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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贤妃的手生得十分好看,纤细柔软,她将南风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微笑着赞叹,“是个好孩子。”
徐南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母妃过奖。”
纪王接过宫女递来的酸梅汤,轻轻抿上一口,笑道:“我的眼光向来不错。”
“可不是么。”贤妃笑了笑,眼中却氤氲着淡淡的哀愁,她心疼地望着纪王眼上的缎带,低声道:“我儿,眼睛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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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
“要记得按时敷药,快些好起来。”
“儿臣知道。南风很细心,贴身的事都是她在帮忙,母妃不必忧心。”
三人话了一会儿家常,便听见外头传来大太监尖利悠长的嗓音,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三人忙起身,分成左右两排站立,不多时,便见女官和太监们簇拥着一位玄衣朱裳绘龙纹的高大男人进了门。
皇帝年过半百,两鬓秋白,身形依旧强壮挺拔,站在门口仿若一座大山,气势逼人。纪王的长相偏向母亲,唯有那一双深邃清冷的眉眼,以及高大挺拔的身材是传承自皇帝。
贤妃盈盈跪拜:“臣妾给陛下请安!”
徐南风匆匆一瞥便低下头,随着纪王叩首,齐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肃杀威严之气。他疾行如风,在厅堂的主位坐好,两手按在膝上,这才不咸不淡地扫了地上跪拜的新婚夫妇一眼,沉声道:“起。”
“谢父皇!”
“谢陛下!”
徐南风与纪王敛首站在一侧,屏息以待,满屋子女官侍从,却无一人发出声响,偌大的厅堂静得可闻落针。
片刻,皇上凉薄的唇动了动,放缓语调道:“老四,你眼睛不好使,就不用站着了,赐座。”
内侍搬了椅子上来,纪王躬身道了谢,这才坐下。
“陛下想喝些什么?”贤妃温顺地俯在皇帝身侧,柔声问道。
“随意,朕还要去西厅处理政务,坐会儿便走。”
皇帝的声音很冷,像是凝了霜的刀刃,他猝不及防地提到了徐南风的名字,问道:“徐氏女,听闻你与徐爱卿父女关系向来不和,可有此事?”
果然,纪王猜中了。
徐南风垂下头,手背贴着额头行跪拜大礼,低声道:“回父皇,儿臣不知有此事。”
她喉头紧了紧,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纪王离她最近,听出了她的紧张,便笑着道:“父皇,此事兴许是空穴来风,回头得问问徐尚书,看他怎么说。”
他一句话,将包袱甩给了徐谓。
皇帝点点头,扬手示意徐南风起身,道:“朕不过随口问问,起来说话。”
“谢父皇。”徐南风依言起身,在纪王身侧站定。
皇帝挥手屏退左右,又对贤妃道:“朕与老四说几句话。”
贤妃立刻会意,将茶杯轻搁在案几上,对徐南风招招手道:“南儿,本宫今日描了几副绣花样式,你陪我一同去看看。”
徐南风点头,与贤妃一同行礼告退,转而去了偏房。
厅堂中,唯有一对并不熟络的父子沉默静坐。
片刻,皇帝打破了静谧,问道:“洛阳贵女无数,你为何偏偏挑了徐家庶女?”
纪王道:“回禀父皇,儿臣到了适婚之龄,遇见了她,便在一起了。”
“她是杨慎之的女徒儿,想必身手不错。你向来软弱,有个强势些的女人护着也是件好事,不至于连命都保不住。”
皇帝的声音冷而漠然,没有一丝温情。
生在帝王之家,儿女情长乃是大忌,皇帝向来不喜刘怀,觉得这个儿子相貌太过出色,性格又痴情绵软,难成气候。
从很久以前,刘怀在他的眼中便成了一枚弃子。相反,身为老三的太子手法狠辣骁勇,江山交到这样的后辈手中才放心。
纪王习惯了父亲的冷言冷语,只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皇帝又道:“徐家庶女,身份是低微了些。做个闲散王妃勉强尚可,若是再往上,便不够格了。”
纪王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自己这一生只够做个富贵闲人,当不成皇储,南风也只配做一个王妃,成不了太子妃。
他心中有些苍凉,嘴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明显,谦恭道:“承蒙父皇龙恩广泽,儿臣守着纪王府,便已足矣。”
偏房中,贤妃娘娘从针线篓中捧出一身湖蓝的新衣,玉手一点一点抚过新衣上的绣花纹路,嘴角挂着温婉的笑意:“怀儿上个月来探望我时,我便开始做这身衣裳了,绣了一个月,他穿定会好看。”
贤妃的手很巧,针脚绵密,几乎看不出痕迹。徐南风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叶娘常年耕作,手脚粗糙,缝补耕织尚可,却绣不出这般亮丽的花儿来。入了徐府之后,她将毕生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讨徐谓的欢心,徐南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穿过母亲做的新衣了。
她由衷赞叹:“少玠穿什么都好看,何况母妃手艺这般好,金丝银线绣的栩栩如生,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好孩子,嘴这般甜,难怪怀儿心心念念了你许久。”
徐南风也笑了,并未深思贤妃那句‘心心念念了你许久’是什么意思。
贤妃拉住徐南风的手,温柔地摩挲她的手背,叹道:“皇上向来不喜怀儿,你嫁过来,苦了你了。”
徐南风忙道:“没有的事,王爷待我很好。”
“这点我倒不担心,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我最了解。他生性良善,又重情义,这深宫大院中的龙子龙孙斗得你死我活,唯有他守着儿时的那一丁点兄弟情义,不忍伤害任何一位手足。”贤妃秀丽的柳眉轻蹙,眸中萦绕着淡淡的愁,“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早已卷入了漩涡中,他的眼睛……”
这是贤妃永生的痛楚。
她眼眶发红,侧过头去,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朝徐南风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你是唯一愿意接近他的姑娘,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愿意嫁给怀儿时,心里有多开心……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徐南风心想:我也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如同两个残缺的灵魂彼此契合,终于找到了前进的理由,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贤妃笑着说:“南儿,你与怀儿要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活。”
徐南风用力地点点头。
贤妃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重担,温柔地将她鬓边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又道:“我儿,你站起身来,为娘给你量一量,下月也给你做件新衣。”
第22章 恩人
贤妃同纪王一样,是个温柔有趣的人,徐南风与她聊了半柱香的时间,再回到大厅时,皇帝已经离开了,只剩纪王一人安静地坐在案几旁品茶。
听到她们交谈的声音靠近,纪王微微侧首,含笑道:“看来,母妃与南风相谈甚欢。”
“可不是么!我一见到南儿,打心眼里喜欢得紧,又听话又有见识,比惜月那丫头不知强多少。”说到此,贤妃又转而对南风道,“对了,我膝下还有一个寄养的姑娘,名唤惜月,排行老九,大家都叫她九公主。”
徐南风抓到了关键字眼儿:“寄养?”
“是呢,说来这丫头也是可怜。她生母本是杂役宫女,因生得貌美,偶然间得到了陛下垂青,有了身孕,生下惜月后没多久便因病逝世。陛下本将惜月交给皇后教养,无奈惜月太过顽劣,皇后不喜,便又送到了我这儿。”
贤妃握着徐南风的手,对小夫妻俩道:“若是不嫌弃,我让惜月常来你们府上走一走,也好让南风教教这个野丫头。”
徐南风有些想笑。她在徐府上下眼中就是个野丫头,贤妃让她教九公主,岂不是误人子弟?
纪王放下茶盏,顺着话茬道:“说起来,已有许久未曾见过小九了。”
贤妃叹道:“年初她行了及笄之礼,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陛下有意将她指婚给云麾杨将军的长子,她不愿意,便借口去平安寺祈福了,要为皇上和苍生吃斋念佛小半年。算算日子,月底也该回来了,只是怕赶不上琼林御宴。”
纪王道:“好在父皇并不如何关心来仪殿的人,否则以她的闹腾性子,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贤妃柔柔一笑,又将话题扯回徐南风身上,道:“所以你该庆幸自己娶了个贤妻,既不闹腾,又懂事乖巧。若是娶个惜月那样的姑娘,得折腾掉你一层皮。”
饶是徐南风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她带着目的嫁给纪王,却被这对母子当成了‘贤妻’,又送钱财又送衣裳,还三句不离夸赞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心虚的徐南风坐立难安。罢了,深恩难报,以后便对纪王再好些罢。
夫妻俩在贤妃的来仪殿简单用了午膳,直到探望的时辰将尽,俩人这才告别依依不舍的贤妃,出宫回府。
马车行至大街上,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行人纷纷奔走避雨,慌忙收摊,街道一时拥挤不堪,马车无法前行。
纪王便命姚江将马车靠边停好,让路人先行。
“这是到哪儿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壁上,纪王的声音模糊莫辨。
为了避雨,车帘和车窗都关紧了,狭窄的空间内有些闷热,徐南风将帘子挑开一条缝往外望去,贪婪地吸了一口潮湿的夏风,这才道:“到了珠玉街,往前两步便是王家包子铺。”
纪王想起了那份热乎乎的灌浆馒头,嘴角一勾,轻声道:“巧了。”
徐南风问:“什么?”
纪王摇了摇头,将多年前陈旧的画面从脑中驱去,挑开车帘对立侍在外的姚遥道:“小遥儿,去买两份灌浆馒头来。”
噗!小遥儿……
徐南风憋不住轻笑出声。
姚遥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顶箬笠,从车窗外凑过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撇嘴道:“王爷,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遥儿?我比你还要大上两岁呢,给个面子如何?”
他嘴上唠唠叨叨,动作却不含糊,掠过雨帘冲进包子铺,一手扔铜板一手抓馒头,动作一气呵成。卖包子的老王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笼中刚蒸好的馒头便不见了,红漆斑驳的桌上多了十来枚叮当当转动的铜钱。
姚遥掀开车帘,将热腾腾的馒头递了进来。纪王伸手接了一包,对姚遥道:“你与姚管家还未用膳,剩下的一包你们分了。”
姚遥眼睛一瞪,大声道:“有没有搞错啊我的王爷!属下陪你奔走半天,就给个馒头果腹?”
纪王淡淡的:“不吃还来。”
“吃!”姚遥翻了个白眼,剥开油纸拿起馒头,恶狠狠地咬上一口,嚼吧嚼吧,然后一愣,道:“咦,还挺好吃的。”
纪王则曼斯条理地打开油纸包,拿出一个分给徐南风,温声道:“来仪殿伙食清淡,你一定没有吃饱,这个给你。”
第一次与贤妃见面,徐南风还真没敢多吃,到现在已有些许饿了。她一边感慨纪王的细心,一边疑惑道:“少玠喜欢吃馒头?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吃这些粗粮的。”
纪王将嘴中的馒头片嚼碎了咽下,这才开口:“那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该吃些什么?”
徐南风想了会儿,小声道:“山珍海味,燕窝鱼翅?”
纪王低低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无奈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他转移了话题,平静地问:“南风第一次吃到这家的馒头,是在什么时候?”
“很久了,我儿时很喜欢跟着师兄弟们偷溜出来玩。”
“师兄弟?是杨将军的两个儿子?”
“不错。有一次市集上人多,我与他们冲散了,在街边等了半日,饿得慌,便去买了两个馒头,还忍痛分了一个给路边饥渴的小乞丐。”
徐南风咬了口馒头,嫣红的胭脂便沾在了白软的馒头上,红艳艳的。她笑眯眯道:“上次在四方街偶遇你,我手里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随手给了你几个馒头,谁知你这么喜欢吃,还特意来买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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