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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丢了。”徐南风笑了,拿起一旁的簇新袍子抖开,问:“起床么,我伺候你穿衣?”

纪王点点头,乖巧地张开双臂:“好。”

徐南风给他穿上月白的中衣,套上烟紫色的广袖外袍,又细致地给他扣上墨玉腰带,系上玉环和银制香囊。她从未伺候过男子穿衣,手法有些生疏,却做得很认真,屋内的气氛安静和谐,和谐到另一旁的八宝局促不安,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王爷王妃琴瑟和鸣,自己果然是个多余的。八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悄声退出去了,还体贴地掩上了房门。

徐南风引着纪王在窗边镜台前坐好,洗漱完毕后,她用梳子一缕一缕地将他的长发梳开,颇有些为难:“抱歉,我……不会给男子梳头。”

镜中的纪王笑得很是温润:“无碍,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在徐南风面前,纪王从来都不自称为‘本王’,而是用平易普通的‘我’来代替,就像是邻家哥哥般,叫人心生亲近。可他的眼睛,分明又是清冷的。

徐南风站在纪王身后,打量着镜中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纪王相貌俊美,语言温和,唯有这一双眼睛带着凉,他笑的时候,笑意很少到达眼底,偶尔对着徐南风的时候,才会染上几分暖意……

纪王,是个有心事的人。

她这样想着,纪王却是微微侧首,开口打断了她的揣测:“之前听杨将军所言,说你外柔内刚,性子烈得很,如今依我看来,不尽如此。”

未等徐南风回神,他自顾自笑了声,轻声说:“你很好,很温柔。”

徐南风有种心尖儿一颤的感觉。

之前就曾预料过,纪王低沉好听的嗓音若是说起情话来,是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的,可这情话用到了自己身上……徐南风有些无所适从。

“若论温柔,谁能胜得过玠四郎。”憋了半晌,她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地又补上一句,“更何况王爷待我不薄,那些钱银和田产,足够我竭尽所能来回报王爷。”

“是吗,为财?”纪王漆黑的瞳仁透过铜镜,静静地落在徐南风秀丽的面容上,缓缓开口道,“若是我给你的更多些,能否换你长留身侧?”

第20章 越界

“若是我给你的更多些,能否换你长留身侧?”

纪王语气淡然,徐南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我只是将你当做离开徐府的跳板,从来就没有做好在纪王府长久驻足的打算。”

不,这话未免太过凉薄了,她怕伤害到眼前这个身陷囹圄的眼盲人。

她摩挲着手中的暖玉梳,沉默了一会儿,方婉言道:“少玠误会了,我并非贪心之人。”

这世间所有的孤注一掷,全是为生活所迫罢了。

纪王似乎觉察到了她的低落,展颜一笑,温声安抚道:“不过是句玩笑话,南风莫要介意。”

徐南风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便听见纪王又问道:“明日回徐府归宁?”

是了,女子新婚后第三日,需回娘家一趟,可徐南风同徐府断得那么干净,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有些为难,干脆道:“不回了。”

她本以为纪王会询问缘由,甚至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将徐府上下乱糟糟的关系坦诚道来。孰料,纪王什么也没问,依旧淡然笑道:“好,听你的。”

纪王不问,徐南风便也不多言,将视线投向窗外,转移话题道:“墙外的那棵大松树,少玠最好命人伐去。”

“为何?”

“枝繁叶茂,容易暗藏杀机。”

“也对。只是那松树在府外生长百余年了,贸然伐去,总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些什么。”

“不如植上几株腊梅,今冬便能看见花开了。”

纪王颌首赞许:“甚好。”又侧首对她道:“对了,明日我要入宫探望母妃,你既是决定不归宁,便与我一同前去,好么?”

“明日?”徐南风有些紧张地问,“皇上也会在么?”

“兴许会,不过父皇日理万机,不一定得闲去来仪殿。”纪王笑了笑,眼睛被温暖的晨光染成琥珀色,轻声道:“南风不必紧张,父皇和母妃都是讲理的人,不会刁难于你。何况,我与母妃一月才能见上一面,她很想看看你的样子。”

徐南风只好点头应允,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明日进宫需注意些什么,你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不能丢了你的脸。”

纪王闷声低笑:“你一向有主见,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头一次见你紧张,真是新鲜。”

徐南风一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调开视线:“说的少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明明也才刚认识不久。”

纪王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同。

徐南风问:“你摇头做什么,我说的不对?”

纪王眯着眼,涣散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却是转移了话题:“安心,到时候你跟着我来,不会有事。”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明日进宫见到了父皇,他若是提到你与徐尚书不和的传闻,你便说对此事毫不知情,切不可贸然承认。”

徐南风抬头,讶然道:“我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纪王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日成亲时徐府并无宾客,冷清得很,我便猜到了些许,连我都能察觉的事,便更瞒不过父皇了。”

徐南风张张嘴:“我……”

“南风,你是我的妻,亦是我的盟友,不管怎样,我都会相信你。有些事你若愿意说,我便听着,若是不愿意,也不要逼迫自己。”

纪王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宽慰道,“父皇是一国之君,亦是一个严父,所以你和徐尚书的事,他定会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审视,而不会偏向于你。若是你承认自己与徐尚书不和,我怕他会误以为你不孝,从而苛责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徐南风袖中的五指蜷曲又张开,贝齿轻咬红唇,半晌方决然道,“少玠,我不想瞒你,我爹和我娘的那些旧事,着实是一言难尽……”

她捡了些重要的事件,将徐谓如何抛弃妻子娓娓道来,末了,她仔细打量着纪王的神色,坚定道:“与徐府断绝关系于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唯有我娘有些固执棘手。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说服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都是一家人,何来麻烦二字。”纪王道,“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不,不。”徐南风连连摆手,“我能摆平,不用劳烦少玠插手。”

她就像一棵倔强的小树,从小在风雨飘摇中艰难生长,还没有学会弯下挺直的身躯去依赖另一个男人,只能本能地拒绝帮助,将悲欢苦乐都咽入腹中。

她渴望火光的温暖,又怕被火光所灼痛。叶娘常说她高冷寡淡,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别人的示好。

好在纪王并不介意她的疏离,只温声道:“那好,我会告知姚江和姚遥叔侄,你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多谢。”想了想,徐南风又真诚地补上一句,“你也很好,很温柔。”

纪王一怔,乌沉沉的眼睛弯成月牙,以手抵着鼻尖低低笑道:“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徐南风没由来有些脸烫,掩饰似的起身:“我叫人来给你梳头。”

留下纪王一人坐在淡金色的晨曦中,笑得明朗万分。

纪王府上下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墙外那株大松树连根移走,转而栽上了几株一人来高的梅树。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夜里徐南风照旧与纪王同榻而眠,只是少了几分局促,多了几分坦然。

第二日醒来,一向睡相老实的徐南风竟然发现自己越过‘界线’,滚到纪王的怀里去了!

松软的薄被乱糟糟地堆在一旁,徐南风紧紧贴着纪王宽厚的胸膛,触手之处皆是饱满匀称的肌肉,能听到他心脏震动胸腔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他绵长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鬓角和耳畔。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两人都是睡觉极为老实的人,昨晚到底是谁越了界?

徐南风登时清醒了,轻手轻脚地捏起纪王的袖角,将他横亘在自己腰上的一只手提起来,悄悄放回他身侧。刚做完这些,纪王便不安地哼了声,重新将她搂入怀中,并且搂得更紧了些。

徐南风:“……”

纪王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沉沉地问:“什么时辰了?”

徐南风在他怀中艰难地伸手挑开纱帐,望了眼窗外的天色,道:“约莫卯时。今日得早些起床梳妆,准备进宫面见皇上和娘娘。”

纪王暗哑地‘嗯’了一声,睁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掌心下意识摸了摸,摸到一片温香软玉。

他一怔,似乎不确定怀中抱着的是什么,直到徐南风尴尬地轻咳两声,以示提醒,他这才撤回手,歉意一笑:“失礼了。”

徐南风含糊道:“无碍,我先下榻洗漱了。”

说罢,她披衣起床,不曾看到身后的纪王轻轻勾起了嘴角,五指屈了屈,似乎在回味方才温暖的触感。

徐南风光是梳洗打扮便花了近一个时辰,因是要面圣,她今日穿的是庄重的命妇服,朱红绣银边的上襦,配钴蓝色的下裙,金玉腰带,百花缀银蝶的外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缀着花钿和珠钗,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顾盼生情。

纪王亦是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袍子,眼上蒙着熏了药香的白缎带,一截雪白的衣领紧紧裹住脖颈,更衬得他面容温润俊逸。他本就生得俊,穿紫衣尤显高贵,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两人简单地用了早膳,便一同上了马车,由姚江和姚遥叔侄左右护送着,一路朝宫门驶去。

今儿的天有些闷热阴沉,估摸有夏雨要来,街上的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小贩货郎开门做生意。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宫门口。

巍峨的宫殿伫立,朱墙琉璃瓦,无不昭示着这个皇朝的富庶与威仪。到了宫门,宫外的马车便不能再往前行走了,徐南风只得和纪王一同下车,步行去来仪殿。

姚管家在宫外等候,姚江解下身上的扶桑刀交给守门的侍卫,也跟着进了宫。

宫中殿宇颇多,三步一折,十步一廊,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大迷宫。好在很快有小太监应了上来,为纪王引路。

那小太监埋着头躬身行走,小碎步迈得很快,似乎全然不知纪王是个眼盲之人。徐南风心生不满,压低声音提醒道:“这位小公公,劳烦你走慢些,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可就不好了。”

小太监忙赔笑,步履果然慢了许多。

徐南风怕纪王行走艰难,便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引着他慢慢前行。

“哟!”身后的姚遥吹了声嘹亮的口哨,视线落在这对小夫妻亲密接触的手上,眼中的戏谑不言而喻。

徐南风将目光移开,佯装无视姚遥的戏弄。纪王嘴角笑意更浓,反客为主,握住了徐南风的指尖。

第21章 贤妃

来仪殿格局简单干脆,穿过养着花卉和紫藤的中庭,便到了大厅,贤妃娘娘已经在那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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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纪王和徐南风比肩进门,这个端庄清丽的妇人忙起身迎上来,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柔声道:“怀儿,你们可算来了。”

徐南风原本还有几分紧张,可一见到贤妃娘娘的面容,她心中的忐忑便如阳光下的雾气,转瞬间随风散去。纪王的容貌九分随了她的母亲,精致温和,像是一块完美的璞玉,不经雕琢便能宛转流光。

纪王撩袍下跪,徐南风便也跟着叩拜,齐声道:“儿臣拜见母妃。”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还管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贤妃将小夫妻俩扶起,笑出了眼角淡淡的纹路,满目都是慈母柔情,吩咐一旁的宫女道,“芝麻,去将本宫镇在井中的酸梅汤拿来,对了,还有方才做好的松子糖。”

芝麻……

徐南风想起了府中那一锅粥乱炖的桂圆红枣八宝,总算知道纪王的取名能力是师承于谁了。

岁月沉淀,在贤妃娘娘身上凝成温润的气质。她有着足以让所有男人驻足的美貌,却并不端着架子,就像是一个等待孩儿远游归来的普通母亲一般,为孩子短暂的停留而欣喜忙碌,总想要把自己收藏的最好的东西奉献出来,并且甘之如饴。

此时的她拉着徐南风的手,爱怜地打量着她的面容,温声道:“儿啊,为娘记挂了你许久,总算见着了。我这来仪殿向来冷清,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你不必拘束,就当这儿是自己家。”

那一声‘儿啊’,唤得徐南风心尖儿都软了。她想起了自己那固执又可怜的生母,鼻根一阵酸涩。

她点头,抿着唇笑了笑,大方道:“儿臣闺名南风,母妃可唤我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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