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康成骂他,“这会儿知道怕了,行事前为何不想想清楚。叔父犯糊涂就罢了,你是嫡长子,为个庶出的兄弟跟着闹腾,婶娘倒是真的贤惠,把你们几兄弟养的兄弟情深。”
面对这等刺心的讽刺,康或一句话都不敢辩解。心道要不是爹答应帮康战那小子报仇后将来多给分两成家业,你以为我乐意为个以前的肉中刺天天费心。这回可好,讨好了爹,得罪了大都督,还得我来赔罪,往后跟朱家作对这事是真不能干了。实在不成,不如求了面前这个堂兄借点银子另起炉灶,总比得罪大都督好。
康或拿定主意,心里反倒安稳许多,试探道:“大哥,要不请嫂嫂跟咱们一起去见李家大伯。”
“自然要去。”康成没好气,吩咐康或在书房等着,他亲自去后院正院上房找了妻子李珍珠。
回到上房,李珍珠却不在。问了下人,说太太带着安哥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康成想了想,又追到常青堂去。
☆、第18章 旧闻
常青堂里面热热闹闹的,除了李珍珠母子,还有康成的两个胞妹康柔和康善。
康老太太抱了孙子安哥儿,看见儿子过来十分欢喜,招招手道:“快来瞧瞧,大都督才让人送来给你媳妇的,你媳妇大度,还叫你两个妹妹先挑几样。”
李珍珠有孕在身,素净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媳妇都当娘的人了,这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的,还是叫小姑她们多上身。”却并未说大都督送来的东西就是康家的这话。
康老太太眼神闪烁了下,脸上依然是慈和的笑意,拿了边上的点心喂孙子。
听说是李廷恩派人送东西回西北,康成心里就有些发沉。他挤出笑容,过去看两个妹妹在那儿两眼放光的挑绸缎,应和了两句,上去小声道:“娘,先让妹妹她们回院子罢,以后再挑就是。”
康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哄了两个女儿回去。
康柔和康善有些不乐意。
康家以前并不富庶,李廷恩挑中康成做李珍珠的夫婿,只是看中康成这个人的本事,再说李珍珠出嫁的时候,李家还只是县中一个富户罢了。而康家那份产业,原本都是要留给康成拿去在仕途上铺路的,康柔和康善两个姑娘,自然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后来李家越来兴旺,康成跟着置下不少产业,却也算不得大富。康家能发迹,靠的是李家,李珍珠再温柔贤淑,她娘家靠山硬,又不怕康家的人,自然不会把银子都拿来哄两个小姑。康柔和康善要说真正见识富贵,还是到了西北的这一年多。
李廷恩出手素来大方,他手上拿出的东西无一不是上品。康柔和康善看着那些首饰和绸缎,摸摸这个也好,瞧瞧那个更舍不得,奈何不是康家买的,还在犹豫,哪知就要被撵走,心里十分不痛快,噘嘴不肯动,就怕李珍珠事后又反悔了。最后还是李珍珠看康成面沉如水,再三允诺,又塞了两个银丝香薰球给姐妹两安抚住她们,这才让人干脆的回了院子。
康老太太叫人把安哥儿抱下去,干脆的问,“说是康或回来了,是不是你叔父那儿又出了什么事?”说话的时候,康老太太就朝李珍珠隐晦的看了一眼。
李珍珠垂头攥着帕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等康成将事情说完,就换李珍珠的脸色不好看了。心急问过李廷延的伤势后,她就不肯再开口。只是过了片刻看到康成的脸色,还是出口打破沉默。
“你把二叔叫上,跟咱们一道回去看看爹娘罢。”
康成大喜,顾不得在康老太太面前就上去拉了李珍珠的手。
李珍珠原本是看在康成的面上,又想到李廷延伤的不重,才硬着头皮带康或回娘家帮忙说话。谁知预料中的疾风骤雨居然没有到来,听完他们说的事情后,李大柱反而怏怏道:“伤了也好,伤了就让他在滁州多住些时日。”
不过女婿的叔父敢算计自己儿子,李大柱当然不会不教训。打发李珍珠去后院看小曹氏,把康成康或两兄弟留了下来。
李珍珠一进去就看到小曹氏躺在床上叹气,额头上还包着块帕子,屋里六七个炭盆烧着竹炭,窗户关的严严实实,让人觉得憋气的很。
“娘,您这是怎的了?”李珍珠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上去坐在床边,“您是染了风寒还是怎的,叫大夫看过没有,也不叫大夫过来告诉我一声。”
小曹氏看见二女儿回来,先是一愣,继而捶着床哀嚎,“我还看什么大夫,让我死了算了,我死了,也省的叫人这样磋磨欺负我。”
看小曹氏中气十足的模样,李珍珠放下心,耐着性子坐在床边劝慰,“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您先别哭,好好告诉我,我才能帮您想想法子。”
小曹氏抽抽噎噎了一会儿,靠在床头流泪,哭诉道:“还能有什么,你小姑回来了。”
饶是李珍珠早有准备,连李大柱打算纳妾都想到了,也没琢磨到这上头。
她瞠目结舌,“您说的是小姑,范……”她噎了下,追问,“范氏生的那个小姑,李芍药?”
小曹氏白她一眼,没好气的模样,“除了李芍药,你还有几个小姑?”
李珍珠这回是真没法镇定了,“可,可小姑不是早就死了。那年范家村遭了流匪,小姑受辱,后来还被范家寻上门败坏她的名声,她就投缳自尽了。我还看着她棺材下葬呢。”难不成人死还真能复生?
“呸!”小曹氏戳了李珍珠一指头,讽刺的道:“你当你那小姑是那些戏文里唱的烈女?别说是被流匪辱了,就是叫被抓了奸她都不会自尽。”她左右看一看,低声道:“那年河南府遭流匪,她跟其中一个流匪看对眼,把人领到范家村村民藏身的地方,害死不少范家村的人。后来廷恩率兵打退流匪,范家村的人看咱们李家富庶,找上门要银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要找,找李芍药的婆家,找范大山他们去,找到咱们李家算什么?”
小曹氏说到这儿一脸不屑,“范家把人给休了,族老们不依,按着老规矩,这被流匪糟蹋过的女人夫家是不能休的。没想又发现李芍药肚子里有了身孕,还不知道是流匪的还是范家的种。想要灌一碗药罢,偏生大夫还说李芍药那身子虚,要打胎怕是连命都要没了。横竖她犯了大错,族老们又不愿叫范家村拿住这把柄要好处,就打算要处置她。结果范氏那个老太婆知道消息,撒泼耍赖的要保住李芍药,还非要把李芍药拢到跟前住,放眼皮底下看着。范氏上了年纪又重病在身,族老们怕她有个好歹连累廷恩要丁忧,就打算暂且放一放。谁想没过两天李芍药趁着范氏不注意,半夜拿了范氏的银子跟人跑了。原本你爷还吩咐人去找,后来廷恩知道,就打发人去衙门销了李芍药的户纸,又让去义庄弄了具没人认领的*回来放在棺材里,对外就说李芍药自尽死了,接着办了场丧事,只当是从此李家再没这个人。”她说完撇了撇嘴,看着发怔的李珍珠叮咛她,“娘是看着你嘴紧才跟你说这个,这事你就吞在肚子里,可别再往外说,尤其是你大姐那儿,她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见着你大姐夫冲她笑一笑就头晕了。让外人知道,连累你们的脸面。”
“啊,娘您放心就是。”李珍珠从惊愕中回过神追问,“当年都说小姑死了,她这回来可怎么办。再说廷恩他……”李珍珠犹豫了下,接着道:“廷恩答应她回来么?”
爷倒是一直挺疼小姑这个小女儿,再说范氏死了,李耀祖瘫在床上人事不知,全靠参汤吊命,三房因有小顾氏这个妾,整日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长辈都喜欢一碗水端平,注定端不平,难免就会更偏着弱一点的儿孙。范氏所出的几个孩子日子过得不好,只怕爷那儿早就忘了当初范氏的不好,也忘了李芍药做过的那些事儿,只剩下心疼了。可这事儿,爷做不了主。族里家里,能一言九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廷恩。
想到这几日并未得到风声,李珍珠心里一动,“娘,爷是不是想把小姑认成亲戚?”
“就你机灵。”小曹氏嗔道:“可不是要认成亲戚。廷恩名头越来越响,李芍药知道后就拖儿带女的寻到西北来了。你是没瞧见那个模样……”小曹氏啧啧感叹,“你二婶告诉我,说他们先是想去大都督府,结果还没到地方,就叫人拿住关了几天大牢才放出来。后来又打听着你二婶要去白云观上香,想趁机拦马车,一看左三层右三层的护卫就不敢了。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到林翠翠的婆家钱家去了。钱家不是住在归义坊的长兴街么,那里守卫没有松安坊森严,他们掏了不少银子守在街口,跟人打听了钱家出门来采买的下人去趁机结识,费不少周折才叫领到林翠翠跟前。林翠翠又去告诉你二婶,这才算是定了身份。”
小曹氏端起茶喝了一口,有点幸灾乐祸的道:“当年她也是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们姐妹几个,谁没吃过她给的苦头。眼下如何,拿了那么多银子跟个挑杂货担子的跑了,谁知半路叫人给卖了去当奴婢,还被主家给配了个鳏夫,拖着继子继女,自己又生了两个小儿子。我去看了一眼,瘦的跟柴火棍一样,反倒是她两个继子继女,壮壮实实的。廷恩起兵,她主家逃难时被乱兵杀光了。不知听谁说了廷恩的名头,就带着全家一路讨食到了西北来,可惜啊,回来了也做不成李家的小姑太太。”
李珍珠听了这么一大篇,心里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可她觉得奇怪,“娘,她就是回来也是认成亲戚,又能沾什么光。您不喜欢不见她就是,当年她做了那么丢人的事儿,想来爷也不会逼着家里和她往来,至多私下贴补点银子罢了,您何必气成这样。”
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小曹氏简直是满腹怨气都要把人给撑裂了,“怎的不关我事。你爷失心疯了,要把她那个继女许给廷延做正妻!”
☆、第19章 安慰
“什么!”李珍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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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信是不是!”小曹氏面上似挂了一层霜,“你爷就是这样说的,把你爹叫到跟前,说李芍药受了这么多苦,已经吃足了教训。可眼下李芍药回来,也认不得她了。又说将来全族荣耀,唯有李芍药依旧要过苦日子,都是他的后人,他舍不得。让你爹看在他的份上,答应亲上加亲,日后也好拉拔李芍药一把。做姐姐的嫁得好,会记得恩情,将来好好照拂李芍药的两个亲儿子。你听听……”小曹氏越说越怒,恨声道:“一句一句全是为李芍药打算,他就不想想,咱们廷延将来是要做什么的人。我都听人说了,顶多两年廷恩就能把大事定下来,到时候你爹少说也是个什么国公郡王的,那不全天下的好姑娘尽着你弟弟挑,我凭什么要给儿子娶个奴才的种!”
兴许是今日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开始的惊愕过后,李珍珠却很快镇定下来,她若有所思的问,“爹答应没有?”
“他敢!”小曹氏昂着头,“他要是敢答应,我就敢去撕了李芍药全家,大不了都别活了。要我答应这门亲事,除非我死了。不找二房,不找三房,不找四房,偏找我们长房,我们长房可就廷延这么一根苗,你爷的心实在太偏了!”
听到这充满怨气的话,李珍珠却有点习以为常,她给小曹氏拉了拉被子,“娘,瞧您说的。您还没明白爷为何明知您和爹都不乐意,还想压着做这门亲事。他啊,是怕廷恩将来容不下小姑一家。”
小曹氏有点困惑,“这都认到亲戚名下,廷恩一贯孝顺你爷,又是个大方的,不过是日后打发点银子罢了,有甚容不下的。”
李珍珠玩味的笑,提醒小曹氏,“大方是大方,可您别忘了,当年珏宁的事儿,还有草儿和心儿他们在小姑手上吃的苦头,范氏还想把草儿和心儿卖到那种地方去给四叔还债呢。”
小曹氏心里咯噔一下,犹疑的问,“可当年是你四叔欠的债,廷恩这些年还人参灵芝的给养着,再说范氏,死前可花了不少银子,就是顾氏那时候使劲叫嚣说要卖人,不是一直活蹦乱跳的,全家搬到西北来也没落下她。廷文廷璧他们,廷恩还请了先生仔细教导着。”
“四叔欠债,范氏想要卖草儿她们去下九流的地方换银子还债,李芍药和四婶帮着说话。面上看着这些年是没什么,可娘您仔细想想……”李珍珠压低声音,“四叔年纪轻轻就瘫痪在床人事不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廷恩做主把人参灵芝当水一样给他灌下去,让四叔就是想死都死不了。范氏先是中了风,后来廷恩又把大姑姑弄回来给她侍疾,别人我是不知道,大姑姑的性子您还不清楚,您想想那些日子范氏的模样,后来范氏又是死的如何凄凉?再说三婶罢,她面上日子看着是过得好,可当初小顾氏玩心眼巴上三叔,只要廷恩一句话,小顾氏就进不了门,偏偏廷恩什么话都不说,由着爷发火把家分了。自那以后,您看三婶,没有一日过上清净日子,她又不是小顾氏的对手,连娘家人都不帮着她。小顾氏生了个儿子日子越过越好,三叔整天歇在那边。三婶呢?只能守着廷璧,天天疑神疑鬼的,以为有人要害她,就是到您这儿,都左顾右盼的。至于李芍药,难不成您以为当年爷是没头没脑的就把人嫁到范家去?”不嫁到范家,怎会有后头一连串的事情。
小曹氏听着听着背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摘了额头上的帕子,又让人端了三个炭盆出去。
李珍珠笑道:“娘,康成一早就说过,任你千般手段,都万万不要在廷恩面前耍弄。廷恩的软刀子,看上去不显眼,真使出来,可不是不能见血的。”那是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你还察觉不出来他是在杀你,并且周围一圈的人连同你自己都觉得他对你仁至义尽,厚待有加。
“爷最疼廷恩,可咱们家里,只怕爷也是最能摸到点廷恩真性情的人。”李珍珠叹息了两声,“只是廷恩心思太深,爷也猜不准,这才想把人许给廷延。要是许给廷璧他们,别说三婶现在跟半个疯子似的,就是她好端端的,爷也不会答应。要知道,三叔四叔可都是范氏所出,跟廷恩还远了一层。爹和二叔毕竟是亲兄弟,廷延又是咱们长房的独子,人一旦进门生个儿子,将来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咱们也不能不管李芍药一家是不是?”
小曹氏先是被李珍珠说的毛骨悚然,对李廷恩的畏惧陡然涨了一截,再听到后头,已是心里通透。她猛的一拍巴掌,“指定就是这样没错。”随即又道:“我管你爷想什么,横竖这门亲事不能成。”
“这您就不必操心了。”李珍珠笑吟吟给小曹氏剥了个暖洞种出的甜橘,“廷延眼下在滁州,廷恩眼皮子底下。他要是在沙洲,您以为爷还会把爹叫过去逼着答应。指不定干脆就把人绑了先生米煮成熟饭。爷也是没法子,他是知道廷恩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小曹氏紧张的拽着李珍珠的胳膊,“廷延可不是他亲弟弟,他真能为了廷延和你爷顶上?”
李珍珠觉得十分无奈,“娘,廷恩对咱们一直可不坏。要不是范氏他们做的过了火,廷恩根本就不会理会他们。您自己也说廷文廷璧他都照管呢,您就放心罢。你看看我和大姐的亲事,廷恩当年可是随便乱定的?”
小曹氏被说的有些安心,只是还有些不放心,喃喃道:“要能有个法子叫廷延一直呆在滁州不回来就好了。”这回毕竟是他们夫妻两瞒着人将儿子送过去的,要公爹打发人送信去让廷恩把儿子送回来,没有由头,廷恩肯定会答应,这可怎么是好!
小曹氏心中着急,李珍珠听到这句话眼神却闪烁了下,小声犹犹豫豫的道:“娘,我有个事儿想告诉您。”
她飞快的把李廷延被砸伤的事情说了。见小曹氏张嘴就要发火,赶紧解释,“娘,我听了也是气得不得了,就是看不顺眼朱家的人,哪能把廷延拉进去。这种事□□前想的再好,万一有个差错,就是他们父子都弄来偿命又如何?好在歪打正着的,眼下廷延倒是能留在滁州养伤,说不定还能让廷恩亲自教导些时候。”
小曹氏原本风雨欲来的神色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回到康家,李珍珠一看见丈夫讨好的神色,心里那股火气稍稍散了些,“这回是运程好,可你得告诉叔父,不能再有下回。”
康成乐呵呵给妻子端茶,“放心放心,再有下回,我只当没这个长辈。”
李珍珠嗯了一声,沉吟片刻还是将李芍药的事情告诉了康成,“你说我要不要劝劝娘,干脆就给廷延定了宿家那位三姑娘。”
“你们啊……”康成脱了鞋往床上一靠,把李珍珠搂在怀里笑道:“你不是还劝岳母放心,怎的现下自己反倒是不安稳。你还真当大都督不知道你们那位小姑姑到西北来的事情?”他嗤了一声,“瞧着罢,大都督定有打算。”
李珍珠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说话。
康或回皋州之时,李廷恩已率军攻打河西道,大军在解州的泰安府城外驻扎。解州刺史乐昕与卫所将领沈安邦面对李廷恩的大军,两人的心思一开始就南辕北辙。
乐昕愿降,沈安邦则一心守城死战。两人彼此都知道些对方的心意,只是仍在互相试探。
二月初九这日,两人召集属官属将,又一次议事不欢而散,沈安邦领着麾下的几名将领暴怒而去。
望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乐昕气的砸了茶盅,怒声道:“匹夫之勇,不可与之谋也!”
乐昕的内兄甘毓与堂弟乐明从外面进来,见到一地碎瓷,对视一眼,示意下人进来打扫干净,而后三人关上门议事。
甘毓先问,“亮知今日与沈将军商议可有结果。”
“哼!”不提还好,一提乐昕面上就挂了霜,冷冷道:“开口就要我调五万青壮来帮忙守城,还要我把府城衙门里的官粮全拿出来清点,再召集城中富户捐粮。永王谋逆,流匪滋生,朝廷还天天催饷,泰安府三十万户百姓不是被流匪与永王叛军杀了,就是死于当年塔塔人的掳掠,还有元庆十四年十五年的天灾,逃难者何其众也。眼下泰安府只怕不足三万户,内中青壮十不存一,他沈安邦倒是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让我给他变出五万人来守城!”
乐明摸了摸下巴,笑起来,“他要城中的富户捐粮,只怕更不容易。”
这些世居一地的豪族,能世世代代滋生繁衍,将根都扎下来,所依仗的就是见风使舵。眼看大燕泰半都落在李廷恩手中,哪会再心甘情愿将粮食交出来。失财是小,怕以后被追责才是真。这又不是什么小事,是要祸灭全族的。
乐昕脸色十分难看,“不容易也要收,晚上办场宴席,舅兄与我做个脸面,多多少少要给些出来。”
乐昕家境贫寒,甘毓看中他,把亲妹妹嫁给他做了正妻,一路资助他求学做官。乐昕官越做越大,甘家也从当年一个小小的酱坊商成为如今泰安府的首富。
听见乐昕的话,甘毓捋了捋胡须,低声道:“些许银子倒是小事。不过亮知你终究要早日下好决断。”
乐昕一怔,继而神色颓唐,满脸无奈。
西北军声威赫赫,乐昕作为一个文官,嘴上喊着忠孝仁义,其实畏惧早已深入骨髓。他一生碌碌,又是寒门子弟出身,辛苦供养他读书出人头地的是族人,是亲眷,不是朝廷。寒窗苦读数十年,年过而立才得中进士,又熬十几载,儿孙满堂才做到刺史的位置上。膝下后人尚未长成,乐家还没发扬光大,他不想死,更不愿意为金銮宝座上的皇帝去死。再说乐昕一直自认虽不算清如水,却也谈得上看顾治下百姓,要让手无寸铁的百姓去抵挡西北的神武大炮,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着实不忍心。
“大哥,我不瞒你,我是不愿鸡蛋碰石头,可……”乐昕一咬牙,下狠心道:“就算我丢了声名不要,这泰和府却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得主。”
乐明和甘毓闻言相视而笑。
“大哥你答应了就成。”乐明抚掌大乐。见到乐昕狐疑的目光,他笑吟吟道:“大哥可还记得,咱们以前是有个妹妹的。”
乐昕觉得莫名其妙,“多少年前的老事你这会儿拿出来说,与眼下的处境又无瓜葛。”说到这儿他带出点不虞,“当时的情景你不是不清楚,咱们乐家,哪里还挪得出银子多养几口人。”
甘毓低头喝茶。
乐明哈哈大笑,指着乐昕道:“大哥啊,你当我会为了个外头生养的记恨大伯母?”他摇头失笑,“大哥,当年童家那对夫妇抱了孩子上门来咱们乐家认亲,说那孩子是大伯在童家给人做账房时生养下的,生母原本是童家的通房。大伯当时已不在了,是祖母做主将人给打发走的。”
乐昕脸上发红,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已快成亲,经过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父亲病重,家里倾家荡产将银子拿出来求医治病,还是没能留下父亲的性命,母亲本就重病在身,还有人抱着孩子上门投靠,自称是父亲的骨肉。母亲受不了在家里大吵大闹,眼看收留一个孩子就要多三口人吃饭,还要家宅不宁,又是个女娃娃。即便明知对方拿出的信物是真,说的话也能对上,祖母仍旧做主否认这件事,打发了二两银子叫族里的兄弟连夜把人送上船撵走。
乐昕知道乐明说事情是乐老太太做主的意思,他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哥……”乐明没再卖关子,喝了口茶淡淡道:“大哥可知李廷恩麾下有个叫李四虎的大将。”
“李四虎?”乐昕想了想,迟疑的问,“是不是飞龙关大战时领着西北天策军连斩七名守关将领,为西北军打通了株洲至同洲要道的那个李四虎。有人说他原本是李廷恩族中宗房一脉的子孙,只因是生父与外室私奔所出,一直不得录入族谱,嫡亲的叔父祖父也不肯相认,是李廷恩看重他,让其父认做义子。不过后来又有人传言,李氏的宗房眼看李四虎接连立下大功,已将人认了回去。”
“不错!”这一回说话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甘毓,他丢下茶盏,望着乐昕眼神发亮,扬声道:“亮知,只怕你绝想不到他那与李氏宗房子弟私奔的生母是谁。”
见到甘毓脸上燃起的潮红,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浮上心头,乐昕颤抖着唇惊讶的道:“莫非是……”
“正是!”甘毓以手锤拳,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此事还多亏敬镇那孩子。他偷偷到藓州料理产业上的事,正好遇上李四虎在藓州调兵遣将,要从藓州领军到河西来与李廷恩的大军会和。俗话说得好,外甥像舅。亮知,李四虎与你生的简直就像是一个人,敬镇吓坏了,私下找人打听这件事。查来查去,吃了不少苦头,终于知道李四虎身上有个糖瓷制的蝙蝠佩,说是从小就一直带在身上的。敬镇拿不定主意,来告诉我这件事儿,我一想,你们乐家祖上不是曾帮人烧过瓷,我外甥出生的时候,你就把身上一直带着的一个糖瓷蝙蝠佩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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