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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锦书也没有再问,内殿里便安静下来,连空气都有种莫名的凝滞。

红叶有意缓和气氛,笑着道:“娘娘问也问了,便叫殿下先去上药吧,明日还有课业,被太傅们见了,也不像话……”

“抹了做什么,”锦书哼道:“又不是立竿见影,马上就能好的,再者,他们打了一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会儿只怕都知道了,遮遮掩掩也没意思。”

红芳隐晦的向她摇头,示意她别多嘴,红叶便识趣的停口,不再说了。

“我还没有问你,”锦书忽的去看承安眼睛,目光清亮,似是能透察人心:“为什么会跟他打起来?”

“也没什么,”承安不以为意道:“我们不和,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在御花园碰见,说了几句,就吵起来了。”

锦书手边便是白玉兰花纹的果盘,里头是各式干果,信手捏起一只银杏果,她缓缓剥开,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这样容易动气?”

小孩子。

承安想起之前自己与她说过的话,再看她此刻平静无澜的面容,心中忽的一哽,有些隐约的难过。

在她眼里,他始终都是一个小孩子。

将那粒果实放进嘴里,缓缓嚼碎,吃掉之后,锦书才轻轻问他。

“是不是,跟我有关?”

承安心中一滞,下意识的反驳:“没有。”

“有的,”锦书抬眼看着他,想了想,又道:“无非是说我出身微贱,腆居高位,德不堪配罢了。”

“总不过是这些话,我听来听去,都要听烦了。”

承安低下头,去看自己脚尖,偏不看她:“随便你怎么想。”

“就当我是说中了吧,”他不肯认,锦书也不多说,只是到他面前去,亲自为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你既是为我出头,才跟他打起来的,我便要领这份情。

虽然,是将事情搞得更大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承安十四了,比锦书还要小几岁,人却比她还要高。

她站在自己面前,温热的手指不经意间触及他的脖颈,有种一直深入到心底的痒,连轻轻浅浅的气息,都叫他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锦书察觉到他的僵硬,轻轻问他:“不习惯别人碰你?”

承安心里乱的像一团麻,嘴巴似乎被封住,也说不出话来,只胡乱的点了点头。

刚刚点完,他就后悔了。

她顺势将手收回,退后两步,站在他面前,抬眼看着他。

温热柔软的触觉似乎还在,恍惚之间,竟有些遗憾。

他舍不得。

第50章 上门

锦书没察觉到少年柔软而暗含希冀的心思, 只伸手过去, 用力戳了戳他淤青中色泽最深的正中。

那是伤的最重的地方,承安下意识的想躲, 余光瞥见那根纤细如玉的手指, 似乎鬼迷心窍一般,居然由着她按了上去。

很疼。

他轻轻的吸一口气, 不叫自己面容扭曲的太难看。

其实也没什么了,他有些黯然的想。

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也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难看。

“疼吗?”锦书问他。

“还好。”承安这样回答。

“那就好。”锦书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转身去看里间, 示意红叶取大氅过来。

“娘娘,”红芳在侧问:“您要出门吗?”

“贤妃日子过得太自在了,自在的连她姓什么都要忘了, ”锦书嘴角翘起一个微冷的弧度:“我该去披香殿走一趟, 叫她记起来才是。”

“你跟着,”她看向承安:“随我一道过去。”

披香殿距甘露殿不远,却也算不得近,一路过去,需得越过几座宫殿。

皇后鸾驾前往, 这样声势浩大大,二皇子与三皇子之事又闹得厉害,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 一见这架势,便知是好戏要上演了。

只是戏好看归好看,真正敢去坐在台下做观众的,却是没有。

无论谁输谁赢,她们二人一个是贤妃,一个是皇后,想要拿捏其余人,还是能做到的,谁也不敢凑过去找死,只差遣内侍宫人出去,竖着耳朵听披香殿内的动静。

贤妃一生依靠便是三皇子,从来都与萧家一起护持着他,挑选最好的太傅,拣选最佳的王妃,待到他日,更期盼这个儿子能够给予她无限荣光,宠的跟眼珠子一样厉害。

今日文苑无课,她便叫三皇子带着陈薇出去走走,好生相处,培养感情,哪里想得到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他们便回来了。

陈薇面上好大一个掌印,正哭闹不休,三皇子也是面上带血,伤痕累累,好不凄惨,几个跟着的内侍更是败军之将一般,灰溜溜的跟在后边。

贤妃又惊又气,更是心疼的厉害,一边吩咐人去取药,一边问事情始末,听完便更是恼火了。

皇后压着她也就算了,毕竟名分在那儿,可二皇子算是什么东西,才上位几日,便敢这样欺压她的承庭。

陈薇脸颊肿的老高,眼眶红的可怜,哭闹道:“我要回家去,我不要在这儿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我,我非告诉阿娘不可!”

贤妃见着只觉儿子惨态,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叫嚷,只是听她提及静仪长公主,才勉强叫理智回炉,转身去安慰。

温声细语还没能说两句,便有宫人入内禀报——皇后带着二皇子承安,往披香殿来了。

贤妃心头大恨,将牙根咬的死紧,才没叫自己变脸。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急匆匆上门来讨债吗?

她可不觉得,皇后会是那种好声好气来服软的人!

锦书扶着红叶的手,刚进披香殿的正殿去,贤妃便抹着眼泪出来了,面上三分不满三分哀怨,还有四分,则是将落不落的泪意。

“皇后娘娘,可没有二殿下这般霸道的,”贤妃先发制人,哭诉道: “都是骨肉兄弟,下手竟这般狠辣,承庭现下还起不了身,也是可怜,更不必说薇儿还是女孩子,他这样一巴掌打过去,人家姑娘将来要不要做人了。”说着,眼泪便簌簌落下。

“贤妃急什么,”锦书往上首去坐下,低头往手里握着的暖炉看了看,方才温声道:“本宫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一顶顶的帽子就扣过来了,知道的是关心则乱,不知道的,还当是做贼心虚。”

贤妃被她不轻不重的被噎了一下,面上哀怨之意散了几分,转而不满起来:“娘娘说的倒是轻巧,承庭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连心,现下他伤成这样,臣妾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您和二殿下虽有母子名分,但到底是隔着一层,母子血缘至深,如何能明白呢。”

“哦,承庭伤的很重吗?”锦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道:“他与几个内侍一起对承安动手,到最后承安还能走能跳,他却瘫在床上了,倒是奇事一桩。”

贤妃气息为之一滞,面露难堪,暗自语塞起来。

——总不能说自己儿子无能,所以拉着内侍过去打架,最后还打输了吧。

贤妃说不出话来,站在她一侧的年轻姑娘却屈膝施礼,轻声细语道:“两位殿下年轻气盛,一时气恼,动手也是有的,过几日便好了,皇后娘娘何必得理不饶人,平白失了和气,叫外人笑话天家骨肉倪墙?”

她生的温婉,说话时抑扬顿挫,极是好听,发髻上的珍珠钗子柔和似月光,同她秀致脱俗的面庞一般曼妙。

锦书垂下眼睑,在她脸上一扫,含笑问贤妃:“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这句话说的极不客气,目光扫向那姑娘时,也极为轻蔑,一时之间,那姑娘竟连面上的恬静秀雅也挂不住了。

“娘娘容秉,”眉一蹙,她按下心中不豫,不卑不亢的答道:“臣女王惠,是进宫来同贤妃娘娘作伴的。”

“王惠,来同贤妃作伴的,”锦书目光闲闲,在她面上几转,直转的她心虚后,方才发问:“本宫怎么没听说过?”

她侧过脸去,看身边的红叶红芳:“你们呢,可听说过吗?”

那二人自是一道摇头的。

锦书于是向她一笑,淡淡道:“王姑娘,你听见了,她们也不知道你。”

王惠被她说的心中打鼓,隐约不安起来,只去看一侧贤妃,才叫自己添了几分底气:“娘娘有所不知,年后几日,贤妃娘娘说是在宫中无聊,便叫臣女与静仪长公主之女,一道入宫来作伴的。”

“王惠,王惠,”锦书却不搭她的话,只是再度将她名字念了几念:“是出自,与晋阳王氏同族的那个王家吗?”

王惠见她知晓,心中登时松一口气:“是,便是娘娘口中那个王家。”

“那可就奇了怪了,”锦书面上笑意愈发嫣然:“既是出身大家,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哦,”她恍然道:“本宫想起来了,你是庶女出身,家里大概也没当个正经东西教,怨不得这样轻慢粗俗,本宫与贤妃说话,都敢插嘴。”

“只是,你既然到了本宫家里来做客,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跟主人家打,便住下了呢?”

“叫本宫数数,哦,你是年后不久进宫,到了现在,可是三个多月了,竟没有想过,要知会本宫一声?”

王惠先是被她轻描淡写几句话羞辱的面色涨红,随即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心中那股不安陡然加重,勉强笑着分辩道:“臣女入宫以后,便一直留在贤妃娘娘处,皇后娘娘贵人事多,自然不敢叨扰,失礼之处,望请娘娘恕罪。”

“那就说不通了,”锦书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遗憾:“这是皇宫,这里只有两个正经主子,一个是圣上,一个是本宫,别人说的统统不作数。”

“王姑娘,你也是大家出身,不会连嫡庶尊卑都分不清吧?”

当初在命妇宫宴上,贤妃与王家都被皇后扫了面子,难免抑郁不平,所以才有了两家联合,送王惠入宫分宠之事。

贤妃那时还气着,也有意扫皇后脸面,连话都没往甘露殿递,便叫陈薇与王惠留在了甘露殿,那时候皇后什么都没说,她便当皇后是默认了,哪里想得到今日竟栽在这上边了。

“娘娘恕罪,”王惠是王家送过来的,不能在披香殿出事,贤妃少不得要低头,先自软了语气:“那几日臣妾病着,脑袋都糊涂了,竟忘了向娘娘回禀,该死该死,还望娘娘见谅。”

“娘娘勿要动气,”王惠亦是随之道:“臣女冒失,未曾多想,念着贤妃娘娘亦是正一品四妃,以为无碍,便未曾往甘露殿拜见,请娘娘恕罪。”

“怎么,贤妃病的脑袋坏了,你也病的脑袋坏了?”锦书拿眼角斜她,目光含笑,言辞却锋利如刀:“王家有客人登门,难道都是叫姨娘招待的?

你家大人,当真待客有道。”

贤妃刚刚才被嫡庶之分压了一头,现下又是一个姨娘砸下,面色涨红,偏又反驳不得,不由微含怒意:“此事确是臣妾疏忽,未曾同皇后娘娘回禀,只是王惠与薇儿皆非恶客,但请娘娘网开一面,勿要计较。”

“贤妃这话说的不对,”锦书沉下脸来,语气转凉:“今日你请一个进宫,明日别人请两个入宫,大后日便有人请三个进来,这里到底是皇宫呢,还是菜市场啊。”

“来的人多了,难免就有三教九流,若是哪一日藏一个刺客,捅破了天,拿谁的脑袋来填?贤妃,你的吗?”

这样的篓子,谁也不敢往头上扣,贤妃更是不敢。

若是有一日真出了事,她哪里担得起这个责任。

心头恨得发紧,贤妃却不得不屈膝,忍着屈辱,跪下身道:“娘娘恕罪,皆是臣妾的过失,一时疏忽,想左了。”

“你也不必如此自责,”锦书拿她方才说的话堵她的嘴:“你病的脑袋都坏了,一时疏忽也是有的,要怪,也得怪到那两位姑娘身上去,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竟也不曾往主人家那里拜会,没规矩的东西。”

她这张嘴委实厉害,尤其是捏了那柄,更是得理不饶人。

王惠素日自恃心思灵敏,却也寻不出错漏来,只同贤妃一道跪倒在地,沉默不语,却借着屈膝的时机,向随自己入宫的侍女打个眼色,示意她叫陈薇出来搅和。

她毕竟是臣女,有些事不好掺和,但陈薇却是圣上嫡亲的外甥女儿,有她在,便是皇后,也得给几分颜面。

贤妃不说话,王惠也低头不语,锦书倒不纠缠,只转向另一处,笑着问道:“兄弟两个吵吵闹闹打一架,这没什么了不起的,牙齿还会咬到舌头呢,到最后还不是一家人?可见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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