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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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下意识的扶住他,却摸到他背后湿漉漉的一大块,就着手边的微弱灯笼光一看,却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因着冬日里外头太冷,嗅觉都不甚灵敏,而谢景行倒在她身上时方才闻见有浓重的血腥味。

沈妙小声唤:“从阳!”

周围并无人应答,从阳似乎不在。

沈妙心里有些着急,眼下这种令人焦急的时刻,偏偏这时候从阳消失。她不敢惊动旁人,谢景行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声伤回来。她半拖半抱着将谢景行弄回自己屋里,让谢景行睡在她榻上,就想去请个大夫过来。

她正要离开,谢景行却似乎清醒了一瞬,道:“不要叫人。”

沈妙愣了一下,又在他身边蹲下来,问:“你的伤怎么办?”

谢景行费力的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样的东西,还未等沈妙继续追问,又昏了过去。

沈妙在短短一瞬间做了决定,屋里还有些热水,那是夜里让她洗手用的。她将热水端过来,找了一方干净的手帕用水沾湿,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解开谢景行的衣襟。

灯火下,年轻男人的身体身材匀称修长,似乎蕴藏着力量。沈妙莫名的有些脸上发烫,她尽量让自己动作快些。

谢景行的衣服上却是沾了大片大片的血,凝固的血黏着皮肉,在外头被冷风一刮,几乎和整个人都融为一体。沈妙每扯一下,谢景行就要微微蹙眉头,似乎昏迷中都觉得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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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便也只得寻了一把银色剪子,拿火烧了烧,就小心翼翼的替他剪开衣服。

沈妙不是没见过男子的身体,就拿傅明的来说,便也见过许多次了,不过这和面对谢景行又不一样,尤其是眼下为了保护谢景行,她连惊蛰谷雨都没叫,独自一人扒着谢景行的衣服,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很快的,她面上的尴尬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情。

谢景行的身上,有许多刀伤,这些刀伤都不太深,但横七竖八的也有许多,虽然都不致命,但沈妙也晓得,这么多刀伤,光是流血就能将人流干了。当下也不敢含糊,立刻用帕子沾着热水替谢景行一点点擦干周围的血迹,又将那药瓶里的药粉拿出来撒上,找了半天找不到干净的布条,沈妙只得将自己新做的一条束胸的布条拿出来,给谢景行包扎上伤口。沈妙自己没给人包扎过,不过是以前见过沈丘的小兵们是这样做的,便也依葫芦画瓢,虽然是有些丑了,到底血是止住了。

她又从柜子里找出几颗补气血的药丸,那还是罗潭给她买的,说女子月事来的时候气色不好,吃这个可以有好气色,虽然谢景行不是月事来了,不过也流了不少血,这个也应当能补一补的。沈妙将药丸捣碎,又拿热水泡开,才喂给谢景行喝下。

忙完一切,夜色深沉如化不开的浓雾,外头连牲畜的呓语也听不到了。谢景行半裸着上身躺倒在她床上,身上里三层外的包着沈妙的束胸布,怎么看都怎么怪。

沈妙抽了抽嘴角,打算将谢景行翻个身,顺便再检查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谢景行的衣裳湿了大块,裤子却是干爽的,因此沈妙也没有怀疑他只是腰腹部和背部受了伤。她翻动谢景行的时候,无意间手却碰到了谢景行的大腿处,沈妙如被火灼伤了一般,正要缩回手,却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手下的皮肤坚硬,并不如其他的,未曾受伤的皮肤那样细腻,反倒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痂一样。她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微微掀开谢景行的长裤,却见谢景行小腹深处,正往里蔓延着一道可怕的伤疤。

这和之前谢景行今日新添的,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疤不一样,今日那些伤疤虽然多,却并不深,因此也并不致命。而眼下这一条,却曲曲折折,伤痕颜色很重,显然已经是过去的老伤口了,可是经过这么久还有这么深的痕迹,足可见当初受伤时候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谢景行在明齐的时候,可没听说受什么伤啊,莫非是在大凉受的伤?沈妙心中狐疑,却发现还有别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却也让人心中不由的诧异,这样多的生死劫,谢景行是如何度过的?

她未曾发现自己已经摸到了谢景行的腿部,还要往下摸,床上的人却闷哼一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沈妙的脸“腾”的一下烧的绯红,还以为谢景行醒了,误会她在吃豆腐,下意识的就去看谢景行,却见谢景行紧紧蹙着眉,抿着唇,双眼却未曾睁开,似乎还未醒来。

沈妙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对那些伤疤还有疑问,却也不敢往下摸了,谢景行上头的衣裳都被她绞碎了,沈妙又只得拿了一件自己做大了的外裳给谢景行穿上,给他捂着严严实实。怕夜里谢景行伤口未好而发热,就搬了个凳子坐在榻前守着。

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晨光熹微,鸡叫顿起,沈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她分明记得昨夜是自己坐在榻前守着谢景行的,却没料到自己中途竟然睡着了。大约是累极了,所以睡得连被人移到别的地方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的一骨碌翻起身,见屋里空空如也,并没有谢景行的身影,愣了一愣,就听见从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找我?”

谢景行穿着件宽大的中衣走了过来,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的中衣,当是方梳洗过,有水珠顺着下巴滑到了衣襟深处,沈妙诧异的看着他,谢景行昨日才受伤昏迷不醒,眼下看来,却是神清气爽,哪里看得出昨日里岌岌可危的模样?

她问:“你身子好了么?”

谢景行一笑:“当然。”

沈妙点头:“果然,补气丸是有效果的,表姐没有骗我?”

“补气丸?”谢景行皱眉:“是什么?”

“女子补气血用的,”沈妙面不改色的道:“女子来葵水的时候吃一粒,身子就不会那么虚了。昨夜里我见你流了许多血,想来气血是虚的,就给你吃了三粒。”她微笑着看向谢景行,道:“你恢复的这样快,看来全是它的功劳。”

谢景行的笑意僵住。

沈妙见他吃瘪,心中不由失笑。下一刻却又笑不出来了,只听谢景行悠然开口:“哦,既然如此,就当是昨夜里摸了我的回报。”

见沈妙愣住,谢景行笑的暧昧:“昨夜里,有人不知道在摸哪里……”

沈妙的面色由请变白,又由白变青,怒道:“你醒了?”

“说不出话,神智还是清醒的。”谢景行走到桌前坐下,他梳洗过后,越发显得如同自己府上一般自然。又热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看向沈妙。

沈妙犹豫一下,站着没动,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昨天到底怎么了?”

“替你办事。”谢景行说得轻松:“定王府这种地方,下次还是不去了。”他伸了个懒腰:“傅修宜花样还真多啊,连我都吃不消。”

“你去定王府了?”沈妙瞪大眼睛:“你去定王府地牢?”

谢景行目光闪了一闪:“你对定王府了解的不少嘛,还知道有个地牢。”他道:“不错,昨夜里去逛了逛,顺带救‘你的’裴先生出来。”

沈妙愣愣的看着他。

她没想到谢景行会亲自去救人,谢景行的身份敏感,傅修宜又绝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一旦被傅修宜发现端倪,谢景行免不了有很多麻烦。沈妙求谢景行帮忙,是晓得谢景行身边有许多能人异士,没想到谢景行竟然会以身犯险。

沈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如果是定王府,谢景行这一身伤也就说得过去了。

傅修宜是一个十分谨慎多疑的人,因为他本身也树敌无数,所以定王府平日里就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至于定王府的地牢,本身关在里头的都是傅修宜认为很重要的囚犯,大多都是敌人派来的探子或是其他,地牢作为定王府藏着许多秘密人物的地方,更是重中之重。可以说,傅修宜在守护地牢上花费的心思,甚至比整个定王府还要多得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景行只身一人闯地牢,还要救个人出来,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沈妙发呆,谢景行偏着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裴先生死活?”

沈妙回过神:“他还活着吗?”

“活的好好的。”谢景行挑眉:“一星火都没沾。”

沈妙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问:“火?”

“我一把火烧了定王府地牢。”谢景行道:“斩草除根。”

沈妙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把定王府的地牢给烧了,那傅修宜要对放火之人赶尽杀绝也不足为怪。地牢里关着的大多人都怀揣着傅修宜想知道的秘密,谢景行这一把火,那些秘密就永远不能被傅修宜知道,傅修宜损失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轻易饶过谢景行。

这个时候,沈妙不由得佩服起谢景行了。她以为自己的胆子够大,那也是仰仗着前世的记忆才敢做这些事情,谢景行却永远能随心所欲的按自己的心做事,哪怕把天捅了个窟窿,他还要嫌天不够牢固。

沈妙默了默,问:“他现在在睿王府?”

谢景行道:“高阳在替他医治。”

沈妙听得有些古怪,高阳在替裴琅医治,谢景行为何不让高阳医治,反而是带着伤跑到了她的院子来,难道谢景行以为她的医术比高阳高明不成?

不过她眼下还有逼得问题想要弄清楚,看了谢景行一会儿,谢景行一笑:“看我做什么,我的确没这么好心,要不是你……”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沈妙打断他的话。

“定王府的护卫多,地牢里有傅修宜的死士。”谢景行难得给她解释:“人太多不方便,只能一个人进去。”

“不是这个。”沈妙顿了一下,才问:“你的旧伤,那些看起来很深,是在大凉受的伤?”

谢景行一怔,没有说话。

“明齐不曾听过你曾命危的消息,”沈妙道:“可也像是上了年头的伤,是怎么来的?”

“关心我?”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小事,不提也罢。”

“我想知道。”沈妙垂眸:“就算是为了去大凉做准备也好。你总不能让我毫无准备的,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

这理由是冠冕堂皇,不过沈妙却知道,真正想要知道那些伤是从何而来,和这并没有关系。

谢景行除了前世的仇恨外,对她了解的已经很深了,可是从沈妙这头看来,对于谢景行,她不了解的地方还有许多。从前是她很怕了解,谢景行这样危险的人,知道他的秘密越多,就越是危险,如今,她却想要主动去知道有关谢景行的事情了。

谢景行看着面前的茶水,笑了笑:“在北疆受的伤。”

沈妙猝然抬头。

谢景行淡淡道:“谢家军里有天家人,当初去北疆,因为计划有变,提前回大凉恢复我的身份。不过谢家军里有埋伏也是事实。”

“北疆人和天家人里应外合,设了一个局,本来针对的是谢鼎,因为我的请帅令,改成了对付我。当日我有所防备,不过没料到临安候的亲信是皇帝的人,他暗算我。虽然有大凉的墨羽军暗中接应,我也受了重伤。皇兄派人将计就计,偷梁换柱,皇帝以为大计已成,其实我被接回大凉养伤,养了半年才可下床走动。”他看向沈妙,不以为然的一笑:“准确说来,是在明齐受的伤。”

沈妙的心头掠过一阵巨浪,却又在转瞬之间倏尔醒悟过来。

她就说谢景行怎么会受伤?原来如此!

前生和今生有许多事情发生改变,谢家两父子就是其中之一。前生是临安侯谢鼎先出征,兵败身亡,接下来临安侯府衰落,谢景行接了皇家将令,再次征伐,却也得了万箭穿心的下场。且不说前生谢景行有没有假死,有一点却可以确定,谢家父子同时战死沙场,是傅家人为临安侯府早就设计好的结局!

今生因为一些事情改变,谢景行不知为何会改了主意,提前出征,皇帝本来要对付的是临安侯,便趁机改成了谢景行。谢景行死了,没想到临安侯一蹶不振,倒是让皇家不必再次出手。

这样一来,就正是应对了谢景行对苏明枫说的那句“明齐对我,没有养育,只有抹杀”。

明齐的确对谢景行只有抹杀。临安侯府好歹也曾为明齐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可是鸟尽弓藏,一旦臣子功高,皇家就迫不及待的打压。虽然沈妙一早就知道,前生临安侯府的败落和皇家脱不了干系,亲耳听到谢景行说出来又是不一样。

如果连谢鼎的亲信都是皇家派来的探子,那么临安侯府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文惠帝眼皮子底下。所以谢景行从小都不跟谢鼎亲近,也许当初他虽然不能确定探子究竟是谁,却也知道,皇家的人时时刻刻都未曾离开过临安侯府。

或许连方氏和谢长朝谢长武也在暗中被文惠帝的人控制也说不定,不过如今谢长朝和谢长武已经死了,方氏也几近崩溃,临安侯府后继无人,想来文惠帝也不会再对临安侯府动别的心思了。

沈妙再看向谢景行,心中却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景行在明齐的生活,的确是没有苏明枫想象的那般优越。或许当初大凉将谢景行送过来,是看中了临安侯府的地位,想着玉清公主暴毙,临安侯会加倍疼爱这个儿子。却没有想到,这看似花团锦簇的侯府中隐藏的团团危机,谢景行活在临安侯府,未必就比在普通人家更快乐。相反,只怕在他年幼开始,就已经被迫着接受许多成年人都很难适应的生活。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室间的虚情假意,还有和乐美满中的暗藏杀机。

如果在北疆战场上,没有大凉的人接应,或者是时间卡的再慢些,现在的谢景行,就真的只剩一抔黄土了。

谢景行瞧着沈妙的神情,虽然竭力保持平静,到底呼吸间还有些起伏。他挑唇一笑,伸手越过桌子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怕什么,到了大凉,有我在,谁敢动你?”

“大凉也有皇室。”沈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谢景行不以为然:“我也是皇室。”他收回手,满不在乎的开口:“除了皇兄,你谁都不必怕。就算见了皇兄,真的惹怒了他,告诉我,我也保你安然无恙。”

“大凉是我的地盘,谁敢欺负你,就是和天下对着干。”谢景行道:“明齐这些狼狈的事,日后不要提了,伤自尊。”

他笑的调侃,沈妙却觉得微微心酸。

哪里就是伤自尊呢?只是过去的日子算不得太开心,索性就不提了。吃过苦的岁月,本该享受着天真无忧的王孙贵族,却如蝼蚁一般生活在他国强权的碾压之下。

又说了几句话,天色大亮,眼见着惊蛰和谷雨也快要过来唤沈妙起床的时候,谢景行才离开。

谢景行离开后,从阳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沈妙瞪着他,问:“昨夜你怎么不在?”

昨夜谢景行受伤,那样危急的时候,从阳偏偏不知从哪里消失了身影,这会儿出来,人都走了。

从阳饱含歉意的声音传来:“少夫人,实在是不巧,昨日里有了任务,属下以为很快就回来,谁知中途有所耽误,等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他的神情懊恼又诚恳,问:“少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没什么事。”沈妙摆了摆手,关窗走人了。

从阳一跃跳回树上,心中很是委屈。昨夜里主子吩咐他不准出声,从阳就只得在树上蹲了一夜,连毯子都没盖一张。也不知主子和少夫人在屋里做什么。又想着,主子受了那点轻伤,偏还要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沈宅,高阳要给主子止血主子都不让,就让血流的满身都是,还不都是为了让少夫人心疼。

可怜自己,吹了一夜冷风,还要被少夫人责怪,主子也没给什么奖赏,他怎么就没人心疼呢?

另一头,谢景行正在往睿王府的路上走着。

从阳已经把睿王府到沈宅间的各处屋宅都改造了一番,宅子与宅子间没有墙壁阻挠,几乎组成了一个连绵的几进大院。

深冬风寒露重,他松松垮垮的中衣外头,只随意披了一件玄色大氅,黑与白,深沉的撞在一起,显得他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没有带面具,神情也不若平日一般轻松,漂亮的,总是弯着的桃花双眸是冷冷沉沉的色彩,带着一丝凉薄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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