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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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李治看着几个孩子,嘴角一抹释然的微笑,轻声道,“我没有后悔接你回宫。”

武太后沉默不语,心头却在发颤。

李治没有看她,目光像蛛网一样,缠绕在廊下红着眼睛吹奏乐曲的孩子们身上,缓缓道,“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善待我们的孩子。”

微风拂过,没有花瓣落下,连夜以通草制作的鲜花,虽然足够以假乱真,但终究不是真的繁花,不会随风落下。

裴英娘听到一声非常轻非常淡的叹息声,带着无限的怅惘。

李治凝望着百花环绕、灿烂明媚的庭院,笑容慢慢凝结。

李令月的手腕抖了两下,弹错了一个音调。

如果是在以往,阿父一定会笑着指出她的错误……

“别哭……阿姊,我们得弹完这首《春莺啭》。”裴英娘轻声说。

李令月擦一下眼睛,琵琶横立于膝上,“好。”

花开花落,岁月流转。

昔日鲜衣怒马的李家九郎,枕着和缓悦耳的曲调,望着袅袅花枝,唇边含笑,慢慢坠入黑甜梦乡。

袁宰相面容冷肃,当堂宣读遗诏。

李治在遗诏中命李显即刻亲政,丧事一切从简,依照汉制,以日易月,于事为宜。军国事有不决者,兼取太后。

这一份遗诏,限制太后的权力,确保李显的地位。李显不需要守丧三年,只需要守丧三十六天,就能除服,灵柩前亲政,三天后听政,最大限度减轻他的压力,逼迫武太后退守后宫,还政于李显。

有决断不了的军国大事,才需要问询武太后的主意,这是防止李显被权臣们架空,为他和武太后留下后路。

大臣们叩拜新帝,山呼不绝。

李显早已登基,但太上皇真的驾崩了,众人才意识到李显身份的转变。

韦沉香抬起头,看着大臣们低头哈腰讨好奉承李显,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双眼闪闪发光。

太上皇死了,郎君是真正的皇帝了!一言九鼎,坐拥天下的皇帝!而她是皇帝的妃子,为郎君生下长女,很快她就能成为贵妃,甚至是皇后,她的女儿是公主,她将来的儿子是皇子……

嫡出的公主啊!

她曾经跟在赵观音身后,艳羡太平公主的尊贵雍容,现在她不用眼馋别人了,她的女儿就是公主!而且是长公主!

一声冰冷的轻斥打断韦沉香的遐想,“出去。”

她扭过头。

裴英娘跪在灵柩前,眼角泛红,淡淡瞥她一眼,“滚出去。”

韦沉香满脸紫胀,气得浑身发颤:太上皇都死了,相王妃竟然还如此猖狂!她可是李显最宠爱的妃子!

她环顾左右,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流下几滴泪水,装出哀哀哭泣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咬牙轻声道:“区区王妃,也敢支使圣人后妃?十七娘,太上皇没了,你也该清醒了,我的夫君是皇帝,而你,只是一个王妃而已。你以为谁都会像太上皇那样纵容你?我劝你还是老实些罢,以后你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扬眉吐气了。

殿前闹哄哄的,一片嘈杂,韦沉香说话的声音很轻,没有人听到她说的话。

只有裴英娘听得一清二楚。

韦沉香笃定周围没有外人,才敢这么嚣张。

裴英娘面无表情,眸光茫然无神,抬起脸,盯着韦沉香看,眸子幽黑。

阿父走了,那座一直笼罩在她背后,为她遮风挡雨,温柔而又宽广的青山,轰隆倒塌。

她没有父亲了。

阿父才刚刚闭眼,这些人就忍耐不住,韦沉香不会是唯一一个讥笑嘲讽她的人,更多的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人走茶凉,李治的担心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她答应过李治,会好好保护自己。

裴英娘抬起眼帘。

韦沉香瑟缩了一下,被她幽深麻木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口凛然,她不想露怯,强撑着道:“好歹你以前也帮过我,十七娘,我也是为你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好声好气向我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为难你……”

裴英娘扯起嘴角笑了笑,带着轻蔑和鄙视。

她抬起手,一道矫健的人影飞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娘子有什么吩咐?”

裴英娘看着韦沉香的眼睛,一字字道:“韦氏灵前欢笑雀跃,对阿父不敬,把她拖出去,不许她再踏进正殿一步。”

秦岩答应一声,蒲扇大的巴掌抓向韦沉香。

韦沉香大惊失色,目龇欲裂:“你敢!我是陛下的妃子!长公主的母亲!你以下犯上,陛下岂能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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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娘看也不看她一眼,扭头和旁边抹泪的近侍王寿永说话,“打扫干净,不要让韦氏脏了灵堂。”

阿父不需要韦沉香这种人为他举哀。

王寿永躬身应承。

先帝走了,朝臣们忙着去新君面前卖好,唯有相王、相王妃和太平公主夫妇守在灵前,真心为先帝哭泣,其他人也在哭,但掩藏不住悲哀底下的算计。

他只是一介阉人,身份下贱,不敢出声指责暗暗偷笑的韦氏,只能当作没看见。

现在王妃出头了,他也要出一份力,报答先帝。

王寿永领着侍者们端水拿笤帚,来回忙乱。

灵前的动静传到另一边,武太后静默不言,袁宰相皱眉询问原因。

王寿永哆嗦两下,趴伏在毡毯上,一五一十说了韦氏偷笑的事。

众人沉默,不约而同回头看向李显。

李显汗如雨下。

第194章

韦玄贞走进凉亭, 步子迈得太急, 上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差点摔倒。

“阿耶当心。”韦沉香放下琉璃茶盏,站起身, 搀扶父亲, 责怪旁边侍立的宫婢,“你们怎么伺候的?”

宫婢们垂下头。

韦玄贞皱眉道:“你怎么被赶出来了?”

圣人……不, 现在是先帝, 先帝还没下葬,香娘身为后妃, 被相王妃逐出灵堂,顷刻间成了大臣们中间的笑柄,他刚才被同僚们冷言冷语讥刺得老脸通红, 只差没挖个地缝钻进去。

韦沉香脸色微微发白,“武氏……”

韦玄贞横她一眼,语气严厉,“慎言!”

凉亭周围的宫婢无声退下。

韦沉香眼圈一红, “阿耶,先帝走了,郎君是一国之主,为什么我还要忍气吞声?相王妃只是个王妃而已!没了先帝, 她什么都不是!相王护着她又怎样?郎君才是皇帝,我早晚会让她尝尝被欺辱的滋味!”

韦玄贞摇头叹息,“香娘……没了先帝, 相王妃还是相王妃,没了圣上的袒护,你才是一无所有啊!相王甚至根本不需要插手……你动不了相王妃的。”

韦沉香怔了怔。

她知道武英娘深受先帝疼爱,自幼和相王相识,婚后感情很好,武家人对她敬而远之,不亲近她,也不得罪她,世家贵族们争相巴结她,她可以在长安横着走。她去了洛阳以后,那边的公卿侯门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但是那又如何?还不是因为先帝宠溺纵容,武英娘才敢如此嚣张。

现在先帝死了,树倒猢狲散,没了靠山,武英娘还能得意到几时?

该轮到她扬眉吐气了。

看出女儿钻了牛角尖,韦玄贞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相王妃可以支使得动宫中近侍、殿前亲卫,连朝中的几位相公也要卖她一个面子,你呢?你看看那些大臣,谁给过你一个笑脸?”

韦沉香咬了咬唇,“那是因为他们惧怕太后!”

太后是武英娘名义上的姑母,朝臣们奉承武英娘,还不是为了奉承太后。

“你也知道宫中还有位太后。”韦玄贞环顾一周,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既知道太后不好惹,你为什么和相王妃争执?她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侄女。”

他过来不是为了劝解韦沉香,他了解女儿,劝了她也不会听,多说无益,武太后才是他一直提防着的人。

韦沉香又羞又窘,她只是嘴角弯了一下,相王妃就叫人把她拖出去,害她丢尽颜面,她如果不争辩几句,以后岂不是一辈子都得被相王妃压一头?

她不甘心,明明皇帝是她的丈夫,为什么相王妃还能对她颐指气使!

“香娘,主上根基不稳,太后只手遮天,你身为后妃,应当为主上分忧,不要整天想着勾心斗角……”韦玄贞揉揉眉心,这个女儿既争气,又让他失望,她成了后妃,为韦家带来重振家业的契机,让他可以青云直上,官位一升再升,可女儿志大才疏,根本没法和太后年轻时相比。

香娘深知怎么应对困境,但是一旦摆脱束缚,获得高位,又会洋洋得意,妄想一步登天。

韦沉香咬咬牙,暂且抛开灵堂前的事,“太后终究只是太后,这天下终归是郎君的。”

看到女儿终于想起正事,韦玄贞欣慰地一笑,肃容道:“虽说太后年老,可看着精神旺健,如今先帝驾崩,太后没了掣肘,肯定还会继续把持朝政,主上的当务之急是培植自己的势力,以便和太后抗衡。”

新君即位,首先要稳定人心,收服老臣,提拔自己的心腹。

纵观朝堂,李显孤木难支,这时候,谁能比韦家更值得他信任?

韦家的荣宠兴衰都系在韦沉香身上,他们会无条件地拥护李显。

韦沉香陷入沉思。

她比武太后强,武太后出身不高,而她们韦家这一支虽然没落,但往上追溯,也能算得上是一地名望大族。

当年武太后能以比丘尼的身份再度回到长安,打败王皇后和萧淑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也可以!

她不仅能当上皇后,还有娘家支持,地位只会比武太后更稳固。

李显耳根子软,赵观音死了以后,他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今日灵堂前遭受到的侮辱,她永生难忘,一定要找相王妃讨回来!

李治生前留有遗诏,一切丧葬仪式、陵园制度务必从简,不可靡费。

新君李显当然不敢真的照办,真把丧事办简单了,他会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不孝。

于是丧事依旧操办得极为隆重。

大臣们跟随武太后和李显举哀,哭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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