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王俭没想到谢谦之一开口就把事情推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或者说他从未想过以谢谦之的心性会把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摊开了说。他这个学生是什么样的人,温润谦逊之下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敏感而倨傲。而今日之后,妄论其他,光是满城风雨便是怎样的折辱啊。
当真是情字误人,却不知情是从何而起,亦不知他心悦之人的心意了,王俭不禁看向一直都没有动静的靖安。
靖安脸色煞白,恍如魂飞九天一般。那一句话犹如惊雷般在她耳边回响,余声未散。
谢谦之,你怎么能?你怎么敢……隔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之后,物是人非之后,你怎么还敢在我面前把一句爱慕说出口。
她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挪动,痴痴的望着那人的背影侧颜。
心一下一下的在胸膛里不安的跳动着,嘈杂远去,她好像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眼睛微微发酸,像是满心的委屈都想要宣泄出来一样。
“皇姐,皇姐!”一只横出的胳膊陡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阿颜。”靖安一抬眼就对上他青白交加的脸色,和近乎不安的神情,于是就这样生生停下了迈出了一半的脚步。疯了吗,就因为他的一句话,疯了吗你!
看到女子脸上满是懊恼,楚颜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好转,心底深埋的阴郁就这样不受控制将他整个人淹没,握着她的手没有一点松动,反而逐渐加大了气力。
几乎就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皇姐眼里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离开了他身边,她望着谢谦之的神情,让他恨不得把那双明眸挖下来,或者让那个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看着我,只看着我,就那么难吗?你说过我才是你最在意的人!
谢谦之!如同迁怒般,少年望向谢谦之的目光锋利如刀,而就在此时,那个一向不动声色的温润公子竟也直直回过头来,带着些轻讽的眼神毫不犹豫的与他四目相接。
帝王冷眼看着那二人,仿佛丝毫感受不到那眼神下的暗流汹涌。
谢相纵是心急如焚,却也一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谢弘,谢弘单膝跪地像是木头人一样呆滞了,明明来的时候还感觉是属于自己的人,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欢的人,是好不容易做好准备想要走过一生的人……可是现在,竟有了种局外人的感觉。
他始终注视着靖安,可是她,那样的目光让他想骗自己都难。他想起自己说喜欢她时的情景,杏花未放,天边只有阴翳的云,黑沉沉的压的人心中喘不上气,而她连瞬间的欢喜都没有,就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谢弘,你不合适。”
靖安看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平复下心情,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去。质问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正撞见那人的目光,黑沉沉的宛如一湖池水,温柔得仿佛可以把人溺毙。
这一次,换我先说出口了,靖安。
他嘴角上扬,竟真心的笑出来了,宛如春风化骨。
如果爱是赋予了另一个人伤害你的权利,那这一生,我把刀放在你手上了,靖安。
价值连城的贡缎,花样繁复的罗裙被肆意的丢弃在床榻下,宫人们跪了一地,躲在被子里的小祖宗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好似看到救星一般,掌事姑姑急忙上前。
王贵妃一脚踏进寝宫,看见满地罗裙,眉眼一横,却又忍不住叹息,怎么一个两个都非要和谢家扯上关系呢。
“母妃!怎么样了!”楚云听到声音,把被子一掀,竟是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奔了过来。
王贵妃连声唤道“慢点”,这小丫头也不听,只是满面焦急的看着自己母亲,紧揪的着衣袖透露出少女些许的羞涩与不安。
“云儿!”王贵妃看了身后人一眼,宫人们都恭敬退下后,这才领着楚云到了床前。
楚云一颗心七上八下,也顾不上许多,又追问道:“母妃,你快说啊。”
王贵妃颇有些踌躇,不知道怎么开口,照直说,怕给了楚云不该有的希望,狠狠心吧,看着少女哭得红肿肿的眼睛,又狠不下心。
她这么一犹豫,楚云却是误会了,慢慢蜷缩起身子,声音里已带上哭腔:“难不成,难不成父皇他已经把靖安配给谢弘了!”
王贵妃听她这么说话,本有些恼,但见她哽咽得不行的样子又觉得心疼,便宽慰道:“还没呢,本不想与你说的,今日谢家的庶子,就是与王婉退婚的那个,竟公然说爱慕靖安,将杏林春宴搅合的不成样子。”
“什么!一个庶子,竟然敢这么说!”楚颜满是不可置信的偏过头来,一时间连泪水都忘了掉。
“还不止呢,他连他父亲替他求婚,请你父皇保媒的美意都拒绝了。这回谢家的颜面算是丢干净了,这还是风波初起,一个庶子点的金科头名,背后就够人说闲话的了。如今选试还没过,就闹出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人会拿这位状元公的德行说事了。”
王贵妃不无叹息,只是看着女儿越发发亮的眼睛,急忙又问道:“你在想什么?”
楚云撇撇嘴,挑眉道:“女儿只是想,靖安姐姐还没定下来,就闹得兄弟不合了,这么一来,父皇怎么样也不会把靖安姐姐嫁到谢家吧。”
“圣意难测,你给我收收你那点小心思,不然回头伤心的可是你自己。”
楚云低头应了声“哦”,又问道:“那后来呢,事情闹得这么大,杏林春宴怎么收场的啊。”
“后来是你三哥哥来了,还有久驻西北的卫家少主,这才解了围。”见楚云竟是一副“便宜她了”的神色,王贵妃只能摇摇头,又劝道。
“云儿,朝上门当户对的就那么几家,这事虽闹得大,可只要陛下说无事,众人也不过当个癞□□想吃天鹅肉的笑话看。至于婚后,不过是个庶子,远远的外派打发了就是了,久了还有谁会记得。”
“母妃!你别说了!”楚云打断了王贵妃的话,虽然不想往心里去,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最后终于忍不住扑倒在王贵妃怀里,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言笑晏晏的宴会,竟多了些粉饰太平的意味。
谢弘独坐独饮,酒液打湿衣襟还不自知。张鹏举、张鹏远他们也没了玩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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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显上前拍了拍谢弘的肩膀,把酒壶递给他:“唉,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夺了头名了。”
谢弘只饮酒,也不搭理他,心里除了酸涩,只剩下被欺瞒的愤怒。
昨晚,他们对坐饮酒时,他还笑着和他二哥说,他喜欢了,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了。就在方才,他还在猜,二哥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结果,他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二哥什么都藏得深,可只要是他真正喜欢的,无论是徐徐图之还是攻城掠地,最后都会属于他。
谢弘红着眼睛看向对面谢谦之的位置,他人不知去了哪里,莫不是此时才觉得无法面对他吧。谢弘将酒壶重重一放,冷笑了声,兀自垂首。
楚颜应付了众人的酒,才回身,就发现靖安已不在了,随手招来一个宫人问了。那宫人也是满面疑惑,言道方才还在的,不过公主应该带了巧儿姑娘,不会有事的。
楚颜厌恶的拍拍染上酒香的衣袖,扫视了一周,眼尖的发现谢谦之竟也不在了,愠怒染上了眉眼,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回想起方才那两人对视的目光,楚颜起身便要离席。
“太子殿下!”一杯酒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楚颜早在听见那声音的时候便进入戒备状态,缓缓勾起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卫陌!”
巧儿守在林外,杏花疏影里,那二人一立一坐的僵持着。
靖安听到轮椅停下来的声音,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他脸上没有不耐,安静的像是她以前偷看他睡着时的样子,眉眼舒展。
“谢谦之,你到底想做什么!一次又一次,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还想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哄吗?”心快要跳出来了一样,可是她的脸色却始终苍白。
谢谦之只是望着她,仿佛很久没有好好打量她一样,出口的却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靖安,我还记得你当时应下婚约的样子,无忧无惧。”
“我对那桩婚事本是厌恶至极的,可看你笑的时候,竟还是生出几分欢喜。”
“还有意思吗?谢谦之!我知道我当初有多蠢,不用你说,也不用你现在施舍那几分欢喜。”靖安垂眼,陡然打断了他的话。
“靖安,你真不知道吗,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说。”他定定的望着她,然后滑动轮椅,一步步向她逼近。
“说什么,呵,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是谢谦之啊!”
是啊,你是谢谦之啊,你怎么可以喜欢上靖安,你怎么可以会做像今天这么蠢的事情,蠢到连她都知道,最后被非议,被折辱的一定是他自己。
他沉默着,仰视着她,这样的目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因为那双腿,他只会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平视,或者是她蹲下。
“是想靠近,是因为我想靠近你了。”像是猜到了她内心的疑惑,他笑着给出了答案。
她沉默,好像丧失了话语的能力,唯有沉默。
“靖安,对不起,没保护好那个无忧无惧的你,没能为你遮风挡雨。”
靖安侧过头,不想再看那双眼睛,忍了很久,眼圈都有些发热,眼泪静悄悄的掉下来。
“你曾经是我丈夫啊,是我的依靠你知道吗,谢谦之。”她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是哽咽出这样一句话。
“靖安,原来那么蠢的事我也会做出来啊。”他没头没脑的苦笑了声,最后只是望着她无奈而认真的说一句。
“靖安,我心悦于你。现在,刀在你手里了。”他挑眉轻笑,像是浑不在意。
☆、第四十七章
谢谦之的眼眸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无奈与温柔,如若是在上一世,哪怕就这样被他看一眼,她或许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可惜这终归不是上一世了,她也不再是那个不解世事的少女了。
靖安冷冷扬唇,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迟缓却坚定,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才缓缓回头。
她以从未有过的角度,俯视着这张无比熟悉的容颜。眼中满是沧桑疲倦,却再不见一丝动容,宛如洞悉了一切:“谢谦之,纵然刀在我手,你会任我宰割吗?纵然刀在我手,也未必是伤人而是伤己,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这样警告我。”
“不要把你的爱当做筹码,因为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牵绊脚步。你只是笃定了我不会伤你而已。我固然不是你的对手,可还没愚蠢到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女子的眼神清亮,谢谦之却久远的沉默了下去,靖安比自己想象的要活得透彻的多。
“是,我无法承诺你心里想的事情,也不会更改自己要走的每一步路。”他脸色坦荡,眼神坚定,只是声音里莫名的多了些歉意,手指有些躁动的轻敲着扶手。
靖安长出一口气,手在身侧一直是紧攥成拳的状态,她从来都不是多么聪敏的人,她只是很了解,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这个人而已,她只是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愿去看而已,她只是怕戳到他的痛处而选择视若无睹。
“我知道,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相信,谢谦之确实不是个东西,但也不是可以轻易能把心仪说出口的人。至少在那八年里,我一次都没听到过,所以我更觉得悲哀。”靖安扯开嘴角笑了笑,望着谢谦之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恶意的悲悯。
那是他最厌恶的眼神,谢谦之本能的挺直了脊梁,他尚不习惯这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却也还是安静的听她说下去。有些憋在心里的事情他们或许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倾吐干净。
“谢谦之,我一直在想,当初你若有一点点在意我,结果是不是就没有那么惨烈。后来我想明白了,不会,别说一点点在意,便当真是爱上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当初,你说你和王婉两情相悦,可你眼睁睁的看着王婉嫁给了阿颜,你说王婉是被逼的,可事实呢。我不明白,承认了又能怎么样了,世道如此又不是人的罪过。就算她王婉另择良木,我靖安也从来没有因为我爱着的人是个残废,是个庶子而觉得这有多丢人。”
谢谦之发觉自己竟支离破碎的组不出一句话,心头堵的慌。岂止,当初满城风雨,她是矛头所指,张扬的恨不得将爱慕昭告天下一般。
“后来我问你,公子你心中是否已有心仪之人,你是怎么答我的?你和王婉被我撞见时,你又是怎么跟我说的。”靖安声音平和,竟听不出多少怨恨,只是疲倦非常。
“所以谢谦之,即便有无数的力量在推着你走向这条路,但所有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你只是更爱你自己,只爱你自己而已。”
“那又如何?”终于,在这样犀利的言辞下,谢谦之褪去了温和的面具,他放松脊背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睛注视着她,温润的湛蓝竟穿出恣意疏狂的感觉,笑问一声,无论谢谦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终究是爱上靖安了,不是吗?否则,她怎么会有机会在这里咄咄逼人。
靖安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即便大殿里的场景重演无数遍,即便你知道我最后会一死了之,你也还是会站在王婉那边,无关乎你有多爱她,也无关乎你有多恨我,利益而已。”
说完最后四个字,靖安慢慢俯下身来,一字一顿的说:“你说这有多悲哀。”
她正视的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所谓的“痛苦”的情绪,靖安突兀的笑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人,如果知道,那条路是两个人一起走的!不是你说,我就必须欢天喜地的接受,心甘情愿的跟随的!”
她两手撑在轮椅上,在他耳边细语,姿态亲密。可她直视他的双眼,却如同冬日山顶化不开的寒冰,一句句刺骨生寒。
“还有!谢谦之,你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不会向你求助了。就在大殿里被王婉生生从阿颜尸体前架出去的时候,我发誓这样的羞辱不会有第二次,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再向你求助了!你尽管放心。”
“靖安!”那种不可掌控的感觉在心中无尽的蔓延着,最终蔓延成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笃定了靖安的固执与情深,也掌控着她内心的懦弱与逃避。她前生唯一一次绝烈,与其说是恨,不如是负罪感,无法向他报复又无法面对楚颜的负罪感,他笃定了靖安还爱着他。
“靖安!”见她起身,他近乎失态的去抓她放在轮椅两侧上的手。
“刺啦!”布帛裂开的声音干脆清爽。
像是没了知觉一般,谢谦之愣愣的看着还染着鲜血的匕首,刀刃锋利,鲜血温热,血光中倒映出他狰狞的面孔。
他弯弯嘴角,眼神危险,冷笑出声:“你竟带了匕首!”
靖安歪歪头,亦是一笑:“既是见你,我怎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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