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_分节阅读_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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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夙沙不错和慕枕流就被安排在小镇客栈的同一间房里。总算唐驰洲做人还有几分厚道,房间里放着一张床一张榻。不用夙沙不错开口,慕枕流就选择了榻。

入睡前,夙沙不错将软枕丢到榻上。

慕枕流抓着枕头:“何事?”

夙沙不错笑嘻嘻地说:“床这么大,榻这么窄,漱石兄不如与我同床而卧?”

慕枕流未语。

夙沙不错又道:“你是担心高邈知道了生气?”

慕枕流将软枕放到一边,淡然道:“广甫心胸宽广,心思不似夙沙公子这般……细腻。”

夙沙不错讥嘲道:“当官迷自然要心胸宽广,不然如何攀龙附凤,平步青云?”

慕枕流沉默。

夙沙不错提起鞋子丢向他,正中脸颊,好在他未使力,只是鞋底的尘土不免拍在了慕枕流的脸上。

慕枕流起身,夙沙不错跟着起身,兴致勃勃地等他发怒,谁知他只是拿了巾帕沾水擦了擦脸,转身又回榻上去睡了。

夙沙不错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他的身影转,叹了口气,翻身躺下道:“看来你和你那位广甫兄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原来在你心目中,他也是一个官迷。”

“看来,你知道他是借你当桥,志在沈正和,你果然对他一往情深。”

“夙沙公子。”慕枕流无可奈何地说。

夙沙不错兴奋地坐起:“怎样?”

“明日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夙沙不错提起另一只鞋扔过去。

慕枕流早有所料,干脆将脸埋在枕头里。

夙沙不错在黑暗中瞪了一会儿,才倒头睡去。

听到那边的动静,慕枕流总算松了口气。

第二日凌晨,慕枕流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妥当,坐在桌边等,唐驰洲门才敲了两下,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唐驰洲笑道:“慕老弟起得早,倒像我们行伍出身。”

慕枕流道:“科考后养成的习惯。”

唐驰洲道:“我若没有记错,慕老弟是进士出身,那年恰逢皇上身体不适,任命方府主为主考,这样说来,慕公子可算得是方府主的门生。”

慕枕流神情自若地回答:“的确如此。”

唐驰洲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沈正和的门下竟然会承认自己是沈正和政敌的门生,还承认得如此痛快。他很快笑道:“既是如此,我们更要多多亲近。”竟是半点不忌讳自己与方横斜的关系。

慕枕流心中感慨。

当年方横斜一飞冲天,位极人臣,自己的老师受皇帝厌弃,黯然还乡,朝堂被方系把持,沈派人马不是惶急地划清界限,就是倒打一耙,落井下石,而如今,老师复起,方横斜避风,朝中风向又掉转过来,可唐驰洲依旧以方派嫡系自居,既见人品,又见两人情谊非同一般。

两人说话的时候,夙沙不错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走到榻前,将鞋子穿上。

唐驰洲的眼神顿时有点微妙,似笑非笑地说:“九月里冷,两人挤在一处也暖和些。早膳已准备好了,两位快点下来用膳吧。”

他两句话连在一块儿说,说完就走,压根没给慕枕流反应的机会。

一行人用过饭,再次上路。也不知是昨夜慕枕流的沉默打退了夙沙不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还是赶路赶得太急,让夙沙不错没了嚼舌根的欲望,总之,之后的几天,夙沙不错安静了许多,再也没有提起高邈。

唐驰洲将人送到城外一里,就听了车,递了一个包袱过去。

慕枕流认得是自己的那个,不由道谢。

唐驰洲坐在马上,蒲扇轻摇,一派儒将风范:“我本不想还你。”

慕枕流微笑道:“你还是还了。”

唐驰洲道:“或许因为,你虽是沈正和派来的人,却不否认是方府主的门生。”

慕枕流道:“当年恩师行事的确失之偏狭,方府主力挽狂澜,功不可没。这些年,恩师修心养性,已摈弃昔日之权利妄念,一心重整朝纲。方府主也好,恩师也好,都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顶梁柱石,若能齐心协力,何愁江山不固,天下不平?”

唐驰洲哈哈笑道:“慕老弟所想,与唐某不谋而合。你先入城,遇到任何麻烦,只管来营中找我,在平波城,唐某的话还算有点分量。”

慕枕流真心实意地作揖道:“大恩不言谢!唐兄的好意,慕某唯有记在心中,他日有缘再报了。”

唐驰洲笑道:“只希望他日唐某有事相求,慕老弟不要忘记今日所言。”

唐驰洲虽然没有送他入城,却还是留了马车与他。慕枕流便赶着马车,悠闲地向前跑。难得夙沙不错一直待在车厢里,一声不吭,直到城门在望,慕枕流才忍不住问道:“夙沙公子有何打算?”

夙沙不错探出头来,懒洋洋地说:“我已经说过了。”

慕枕流道:“你要见广甫?为何?”

“我为何找你,便为何找他。”

慕枕流愣了愣道:“广甫的确说过他有一位夫人,但成亲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之后一直没有再娶。”

夙沙不错道:“他心怀凌云壮志,当然要等自己奇货可居时,再待价而沽。不过我找他不是为了这件事。”

慕枕流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再问。

夙沙不错与他相处几日,对他算是有几分了解。慕枕流似水,看似温和,其实冷暖难测,且心思玲珑剔透,不喜辩驳。仿佛对他来说,旁人的想法是旁人的想法,对也好,错也罢,中听也好,逆耳也罢,都无甚干系。

真正是油盐不进,让人无从下手。

慕枕流因为拿着上任的文书,进城时,守卫放行十分痛快。夙沙不错原本沾了他的光,免去了盘查,慕枕流却主动表示这位是顺路带的,并非家眷。守卫立刻将夙沙不错围起来盘查了一番。

慕枕流趁机驾车跑了。

夙沙不错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慌不忙地拿出路引,态度诚恳地回答着各种盘问。

慕枕流进城之后,并未马上去军器局,而是找了家离军器局不远的客栈落脚,要了桶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梳洗了一番,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这几日,因着夙沙不错的关系,他睡得并不踏实。

到第二日,他才换了一身深褐色的袍子,往军器局走去。

庄朝共设了五个军器局,还不包括南疆境内不受朝廷管辖的那个。五个军器局中,有两个虽未取缔,却名存实亡,与取缔没太大区别了,剩下的三个中,以京城的为首,端林城次之,平波城居末。偏偏,恩师最为忌惮的正是这个规模最小产量最低的平波城军器局。

第八章 洗尘

军器局地位特殊,虽地处平波城,却受天机府直辖,造出的军器先入库,等天机府下属的品鉴局派人查验无误后,再分送各军。未免军器局一家独大,各地军器局制造的兵器种类各不相同,京城专造云梯、投石车等攻城器械,零散地制造些盔甲与短兵,端林城制造长短兵与暗器,平波城制造弓箭等远程兵器和盾牌、盔甲等防具。另外两家只做些零件,支援京城与端林城。

平波城军器局规模虽小,却五脏俱全,下分弓室、弩室、甲室、牌室、杂室等五室。

慕枕流交了文书,便在军器局的官邸里转悠开来,等一炷香后,老掌局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哎呀,慕大人新官上任,廖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老掌局年约五十来岁,方脸短须,红光满面。随他走近,浓郁的酒气迎面扑来。

慕枕流笑着拱手道:“廖大人客气。”

两人把臂进屋,一个热情洋溢,一个谦恭有礼。

客套话说了一轮又一轮,眼见着茶水渐凉,老掌局终于进入正题:“慕大人年轻有为,又是沈老得意门生,前途不可限量。由你掌管军器局,我就放心啦。”

慕枕流道:“慕某学浅才疏,日后还需廖大人多多提携。”

老掌局摆手道:“老矣老矣!告老还乡,告老还乡,既告老,即还乡啊。”

慕枕流不动声色地问道:“廖大人要告老还乡?”记得来之前,恩师分明说过,要将他调任京师军器局,想来在自己到任之前,上任的文书已经送来了。

老掌局道:“是啊,劳碌半生,是时候歇歇了。平波城的军器局虽然规模不大,有一点却是其他地方拍马难追的。慕老弟你若是有兴趣,倒可以……”话到一半,他猛然收口,眼睛朝门口看去。

只见五个绿袍拥着一个青袍,小碎步地跑过来。

人未到,声先至。

“慕大人,你可终于到了,让我们等得好苦!”

“慕大人,久仰久仰!”

“慕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

六个人,六张嘴,顿时将慕枕流淹没了,等他好不容易与六人一一见礼,落座,已是半盏茶后的事。期间,老掌局一直端坐堂中,一言不发。

穿青袍的乃是军器局局丞,在局中官位仅次于掌局,如县丞于县令,主理局中公文往来及日常琐事。

另五个绿袍便是弓室、弩室、甲室、牌室、杂室的五位室令。

慕枕流新官上任,不免要说几句贴心谦虚的话:“慕某初来乍到,局中事务还要仰仗各位多多提点啊。”

五位室令慌忙站起:“慕大人客气。”

牌室令人如其职,长脸宽腮,讲话也是硬邦邦的:“慕大人是大人,我们是下属,只有慕大人提点我们的份,哪里有我们提点慕大人的道理。”

他说的倒是好话,只是语气僵硬,倒像是在嘲讽。

堂中静了静。

慕枕流笑道:“再做各位都是军器局的柱石,我们理当互为表里,同心协力。”

众人这才笑开来,连声道是。

局丞接口道:“听说大人昨日才入城,不知安顿在何处?军器局后方与大人的官邸相通,大人若是方便,不如先去看上一看,若是合意,我等立刻为大人备车,将大人的家眷请过来。”

慕枕流道:“慕某孑然一身,未携家眷。”

杂室令哈哈笑道:“大人仪表堂堂,年轻有为,竟尚未成亲。这可要乐坏平波城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了。”

局丞一边斥责他“胡言乱语”,一边跟着其他人哈哈笑起来。

慕枕流也笑,他不但笑,还注意到身边的人没有笑。自从局丞一行人进来之后,老掌局就像是聋了哑了,自顾自地喝茶,既不插话,也不离开。

慕枕流突然道:“不知廖大人现居何处?”

老掌局这才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慕大人不必多虑。廖某搬离官邸久矣。”

他一开口,其他人又不说了,堂中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慕枕流拿沿路的风俗人情随口讲了讲,才将气氛缓和回来。

将近午时,局丞邀请慕枕流去城中的华悦楼,为他接风洗尘,同行的还有五位室令,老掌局借口整理交接公文,一口回绝。

慕枕流看出双方不太对付,关怀了几句,也没有强求。

局丞备了马车,与慕枕流同乘,其他人都是各自一辆车。

马车的外表虽然简朴,用的却是上好的黄梨木,慕枕流常年在沈正和家中进出,自然识得,这样的木材莫说一个六品局丞,就是五品的掌局,也绝对舍不得拿来当马车。

局丞见他上车的动作顿了顿,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

慕枕流搭着他的手坐稳,笑道:“局丞的这辆车可有些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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