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常槿松了一口气,起床漱口时,舌尖隐作痛,她皱眉啐了一口,唾沫里有红血丝。
猛然回想起她拼命咬舌逼迫自己清醒时的梦境,常槿身形一僵:这个梦……这个梦太真实了。
☆、第145章 情深归处
常家热热闹闹的在莲花观打了三日醮,相比观音庙里魏国公世子夫人陈氏的法事就显得冷清许多了。
陈氏说白了是被自己的娘家作天作地逼死的,徐家没有休掉陈氏,已经仁至义尽了,丧事办的再冷清,陈家也不好说个不是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连日都是阴冷的雨天,连坚韧的菊花都在寒风冷雨中瑟瑟发抖,花瓣一片片落地,陷入肮脏的淤泥之中。
坤宁宫里,五皇子周王朱橚正在给马皇后针灸,秋冬季节之交,天气骤变,连日阴雨,马皇后的背痛,还有洪武帝的头疼病又犯了,帝后都被旧疾折磨的十分痛苦。
开平王常遇春二周年祭之后,常槿就回到了东宫,病痛中的马皇后将水生交代给了她照顾,自己安心在坤宁宫养病。
朱橚给马皇后治病,一根根银针精准的扎在穴位上,马皇后紧蹙的娥眉开始舒展,好像不那么痛了。
见马皇后心情尚可,一旁请安的二皇子秦王朱樉朝着秦王妃王音奴连使了两次眼神,王音奴的神色木然,淡淡说道:“母后,稻花和稻穗两个孩子近日时常发烧咳嗽,总是断不了根,太医院善小儿科的太医都住在王府里照料他们,可收效甚微,眼瞅着冬天快到了,孩子们的身体还虚着,儿媳这个当嫡母的很是焦急,请神问医,钦天监的人算了儿媳和孩子们的八字,说儿媳和孩子的八字相克……儿媳想着为了孩子们的身体,打算搬到王府的别院住一段时间。”
稻花和稻穗是□□邓侧妃生的龙凤胎,是朱元璋亲自娶的小名。因夏天雨夜所生,池塘里蛙声震天,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龙凤胎便得名于此。
一听这话,周王朱樉拿着银针的手稍微一抖,但很快就稳住了,银针扎在穴位上,不深不浅。
马皇后看了一眼秦王朱樉,“都是年纪差不多的皇孙,水生的身体很好,连咳嗽都不闻。稻花和稻穗怎么总是病?是不是邓侧妃太粗心了,没照顾好孩子?”
朱樉赶紧为爱妃开脱,说道:“太医说了,稻花和稻穗是双生,生出来比单胎的婴儿要瘦弱一些。”
隔着衣袖,朱樉捏了捏王音奴的胳膊,王音奴吃痛,回过神来,也为邓铭说话,“母后,邓侧妃为了两个孩子的身体也操碎了心,孩子发烧时,邓侧妃衣不解带的整夜守在孩子的床前。实在没有法子了,才去找了钦天监的人。”
秦王和邓侧妃心里打的是什么小算盘,马皇后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身为嫡母,不好干涉庶子们的家务事,但马皇后看着王音奴犹如木头人般的表情,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马皇后反讽道:“钦天监的人还真是耿直,敢直言说我们大明的亲王妃是克子的不祥之人!我看他们以后不用占星问卦,干脆都去御史台当直言劝谏的御史吧。”
此言一出,秦王和王音奴都跪下了。
王音奴说道:“儿媳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听着孩子们的咳嗽声,儿媳很是心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母后成全。”
秦王和王音奴是御赐的婚姻。若是以前,秦王和邓铭断然不敢借着钦天监的由头,将王音奴驱除出□□的。可是初秋时王音奴的亲二哥、承恩伯王金刚突然背叛了洪武帝,带着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逃出京城,还挟持了魏国公嫡长女徐妙仪人人质。
一行人一路招摇过市,直到了凤阳韭山才被戳破阴谋。北元后宫动乱,王金刚死于内讧,买的里八刺被徐妙仪后发制人,重新作为俘虏回到京城。
洪武帝闻讯大怒,大骂三声“逆贼!逆贼!养不熟的白眼狼!”并夺了王金刚承恩伯的爵位,若能找到王金刚的尸首,恐怕还要鞭尸泄愤。
这次轩然大波后,大明和北元两国紧张,王音奴这位和亲郡主的身份立刻尴尬了。不过尴尬归尴尬,王音奴毕竟还是正儿八经的秦王妃。邓铭乘机借口王音奴和孩子们八字相克,想将她赶出□□,眼不见心不烦。从此她就能和秦王以及孩子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王府。
至于王音奴嘛,就把她当做会喘气的牌位,远远供着便是了。
马皇后知王音奴是被逼无奈才这么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身为原配嫡妻,母仪天下,马皇后觉得王音奴丢了正室的尊严,西风压倒东风,颠倒嫡庶。
但身为大明皇后,马皇后又对王音奴亲二哥王金刚的背叛而愤怒,皇室待王家兄妹不薄啊!
王金刚封了伯爵,各种恩宠。
王音奴被老二这个宠妾灭妻的糊涂虫欺负,是我教训了邓侧妃的母亲卫国公夫人,还派了宫中嬷嬷去□□给王音奴撑腰,总总作为,也没焐热王家兄妹的心,说背叛就背叛,差点酿成大祸。
因王金刚之故,马皇后对王音奴也很失望,扶都扶不起来……
马皇后轻轻一叹,说道:“算了,既然如此,二儿媳就去别院小住吧。稻花和稻穗两个孩子的病也挺揪心的,叫太医院院判大人去看看。”
“是。”秦王和王音奴齐齐拜别了马皇后,回□□了。
周王目睹了这一幕,心中如刀割般难受,他很了解王音奴,婚姻不幸,二哥惨死,她为了和亲而嫁给秦王,可两国关系紧张,她的地位必然会受到影响。哀莫大于心死,风华绝代的她如枯萎的花朵,任人摆弄。
可是作为小叔子,他无能为力,总不能把手伸到二哥府上去。
马皇后突然问道,“老五,你怎么看?”
朱橚一愣,而后面色如常,说道:“子嗣为大,侄儿侄女们身体重要。二嫂为了庶子女们做出了牺牲,我们皇家应该优待二嫂,即使远离京城,在郊外别院住着,一应衣食住行按照亲王妃制,不能亏待了她。”
“纵使……纵使二嫂的二哥德行有亏,背叛父皇,但二嫂对此并不知情,既然她嫁到皇家,就是我们皇家的人了,宽厚仁慈,方是我们皇家的风范。”
大明皇族,就没有人不知道朱橚和秦王妃王音奴的过去,避讳不敢明说罢了。朱橚此番明显为了王音奴辩驳的言语,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的。
马皇后听了,并不生气,反而释然的笑道:“你们兄弟十几个,就你是个透明的心肝,性格直率,想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从医,就真敢去外头开医馆去,本以为你是闹着玩的,玩几日就腻歪了,结果你当真了,开始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其实这样也很好,医者仁心,宽厚仁慈,心性不被名利所迷,我们皇家若将来出一个医学大家,这可是泽被苍生的千秋功业啊,我看这样的功绩不亚于你父皇呢。”
周王朱橚说道:“儿臣这点小本事,哪敢和父皇并肩呢,父皇是治国,救天下,儿臣是治病,只能救一人性命而已……”
且说朱橚给马皇后治疗完毕,便去了燕王府和四哥朱棣说话。燕王府尚未竣工,工匠们日夜赶工,打算在隆冬到来之前将大体的宫殿完成。
朱棣正在工地里指着图纸命宫人将一个刚刚挖开的池塘填平了。
朱橚觉得奇怪,“四哥,这图纸是著名的画工所绘,亭台楼阁,假山池塘,皆有规制,我瞧着挺好的啊,你为何要改了图纸,将好端端的锦鲤池填平了呢?”
朱棣说道:“哦,这里要改成一片丘陵状的草地,再挖一些洞口,修成打捶丸的场地。”
捶丸,捶就是击打,丸指的是小球。这项运动始于唐朝的马球,只是大家不骑马,站在草地上用棍子挥球而已。后来球门演变了成了球穴,以挥杆进洞为胜局,所以叫做捶丸,在民间和皇族都十分盛行。
无论是草地的形状,小球和球杆的样式,以及比赛的规则,捶丸和百年后西方的高尔夫极为相似。
徐妙仪最喜欢打捶丸了。
朱橚更加奇怪了,“四哥,你向来都不喜欢玩这个的。我以前打捶丸的时候,你还总是教训我玩物丧志,现在建了燕王府,你把好端端的池塘填平,建了偌大一个捶丸场,这是为何啊!”
恋爱中的人总是想着和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朱棣是含蓄内敛的人,不轻易将自己的情感示人,平日里也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脸。
但在最信任的亲弟弟面前,朱棣也难得脸红了一下,内心的喜悦冲破了所有防备,“因为……她喜欢。”
朱橚一怔,他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恋爱,知道哥哥瞬间的脸红和不自然意味着什么,朱橚顿时一蹦三尺高,大声问道:“啊!啊!四哥要娶四嫂了?谁家的女儿?性格如何?容貌如何?你很喜欢未来四嫂对不对?都为了她填湖做草坪了!哇!喜欢打捶丸的女孩子,将来的四嫂一定出身武将之家!”
朱棣笑了笑,并不说话,看着工人们填池塘,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徐妙仪在草地上挥杆进洞的场景。
朱橚缠着哥哥,“说吧,反正早晚都会说的。四哥,我求你了,你不说,我一直惦记着,晚上都睡不着。”
朱棣说道:“你是大夫,睡不着自己开服药就行了。”
朱橚笑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肯说,我就进宫问母后去。”
“不行。”朱棣拦住了弟弟,“她正在孝期,现在不方便提婚事。我打算开春孝期一过,就求父皇母后赐婚。她出身名门,和我们皇族门当户对,父皇母后一定会成全的。”
“其实你认识她,她……”情深近怯,朱棣不好意思说出徐妙仪的名字,含蓄说道:“她算是你的老师。”
老师?朱橚首先想到的是大本堂里正襟危坐,刻板严格的翰林大学士们,不禁吓了一颤,“四……
四哥,你……你居然是个断……断袖!”
朱棣朝着朱橚的后脑袋狠狠拍了一击,“长没长脑子?她是你学医的老师!”
朱橚更加害怕了,“什么?你要娶徐妙仪?她外号是姚屠夫啊!好凶好凶的,比夜叉还凶,你要是娶了她,燕王府从此夫纲不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judy已经开始装修婚房了。
☆、第146章 真情难得
恋爱中的人,都想得到别人的祝福。可是刚刚说了实话,却被最信任的弟弟却泼了一桶冷水,朱棣难得在弟弟面前冷了脸,说道:“你不要只看表面,她凶是因生活太残酷了,遭遇一些不如意之事,换成是你,你也未必一直好脾气下去。何况她对我是很好的。”
哥哥只要做出决定,一定一往无前,坚持到底。朱橚叹道:“看来徐妙仪要当我的四嫂了。唉,四哥,徐家一共四位千金,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最凶的大小姐呢。”
朱棣瞥了弟弟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如今才明白,为何有人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因他从未遇到最美的鲜花。倘若真正心仪一个人,她只能是唯一。”
朱橚沉默了,哥哥能出此言,一定对徐妙仪同情颇深。没错,爱一个人,她就是唯一,她不在了,爱情便也不在了。失去她时,仿佛有人硬生生从心里割出一块,哪怕伤口愈合了都无法长全,心中永远有一块空缺。
只要她才能填满这个空缺。
而她不再回来了,永远……
不过……朱橚看着兴奋的指使工匠们填湖的四哥,心中颇为欣慰:虽然我被喜欢的人背后捅了一刀,从此咫尺天涯,但四哥和徐妙仪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也挺好。
我得不到的,四哥得到了。
不过徐妙仪也太凶了,成亲后四哥万一被她欺负怎么办?朱橚决定要和徐妙仪聊一聊“为人/妻室”的道理。
万寿寺。徐妙仪穿着一身素白道服,给姚继同的牌位上香,眼睛有些红肿,刚刚哭过。道衍禅师给她讲了姚继同暗中写了密信给燕王朱棣,朱棣才会带人及时赶到韭山救了她。
可是义兄半路被北元丞相王保保伏击,死于流箭,义兄妹从此阴阳两隔。
没想到义兄会为了救他冒了偌大的风险,还付出了生命。徐妙仪很感激,对道衍禅师说道:“明教被王保保伏击,损失惨重,禅师新任教主,若有我能帮得到的地方,禅师尽管开口,我定尽力而为。”
姚继同一死,明教新教主道衍收拾残局,重聚旧部,打压异己,还要防备狐踪,幸亏他是个和尚,六根清净,没有头发,若是寻常人,恐怕愁的一夜白头了。
道衍禅师静静的看着姚继同的牌位,许久才说道:“教主临死之前,他说起重阳节的重阳糕了,你们两个小时候在苏州城,以兄妹想称,都是我收养的孩子。重阳节我必定会买一篮子重阳糕,上面插着彩色的小旗帜,你比较挑嘴,太甜腻的东西都不爱吃,继同喜欢重阳糕,那一篮子糕点都是他的。”
回忆起小时候和义兄的往事,徐妙仪心里甜中带着酸楚,“义兄对我极好的,义兄从小就讨厌干戈动武,但我在市井闯祸了,和熊孩子打架,他总是义不容辞的帮我,回头还帮我遮掩受罚。”
道衍禅师一叹:“你们两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那年你女扮男装,替兄从军,大郎才能悉心照顾媳妇,平安生下孩子,保住了姚家的香火。”
徐妙仪有些汗颜,其实当年替兄从军,一半是哥嫂的哀求,另一半是她借机潜入军营,调查母亲的血案。
徐妙仪说道:“我一身医术皆是姚家人所教,至今受益匪浅,知恩图报是应该的。”
“换成别人,未必有你的勇气。”道衍禅师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你和燕王有情对不对?”
徐妙仪大惊,瞪圆了眼睛看着道衍。
道衍禅师一看她的表情,便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说道:“姚继同心细如发,是他先猜出来的,所以他只给燕王写了密信,而不是找其他人。”
徐妙仪默然颔首,算是默认了。
道衍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一旦回去,就不可能和明教有太多瓜葛,你有你自己的路,以后嫁人生子,安安稳稳的做你的燕王妃吧。洪武帝的这些皇子,燕王出类拔萃,是个可靠的亲王。他接到消息就立刻奔赴凤阳,看来对你是真情。这人世间,最难得的便是真情。你半生坎坷,遇到燕王这样的真情人或许是上天对你的补偿。”
“姚继同临终前说,明教气数已尽,他想要我带着教众走出血雨腥风,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将教中财物分给他们,以后安身立命,颐养天年。这是他的遗言,我答应了他。”
什么是最好的结局?首先要活着。人若死了,好多东西没有意义,徐妙仪深刻体会到这个道理,“好,我也会助禅师完成义兄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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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需要你帮忙。”道衍说道:“我是明教元老,现在又是教主,明教这艘大船要走向何方,我有信心和力量当好这个掌舵人。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徐妙仪当然说不了,“若不是义父的手段,明教早就在十年前便灭亡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禅师若遇到麻烦,您可以随时找我。”
道衍微微合着眼,蓦地睁开,好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将一个包袱拿出来,说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不好再瞒你,打开看看吧。”
徐妙仪狐疑的揭开粗布包袱,里面是一套女童的衣服和一个玉佩,衣服已经很陈旧了,而且严重磨损,但也能瞧出衣料是掺着银线绣的卷草纹,绣工精湛,徐妙仪莫名有些熟悉,她左手轻轻抚摸着衣服,右手拿起了玉佩。
玉佩刻的是童子持荷,底部刻有一行小字:“贺爱女凤儿芳辰”。
徐妙仪顿时怔住了,回忆如潮水般踊进脑海:七岁生日,她懵懵懂懂被奶娘叫起来,给父母磕头,母亲谢氏给了她这个玉佩, “长大一岁,要学得稳重些,莫要整日戴着铃铛到处跑,一天到晚上串下跳不安宁。这个玉佩是娘给你生辰礼物,小心一点,别撞坏了。从你出生起就雕了这个,在佛前整整供了七年,定是灵验的,保我凤儿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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