 吃上一粒, 等周中习惯了船摇晃,也就不晕船了。周中他们搭的是货船, 一路扯满帆, 顺风顺水到了通州码头。

周中一行下了船在通州休息一晚,往京城去。巍峨的城墙如盘龙蜿蜒, 周中从车窗探出头远远地看去,心潮彭拜。前随着慢慢行驶的车队,周中一行也进了城。

果然是京城,热闹繁华,周中一行去了贡院附近找了处客栈暂时住下。周中不打算长期住客栈,带着周秀和小厮在贡院附近逛,待把附近逛得熟悉了,也租了处小院,一进的院子,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院子小巧,不过方寸大小,来回十步。好在此地离贡院不近也不远且闹中取静,甚是读书的好地方,只是每月的赁钱也不便宜,十两一月。京中居大不易,周中上辈子听无数人说过,却没有切身感受。这会却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把,十两银子,都够周家在石桥村好吃好喝过上三五年了。周中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叹息一声掏了银子出来,付了六个月的银钱。

安顿好后,前几天周中把京城逛了个遍,心中遗憾,这时的京城丁点没有后世的模样。叹息一回,周中收了心专心在屋里读书,而周秀和小厮让周中轮流派出去打听消息,尤其是关于来年春闱的消息,譬如谁最有可能成为来年春闱的主考官,那些官员的爱好等等。周中也不要他们特意打听,只是每年出门去茶楼喝喝茶,听听消息,回来再一一告诉周中。每天,周秀出了门老老实实地去各地茶馆,听上一天,中午随便叫二个炊饼填肚,第二天再换另一个地方的茶铺,十来天转下来,把几个城门附近的茶铺都去了一趟。然后又开始转,只是换了个茶铺,再不去先前去过的茶铺,就这样慢慢地周中知晓京城不少消息。

齐顺和白三望到京城时,这座小小的院子有些拥挤,皆因两人各自又带了两人上京,原本还宽敞的院子,一下子挤得满当当的,还有人在厅房打起了地铺。

齐顺家中兄弟姐妹不少,但由于父母教导有方,一家子过得和睦。等齐顺中了举人,一家高兴的同时,齐顺的大哥和姐夫亲自送他上京赴考。

而白三望家曾是土司家的奴隶,土司改成宣抚使后,因白三望的祖父力弱做不了宣抚使的护丁给放了出来,连带一家都给放了出来,可日子却远不如在土司家做奴隶的时候。全靠力大仍待在宣抚使府的堂兄一家帮衬才能勉强过活。好歹白三望的祖父有些见识,缩衣节食地供孙儿上学,白三望的秀才到举人,把了一家子乐晕了,白老头喜得险让痰给噎住。为谁送他上京赴考,家里的几兄弟打了一架,最后还是白老头堂兄的孙子带着白三望的弟弟一起上京。

眼见全是男丁,怕他们在京中惹事,周中也派了他们些活计,同周秀一样打听消息。等到新年开衙后,皇上下旨礼部尚书邱大人出任春闱主考官。

听到消息后,周中乐得大叫,“天助我也。”

邱大人重实务,喜文朴实无华,最厌华丽辞藻,恰好周中的文章稳重朴实。齐顺和白三望却有些头大,朴实无华最考功底,必要言之有物,最怕妄言虚言。见两人愁得脸都挤在一起,周中道:“赶紧把邱大人的文章找出来读几遍,又找些朴实的范文细看。”

听了这话,齐顺和白三望为之一振,急急忙忙出去买书。接下来的日子,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书,最多累了就在院中走走。春闱将近时,齐顺和白三望两人肚中已有百来遍朴实无华的文章打底。

同乡试一样,三天又三天再三天。头一场,才寅时,院中人头攒动,小小的院子里那经得起六个男人来回的瞎忙碌,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他踩了你的鞋,又怕惊动屋内的人,皆是屏着息不出声。比起外面慌乱的六人,屋子里的三人淡定许多。也许是才考过乡试,也许是中了举人的头次会试。

周中提醒齐顺和白三望再次把考篮检查一遍,不要有什么东西落下。再三确定后,三人出了屋门,院中的六人慌忙站定,一息后各自上前去拿三人手中的考篮。走了不过一会,就见前面人山人海,全是徒步而行,几人也加入人群,随着缓慢的人流慢慢地向前挪动。好不容易移动贡院门口,随着唱名声,周中三人拿起自己的考篮进了贡院,找到自己的号房。

让周中气闷的是,他又分到了臭号。好在他早有先见之明,准备了几十个口罩,又带了薄荷露以及薄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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