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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想起宜寿宫里今儿炖了娘娘最爱吃的龙井竹荪,还做了翡翠如意卷,遂吩咐奴婢来邀娘娘去宜寿宫用膳。”

杜太后相请,杜芷书自然得去,因为刚才被纪存德耽误了时间,到宜寿宫时,杜太后已等候多时,待杜芷书前来,才是上菜。

桌上菜色全是杜芷书以前喜欢的,一看便知是刻意为自己准备的。“谢姑母。”

杜太后摆手,让所有宫婢都退下,屋里只她们二人时,才是感叹道:“咱们姑侄有多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杜芷书没有回答,张太后寿宴时,她们也算是一起用膳的,不过她知道姑母此时指的不是那样的宴席。

杜太后则是陷入回忆,半晌才道:“竟有三年,上一回还是你二姐入宫那日,你在我宫里吃的晚饭,哭着说舍不得你二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个孩子。”

杜芷书也想了起来,笑着:“那年十四岁,确实不大。记得当时父亲派人来接小词回去,小词不肯,拽着姑母的袖子哭,鼻涕泪水将姑母的宫服毁得一塌糊涂。”

“可不是么,当时就想把你这个脏丫头扔回杜府去,结果看着你哭得通红的双眼,一心软就留下了你,却不想这一时的心软差些害了你。”

杜芷书脸色渐变,笑意收敛,低着头不说话。那日是她偷喝了酒还想偷溜去找二姐,结果因为酒气上来头晕目眩的、又是夜里,一时辨不清方向迷了路,误跑进了藏书阁,却遇着了最可怕的事情……

“还记恨慕合王子么?”杜太后问着。

杜芷书沉默了许久,才是摇了摇头,“过去了,王子当时也是酒气上涌,并不是故意,我当时吓得很,慌乱跑出来时绊了一跤撞晕过去,最后若不是慕合王子送我回宜寿宫,那样冷的夜里,我怕是就冻死了,算起来,王子倒是恩人。”

杜太后看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杜芷书,声音很是低沉,便知她心里是有芥蒂的,一声恩人,说得违心。那件事情对于一个十四的的女孩来说,是怎样的惊吓,又怎么会过得去!即便是杜太后,当时看着慕合怀中衣衫被扯破多处、凌乱不堪,嘴唇红肿、手腕乌青昏迷不醒的杜芷书时,也是吓得魂都没了。

因为杜芷书年纪尚小、还待字闺中,杜太后没有声张,偷偷请秦嬷嬷给杜芷书做了检查,虽还是完璧,但杜太后也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几处殷红,和大腿内侧的指印。要不是当时新帝刚登基,怕挑起两国战争,杜太后当时绝不肯放过慕合王子!

三年了,那件事情除了杜太后和宜寿宫里几位信得过的宫人晓得外,其他人都只知道杜家三小姐因为与淑妃关系亲厚,淑妃入宫后,三小姐便大病一场不肯见人,在宜寿宫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才送回杜府。

“如今嫁人了,该忘记的,都得忘了。”

原本她是差一点就要忘记了,可惜,那个能让她忘记这些污秽的人却不在了,阴差阳错,她又回到这座宫殿......

“菜都凉了,姑母。”

不想杜太后继续说下去,杜芷书只得转移话题说着,之后二人都不再言语,直到用完午膳。

“姑母宫里的御厨手艺真好,尤其是糕点,那荷叶糕入口即化,夏日吃着格外清凉。”杜芷书夸赞道。

“你若喜欢,带些回去,不过哀家记得你宫里的吴嬷嬷手艺才真是出神入化,尤其,别人的糕点,她只需看一眼,便能做得□□分像,尝一口,可达到十分。”

杜芷书一愣,杜太后这句话说得刻意,她已猜出用意,却是装着不懂,只道:“我吃习惯了嬷嬷的手艺,也不知好不好,但换了旁人的倒真是吃不惯。”

“是么?”杜太后看着杜芷书,眼神带了几分探究,最终却没有点破,只道:“哀家进屋小憩一会儿,待哀家醒来后,你再陪哀家聊聊天。”

杜芷书睁大眼睛,果真看着杜太后在绫荷的搀扶下进了里屋,被晾在一旁的杜芷书走又不行,不走却也太……无聊了!

思量再三,还是去书房打发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手中的书都翻到了最后一页,却还不见太后醒来。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杜芷书起身走到窗口,舒缓眼睛的疲累。

“太后醒了,唤娘娘过去。”

屋外头是绫荷的声音,传到杜芷书耳里简直是天籁,不作停顿,很快跟着去了杜太后寝殿。

杜太后斜躺在竹榻之上,宫婢在一旁打着扇子,见杜芷书进来,指了指桌上的莲子羹:“冰镇过的,看你额上都是汗,正好凉快下。”

杜芷书摇了摇头,“姑母还有话要和小词说?”

来宜寿宫已经耗了她三个时辰了,她如今只想快些听完吩咐,回自己宫里也能如姑母这般惬意躺着,吃着嬷嬷的冰镇莲子羹!

杜太后倒不急着说话,悠哉吃完手头的莲子羹后,又是和绫荷说笑了几句,并没有再理会杜芷书。

“姑母,若没有吩咐,小词先回锦荣殿了,下回再来陪着姑母。”

杜太后这才转了身子,看着杜芷书,笑道:“你真是一点耐性都没有,怪不到你父亲和哀家说得帮着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杜芷书挑眉,才知道刚刚杜太后是故意耗着她。

杜太后交代宫人都退下,才又说道:“杜家三姐妹里,你最聪明,所以姑母偏爱你多些,可惜你从小性子急,本也没什么不好,但入了宫便不一样了,这里性急的人最易出错,这些妃嫔中,只尹贵嫔哀家看着最有耐性,你若能学上一些才好。”

“有些是天性,学不来的,譬如元妃入宫也近三年,该怎样的性子还是怎样,也不见改了。”杜芷书说着。

“元妃有张太后护着,张太后有陛下孝顺着,咱可比不得。她性子嚣张,风光了这几年,待张太后不在了,她只会是后宫里的靶子。姑母在后宫几十年,事情看得多了,不免为你担心,就怕你即便赢过元妃,最后却会输给尹贵嫔,这后宫里,争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

杜芷书却是笑笑,不说话。对她而言,只要赢过了元妃和张太后便好,至于尹贵嫔,即便日后真是她风光,也无所谓。

“你当真以为姑母不知道周婕妤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得虽恰到好处,一出苦肉计,对自己还真狠得下心!糕点也不是你宫里刻意留着来陷害周婕妤,反而利用了与大家都没什么厉害关系、却有你心有嫌隙的心爱公主,如今即便要怀疑,最多也只想着李昭仪或宸妃,可姑母能看得明白的,等哪日大家缓过神来,也会明白。”说罢,叹了口气,道:“哎,你才入宫半月,不觉太急躁了?”

“就是因为入宫时日短,大家才不会怀疑,特别元妃这么自负的人。”被杜太后点破,杜芷书便也回答得坦然了。

“你呀,心中仍旧恨意难平,放不下你二姐的死!姑母这一辈子没有夫君或子女倚靠,能活到今日,仗着的不过是杜家,如今姑母老了,在这宫里也护不住你,咱们姑侄的命真是像极了。”

杜芷书知道杜太后是提醒着她与杜家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芷书记得姑母的教诲,无论芷书做了什么,总归记得自己姓杜。”

杜太后这才点头,“哀家也是担心你,哀家的话,你听进去了才好!”

被杜太后留了一个下午,再回锦荣殿,天色也都暗了下来。杜芷书才进殿门,便瞧见橙香匆匆而来。

“娘娘可算回来了,奴婢本还想着去宜寿宫寻娘娘呢!”橙香大喘着气说道。

杜芷书挑眉:“做什么这么急着找我?”

“能不急么!陛下,陛下已经在屋子里等着娘娘了!”

杜芷书一惊,想起了白日陛下听戏时的话语,当时还以为是戏言,却不想……狠狠瞪了眼橙香,这死丫头,重要事情总放在后头讲!

☆、第20章

缓步走近,只看见重光帝坐在书案前专注翻阅着书籍,离得远,杜芷书看不清他在瞧什么书,倒是惊动了重光帝。

重光帝抬眼看着杜芷书走近,神情淡漠,而后又低头,缓缓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杜芷书一愣,不明白重光帝的用意,他手中捧着的书此时才看清,并不是《诗经》,而是李昭仪送来的话本子。

“皇后可否解释,这四句诗何意?”

这是秦风里最有名的一首爱慕诗歌,重光帝突然这般问起,杜芷书已觉不妥,再看紫瑶凝重的神色,心中不安愈烈。

再走近几步,待站到陛下身旁时却是被惊住,烛光映衬下,话本上的这四句诗格外醒目,并不是出自话本里的某个段子,而是有人刻意写在了话本的最后一页……

“呀,这不是前日李……”跟在杜芷书身后的橙香讶异张嘴,话还没说完,却被杜芷书扯住,主子眼神凌厉,橙香也不敢再说下去。

重光帝也没有理会橙香,只是看着杜芷书,很是专注,双眼深邃无波,看得杜芷书一阵心虚,她虽无辜,可这么暧昧的诗歌出自她的书本中,让她有一种被丈夫捉奸的感觉。

“故事里何生与张家小姐的情爱缠绵悱恻,何生初见张家小姐、一见倾心的那一幕,尤为让人动容,臣妾一时感慨,便提笔写了这四句,让陛下笑话了。”

不知重光帝信没信这话,只见他合了话本子,状似无意地问着:“皇后可相信真有一见倾心?”

杜芷书笑了笑,答道:“自然是有的,否则前人的诗歌岂不是在骗人么。”

“若有人对皇后一见倾心,皇后可欢喜?”

重光帝这样问着,怕是对刚刚杜芷书的话有些疑虑,此时杜芷书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臣妾是陛下的妻子,怎会为他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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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刻意讨好着重光帝,可重光帝却敛了神情,让杜芷书有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的感觉。之后一阵沉默,因为刚刚接的话没有讨巧,杜芷书正想着该怎么弥补,却是重光帝先开口:“上午朕匆匆离去,是杜将军求见。”

听见提及父亲,杜芷书立刻抬头看向重光帝,二人视线交汇后,重光帝继续道:“杜将军请旨出兵山西剿匪,朕,没有答言。”

“谢陛□□恤父亲,父亲年纪愈长,这一年里又多病,该好好休养身子才是。”杜芷书赶紧接话道。

重光帝扬起嘴角:“你倒是孝顺,这番话若是让杜将军听见,不知作何感想。”

“臣妾一介女流,所愿不过陛下和父亲安好。”

“是么?”重光帝仍旧看着杜芷书:“可山西剿匪已迫在眉睫,你觉着朝堂之上谁人可用?”

“陛下在和臣妾说笑呢,朝堂之事陛下自有主张,臣妾不敢妄言。”

重光帝再次噙着笑,道:“朕准你说,朝堂武将多是杜将军旧部,皇后应该都识得。”

“朝堂武将虽多是父亲旧部,可也是陛下的朝臣,陛下自然比臣妾了解。不过,只是剿匪,真需用上那些征战沙场的武将?”

杜芷书反问了一句,重光帝看着她半晌,而后站起身,伸平双臂。

很快反应过来,紫瑶和橙香低着头退了出去,杜芷书则上前替重光帝脱下外袍,正要伺候他休息,却听重光帝说着:“在宫里可有闷坏了,明儿可要陪朕一起去上林苑透透气?”

上林苑里有一处天然马场,听闻陛下闲暇时最喜欢去那里策马,杜芷书也是来了兴致,点头,“好。”

重光帝刚扬起嘴角,却听见身后正替他解着腰封的杜芷书继续说道:“宸妃也刚入宫,想必还不太习惯宫里日子,听说鲜卑王子和公主各个马术了得,陛下可带宸妃一同前去,有宸妃陪伴,陛下也不会觉着闷。”

正说着,突然觉着解下的腰封扯不动,杜芷书这才抬头,却见重光帝冷着脸,“既然是皇后的意思,朕遂了皇后心意。朕还有事,皇后今夜自己休息吧。”说完拎起一旁的外袍,大步离去。

杜芷书愣在当初,却不知怎么惹怒了陛下……

紫瑶和橙香进屋时,便是看见自家主子一脸茫然。刚刚陛下出去时好似带着些怒意的,守在门口的紫瑶和橙香面面相觑后,还是决定进屋。

“娘娘还没回来时,陛下已翻看过娘娘平日的练字,还夸赞娘娘的字娟秀飘逸。”

听见紫瑶的话,杜芷书扯了扯嘴角,那刚刚她说那四句诗是她亲笔的时候,陛下早知她在说谎了!可陛下为何没有戳破她……

“李昭仪什么意思嘛,这不明摆着陷害娘娘么。”橙香倒是愤愤不平说着:“娘娘还不让奴婢说给陛下听,这般维护李昭仪。”

“既是维护她,也是维护自己,即便说是李昭仪送来的,也难免是本宫借着李昭仪的手传递情思。再说,这事李昭仪肯定不知情,她也不会傻傻的给李家惹祸,倒是李二的胆子还真肥!”那几个字毫无笔力,一看就知道出自李二那个草包之手。李二少喜欢杜芷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叫了这么多年媳妇儿,最后却成了他人媳妇。

“即便李昭仪不知情,可也是她的责任,娘娘太心善了。”橙香继续抱怨道。

“娘娘刚才和陛下说了什么惹陛下不高兴了?之前娘娘扯谎陛下也没有动怒。”紫瑶倒没有揪着李昭仪这事儿继续说,只是关切问着。

杜芷书摇摇头,她也不解,遂问着:“陛下这几日去有去柔福宫么?可是宸妃惹了陛下不快?”

“前些日子陛下去了皇陵,回来那日夜里去的是尹贵嫔那儿,今儿就来了娘娘这,倒是没去宸妃宫里。”

杜芷书点头,叹了口气,即便惹怒陛下,她也必须提及宸妃!不过,刚刚陛下算是生气走的,那明日她到底还要不要陪驾去上林苑?

第二日一大早何公公便来锦荣殿传旨,皇后与宸妃一同乘着步辇出宫,到上林苑马场时日头渐升,有些闷热。

一片茫茫草场,在建安城实属奇景。盛夏,风中,绿油油的草地左右摇摆着,更让人心旷神怡,心中烦热霎时减轻。

草地上远远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马蹄隐在茂盛的草叶中,远远看去,似马儿腾草飞驰。骏马愈来愈近,在杜芷书与宸妃面前才是勒住缰绳。一身清爽简单的单衣,足下配着马靴,这样的重光帝看着竟比平时年轻许多,似弱冠少年,身躯凛凛、气宇轩昂。

重光帝比二人要早来一个时辰,此时已是酣畅淋漓,何公公牵来两匹马时,重光帝仰头,道:“上马。”

宸妃早做好了策马的准备,一身轻便的衣裙,蹬着一跃而上,身姿潇洒,一看便是常在马背上活动。

“在鲜卑,草地一望无垠,与天际相连,策马其中,蓝天白云下,绿草幽幽中,最是畅快淋漓,臣妾还记得那年的马会上,陛下策马赢了九哥。”宸妃带着钦慕的口吻说着。

“那是慕合让着朕。”重光帝说完,看向一直未动的杜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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