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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菁在古代过了二十年,才终于找到个人可以随口说说前世的话题,这感觉就像出国多年才遇见了第一个同胞,终于又可以张口说中文了,真是无法形容的舒爽。

她又去朝着邵良宸身上乱打乱捶了一通:“都怪你不来早说清楚!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听你说个清楚就会踹了你?你就是小人之心!是狗眼看人低!”

邵良宸并不明白怎么说个“华筝”就又引发了她这情绪,慌忙抵挡着道:“哎呀呀,我肋下有处伤口还疼呢,小心着些。”

“不是说都轻得很么?让我看看。”

在他俩说话的这当口,迟艳与一个迎出门的管事婆子交代了几句话。

何菁正要去替邵良宸掀开衣裳检查伤处,冷不防马车的前帘“呼”地被人撩了起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站在外头朝里张望着。

车里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尚未做好准备以新形象示人的邵良宸更是惊得“花容失色”,何菁当即怒斥:“你是什么人?竟如此无礼!”

那婆子愣了愣,忙赔笑欠身道:“姑娘息怒,我是这华筝苑里的管事,听说二小姐驾到,特意出门相迎。我这人粗,不懂多少规矩,万望二小姐千万恕罪。”

她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邵良宸说的,对出言呵斥的何菁却称“姑娘”,显见是将邵良宸当做了“二小姐”,却把何菁视作了丫鬟。若论此时何菁与邵良宸的穿戴,确实是邵良宸身上那件披风更华贵了些,可这也表明,他这副形象是真的足够像个“小姐”了。

那婆子姓胡,迟艳知道她往日既听命于杨侧妃,也听命于杨英,方才才故意放她看一眼车内情形,好祛其疑心,更加取信于杨英。本以为有二小姐帮二仪宾做好了伪装,能够大体蒙混过关也就可以了,没想到,效果竟能如此之惊人。

一听胡婆子这话,车外的迟艳与钱宁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里俱是大为惊叹:二仪宾的扮装真能有那么乱真啊,真想赶紧看一看!

第97章 意外之邻

胡婆子连连道着歉撂下车帘退开, 马车很快重新启动, 进了宅院大门。何菁忍不住捂着嘴连连闷笑,邵良宸却更加唉声叹气。再如何被承认演技高明,他也不觉得像女人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儿。

等到马车驶入宅子之内一座单独的小院, 迟艳交代了胡婆子“二小姐不喜见到生人,平日除了送饭之外, 一概不许来人打搅。”胡婆子便答应着退了出去。

何菁先下了车,见到迟艳与钱宁都站在一边等着, 她掩口一笑:“你们两位都请各忙各的去吧, 你们等在这里,他是决计不会肯下车来的。”

迟艳与钱宁都大感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明着说就是想看看二仪宾的新形象啊, 只好都讪讪地告辞离去。刚一离开何菁视线,钱宁便向迟艳打了个手势, 迟艳会意, 双眸闪出亮光,也不管与钱宁的宿怨了,随着他一同快步朝院子一侧绕过去。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何菁说完,邵良宸谨慎地伸出头来看了看左右, 随即挑帘子跳下马车,提着长度刚到小腿的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正屋房门, 身体快捷堪比身怀上乘轻功的女侠。看得何菁大笑不已。

那边扒在东墙墙头上的迟艳与钱宁都悄然跳下墙外,迟艳悻悻道:“什么都没看清啊。”

钱宁也大感遗憾,摇着头道:“都怪那家伙功夫太好了。”

他们两人出来后,迟艳也叫胡婆子为钱宁安排了住处,她要离开时,钱宁抓了个空问她:“你去对杨英回报,可有十足的把握叫他相信?”

“那是自然,只要你与二仪宾确保不被外人看出破绽,我决计有把握保证二小姐安全无虞。”迟艳手里轻摇着马鞭,信心满满地说完,就上马走了。

钱宁望着她离去,心里的感觉很有些微妙。好像在听朱台涟说出那个提议之前,迟艳在他眼里就是个很平凡无奇的女子,可在那之后,一有了“只要我答应就能娶她做媳妇”这层心思垫底,看着迟艳的感觉就越来越不同寻常。

好像越看,就越觉得她顺眼,越看就越觉得真娶了她做媳妇,也挺不错的……

杨英在宁夏卫戍守多年,平日没有战事之时,基本都不会留宿卫所营地,而是住在宁夏府城内的公署。今日来前迟艳便已从仇钺那里得知,杨英正是栖身于公署,她赶来公署之中,果然很快见到了杨英的面。

“……我听仇将军那么说了,也觉得是个好计策,便带了二小姐主仆两个来到宁夏。路上又劝二小姐说,倘若直接送她去庆王府,说不定老太妃会主张送她回安化,她便很顺畅地答应了我,暂且安置在了华筝苑内。我只对她说,那也是庆王府名下的宅子,只因我与管事婆婆相熟,才托人家叫她暂住,期间只要她不答应,我们都不会将她行踪透给外人。”

杨英坐在桌案之后平静听着,这时露出一点古怪笑意:“哦,你送她去了华筝苑啊。”

迟艳心头跳了一小跳:“怎么,杨总兵认为有何不妥么?”

杨英没有捡这个话茬,转而道:“原来如此,我还说呢,昨晚安化城内为何那么鸡飞狗跳的,竟然是二小姐给搅得。不过,听说安化驿馆之中也出了变故,似乎还闹出了人命,又是与此有何关联呢?”

“我倒未曾听说那边出了什么大事,想来大约只是住在里面的武将手下酒后闹事吧。”迟艳平静回答。

杨英对安化城的动向极度关注,安化城内许多地方都布有他的眼线,昨夜迟艳曾与朱台涟仔细推敲过前一日发生的变故究竟会有多少流入杨英的耳朵,到时好想好说辞应对。

之前因安排何菁夫妇住进驿馆,朱台涟便对驿馆人员做了严加控制,这一次又很及时地对涉事之人都做了制约,很有把握不会被杨英体察到何锦带人包抄二小姐院落这一事件的真实内情。

另外,迟艳很得杨英信任,杨英安插在安化城内一些眼线都是将消息报到她那里,再由她中转给杨英,其余不经过她中转的也在以往多与她有过接触,所以杨英在安化哪些地方有人,可能会获知哪些消息,迟艳基本上心里有数。

果然杨英听了她的话后并无疑义,点了点头道:“想必也只会是如此了。”

真算起来,迟艳“投效”杨英的时间比正式投效朱台涟还早,她是先争取到了杨英与仇钺的信任之后,以此去向朱台涟报功,才成功让朱台涟收了她做手下。所以早在杨英还没完全信任她、着意考察她的底细那会儿,迟艳自身不存在任何怕被他发现的疑点,自然而然就通过了考验。

迟艳现今是个挺标准的双面间谍,在杨英眼里,她是通过父亲的关系成功取得了朱台涟的信任,日常为朱台涟打探一些宁夏方向武将们的动向,比如被朱台涟收罗在手下的那些武将的底细,就是迟艳暗中报给朱台涟的。

杨英也曾有意让迟艳将自己与仇钺的一些无关大局的意向报给朱台涟,好争取朱台涟更多的信任,而朱台涟也时常叫迟艳将自己的一些真实动向报给他们知道,双方都将迟艳视为自己人,甚至是心腹。

所不同的是,迟艳报给杨英的,都是朱台涟想要杨英知道的,而迟艳报给朱台涟的,往往都是杨英不想叫朱台涟知道的。这一点杨英就不知道了,在他看来,迟艳是个被他收到麾下的得力探子,还是仇钺的心上人,值得十足的信任。

这一次还有仇钺亲笔写的信,更是增加了可信度。

杨英手里捏着仇钺那封极其简短的书信,微笑道:“仇钺仅仅见过那位二小姐一面,这一回总不至于认错的吧?”

“哪儿能呢?”迟艳一笑,“您是觉得,安化王府那边可能故意找了个与二小姐相貌相似之人,编了套故事来骗咱们?”

“那倒不至于的,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杨英神情依旧十分轻松,“不过,既说朱台涟极为看中这位二妹妹,他该不会自己追到宁夏来吧?”

迟艳摇摇头:“应当不会,据我手下人探知,王长子近日便要动手起事,二小姐这次惹出的乱子其实很令他措手不及,他没工夫计较,得知二小姐由我亲自护送过来宁夏也就暂且搁下了,再说等他真去动手起事之时,宁夏府还不是比安化城更安全么?二小姐到了这边,也没什么叫他放不下心的。”

“那倒说的也是。”杨英目光旁落,笑容又露出了一丝古怪,“只是,你直接将她送去了华筝苑……”

迟艳方才就在惦记着这个话茬,忙问道:“华筝苑可有何不妥?”

杨英略显苦笑:“你不晓得,为了这一回替仇钺解围,让他不至于被安化王逼婚,我想了个怪招,还另接了一个人住在华筝苑里……”

……

华筝苑这所宅子的内部装潢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何菁他们来得仓促,房间长久没有住人,四处都有点落灰。他们到达之后,很快有粗使下人送了清水和干净床褥等一应用品过来,本想替他们收拾一下,都被何菁拒绝了。这些自然均由何菁自己出面接洽,邵良宸则缩在屋里不敢露头。

他一进屋就先把那条半长不短的裙子脱了,觉得那件女式披风也怎么穿怎么别扭,干脆也脱了,他换下那身男装虽带来了,何菁却不许他穿,他这会儿对何菁的任何命令都不敢有丁点违拗,可是不穿外衣就只剩一件中单和一条中裤,这模样又显得古怪,他就干脆从何菁接进屋来的物品当中抽了条床单来披着。

何菁不叫下人进来,就只能自己去擦抹沾灰的家具摆设,看见他裹着条床单坐在落地罩里,便道:“你不去见人,也可以来帮忙做做家务啊。”

他那两处伤她已经检查过了,确实都是很轻的轻伤,现在都已大体愈合,除了几天不方便洗澡之外,应该没什么影响。

邵良宸满面幽怨地道:“人家都以为我是小姐,你是丫鬟。”

何菁手里轻掂着抹布,冷笑了一声:“现在这当口,你敢对我这么说话?”

邵良宸立刻起身凑过来,自背后抱住她撒娇:“媳妇,你知道找不见那会子我有多害怕你一走了之不理我了啊?还好你没有,媳妇你最好了,我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娶到了你。”

何菁从刚擦了一半的桌案上抓起一面圆镜,像自拍那样伸长手臂拿到他俩侧面,对他道:“你看,咱俩是不是特有夫妻相?”

邵良宸一看,镜子里紧挨在一起的两张面孔怎么看都是两个女人,他又郁闷起来,放开手道:“我能把这头发拆了么?”衣服好穿好脱,头发不那么好盘,是以他一直没敢拆发髻。

“随你了,你披散着头发也很像女人的嘛。”何菁笑眯眯地继续干活,显得很没所谓。

总之就是怎么都像女人,邵良宸蹙着眉头追在她后面问:“你说实话,是不是觉得我这一世长得很不好看?”

何菁回身看着他,很正经八百地道:“哪儿有?比前世好看多了,其实我前世一直觉得你长得难看来着,就是没好意思说!”说完就放肆地笑着走开去洗抹布,“还是现在好啊,结了一次婚,却又能享受正常夫妻生活,又能享受百合生活,谁能有我这么一举两得啊?”

邵良宸暗暗喟叹,都是因为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的家庭地位也就这样了,再不用指望能有翻身之日,之前还享受了那么久她的温柔相待,已经很赚了。

他把床单撂下,也挽了袖子来搭手收拾,夫妻两个一边做家务一边聊着天。

“说真的,这回知道我是谁了,你也来说句心里话,这次决定来做件改变历史的大事,你没怕过么?咱们的终极敌人,可是杨廷和。”与将来权倾朝野的宰辅为敌,是需要点胆量。

何菁唇角一撇:“你怎不说,咱们的助攻还是钱宁呢,他红火的时候,杨廷和又怎奈何得了他?将来若有机会,咱把江彬也拉拢过来,那就厉害了。”

江彬就是继钱宁之后的下一个大权独揽的御前红人,现在大概还在宣府一带当着武将。

如果历史走向没变,正德皇帝的寿命仅剩下十年上下,可下一任的嘉靖皇帝命长着呢,真抱好了那位大佬的大腿,他俩一定能好好活到寿终正寝。

“说地是啊,”何菁很认真地想了想,“兴献王府在哪儿啊?离这儿近吗?”

“你还真想啊?现在朱厚朱厚熜才五岁。”

“五岁好啊,正是开始洗脑的好时机……”

两口子很自然地聊着天,一同享受着可以自由提起前世的舒爽,邵良宸也不禁感慨:看起来还是早点说开更好呢。

见到何菁端了装脏水的铜盆要去换水,邵良宸忙过来接手:“我去吧。”

“你不是怕见人?万一又有人过来送东西呢?”

“那也总不能成天都躲在屋里。”邵良宸抓过那件女式披风套在身上,端了盆往外走,“不就是女装大佬么?别看现在少见,再过几十年到了万历年间,全大明都会流行男人穿女装呢!”

何菁从前对看老公穿女装憧憬已久,这一回真看见了,却是每看一眼都想笑,这会儿就又望着他的背影笑个不停。

邵良宸知道他们这种小院一般都会在屋后开有小型水井,下人们拿大铜壶送进来的清水是给他们喝的,拿来擦洗未免浪费,他将盆里的水泼到花池子里之后,就绕到屋后来,寻到井口所在,便上前去拎了水桶打水。

这种大宅院之内的独立小院结构都大同小异,往往会在院子后面开上一扇角门,一般是供使唤下人出入。邵良宸来到井台前打水,就见到不远处的角门动了一下,似是有人在外推门。

他只当是又有下人来送东西,便在井台边蹲下身来,用宽大的披风遮住大半身子,手里慢慢地拿新打上来的水绞着抹布。虽说以这副形象示人很不自在,他其实很有信心,但凡他不直身站着,就不会被人看出破绽。还别说单只是看,就是外人来跟他搭话,他也有本事叫他们察觉不出他是个男人。

可奇怪的是,邵良宸很清晰地用余光看出门口那里站着个人,还是个女人,可等了一会儿,就是等不来那人进来。这会是什么人,就站在那里窥视他,却不进门?

这副模样,除非是对他十分熟悉的人,不然谁都别想轻易认得出。

如果不是认出他来了,那门口那人又是在看什么热闹?

邵良宸尽量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学着女子姿态自然地转过头,朝角门那边望过去。

角门开着一扇,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女,眉目俏丽的脸上尽是吃惊又迷茫的神色,似乎看他已经看呆了。

一看清了她,邵良宸周身血液都是一翻个儿我靠……朱!奕!岚!?

何菁隐约听见屋外传来一些响动,正想出去看看,就听见邵良宸的脚步声来到了房门之外,既沉重又急促。

“老婆快来看看,这个麻烦该如何解决!”邵良宸穿着一身中单中裤疾步进屋,左手上搭着那件披风,右手上竟提着个大活人,就像拎了个大号行李箱。

朱奕岚嘴里堵着那块邵良宸新洗好的麻布,双手被一根从她头上拆下来的丝绦反绑在身后,被邵良宸揪着背后的腰带提进屋来。何菁见状大吃了一惊,等见他将人放到里间的坐榻上,看清了那是朱奕岚,她就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怎会是这样?”

“你问我我去问谁呀?”邵良宸也是无奈至极,简直几近抓狂,“她在后门那里看见我了,想跑,我哪儿能让她跑了呀?于是,就这样了!”

夫妻两人一齐看向朱奕岚,也一齐心慌慌地想:这可怎么办呐?

这要是由着朱奕岚出去宣传“那里头那个高个子女人是我姐夫扮的”,杨英再傻也要发觉蹊跷了,到时怎么解释二仪宾跟着二小姐一块跑来了宁夏?恐怕连迟艳都要被他们带累。

可是又能如何阻止她出去说?难不成要杀了灭口?就算这小丫头不是个好东西早就该死吧,总也不能在这儿杀呀,难道事后要向杨英解释:我们姐妹素来不和,所以这次偶然碰面一时冲动,我就一榔头把三妹妹给砸死了?

即使能把杨英蒙混过去……连二哥那么狠都还没对朱奕岚下死手呢,她一个做姐姐的真把妹妹杀了,以后怎么向安化王交代啊?

朱奕岚被帕子堵着嘴,小脸上尽是惊惶之色,看着他俩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绑票劫匪,还是两个随时可能撕票的绑匪。

第98章 准备就绪

不论如何, 总该先弄明白朱奕岚为何出现在这儿。

何菁凑到坐榻跟前来, 好声好气地道:“三妹妹,你看这里隔着屋子又隔着院墙,你即使大声叫喊, 也不见得喊的来人,明白吧?我现在就取出你嘴里的帕子, 你好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只要话说清楚了, 我们便放开你。好不好?”

朱奕岚神色间的犹疑简直不能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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